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问出这句话时已有了答案,可阮蘅在听到那个“是”字时,心头依旧发颤,明知那时候的李玠也不过是五六年岁,他根本对此事毫不知情,可她难以信誓旦旦说她不会心存芥蒂。
“那献王殿下——”阮蘅哑然,“罢了,这是第二个问了,今日多谢献王殿下,民女先行告退。”
不着二话,阮蘅提着竹篓就往外走,打开门时青云就站在一旁,阮蘅什么也没说,别过身就离去,步履匆匆,恨不得将身后之人躲得远远的。
“主子,阮姑娘怎么……”青云见阮蘅的背影,也不敢去追,只敢看向屋内之人,“王爷,阮姑娘走了。”
李玠连头也未抬,“嗯。”
他端起方才未动的酒,一饮而尽。
青云叹了口气,“王爷,您心底想对阮姑娘好,可为何不肯告诉她呢。您分明就已经在查这件事了为何也不与她说?还有皇上与太子已开始对阮姑娘的身世起疑,不让阮姑娘知晓只是为了她的安危。”
“您不说,阮姑娘又如何得知,属下觉得阮姑娘心不硬,若是您平日里好言好语,她能心软。”
“就如同方才,王爷分明就是心疼阮姑娘来了蓉城吃不上什么好东西,瘦了不少,可您偏偏又寻借口让阮姑娘试菜,实则让她多吃些,可您这不说谁又知晓呢,您该让阮姑娘知道您是在对她好。”
李玠抬眼,眼中掠过一丝不耐烦,“青云,你话有些多,我何时对她好了。”
青云难得一回对自家主子恨铁不成钢,“主子您心里想什么属下能不明白吗?若是真的放得下阮姑娘,您何至于跟着来了蓉城?”
李玠将酒杯重重扣在桌上,“本王来蓉城是为了公事。”
青云见他还是不肯直面自己的心,便铁了心要与李玠“周旋”到底,“王爷为何不敢承认,偏偏要拿公事来搪塞,有什么公事值得您在京城与皇上周旋了一月才让皇上放下戒心,让他将您派遣至蓉城?”
还不是因为蓉城有阮姑娘嘛。
有些事不说便无人知晓,如今被青云这般明晃晃摆出来,能叫他如何,李玠厉色相视,“青云!”
话已至此,青云索性下了一剂猛药,“王爷,您别摆了张脸,姑娘家的不爱看,您该多学学谢大公子,她对阮姑娘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
李玠眼角泛起凛冽的寒光,“本王想着,许是你想回西临了。”
听闻“西临”二字,青云身子一抖,这才回过味来方才自己有多大胆,“属……属下知错。”
不过有些话憋得太久了,说出来也畅快不少。
这些年来青云看得一清二楚,自家主子过得有多苦,从来没有人怜惜他。
他在黑暗中苟活,将自己封死在一方天地中,不走出来亦不让人进去了,从未有人告诉过他该如何对一个人好,更别说是一个姑娘了。
自家主子在遇到阮姑娘后终于有了一丝人气,青云心里自然也是欣喜的,若主子有意,他定当要助一臂之力。
李玠摆了摆手,“你跟上她,将她安然送回清河镇。”
“是……”
青云正要迈出一步,却听身后之人道:“慢着。”
李玠从毫不起眼的角落间拾起一药包,正是方才阮蘅走得急时落下的,只见他将药包收入袖中,起身略过青云,只淡淡一声道:“本王亲自去。”
……
阮蘅浑浑噩噩跑了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她来蓉城就是为了查明身世,可如今李玠却告诉她不知道真相才能安然无恙,她恍惚间又不知自己该为何而活。
“卖糕了,卖糕了,热腾腾的糕。”街旁的商贩又在吆喝着,见阮蘅走来,赶忙上前,“我们家的茯苓糕最好吃了,姑娘要不要来一些。”
茯苓糕……
即便她有意避开,可又似乎哪里都能触及有关李玠的一切。
都说要忘了他,可在听到茯苓糕时,还是会第一个想起他来。
阮蘅摇了摇头,“不了。”
她身上没有钱。
“姑娘,买一些尝尝吧,保管唇齿留香,这做糕点的手艺是从京城带来的,这蓉城只此我们一家,能在此尝到京城的味道。”
阮蘅巴望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想吃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阮蘅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去,见方才还在酒楼里的某人此刻正立于她身旁。
“不,不想吃。”阮蘅低着头就要走。
“不挑吗?”李玠取出一锭银子,于那商贩道:“那便每样都来一份。”
阮蘅一听,赶忙折了回来,“不要,买这么多做什么,我不吃。”
李玠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只顾于商贩道:“包起来。”
“诶诶诶。”见李玠是来真的,阮蘅上前制止,“就枣泥糕,我就只吃这个。”
她生怕晚了一步,那商贩真就都包起来了。
“公子……”商贩一时间也不知听李玠的还是阮蘅的,犹豫地看向李玠。
“嗯,枣泥糕。”
阮蘅松了一口气。
“有多少都包起来。”
阮蘅:“!”
