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战争开始后,立花泉便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或者说是失去了联系也不无不可。
他身边的特高课警察也随着战争的开始而减少了,故此他主动去找过她四五次,可是他根本没有发现她。
以往都是她积极主动的联系自己,现在却完全不见了身影,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
冲田春政寻找了一个好时间,打算出去在以往的约定地点找她。
“旦那,你是要出门吗?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未来梨佳见他披上了大衣,戴了帽子,这是要出门的举动。
“嗯,我有事出门一趟,你在家等我。”他打算再找她一次,如果这次再找不到,他便要放弃了。
“旦那,要注意安全,这次能早些回来吗?”
“没什么事情会早点回来的。”
这个年代过于动荡,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她虽坚强,终究还是一个女人。
门边的波斯菊迎风舒展,开的明艳,下一秒却好似要随风而逝。
酒馆依旧还在那处,熟悉的牌匾,熟悉的街道,只是周边的商店换了一批又一批。
这里的酒馆与游女屋都还是原来的老板,但他们都没有听说过立花泉这个名字。
他走了进去,仿佛有些物是人非,就连那楼上的游女也换了一些。
他喝了酒,也待了许久,看着人来人往,终究是等不到他想要等的人。
天黑了,因为酒精,他几乎头疼欲裂,出了酒馆终是靠在江边柳树处吐了。
西风倦吹江边树,细雨流光,几行辉影。
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第一次喝的这样狼狈。
有人给他撑起了雨伞,他抬头眯了眯,微微看清了眼前人。
“谢谢你,惠理子小姐。”醉酒的他也依旧保持着清醒和应有的礼貌。
小野惠理子一直在这酒馆里,自然也发现了他经常往这里跑,询问老板后才知道他在找一个人,在找一个女人。
“先生是找奈奈子姑娘吗?”
“你知道我要找的是奈奈子?”
“先生来酒馆五六次了,却只去过奈奈子的房间,只找过奈奈子服务,我自然第一反应便想到了她。”
他没想到立花泉换了这样的名字。
“她现在在哪里?”
他的头痛的厉害,心也因为担忧而悬了起来,说的话语难免急切了起来。
“她半年前就离开了这里了,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当时有个男人拎着皮箱将她接走了。”小野惠理子目光有些闪烁。
“男人?什么样的男人?你知道那个男人他叫什么名字吗?”
“冲田先生,奈奈子你不用担心了,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喜欢他,会给她一个依靠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半年前就离开了吗?可为什么离开时却一个消息也没有给他留下?
“冲田先生,你怎么走了,雨下挺大的,天也很黑,要不要留下来歇息一晚。”
“冲田先生,你不要太伤心了,奈奈子她可能早就有意中人了。”
他摇摇晃晃的走着,身边的声音置若罔闻。
小野惠理子见他不理睬自己,只得停了下来,愤愤的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复而又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半年前正是战争爆发的时候,这个时间段,立花泉她却是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了吗?
他一边走一边笑,他想起了前世自己看到的一项记录,战争前日共人员成千上万,到了战争爆发时便锐减到数百人,说白了他们终究是民族主义者。
她也是民族主义者吗?他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现今她已经背弃了自己原先的信仰。
到家时,未来梨佳还在等他,浑身的酒气令她屏住了呼吸。
“旦那,为什么你总是隔三差五的就喝这么多酒,就算是应酬,也不应该喝这样多。”她动作熟练的将他的大衣脱下,给他倒了杯水,他却是没有喝水,直直的抱住了她。
“我只是想发泄一下。”
“你常常说酒喝多了头痛,这对你身体不好。”
他近些天喝的酒多了很多,头也更疼,得服用阿司匹林才管点用,可好了伤疤忘了疼,很快他又跑去喝酒了。
“我的老婆大人,我听你的,以后不这样喝了。”他闭上了双眼,坐在沙发上贴着未来梨佳,呼着酒气。
“你现在醉了,说的都是胡话。”
“不,虽然我醉了,但是我清醒的很。”
“往往你喝醉了的时候,都说自己清醒的很,你怎么证明你没醉。”她拿了一块温热的棉布,给他擦着脸。
“证明没醉很简单的。”说罢他便亲口勿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是脸颊、鼻子和嘴,一边摸索一边说着不可描述的话。
“……,旦那,你停一下。”
“嗯?”冲田春政已然情动,以往这时候她都会乖乖配合他,今天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旦那,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他摸了摸她的脸,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什么事情?”
