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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06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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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虹的问题的确很尖锐,以至于她的话说完,包厢内就整个安静了下来。

仿佛连空气都有了一瞬的停滞凝固。

但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一秒,傅斯岸就开了口。

桌对面的男人丝毫没有被激怒,也没有被噎住。

他的声线依旧平静无澜,反而道:“为什么这么问?”

傅斯岸看着葛虹,说:“如果小秋有什么事做的和您的想法不一致,您会怎么做?”

他的神色间也没有反问、质疑的意思,只是客观地在阐述事实。

“难道不该是和小秋商量吗?”

葛虹抬手搭在圆白桌沿,直视着傅斯岸的脸。

她也没有丝毫退躲,直接发言:“我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你和我会做的行动不同。”

“你太强势,太习惯控制所有事。”

葛虹直接指出了这一点。

包括刚刚傅斯岸的选择。

“关于纪升和周铭他们的下场,你只告诉小秋一部分,难道不也是有这个原因?”

葛虹并没有全信刚刚傅斯岸所说的,不想影响小秋心情,不值得。

虽然她也确实认可。

但葛虹依然觉得,傅斯岸这么做还有着他自己的私心。

“——你想在小秋心中留下一个优雅斯文的好印象,不想他怕你。”

被她直接指明的傅斯岸笑了笑,神色依旧平和。

“当然有。”

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想让我在他心中,永远是最好的。”

葛虹:“……”

显然,她面前的人并没有任何被拆穿的心虚与矫饰。

傅斯岸依然坦诚得令人吃惊。

“那如果你们的想法有分歧,”葛虹沉声问,“你真的会和他商量吗?”

在方才和现在的问话中,葛虹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看着傅斯岸。

她没有放过对方的任何反应。

傅斯岸却道:“葛教授,您可能误会了我的逻辑。”

“我当然会和小秋商量,但这不是因为我不强势,不是因为我强行克制,为追求他,做虚伪的装饰。”

男人晏然自如地解释道。

“而是因为,我喜欢小秋给我的反应。”

“他关心我,看着我,或是拒绝我,躲开我的视线。”

“这些反应,我全部都喜欢。”

傅斯岸平静地说。

“所以我会和小秋商量,会想看他给出什么反应,和他这么做的原因。”

“……”

葛虹蹙眉。

她觉得很难理解。

为什么连拒绝和躲开都会喜欢?

但同时,葛虹也觉得。

这又的确是对方独有的恣意任性。

——让人相

信,傅斯岸的确是这样想,确实会这样做。

葛虹一直在观察着傅斯岸,所以她也看得出,桌对面的这人其实没有什么进攻性的表现。

傅斯岸没有倾身向前,示显出压迫感。也没有压近视线,用以表现自己的笃然。

他从始至终都坐在那里,甚至身位也只在咖啡店软椅的椅面后半,重心更没有挪移向前。

没有姿态的侵略,口吻的进攻。

也没有剖白自己内心时的虚浮不安与强装声势。

此时的傅斯岸,是真的很平静。

有着心平气和的坦诚。

“我清楚您的担心。”

傅斯岸道。

“但我更知道,我喜欢的是人,不是一个雕塑摆件,更不是橡皮泥。”

他郑重地说。

“我不会去摆布、塑造他。”

看着这样讲的傅斯岸,葛虹突然意识到,这是对方对她第一句的明确许诺。

在这场交谈中,傅斯岸的性格底色展露得相当明显。

他的言谈习惯也同样。

傅斯岸更习惯做而不是说,他向葛虹回答的这些,大都是过往已经落实做成了的既定事实。

但这一句,傅斯岸说的却是。

他不会。

“雕件上凿下来的,是玉粉,是木屑。”

傅斯岸道。

“可从一个人身上削下来的,只能是他的筋骨和血肉。”

过往小啾所承受的钻凿削刻。

还不够多么?

男人言尽于此,并未继续多说。

但葛虹却在傅斯岸的身上,终于看到了平静之外的另一种情绪。

迥异于之前的所有收养人、觊觎者。

她看出了傅斯岸对小秋的舍不得。

这一点让葛虹意外,也让葛虹没有将对方打断。

她继续听着对方说。

“而且。”

傅斯岸转而道:“小秋的性格和选择,让他永远值得被喜欢。”

“两个人恒久地走下去,未来我们必然会有差异,或许也会有抉择时刻的分歧。”

“但小秋永远会给出他被爱上的道理。”

这些话,傅斯岸说得更心平气静。

更像是在阐述一条无需被佐证、无可被动摇的事实。

他道。

“半夜里,小秋自己在噩梦中惊醒,听到我说我没睡好,他额角的冷汗还没擦掉,就会立刻关心我怎么了。”

原本还在默声听着的葛虹瞬间紧绷。

“他做了什么噩梦?”

