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迎着雪花走了一会,许是这股冷意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他裹紧了大衣,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明明是个尚且不过二十二岁的男人,却给人一种仿佛已经三四十岁的错觉。
路边的行人很少,没有人愿意在冬天的风雪里逗留,拐角处卖着馄饨的摊贩也正收拾着摊位准备回家。
摊位的老板是身着黑棉布衣的百姓,本来想在风雪里多卖些馄饨,可是这雪越下越大,街巷更是不见几人,没有生意可做,雪又厚重的厉害,索性便收了摊回家。
只是抬眼便见着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男人。身上披着上流人士才会穿的洋人装扮,却独自走在风雪里,脚步缓慢,想必又是一个失意的人吧。
他见那男人朝他看了看,向着他的馄饨铺走了来,便又重新往炭炉子里加了块炭。
“客官,要吃点馄饨吗?”
“好的,给我来一碗馄饨吧。”他木然的走进去寻了个长凳坐下了。
“客官怎么一个人在风雪里走,也不打个伞乘个车?外面风雪大,你坐这边来,离炉子近一点也暖和些。”老板见过很多他们这种上流人士,他们大多衣着讲究打包得体,喜欢着洋装。
而他看到他的时候,便也察觉到了他身上如丧考妣班般的悲伤。
人都是好奇心重的,见着谁不开心了,便想要询问一番,可却不一定会理解并且给予安慰。也有人询问一番,也只是纯粹想知道他不如我,以此提高一下自己的优越感。
老板不是这种人,他只是纯粹的想要治愈别人。
当下他便想着如何循循诱导他说出他的故事,想要给他安慰。
“谢谢关心。”冲田春政并没有坐在他指定的位置,他也不在意冷暖。
“客官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好,要不然说与老夫听听,我最擅长的便是解忧愁去苦闷了。”
“谢谢,只是我的这番忧愁,没有人会感同身受可以理解的。”冲田春政很少同别人抱怨生活,从前世起便是如此,或许更早的时候当他在鲁迅书中看到祥林嫂时便是同他一样的想法了。
没有人能够一直听你的抱怨,人类对他人的悲伤并不能感同身受,听的多了便只会感到厌烦。
店家叹了一口气,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他也不勉强,便又换了一个话题。
“客官是哪里人,我听这口音有点像北方那边的,我就从东北来,听着你的口音就觉得熟悉又亲切。”
“……”,冲田春政脑海里浮现想到了那个照顾他,给他讲故事的男人,那时候冲田近还很年轻,二十七八岁,正值壮年。
“……我的家在日本东京。”
气氛瞬间沉默了,双方都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馄饨铺的老板此番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个日本人来自己的铺子里吃馄饨,更没有想到一个日本人却是说的一口北方中国语,随即想到了满洲国后,却又不觉得奇怪了。
见着他那般模样,却不知为何突然间也不觉得可怜了,英俊的面容不知怎么在他眼中倒是有了几分面目可憎的意味。
冲田春政看着冒着热气的馄饨,尽管已经有两顿未吃,却已然不觉得饿了,闻着四溢扑鼻的香气,却是食不知味。
他出了馄饨铺,在街巷里徘徊了几步,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公司。
他需要一个可以拍发电报的地方,现在只有电报才能够传递信息给远方的东京。他要给家里人拍一封电报,去询问安好。
拍完了电报,又处理了一些事物,这才开了车回了家。
庭院里积雪并不深,走了几步来到了廊前,静静地看着屋内的未来梨佳。
已经有六个多月身孕的她腹部明显隆起,这让她行走变得比以往缓慢了很多。
她起身走了几步拿茶壶时,望见冲田春政不知何时站在了家门口,她离的远了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见他进了门,将软边毡帽摘下,未来梨佳便去给他倒了一杯方才烧好的热茶,这才离得近了些,他的肩头被风雪洇湿了,浑身上下浸满了凉气,好似在风雪中待了许久一般。
“旦那,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这个年代,每一天都在死人,每一天都在发生动、乱与战争,不论是看得见的眼前还是看不见的远洋海角,皆是如此。
只是这一次她见他如此模样,眼眶通红,神情寂寞。
“梨佳酱,我需要回一趟日本处理一些事情,你现在孕期不方便再继续劳顿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冲田春政将湿了的大衣脱了去,重新换了一件新的。
温暖的室内稍稍驱逐了些冷意,未来梨佳上前抱住了他,有些犹豫的开了口。
“发生了什么吗?”
