“恩师,您择冯起、陆深二人进阁,这二人本就和您政见相同,真是喜上加喜。”王敏行恭喜他的老师秦劭。
秦劭此时正志得意满,他清理了郭清这等清议派领袖,又深得皇上信任,这次选进阁辅的也都是政见相同者,不可谓不好了。
他笑道:“自先帝起,朝臣们人人动辄以威势逼迫皇帝,令皇上政令无法出内阁,动不动就叩阙,日后我执政起,必定把所有大权都掌握在皇上手上。董仲舒曾说天人合一,上天既然选定了天子,那么天子之令就是朝臣应该遵守之令,我们为人臣子一定要谨记这一点。”
王敏行应是,“如今朝中郭清党羽尽除,说白了都是一些书生罢了。唯独程云浮,他乃郭清高徒,颇有圣眷,这次倒是出了昏招,不必我们怎么做,他就已经触怒了皇帝。”
秦劭捏须沉吟:“程晏此人我有耳闻,年少成名,为人锋芒毕露,但也是难得的正直之人。听闻当年谢皇后有意选其子为伴读,旁人都趋之若鹜,只有他本人拒绝了。只不过,老夫要为皇上拿回权利,似他这样的人就没办法不除去了。”
秦劭自觉自己是一片公心,同时,他又对王敏行道:“你非翰林出身,要入阁颇难,敏行,你可有意外放历练一二?”
王敏行心知恩师这是磨砺自己,不免笑道:“弟子一切听从恩师安排。”
“好。”
王敏行心知这次自己去的地方肯定是容易出政绩的地方,已经是踌躇满志,总比程晏去的那地方强。
盗匪横行,疫病横生,本地土匪多过人,去那里就是九死一生。
别说政绩了,那种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一看就是送死的。皇上对郭清恼怒至极,程晏还写奏折,强硬指认皇上错怪朝廷重臣,与宋徽宗一般,这让永嘉帝如何能忍。
虽然他收获了巨大的声望,也获得了不少人的同情,但是对于这种不忠不顺之人,皇上怎会让他好过。
可惜了了,王敏行除了惋惜之外,心底更是高兴。
比起王敏行,更高兴的人要属六娘了,她知道程晏境遇一变,妙娘就变了,她现在无比庆幸当年没有按照她爹的去做,否则她年纪轻轻就得陪着丈夫那等不毛之地,简直就是送死。
她回来娘家后,大家也在谈论妙娘的事情,虽然都语带惋惜,但难免心里都在幸灾乐祸。六娘心想,这是因为妙娘曾经在得意时,不知道收敛,故而,现在倒霉了,大家都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从而,她也以这件事情警戒自己,万万不能得意忘形,在高处时更应谦卑。
“六娘,你来的时候看到五娘了没有?今儿是太太的生日,她怎地还没来啊?”
六娘笑着摇头:“这我就不知晓了,我和五姐并不同路。”她其实知道五娘为何没来,因为她连着生了俩个女儿,自觉无脸回来罢了。
但即便没有五娘,有六娘回娘家,小范氏等人让儿媳妇孙子孙女一齐出来,热闹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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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晏把手指着堪舆图的一个小点上:“这个罗州就是在这里吧?烟瘴之地,还有倭乱。朝廷委任了三任推官,都无人敢去。”
座下一中年美须男子道:“东翁说的极是,这罗州土匪比人都多,这块地儿表面看还是我们大临的,其实谁也不敢管。”
这人叫董樽,是程晏特意从无锡请来的幕僚,颇有才干。
董樽建议道:“东翁如此还不如辞官罢了。”
“是啊,东翁不如辞官几年再作打算。”
现在就去这个地方,恐怕是九死一生,况且身上没有圣眷,还不如先挽回君心再谈。
却见程晏眸中闪着跃跃欲试的态度:“这事上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我常常说要变法云云,但有了困难就不去。别人又会如何看我呢?既如此,我还不如去。”
说真的,程晏能上疏为郭清发声,确实极其看好他,别看现在秦劭一派人获得成功了,但秦劭做纯臣是翘楚,于治国上远逊于郭清。
他表现的这般激进,日后只要郭清起复,那他青云直上就是开始。
况且,程晏总觉得他还年轻,本来就该四处看看,置于九死一生什么的,他从来都自信,他绝对不是短命之人。
当然了,程晏的淡定让程家众人都觉得是强颜欢笑罢了,故作气度而已。
之前一个个往来二房,天天缠着程晏要带他们入京如何的,现在全部偃旗息鼓了,连四房外祖母的病都好了,再也不往二房来了。