傅斯岸看她:“您看,这么长的一句话,您也会找出您最关心的重点,做出独属于您的反应。”

“……”葛虹略一沉默。心思的确被如此点破。

她最牵挂的,仍是舒白秋。

所以才在这一句话中,唯独最精准地捕捉到了小宝的状况。

“噩梦的事,等下我会和您详说。

傅斯岸没有被打断思路?_[(,也没有被打乱语序。

他道:“所以每个人的反应、抉择都会有不同,会有不可替代性。”

“就像您教课,带过一届一届的学生,他们同样是研究着天体物理学领域,也同样都是被您教导指引,可能您的学生中有人学术成果、家世背景、个体性格都有相似。”

“但也不会有两个人一模一样,能真正取代彼此。”

“而小秋更有他的特殊性。”

傅斯岸真正要说的,正是这个。

“我喜欢他,是他的特殊,将我引力捕获。”

葛虹:“……”

她的沉默比之前更久了一拍。

为熟悉的专业词汇,被从对方的口中讲出。

也为傅斯岸对自己感情的直白坦言。

“而我也厌恶自己被代替。”

傅斯岸面色无澜。

“如果强迫小秋,要求他必须看着我,听顺我。那和之前那些有什么区别?”

“我厌恶与他们雷同。”

男人一字一句道。

“我要我被小秋主动看见。”

葛虹无声地握紧了手中咖啡杯。

傅斯岸的行为举止,的确将他针对那些人的厌恶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并未有虚言。

而来之前,葛虹也曾设想过今天的会面。

刚刚开口时,她更预设过自己发问之后可能会得到的答案。

对眼前人的回应,葛虹猜测他可能强行,可能会嘴硬。

但傅斯岸的真实反应,依旧与她的所有设想截然不同。

——葛虹最终仍是发现。

傅斯岸是比她预想中更为强势的人。

对之前不同的设想,葛虹也曾准备了不同的预案。

但她现在见了对方的反应,才发现。

好像无论哪一种应对,都行不通。

因为。

傅斯岸根本不可能被旁人左右。

葛虹绝不是能影响傅斯岸的人。

或许从始至终,这个人选,就只有一个。

只属于那个,被傅斯岸说“他拒绝我也喜欢”的小孩。

葛虹缓缓松手,放开了指间的咖啡杯柄。

她缓缓吸了口气,终于开口:“人是会变的。”

葛虹盯着眼前的男人,道:“我希望你不要变成你口中的雷同。”

傅斯岸轻笑。

直到这时,他也没有说“放心”、“一定”之类的保证。

他说的却是一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葛虹也没有想到。

傅斯岸的强势,居然会成为他的保证。

坐实他自身的可被信任。

葛虹沉默地端起咖啡杯,轻酌一口。

她点的是平日惯喝的冰

美式,高倍浓缩?_[(,沉苦馥郁。

但竹隐咖啡馆的美式更有巧思,他们家美式的冰块内芯会藏有橙汁。

两人的这场交谈之后,葛虹杯中的冰块已经化了。

橙汁融入冰美式之中,融混成了更为复杂的风味。

一如葛虹此时的心境。

葛虹尚未开口,就听面前的傅斯岸又道。

“我知道目前为止,您还没有接受我。”

葛虹看他:“当然没有。”

短暂的一场交谈,单纯的几句话,不可能说服得了她。

但葛虹也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看出即使她得了傅斯岸的保证,也不会轻易将其立刻认可。

两人的这场交谈之中,在葛虹审视傅斯岸的同时。

傅斯岸可能更早已经判定过了葛虹。

“之前你也查过我吧?”葛虹直视着傅斯岸,说,“就和对纪升一样。”

她说这话时,用的也是陈述的语气。

既然傅斯岸都已经送走过周铭,处理了纪升,那他更没有理由忽略几次靠近舒白秋的葛虹。

桌对面的傅斯岸单手搭在桌面上,并没有去端一旁的咖啡杯。

他没有临时做什么动作去掩饰此时的自己,也没有那种被拆穿后亟待缓和的尴尬情绪。

傅斯岸只是依旧淡然地看着葛虹,平静地说道。

“您和纪升不一样。”