冲田春政顿了顿,回抱住了她,眸中血色越发的明显:“日本部分将官发动变革,杀死了我的父亲。”
“……怎么会,他们怎么敢?!”未来梨佳眸中满是惊讶,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是啊,如同未来梨佳所说,他们怎么敢?
可是哪怕冲田近身居高位,拥有权势,可是却抵不过亡命之徒的搏命厮杀。
那些人本就是叛军,他们不在乎后果会怎么样,因为这样的事情本身就是疯狂的,他们只需要杀死他,达到目标完成既定的任务。这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危险无处不在处处相随。
他只松松的抱了抱她,随即松开了手,扶住了她。
“梨佳酱,你好好在上海等我回来,我回东京一趟。”他买了两张票,去一张回来一张,他没有打算带她一起回去,回国的路凶显未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带她回去。
才离开日本不过一个月余,他就又重新坐上了回国的客轮,看着碧海蓝天,可心境却变了又变,仅仅一个月竟是如此一番欢悲境地。
冲田春政回到日本家中时,已是袭击后第四天了,家中一片冷寂,只剩下纯子和祖父了,纯子憔悴了不少,眼睛下一片青紫,见着了冲田春政回来了,便是忍不住扑进了哥哥的怀里,哭的一塌糊涂。
哭了好一会,纯子才松开了他坐在榻榻米上,开始一边抽泣着,一边勉强将那日发生的事情经过慢慢讲述着。
只是她的话语不能描述那日所发生的千分之一。
那日在睡梦中她听到枪声惊醒后,担心疑惑的上了楼,来到了父母亲的房间里,那时候还是凌晨五点多几分。
随后她便亲眼见着了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亲眼见着父母相拥而死的模样。
刽子手成功杀死冲田近后,他们却同声泪俱下的纯子说着抱歉并且解释说他们本不想杀这个女人,可是她护冲田近在身下,这才没有办法将她一起杀了。
纯子酱一边抽泣一边面容愤怒:“他们为什么可以用这种礼貌的口稳,来做着这样凶残的事情,是妄想别人在日后饶恕他们吗?!呵呵,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拍可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他们的确不可饶恕,他们的只会被逮捕被镇压,迎接他们的只会是死亡。”
是啊,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差。
看起来一个谦和有礼的人,却可以随手拿起长刀劈砍着同类。
他无法形容,可是他明白为什么会诞生这种现象。
如今冲田近死了,母亲也死了,这个家就剩下他们兄妹二人了。
丧事在他回来后定下了日期,家中气氛始终如同冬日一般冷冽,没有了父亲母亲的家,便好似没有了生气。
冲田春政开始担起了家中的家长之职,家长的责任加身,家中事情他便也格外上心,事无巨细也都经由他手决断,这一时间倒是颇为忙碌了。
冲田纯子才不过十六岁,虽然这个时代的法律里已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可是在他看来仍旧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除了家事上的事情需要他,妹妹的心理也需要他去建设,自他回来后,她便感了风寒,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又鼻塞流涕,额头摸起来便烫的厉害。
买了几副中药,熬着吃了几天,在冲田春政的看护下才好些了。
报纸上的消息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略有进展。兵变发动者被天皇强制镇压,叛军全部被捕剥夺军阶。
三月,丧葬完毕,冲田纯子还要继续学业,她目前就读的高等学校只差这半个学期便可以结业了。
问她结业后去哪里就读大学,她说她想去美国,冲田春政对此无比赞同,美国多好,在这个时代那里是远离战争的一片不可多得的净土。
家中事务结束以后,他重新坐船回了上海,上海这边的销售公司,奉天那边的工厂,一并也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若不是有着长久的积累和足够信任的工作伙伴,他估计也早就累垮了。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四月、五月接踵而来,日子渡过最艰难的时期之后,一切都又慢慢的回归正轨了。
五月底的时候,他便放了很多公司的事务,主要在家中陪伴着未来梨佳了。
现在她已有近九个月的身孕了,晚上睡觉也只能侧身睡,平日里便由他扶着,在房子里慢慢走动着,她走的很慢,每每走一圈下来,便要些时间,按照她的说法是多锻炼走动可以提高体质,到时候有力气生娃。
同时也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双腿开始由于增大的腹部压迫下腔静脉变得浮肿起来,往往要休息揉捏好长时间才会消退。
作者有话要说:你说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差?:,,,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