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蘅浑身提不起劲儿来,实在不想再折腾,吃完粥便又睡下了。
半梦半醒之时,她觉得床榻旁站着一道身影,她想一探究竟,可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听清邪之声入耳:
“阮蘅,你怎么还不死,如今还有谁在乎你,王爷从未看过你一眼,你死了,他也不必日日受着你的纠缠了。”
“这染上天花必死无疑,阮蘅,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是我让你摆脱了这世间的一切,等你死了,我会念在我们这一年的姐妹之情上给你上几柱香的。”
“阮蘅,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想让我死,可终究是让你失望了,我会活的好好的,反倒是你,你如今是不是忍受着钻心蚀骨之痛?”
“阮蘅,你早该死的!”
“你走!走开!”阮蘅挣扎着要起身去推开身侧的黑影,可眼皮沉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她急火攻心,胃中灼热翻涌陡然倾泻。
“阿蘅!”耳畔一道急切之声将她从梦魇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阮蘅睁开眼,发觉自己被李玠抱在怀中,再往床榻一旁瞥去,方才那些粥都被她吐了出来。
胃中连带着后背都泛着灼烧感,阮蘅面色惨白,窝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李玠让人进来收拾榻子,自己便抱着她去了偏房,端了一碗温水放到她唇边,阮蘅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
李玠抚上她额间,烫得厉害,他不由蹙眉,方才是他疏忽了,以为她吃完粥睡下便没事。
“青禾!去请大夫来。”
大夫是谁,不言而喻。
虚弱的阮蘅听着这话,凭着最后的气力攥住李玠的衣袖,“别……别去找我师傅,等我病好了……我会与他说的。”
阮蘅眼眸满是乞求,李玠沉默了片刻,无奈妥协,对屋外道:“去请廖大夫来。”
“是。”
廖大夫因被李玠安排至邻村,赶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见到被李玠搂在怀里的阮蘅显然一怔,“王爷,还请将姑娘放在榻上让臣瞧瞧。”
周遭的温热一下子褪去,阮蘅心里一颤,伸手就要去够,可手边空空荡荡的,引得她愈发不安,额间都冒出了细汗,李玠赶忙回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安抚着,“不怕,我在呢。”
李玠的声音比药还管用,阮蘅果真镇静下来,任由廖大夫给她看诊。
又是一盏茶后,廖大夫退了身,拿一旁洁净的帕子拭手,只看了眼昏睡过去的阮蘅,“王爷随臣去屋外说话吧。”
李玠眉间不可见地微拧,颔首,在给阮蘅挪了个舒适的位置后才往外走去,“她如何?”
“王爷应当也是知晓的,这染了天花想要治愈并不容易,这病就连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都扛不住,更别说她一姑娘家了,方才吐了也是正常之象,待喝一碗药后王爷再喂她吃些东西。”
“听青禾说这是第二日,臣也不好贸然做判断,等过两日才能看清趋势,不过王爷可放心的是,阮姑娘这病比旁些人来得轻一些,只要这些时日按时吃药进食,别让病症再严重便是了,腥辣与发物都不可再碰,还有她后背的脓疱得小心些,万一有破裂,那便会染至别处,一发不可收拾。”
李玠淡淡道:“好,本王知晓了。”
“王爷。”见李玠转身就要折回屋中,他出声道:“臣明知会冒犯王爷,可臣还是要说,如今阮姑娘身染天花,王爷还是避开些为好,王爷身负重任,身子万万不可有差错,大梁的百姓还等着王爷——”
“廖叔。”李玠轻笑了一声,将廖大夫要说出口的话生生碾断,他眼中蕴着不可多见的温情,“如若此时屋内之人换做了你的妻儿,你又会如何?”
“我——”廖大夫一噎,说不出话来。他会如何?他自然是会尽心竭力守在一旁。
廖大夫的反应皆在李玠意料之中,他眉掩三分寒,“我伶仃一人之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百姓合乐安康……可人终究是要有念想的,如今有了她,我便只想让她过得好。心中有私念之人,待做了君主,终究是会为了苍生而负了另一个人,可我不愿负她。”
廖大夫大骇,“王爷!这万万不可!您筹谋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拿回了皇位,若此刻放弃,我们所做的一切便付之东流,多少人又白白牺牲了!您切不可为了一个女人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李玠轻嗤了一声,眼中波澜不起,“廖叔放心,我有分寸,该是我的我终究会拿回来的,而如今已在我手中的我也不会放下。日后这些话别再说起,更别在她面前提及。”
廖大夫眼中挣扎了须臾,一言不发,叹了声气后提着药箱便走了。
李玠收回目光,往偏院瞥了眼,“出来吧。”
青云这才现身,“王爷。”
“何事?”
青云从怀中掏出某物递到李玠手中,“方才属下清理时在床榻下发现了这个。”
是三封信。给的正是谢渥丹、余鸿才与他。
李玠眸中的光愈渐黯淡,信上的墨香清淡可闻,应当是近两日才写上的,他不难猜出这是阮蘅何种境况留下的。
他死死盯着那封写着“献王亲启”的信,冷笑一声,“都给本王烧了。”
“啊?”青云一怔,“王爷您不看看吗?”