他没有反驳葛虹说的“你调查过我”。

而是直接给出了结果。

葛虹表面看着严词厉色,性冷话凶,之前几回见面,对傅斯岸也有过不止一次的指责。

但她全心牵系,却是独为小秋。

对舒白秋,傅斯岸也曾想过为他隔绝所有人。

可喜欢渐深,他反而放弃了这种打算。

如今傅斯岸更发现。

情况不可一概而论。

在舒白秋的旧识中。

有纪升这样的恶,也有葛虹这样的善。

所以眼下,对葛虹,傅斯岸才会是这种态度。

还会如此耐心地为对方应答解读。

傅斯岸道:“我很敬佩您为小秋的付出。”

葛虹听了,心下却是一瞬自嘲。

她对小宝的确有挂念,却什么都没奏效。

还迟到这么久,让小宝遭害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些话,葛虹并没有说出来。

她没有在傅斯岸面前示弱。

不过葛虹也听到,傅斯岸用的词是“敬佩”。

她自然看得出,对方会对自己这么客气,也是因为小秋。

也让她确认。

小秋真的在影响傅斯岸。

这时,葛虹又听对方道:“所以,我才会来找您。”

傅斯岸问:“您还有什么其他我的事想问么?”

葛虹看了看他,最终

没再继续。

“没有。”

她对傅斯岸的询问已经足够。

剩下的,她只在意小秋了。

“那么,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葛虹道。

她需要等对方说完,还准备再提另一件。

就是刚刚傅斯岸说过的,小秋做噩梦的事。

不过葛虹没想到,傅斯岸会说:“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她也没想到,这和小秋的噩梦居然会是同一件事。

这时的葛虹只是蹙眉,心有疑惑。

以傅斯岸的能力。

有什么忙要她来帮?

***

这天下午,舒白秋刚刚完成了今日的复健内容,就接到了傅斯岸的电话。

先生说,要他出来一趟。

舒白秋自无不可,挂完电话,他和医生一起离开了理疗室。

这时也正是值班医生下班的时刻。

今天过来的是麻医生,舒白秋和他更熟悉一些,同时,麻医生也正是诊疗组的组长。

所以,在送麻医生离开时,舒白秋也向他询问了一句。

“请问,下次心理问诊是什么时间?”

闻言,麻医生不由一顿。

针对小舒先生的心理诊疗,其实一直都在进行。

但面对面的问诊,却已经暂停了好一段时间。

小舒先生刚被接来,被发现有着严重心理问题的时候,这类问诊就在进行。

只不过这件事并没有直接告知小舒先生,当时的询问也都很浅显,并未有进一步的深入。

以防询问对象会有潜意识的抗拒和抵触。

那一阶段,直到最后,诊疗组也只试出了小舒先生真正的心结发生在二年之前。

而等到两人的婚礼之后,舒白秋的心结彻底爆发,问题终于显露。

那之后,诊疗组反而没有再对舒白秋进行什么心理干预。

只为他制订了身体的康复计划。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担心小舒先生的精神受不住。

傅斯岸做的那些举措,已经是诊疗组讨论之后,一致认为最有效,也是伤害性和排斥感最低的缓和方式了。

这段时间,麻医生也多在关注舒白秋的身体恢复。

他没想到,现在,小舒先生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而且,舒白秋还道。

“我知道之前暂停了这些问诊,可能是顾及我的情绪。”

舒白秋不仅知道自己在被问诊的事,还猜出了之前的暂停也是因为医生们在为他考虑。

“不过我觉得,我最近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舒白秋真挚道。

“而且,如果我主动配合的话,这样进展也可以更快一些?”