“旦那,我们去美国吧,继续待在中国我只会感到内疚不安局促,你就当我是在逃避吧。”未来梨佳顿了顿,眸中蓄满了泪水,“只要一想到日本的军人在这里,侵略、烧杀、劫掠,我就充满了罪恶感,觉得自己同他们正做着一样的事情。”
“……。”她说的他不是没有想过,他放不下这里。
这里有他的牵挂,他心系这片土地,放不下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家族的产业,如果离开便意味着他要变卖这些,放弃之前努力的一切。
“容我考虑一下,梨佳酱。”他抱住她,尝试给她安慰。
“旦那,我不想给你困扰。”
“我知道。”
未来梨佳窝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混着烟味的酒气,有些不安,她清楚的记得他身上的味道曾经是那样的清冽。
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除了租界孤岛,上海其余地区已经全部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下。
日侨得到优待,甚至举家来到上海,一时间虹口区充斥着数以万计的日本人,临街叫卖的中国摊贩也会几句日语,这里俨然成了一个日本县城。
报纸杂志也因为上海沦陷,态度逐渐变得暧昧起来,报社内部被渗透,公开表示支持东亚共荣理念。
15日,冲田春政应领事的邀请,参加了宣传东亚共荣理念的讲座。
在这里的几年间,他参加了不少类似讲座,心生厌烦的同时却又不得不坐在那里。
冈崎领事的话语,每次都不一样,但是主旨却是从来没有变过,宣传共荣,麻痹中国人的反抗思想。
记者群里他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祝靳,这时候的他脸上褪去了曾经的稚嫩,举手投足间便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到了记者采访环节,冲田春政看到他举手提问,恍惚间他想到了那日在东北时他向他提问的场景。
只是现在他知道他也不会再像那日说出那种激烈的言辞。
“请问共荣理念的核心思想是什么,终点又是什么。”他看到会场中的冲田春政,遂勾起嘴角朝他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此番招待会,进来的记者全是伪军汉奸日本人,蛇鼠会聚。
祝靳也不例外,如今他已经是辉山杂志社的一名记者,为驻扎虹口区的日本大佐井上仓荣提供情报。
他在报纸上见过他的文章,文采依旧出类拔萃,只是话语里俨然是一副亲日的作风。
招待会结束后,祝靳走到了他的身边,朝他伸手交握。
“你好,顾君,哦不,是冲田君。”
“你叫我顾君或者冲田君都可以,祝君好久不见,好似变了很多。”
冲田春政没想到当年的他可以走到这样的地步,是收敛锋芒成为间谍还是真的成为了汉奸?
只是不论前者还是后者在这个时代都没有好结果。
“时间总会改变很多事情,时间也会让世界变得奇妙起来,你看我们在这里相遇,这就是很奇妙的事情。”灯光照在他的眼镜片上,反着光,隐藏了他的心情。
“想不到你们认识,那倒是很好。”井上仓荣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边。
“祝先生是我大学同学,所以相识。”冲田春政与他握了握手。
“冲田先生,此番我来找你,是想邀请你来参加军官俱乐部的宴会,时间是十二月七日,不知道冲田先生可否愿意赏光?”
“荣幸之至。”
井上仓荣见他答应了自己的邀请,又交谈了几句,这才满意的离开了这里。
场间人群随之散去,只剩下他们两人相顾无言,像极了那天的场景,只是物是人非。
忽然的祝靳开口打破了沉默:“冲田君,你可还记得,那年在东北你答应我的承诺。”
此时此刻仿佛彼时彼刻。
“我说有一天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依旧会将你当成好朋友,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冲田春政思绪飘远,想到了他们同窗读书的时候,以及留存于记忆一隅中的金色斜阳。
“我想要你的这份承诺。”
“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拿。”
祝靳笑了笑,神色有些微妙复杂:“谢谢你。如今我的亲人朋友都骂我是汉奸,实际上他们骂的没错。我为了保全自己,出卖了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你会看不起我吗?”
冲田春政看着他的脸庞,心中生出了一种被背弃的感觉,嘴角抽了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为日本人做事,我怎么会看不起你。”
“我以为冲田先生也要唾弃我呢。”他自嘲的笑了一下,笑的并不好看,皱巴巴的挤在一起。
他记得以前的他是那样一个积极向上的爱国青年,如今的他却成了走狗。
他想到了立花泉,她抛弃了信仰,与爱情待在了一起。
现在祝靳也背弃了信仰,成了一个帮日本人做事的汉奸。
这就是现实吗?残酷至此?
他难以置信,可是他的眼睛告诉他,他所见到的都是真实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