“不是,买这么多做什么!”
李玠似乎并未察觉出来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带回去吃。”
“那我也吃不下那么多。”
“可以分给旁人。”
阮蘅:“……”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反驳。
“我没有银子,暂时还不起。”
李玠眉目微沉,右手攥着扳指,一回又一回地抚摸着,“用不着你还。”
阮蘅知晓,他这是有些恼了。
那商贩被李玠的气势吓得手一颤,赶忙道:“公子还有这位姑娘,要不这样,就拿两包吧,这糕点趁热吃才有滋味,半个时辰内最佳,若是路途远,带着不便。”
生意都不想做了,也得把这尊佛送走,他在这儿多少年了,什么人没见过,面前这男子身份不低,这姑娘定是他在乎之人,讨好姑娘才是最好的,“姑娘,您瞧怎么样?”
李玠也只是想给她买些糕,她一味拒绝反倒让人觉得不识抬举了,到时候真将他惹恼了,吃亏的还是她。
阮蘅看向李玠,放软了声色,“要不……就买两包吧,多了吃不完。”
李玠怔怔地望着阮蘅,双目失焦,没有人知道他眼前浮现着一幕。
女子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她带着些许讨好的笑意,扯着他的衣角,温声细语,“阿玠,我想吃枣泥糕了,要不……我们买两包,好不好,多了吃不完,就买两包。”
虚幻的人影与面前之人渐渐重合,李玠的心似是被狠狠一揪,在他自己都还未察觉时,他低低应了声:
“好。”
那商贩一听,松了口气,庆幸方才自己机灵,赶忙将枣泥糕递给了阮蘅,“姑娘小心些,慢走。”
阮蘅笑盈盈接过,“多谢。”
李玠看着阮蘅浅笑的侧颜,没有再说话,阮蘅不在京城的这一个月以来,他一次都未再看到过此类场景,可只要站在阮蘅身旁,这一幕幕纷涌而来。
有什么东西似在牵引着他一步步靠近她,查探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想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为何真实得犹如历经过一般。
“殿下……”
阮蘅轻唤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殿下为何会在此?”
李玠从袖中取出那包药,递给阮蘅,“是你落下的。”
阮蘅一惊,赶忙取下背上的竹篓,在内翻了翻,果真见少了一包,她接过,“多谢殿下。”
阮蘅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还药的,她还以为……
“多谢殿下。”
李玠没说话,只是走在阮蘅身后,看着方才还说不要吃糕的她小心翼翼打开纸包,捻了一块塞进嘴里,塞得鼓鼓的,满足得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想是许久都没尝到这味道了,还来不及将第一块尽数咽下,她又咬了第二块,鼓着腮帮子,就连步子也轻快了不少,背上的竹篓都随之跃动。
“殿下吃吗?”阮蘅捧着纸包递了过来。
李玠摇了摇头。
阮蘅见他拒绝,反倒是一脸欣喜,将糕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殿下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玠哑然失笑,说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孩子,方才在酒楼还对他甩脸色,如今只是不起眼的枣泥糕就让她抛之脑后。
青云说的不错,她是一个极容易心软之人,方才在酒楼她还气势汹汹,可如今不过是些不起眼的糕点就将她收买了。
李玠又想起方才恍惚间看到的那一幕,阮蘅拉着他喊他“阿玠”,那神色与她在京城初见他时无异。
猛然间,他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如今阮蘅已及笄,虽绾发,可梳的是未出阁姑娘们的垂鬟分肖髻。
而虚幻之中的那道身影却是以两鬓抱面,状如椎髻,是已成家妇人的髻式。
更让他讶然的是,她发间还别着一支他们李家正妻才会有的五凤朝阳金玉簪。
胸口似有什么呼之欲出,李玠死死攥着扳指要将心头的悸动压下。
若他见到的那一幕是真的,也就是说……
这是李玠从来不愿意相信的可能,可如此一来,那些匪夷所思之事便都能解释的通。
为何阮蘅会在他府外大闹,说自己是献王妃;为何她总是红着眼眶唤他阿玠;为何她会知晓献王妃书房与马车的机关在何处;还有她知晓他的所有喜好,知晓他喜爱吃茯苓糕,吃的清淡;而她的字迹又为何都与他这般相像……
所有的一切都豁然开朗。
因为,阮蘅是大梁献王妃。
是他李玠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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