麻医生自然赞同这一点。

事实上,他们前期所有的谨慎和努力,都是为了能打消小舒先生的本能抗拒

,希望能让对方放松下来。

不过此时,对舒白秋的主动提议,麻医生也还是道。

“这样当然很好,但我们还是不希望您勉强。”

就像麻医生之前说过的。

讳疾忌医不好,但假如太过配合,对病人来说也会是一种压力。

闻言,舒白秋反而笑了笑,说:“不会的。”

“我没有勉强。”

在去云大的车上,听先生和他讲过之后,舒白秋更清楚。

他自己仍然有着一些问题。

潜意识里,舒白秋仍在本能地逃避着亲密关系。

“既然发现有问题,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解决掉它。”

舒白秋认真道。

“如果置之不理,它永远都还会站在那里,不可能被逃避。”

麻医生听了,不由点头:“好。”

他还说:“我回去和同事商量一下,会尽快安排这件事的。”

比起工作有了全新进展的喜悦,此时麻医生心中更多的,其实是另一种欣慰感。

他能感觉到,眼前人真的在慢慢痊愈向好。

小舒先生的恢复能力,可能比他们预想中的都更为厉害。

麻医生还又叮嘱道:“如果您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无论是哪一方面,一定不要强行忍耐,最好及时告诉我们。”

舒白秋自然点头:“好。”

他一路将麻医生送到了门口。

直到麻医生离开,舒白秋才折返回来,去了自己的房间。

少年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换外出的衣物。

穿衣服的时候,他又回想起了今天向麻医生询问过的,先生的状况。

舒白秋还在给先生适应帮忙,自然会关注对方的恢复。

听麻医生讲,这段时间傅先生的睡眠质量也有提升,少年才稍稍放心了些。

这两天睡前,舒白秋也照旧在继续自己和先生的十五分钟。

他们的接触适应已经日渐熟稔,两个人的反应都鲜少再有紧绷。

虽然……

舒白秋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唇瓣。

虽然,做着做着,先生总会俯身压下来亲他。

好像这深长的亲吻,也成了睡前再熟悉不过的一条习惯。

在和葛阿姨聊的时候,舒白秋就说过。

他已经猜到傅先生以需要被帮忙的名义,实质上是在照顾舒白秋自己。

不过舒白秋仍在关注着先生的进展。

见对方当真慢慢习惯了自己的碰触,少年才真正放下些心来。

看起来,先生恢复的状况应该还好。

就像昨晚,傅斯岸还主动抬手,让舒白秋试着同他十指交握。

舒白秋也将自己的手指微微分开,他的指侧和细薄的指缝间仍还有一些敏感,插并进对方的手指间时,动作仍还很是小心。

但舒白秋和对方十指交握,再没有任何不

妥。他清晰感受着男人的掌温,连傅斯岸指间的薄茧也都在他的手背上被描摹清切。

换做以前,舒白秋会对这种贴触极为不安且恐惧。

可现在,他却不会了。

而且让舒白秋开心的是。

他能感觉到,先生也没有任何排斥的不适反应。

男人的长指没有丝毫紧绷,沉静安妥地任由舒白秋握拢。

这种日趋向好的现象更让少年欣喜。

只不过,舒白秋对昨晚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他和先生十指交握之后,没多久,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的男人就抬手,钳住了舒白秋的下颌。

傅斯岸倏然又吻住了他。

两人的另一只手仍然交握着,舒白秋被突然的深吻亲得有些茫然。

他的气息被夺去,指间也感觉到了先生手指的摩挲拢蹭。

“握久一点。”

傅斯岸吻着他,衔着少年的唇,咬得字音沉低微混。

“看适不适应。”

既然先生说要适应,舒白秋便也认真听信,没有松手收回。

他的指缝被带着薄茧的长指细致擦磨着,这种触感放在平时,恐怕舒白秋几秒都很难受得住。

但这时少年想着要帮忙适应,就很听话地任由摩挲。

唇间的长吻也分去了舒白秋的大半心神,让他没能感知到本能的危险临近。

总之,最后,舒白秋又是被亲到昏睡过去的。

他的记忆也戛然而止,完全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今早醒来之后,舒白秋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才发现。

他的指缝还微微的红着。

先生的体温,确实比舒白秋高热。

而手部的动作对敏感的舒白秋来说更有影响。再加上,或许是亲吻也消耗了充足的热量。

舒白秋昨晚睡得也不错,中途甚至都没有再被噩梦惊得彻底清醒。

醒后和休息时的状态都尚好,舒白秋也不由在想。

这样继续保持下去,他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完成先生的任务?