程晷也过来找程晏道:“晏弟,你还真去罗州啊?我劝你就辞官在家就好,我这次也不打算起复了。”
其实程晷实在是没什么抱负了,外放这几年他实在是太难熬了,倒不是他不想做什么功绩出来,而是寒窗苦读那些日子已经够累了,出来后在地方,往来都是一些小官小吏,下面的孝敬也少,真的做出成绩也被上官抢去。
他还算是有点背景的都容易这样,更何况那些寒门做官的,完全是熬着。
要出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所以程晷想还不如留在江宁,好歹他现在还年轻,也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也不是很大。他颇会经营,在乡里更好呢。
他现在劝程晏也是真心劝:“你还年轻,日后定然前途无量,何必计较一时了。”
“晷哥,这么多年了,说明你还不是很了解我,我这个人越挫越勇,于他人而言难若登天,我却偏偏要迎难而上。”
这就是程晏的性格,程晷小时候只觉得他样样不如自己,只不过他出生好些,所以他想尽办法和他结交,宗房也帮了他很多,他就是这么讲义气。
甚至之后林寒哲被整离京,据说这中间也有程晏的手笔。
程晷认为程晏还是拿他当兄弟,才说此肺腑之言。
但程晏不听,他就没办法了,只道:“既如此,你可要多选些壮丁去罗州。”
“多谢晷哥关心。”
程晷本意是想把自己那两间银铺要回来,但他见程晏此去罗州,怕是也少不得要用钱,就没好意思开口。
多如程晷这种就是劝他辞官的,程时也是如此想法,但程时知道程晏一定要去的时候,他还拿了两百两作仪程。
至于妙娘,出乎意料的冷静,她是程晏的调令下了,她就在收拾行囊,让管事去外找可靠的镖局等等,根本没有一丝犹豫。
程晏回来时,见她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免笑道:“看来只有咱们俩归心似箭,恨不得快些到罗州。”
前段时间那些天天上门游说讨好巴结的人,现在几乎都不见身影,最有意思的是外祖母病好了,也不怎么过来了,大舅母和二舅母还好,各自送了仪程过来,但也绝口不提提携二字。至于宗房的费氏,倒是时常过来,话里话外就是埋怨程晏不懂事,说她不劝着。
妙娘就道:“我其实也舍不得倦哥儿,但是更放心不下晏郎。也谈不上什么归心似箭,只是觉得星星之火,必然会有燎原之势,这么艰难困苦的地方晏郎都做成了,那其他地方就更不在话下了。”
她也根本没有那种好像陪着丈夫去,就是女英雄什么的,只是觉得夫妻之间本来就要这样相互扶持,当年,程晏做状元时,被赐予詹事府职位时,她走到哪里都受到大家追捧,现在程晏被贬谪,她应该替他分担。
“你说我想带些面粉在路上,如果你饿了,我亲自做饼给你吃,如何?嗯,还得准备些酱菜,可惜我前些日子让下人腌制的酱菜怕是还没腌制好,不过,也可以把坛子都带上。”
妙娘已经开始打算要带什么东西好了。
程晏真不知道妙娘居然放手把倦哥儿留下来给罗氏带着,他内心很清楚,妙娘是如何疼爱倦哥儿的,尤其是对儿子的教养,几乎是处处留心,都说倦哥儿天生聪慧,但若没个好娘亲教,儿子绝对不是今天看到的这样。
况且,程晏也知晓祖辈宠溺孩子,也娇惯孩子,他们夫妻唯恐倦哥儿变样,没想到就因为他,妙娘连倦哥儿都舍得。
“妙娘,实在是不必如此,我自己去就成了,倦哥儿年纪小,他更需要你。”
妙娘认真摇头:“不好,你更需要我。没有我了,你这个人在书房扎着,饭都不吃,下面的人畏惧你,都不敢说你,唯独就我敢管管你了。”
程晏失笑。
“你亲娘昨儿还来说是我没劝你呢,那宗房的二哥哥跟不跟咱们去啊?”妙娘没好气道。
在程晏回来之初,费氏可是要程晏多关照宗房的,尤其是二爷程昳,此君当年在京中嫌弃恩荫的官位太小跑回江宁读书,但也没什么太大出息,可他有个特点志气颇大,动辄忧国忧民。
提起程昳这二哥,程晏也起了玩笑心思:“志大才疏之辈,我等会儿故意吓吓他去。”
想那程昳还觉得他是托过继了的福才中状元做侍讲,认为当初过继的是他,恐怕前途不止如此,又嫉妒又巴结。
他早看他不爽了。
妙娘还没来得及拦住他,程晏就去了宗房,此时费氏正好不在,他生父程洛在,此人什么都好,都是在仕途上完全没有任何企图心,最大的爱好就是侍弄花草。此时,程晏疾步过来的时候,他正提着水壶浇花,程晏径直道:“大伯,昳二哥呢?”