“烧了。”李玠二话不说,便回了屋中。
绝笔信。呵,她也真是想得出,这信他这辈子都不想看。
榻上的人吃过药,又昏昏沉沉睡下,只是拧着眉睡得有些不踏实,李玠蹲在她身旁,替她将蹙眉抚平,“有胆子就当面与我说那些话。”
榻上之人怎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浅浅嗅到周身有杜康香,她便挪了挪身往床沿靠近,“阿玠……”
李玠方才的怒意顿时消散,他看着面前之人奈何不得,不免有些挫败,“我在。”
怕她趴着睡会难受,李玠索性也入了榻子,仰面将她抱在怀中,让她躺在自己身上。身下不再硌人,阮蘅舒服地将头埋进他颈间,就连薄唇贴在他锁骨之上也不自知。
李玠轻抚着她颈后替她缓解后背的疼痛,“阿蘅,我很庆幸,上辈子娶的是你。”
……
一连三日,阮蘅身子反反复复,失了大半的精神气,此刻她正趴在床榻上,面容难掩虚弱之气。
后背脓疱开始发肿,直叫她疼得厉害,可她也不敢哼一声,生怕惊扰了在一旁处理公务的李玠。
病况在她意料之中可又在她意料之外,自两日前的夜里,她后背的脓疱已漫延至胳膊上,于她来说,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可好在胳膊上只是轻症,脓疱只零星几处,若身子养得妥当,还是能遏制住此番严峻的状况。
门外传来轻叩声,阮蘅与李玠几乎同时抬眼而望,见青云携着一股凉风入屋,阮蘅将帷裳掩了掩。
“王爷,姑娘,方才偏房来了消息,说是东儿从昨日起至今日都不曾有过发热咳嗽,身上的脓疱也已尽数结成痂,今日胃口大增还吃了两碗粥,也不曾吐出来。”
“当真?”阮蘅一听,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探着脑袋往外看去。
这算得上是这两日最好的消息了,阴沉了数日的宅子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东儿身子好转这无疑是给了阮蘅极大的希望,“殿下,你听到没……我说了轻症是可以治愈的。”
李玠见她眉眼染了喜色,这几日的忧虑也散了不少,只对青云道:“名单查得如何?”
“回殿下,这几日属下日日派人排查,与姑娘先前说的一致,这几日新添的病患中并无邺城天花治愈者。”
“你看!”阮蘅顾不得疼痛,又探了半身出来,“我就说我说得不错,你们不信……师傅还非要说是巧合,这一日两日或许说得过去,可这都十几日了……哪里会有这样的巧合。”
只是为了说这句话,阮蘅都累得喘着好几口大气。
“躺回去!”李玠神色一冷,叫阮蘅看得直发怵。
阮蘅委屈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青云,你将此消息散布出去,并派人去传话,邺城天花治愈的村民若有家人现染天花,可将他们安排至内村照顾家人;若家中无患者,亦愿意至内村照顾旁人的,每两日给予半贯铜钱与一斤米以作工酬。”
“是!”青云赶忙应下。
如今村中患天花者每日添三四,内村人手早已不够,若王爷行此举措,自是可以缓解村中的压力,那些村民不会再感染天花,他们可肆意辗转在各处,更何况若是让亲眷去照顾患者,自然是更会尽心竭力。
待青云出门,阮蘅才开口,“殿下,可是村中那些人也不过十几二十人,即便可缓解,也只是一时的。”
十几人可以照顾几十人,可城中余下百余人呢,他们又有谁来照顾?
李玠搁下笔走到她身旁,递了一碗温水给她,“这城中,不仅仅是这个村中有邺城之人。”
阮蘅茫然,“此话何意?”
“你不想想,他们逃出邺城辗转各处,一直被皇上安排的人追杀,为何却能在蓉城相安无事十余年之久?”
阮蘅没有即刻接话,只是在犹豫片刻后才道:“难道是……因为我父亲?”
李玠颔首,“虽说我不知当时之况,可不难猜出,是你父亲将那些人收留于蓉城的,既然如此,他们便不可能只藏匿于这个村中,这两日青云已在城西查到二十余人,城北城南各十余人,他们藏得极深,官宦、商贾、平民皆有,不过还是不免会有人宁死也不承认,这都是在情理之中,他们不愿说出那我也不可过多干预。”
城中的大夫与守卫本就求过于供,若有人能分担一二,李玠的人也可松一口气。
所有事似乎都在好转,他们或许真的可以逆天改命。
阮蘅想起什么来,“对了,方才说起我师傅……这两日他如何了?”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碗,“这几日我未去寻他……他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吧?我不去寻他,他倒好,也不递一个消息过来。”
阮蘅见李玠没有回应她,小心翼翼试探道:“可是他知晓了我做的事,正生我的气?”
只见李玠面容凝重,一言不发。
阮蘅心里咯噔一声,方才的喜悦荡然无存,她比方才还惨白三分,“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原本是想等你身子好些再与你说的,可既然你如今问了,我也不会瞒着你。”
阮蘅不敢呼气,生怕听错了他说的某一个字。
“六日前,他也染上了天花。”
李玠说完就要去扶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可还是晚了,她手中的碗还是砸落在地上,碗沿缺了一个角。
“你……说什么?”阮蘅脑中炸裂,疼得她气都喘不上来,“什么叫六日前?”
六日前?
她染天花也不过才五日,为何师傅六日前就染上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