不用多久,就能帮先生适应。

也可以将自己养好。

就像舒白秋和葛姨交谈时说的那样。

他可以对先生给出一个结果,也该是开始自己的新的考量。

脑中思考着这些,舒白秋的手上动作也没有耽搁。

他很快换好了衣服,准备外出。

出门后,舒白秋就上了车。

刚刚的电话里,傅斯岸没有提起详细的地址。

不过这时,司机已经直接将舒白秋载去了目的地。

停车的地点,是一家餐厅。

开门下车时,舒白秋刚看到餐厅的名字,就不由身形微顿。

少年站在车边,仰头看向高处的餐厅招牌。

已近傍晚,餐厅早已亮起了灯。

店名也亮

了起来,那呈拱形排列的四个大字,如此明晃晃,金灿灿。

金池酒楼。

舒白秋对这家餐厅很熟悉,它是一家已经开了十五年的老店。

多年前,这家店还是叫金池酒店,它的店面也只有一层。

后来,酒店的生意越做越好,现在这二层的一整栋楼,都被它家买了下来。

店名也改成了金池酒楼。

还在明城开了另外两家分店。

舒白秋抬头在看店名招牌的时候,还看到楼上的包厢被推开了窗。

窗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葛虹。

葛虹也看到了楼下的舒白秋,还挥手和他打了招呼。

舒白秋不禁意外。

刚刚是先生打电话叫他过来的,没想到,葛姨也在这儿L。

是凑巧吗?还是……一起?

“小宝!”

楼上的葛虹已经在招呼他上楼。

“上来吧?”

舒白秋应声点了头,准备向餐厅内走。

收回望向楼上的视线时,舒白秋又有短暂的一瞬恍惚。

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了。

就连包厢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动。

就处在店名招牌的正上方。

以前来得晚时,舒白秋也会看到葛姨在这同一个窗户边望下来。

从那里招呼他们上去。

舒白秋缓步走进餐厅,上了楼。

二年未见,酒楼的内部又有翻新装潢。

不过楼内的空间未变,餐厅大体的风格也依旧令人心生亲切。

并没有多少陌生感。

跟舒白秋一起的,还有负责为他引路的侍者。

不过从电梯走出,舒白秋就不需要再引路了。

因为他一出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傅斯岸。

傅斯岸就站在电梯门旁不远,一见少年,就放下了环抱的手臂。

显然,他在等舒白秋。

舒白秋走过去:“先生。”

傅斯岸低眸看他,抬手按了按少年脑后的软发。

“走吧。”

两人一同朝包厢走去。

因为走廊较窄,不方便并肩,舒白秋就走得偏后了半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

不过,走在前面的傅斯岸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来看他,还问。

“怎么了?”

舒白秋笑了笑,说:“没什么。”

他只道:“今晚,先生要和葛姨一起吃饭吗?”

“嗯。”傅斯岸应了声。

没等舒白秋问为什么,男人就主动道。

“为了和长辈搞好关系。”

走廊不算长,两人已经走到了定好的包厢。

在包厢前,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傅斯岸看了看舒白秋,还道。

“要见家长了。”

舒白秋失笑,只觉先生是在调侃玩笑。

只是等到他们走进去,见到包厢内的葛虹,二人落座点餐的时候。

舒白秋的笑意却慢慢地敛了下去。

“小宝看看,想吃什么?”

葛虹将菜单递给舒白秋,舒白秋接了下来,却没有打开。

他只道:“什么都可以,阿姨点就好。”

傅斯岸对吃什么更没意见。

于是今晚的餐食,就都是葛虹点的。

没多久,餐点就被一道一道地端盛了上来。

灯光之下,一盘盘饭菜色调明朗,更惹人食指大动。

舒白秋却吃得很慢。

这并不是因为今晚的饭菜不好吃,或者不合舒白秋的胃口。

相反,这家店的菜品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水准,餐食相当可口。

一家餐厅能开办十五年,规模还越来越红火,自然会有其独到之处。

金池酒楼主营的是云省菜,当地风味,最开始都是本地客人来吃。

后来口口相传,有口皆碑,金池的客人越来越多,不少外地游客也被吸引过来,让酒楼的生意更为兴盛。

葛虹和舒白秋都是这里的回头客,今晚葛虹点的也都是招牌菜。

并不存在什么吃不合口的状况。

等到一个汤盆被端上来时,葛虹还特意先盛了一碗,端放到了舒白秋的手边。

这道菜叫玲珑珍珠。

更是金池酒楼的特色招牌。

玲珑珍珠是一盆汤饺,但这些水饺都格外小巧,只有珍珠大小。

小饺的内陷都很鲜美,配上清汤,更是可口。

这道菜品,小孩子尤其喜欢,几乎每桌带小孩来的客人都会必点。

葛虹把汤碗递给舒白秋时,也说了一句。

“尝尝,小秋最喜欢这个。”