程洛正准备跟儿子显摆一下他的牡丹,可听程晏这么一问,挠挠头道:“好似病了。”
“哼,病了我正好去探病。”
程昳正窝在床上,两名美婢正喂他吃着葡萄,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昳只听外面道:“是晏二爷来了。”
“咳咳。”葡萄籽儿差点卡着喉咙,程昳让美婢赶紧离开,他立马盖着被子。
他可太知道弟弟这暴脾气了,做哥哥的可不敢真惹他,小时候有一次他做错了事情推小厮出来顶罪,全家人都默认奴才替主子顶罪应该,就小程晏硬是让他认错,即便被乳母婆子捂嘴,还被费氏罚跪,小程晏也依旧坚持是哥哥不对。
后来没办法,他还告到老太爷那儿去,当然他下场就不好了,吃了好几顿竹笋炒肉。
“程昳,我知道你没病?不是天天背后说小话,说你比我厉害的么?怎么着,现在我去罗州,你敢不敢去啊?”
丫鬟见状不敢开门,程昳装死,外面骂了好一会儿才走。
还是妙娘过来劝,才把程晏劝走的,快走出院子,才听程昳怏怏不快道:“多谢弟妹了。”
谁知道妙娘也道:“昳二哥不必谢我,我只是家里有事,找晏郎回去罢了。”
程晏哈哈大笑,牵着妙娘的手回房了。
就在他们夫妻准备启程时,慈宁宫中肖太后还却突然心口痛起来,永嘉帝自恃孝顺,当天就来探病。
“母后,您无事吧?”
肖太后难受道:“我这心口疼,以前没这病啊,也不知道是为何,吃了药也难以缓解。”
其实永嘉帝知道是肖太后喜食肉,以前先帝在时,饮食清淡,肖太后也不敢大鱼大肉,后来自己做了太后,那是红烧肉肥鸭子没离口,要么就吃什么冰糖肘子,还谁也不敢劝,大肉大鱼吃多了,人胖了许多心口疼。
“那儿子再请宋太医过来看看。”
肖太后睁开眼,定睛就看到了那幅观音像,顿时迷信起来:“皇帝啊,其实这错是惩罚我啊。”
永嘉帝不明白:“母后何出此言?”
“不知你可见过程晏的夫人,我有幸见过一面,她和观音大士生的一模一样,兴许她是观音菩萨幻化人形在民间受难的,现在观音大士受到责难,上天又怎么不惩罚我。”要知道肖太后对这幅观音像可是非常的信奉,当年谢皇后经几位御医看,说第二胎怀的是女儿,是她这这幅画像借给谢皇后,之后谢皇后在顺利诞下嫡出皇子。
每次谢皇后带孙子过来请安时她都会让孙子拜见观音大士,哪里知道观音大士的丈夫一被贬谪,居然她心口就痛了。
永嘉帝觉得是否有人迷惑太后,但查了半天,这幅画是肖国舅多年前送进来的,那时程晏还只是个举子,哪里会有那么大的能量,说动一个国舅。
况且,若程家真是攀附权贵的,就不会多谢家往来疏淡了。
现在宫中论权势谢皇后可比肖太后大,太后早就不管事多年,怎么可能管一个小小的程家。
就在他查的这几天,肖太后亲自拖着病体还来了一趟养心殿,永嘉帝心道,算你小子好运。
程晏把去罗州的车马都备齐了,镖师和家丁都准备好时,八百里加急任命程晏改判泉州府同知。
妙娘看着正窝在怀里哭的要娘的倦哥儿,笑了一下:“傻小子,算你好福气,你爹爹改判泉州了,你可以跟着去了。”
“什么他好福气,分明是你好福气。”程晏大踏步进来,两只手一边一只捏着妙娘的脸蛋:“你才是我的福气。”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