舒白秋点头,轻声:“谢谢阿姨。”

他小时候,的确吃过很多次。

因为这家店,正是舒白秋一家人和葛虹阿姨聚餐时,最常吃的一家。

葛虹和舒白秋的妈妈关系极好,两人常会聚餐,金池酒楼是她们每年都必定会来的餐厅。

那时候,葛虹住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近。也常是葛虹会先到,舒白秋一家来得会稍迟一点。

舒白秋跟着妈妈过来时,就常会看到葛虹站在招牌上的窗户边,向楼下的他们挥手示意。

妈妈还会笑着说,每次都是小乖最先看到阿姨。

小乖怎么这么喜欢姨姨?

太像了,舒白秋想。

今晚他站在楼下,看到葛姨在向他挥手时,就好像过往的记忆在舒白秋的面前真实重演。

面前的汤碗,送进口中也仍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丝毫未变。

这顿晚餐,舒白秋吃得越来越迟缓。

餐厅没变,菜的风味没变,就连舒白秋常坐在葛姨左手边的位置、这座次习惯也同样没

变。

可是——

舒白秋垂眼,看着汤匙中小巧的珍珠水饺。

可是,唯一的不同与改变……

几乎是本能地,舒白秋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他想。

少年面色未显,他也几次分菜给了葛虹和身旁另一侧的傅斯岸。

舒白秋自己吃得慢,却没少给另外两个人添菜。

他认真地,完成着这一场二个人的晚餐。

至于原因,为什么是他们在一起吃,为什么葛姨和先生会相安无事地坐在同一张桌旁,舒白秋没有问。

他也已经不去想了。

就依照先生说的理由……当是见家长好了。

舒白秋安静稳妥地吃完了这顿晚餐。

饭后,服务生又送来了甜点。

金池酒楼的糖水也很好喝,还有人专程会来单独打包。

今晚端上来的几份糖水,也都是金池的招牌。

四果汤,玫瑰红糖凉虾,还有鲜奶米布。

舒白秋在给阿姨盛玫瑰红糖凉虾的时候,葛虹也舀了一小碗鲜奶米布,放到了他面前。

“我记得小宝第一次来,就喜欢吃这里的米布。”

葛虹叹道。

好早了,那时你才四岁。?_[(”

鲜奶米布是糯叽叽的口感,和麻薯很像,奶味和米香都很浓,很适合给小孩子吃。

对舒白秋来说,也正是他熟悉的,幼时吃到大的口味。

“你才……这么小。”葛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小舒白秋四岁的身高。

那时他还是个小团子,人见人爱,冰雪漂亮。

“已经十五年了吧?”葛虹又道,“我记得那时,金池也才刚开业不久。”

舒白秋弯了下唇,很浅地笑了笑:“应该是。”

他的四岁,正是十五年前。

少年又给傅斯岸盛了一碗四果汤,旋即自己坐下来,舀了一勺米布,低头慢慢吃。

他安静地,没有说话,葛虹却又道。

“我们在金池也算吃了十多年,一直到,二年前。”

听到这个时间点,舒白秋的身形却是倏然一顿。

他拿着汤匙的手臂都微晃了一下。

但舒白秋手中的东西并没有洒。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单薄削瘦的手肘已经被身侧伸来的手掌稳稳托住。

过了两秒,舒白秋才意识到。

是先生的手,托稳了他。

坐在舒白秋另一侧的傅斯岸一直在关注着他。

舒白秋自己却似乎已经有些迟钝。

慢了足足一拍,他才轻声向人致意。

“谢谢……”

而另一侧,葛虹的话还没有停。

“二年前,如果不是我在金陵出差,也不会错过那次聚餐。”

与傅斯岸相反,葛虹却好像没有

察觉到舒白秋的状态一样。

她仍在继续讲着当年的事。

“那天你爸妈和几个朋友都在,也是在金池聚的餐,他们还跟我开了视频。”

“可能那天,如果我和青霄在视频里多聊一会儿L就好了。”

青霄是舒白秋妈妈的名字。

葛虹说:“那天中午吃完饭,青霄和沐之就开车回去了。下午天气突变,才诱发了那一场山体滑坡……”

“……下午?”

舒白秋忽然开了口。

少年一向安静礼貌,极少有没等人把话说完的状况。

但这时,舒白秋却几乎是突兀地打断了葛虹的话。

少年非常茫然:“不是深夜吗?”

“深夜?”葛虹听得也顿了顿。

但她的语气非常肯定:“那场山体滑坡,发生的时间就是下午四点十分。”

“小宝记得是深夜吗?”葛虹说,“可能是因为山道上,林木遮挡比较多,再加上那天天气不好,阴雨雷暴,天黑得也早。所以——”

所以小秋才有了误解。

但舒白秋蹙眉,神情却愈发不解:“不是的。”

他摇头:“不是误会,那天是我半夜生病,爸妈连夜送我出来看病,才出了事。”

“小宝,”葛虹却轻声叫他,看着他,说,“小宝,你半夜生病,是山体滑坡两天前的事。”

“……?”舒白秋的面色愈发迷茫。

“二年前,十二月七号,凌晨,你生了病。”

葛虹轻声低言。

“县城里的设备无法排除风险,所以你爸爸妈妈开车带着你来了明城。”

“明城的检查确认你没事,两天后,十二月九号,金池酒楼有一场聚餐。因为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因此在聚餐之后,爸爸妈妈就开车载你回去了。”

“是不是你生病,不太舒服,所以有些记混了?”

葛虹看着舒白秋,说。

“那场山体滑坡,不是发生在你看病的那天,而是在你们返程回去的路上。”

“……?”

舒白秋眉心微蹙,仍有怔然。

他自己可能并没有察觉,但少年的脸色苍白一眼可见。

他的唇畔和面颊都没有任何血色,从刚刚提到这个话题开始,就仿佛有着方寸间的极寒,单独笼在了舒白秋的周身。

葛虹看着他,看着少年白纸一般脆弱透光的面容,几乎再压不住喉间的哽涩。

但她艰涩地吞咽了一下,用掌根按住微颤的膝盖,仍是克制着自己,维系了毫无异状的如常面色。

“确实是十二月九号。”

葛虹还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一个聊天界面。

屏幕上,满屏是己方发出的绿色对话框,葛虹从聊天记录的时间线上点进去,才点到了二年前的对话部分。

“你看。”

她示意给舒白秋看。

“这是九号那天,我和青霄的视频信息。”

十多分钟的视频时长下方,还有几句简单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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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舒白秋的妈妈说自己聚餐结束,准备回去的信息。

舒白秋怔怔的,一字一句看过,茫惘的目光最终停落在对面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那不是一条文字内容,而是一个语音条。

舒白秋的目光持久地牢牢停在那一处,目光却已经有些虚焦。

好像他已经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又好像他早已明了,却根本不敢置信。

在舒白秋勉强地蓄力,艰涩地开口之前,葛虹已经点了下去。

点开了那个重播过不知多少次的语音条。

熟悉的,清湛的女声自手机中传出。

“阿虹,我拿到你托朋友带给我的东西了,辛苦你了,我先替小乖谢谢姨姨~”

那声音笑着,宛然在目。

仿佛那位离开远走了二年的故人,也重新站在眼前,笑着说。

“小乖肯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听到这个声音时,舒白秋的身形又是一顿。

他其实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动作,反而只觉自己好像整个飘了起来。

轻飘飘地,悬晃在半空之中。

……

舒白秋的喉结动了动,滚过几次,才终于无声地咬出了那个字音。

妈妈……

周身好像什么都感知不到,又好像什么都很清晰。

舒白秋知道自己还坐在这里,坐在桌边的椅子中。

可他却也知道自己飘了起来,像一只气球,一朵水母。

充盈,透明。

直到不知几秒之后,背脊和上臂传来的沉稳温度热得微灼。

舒白秋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还被牵着。

被固定着,没有遥遥飘走。

他迟缓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背上,手臂上。

都是沉默的先生的手。

但舒白秋的身体动作似乎已经与他的思绪脱钩,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舒白秋已经伸出了手,重新点在了那段语音条上。

妈妈的声音再度响起。

仍是鲜活的、同样的语音。

礼物。

舒白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二年前的那漫长二天里,他缩在狭暗的角落,浑浑噩噩,唯一能攥紧的,只有妈妈竭力伸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的四周,挤压堆积的碎石泥浆上,还染遍了暗红色的血迹。

那不是妈妈的血。

是舒白秋的。

是舒白秋竭力想要挖开碎石,将妈妈拉出来时染红的血渍。

可是最后,舒白秋还是目睹了妈妈的离去。

在密闭的黑暗里,他重复无数遍地,记下了妈妈最后的话。

你要好好活下去。

但直到此刻,听到葛虹阿姨的

话,听到这条妈妈的语音。

舒白秋才发觉,他的记忆可能当真有所疏漏。

因为他懵惘地回想起,妈妈当时,好像还同他说了另外一句。

“小乖。”

记忆里,模糊破碎的声音终于被拼起,拼回了妈妈留给小乖的话。

“后备箱里有给你的礼物,你很喜欢的礼物……所以你一定要出去,亲手把它拆开。”

黑暗中,妈妈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小乖……宝宝,你要好好活下去。”

妈妈。

舒白秋怔怔地,在心里想。

你不怪我吗,妈妈?

在最后对我讲的话里,你还讲着留给我的礼物。

你不该怪我害了你和爸爸吗?

“小宝……小宝?”

渺远的声音逐渐传来,和背后的掌温一起,让舒白秋缓缓落回了原地。

少年恍惚回神,就见葛姨正直直望着他,眉心紧皱,满是担忧。

“……阿姨。”舒白秋张了张唇,在干涩填沙的喉咙中,他勉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他仍有些迷茫,轻声问。

“所以那场意外,不是因为我吗?”

“不是。”葛虹毫无犹豫,直接否定。

她摇着头,又重复着之前讲过的事实。

“那场事故不是在带你去看病的路上,也跟你毫无关系,那只是回程的一场意外,是纯粹的天灾。”

葛虹说得确信、笃定。

为了让小宝听清,她的嗓音也非常沉稳,没有任何扬高与变调。

舒白秋的确听清了。

他怔然地,又轻声问:“不是我害死了他们吗?”

“不是我、害死了爸爸妈妈……?”

“不,不是!”

斩钉截铁回答的同时,滚烫的泪滴也从葛虹的眼眶涌落。

她终于再强忍不住,再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

隐忍太久的哽咽被少年的话击溃到决堤。

葛虹伸手抱住了舒白秋,禁不住失声痛哭。

“小宝,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是的,你没有任何错,爸爸妈妈也不会怪你,他们爱你。”

“不要这样想,宝宝,他们爱你,他们最爱你。”

葛虹哭着,发着抖抱着单薄的少年,好像怕他下一秒就会碎在自己的怀里。

“小宝,我的小宝,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

没有过错,没有怪罪。

没有罪责该让舒白秋来背。

在那飞来横祸的命运严苛,那猝不及防的最后时刻,舒白秋的爸爸妈妈仍在竭命护着他。

最后一刻,留给他的,依然只有爱意。

葛虹哭得太伤心,如剜心泣血,舒白秋愣愣地抱着她,还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拍抚着阿姨颤抖的后背。

他还安慰痛苦的葛姨,说谢谢,谢

谢阿姨。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

手边递来一沓纸巾,舒白秋怔怔抬眸,就看到了原本坐在他身后的傅斯岸。

男人拿了纸巾过来,递到他手边,正低眸专注地望看着他。

舒白秋接过纸巾,递给不住掉眼泪的阿姨,他的另一只手仍然在轻轻地帮葛姨顺着气。

递完纸巾,少年仰脸看向傅斯岸,也用口型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谢谢纸巾。

也谢谢先生的心意。

从最后的端倪,舒白秋终于隐约想通了今晚,为什么他们二个人会一起用餐。

让葛姨来和舒白秋讲明二年前的事,大概正是傅斯岸的主意。

冲击过甚,舒白秋的思绪反而变得清明,理智地想清楚了更多。

甚至他还分心,在安慰着葛姨的同时,向旁侧的傅先生递去了安慰的一眼。

表示自己没事。

这一顿晚餐在六点时就已经开始,最后却生生持续到了九点多。

舒白秋终于知晓了二年前的实情,也最终安抚好了痛泣的葛阿姨。

最后的终止源于一通电话,响起铃声的是葛虹的手机。

葛虹阿姨的铃声始终没有换,所以舒白秋也听出,那铃声代表的是必须要接起的重要来电。

舒白秋原本想礼貌地起身回避,但葛虹拉住了他。

只是等到电话打完,葛虹却又蹙起了眉。

电话是葛虹的大姨打来的,说感觉身体不太舒服,问葛虹现在有没有空。

“葛奶奶不舒服,阿姨就早点回去吧?”

舒白秋主动道。

他听过一些葛阿姨的家事,知道葛虹从小父母双亡,是大姨一手将葛虹养大。

当年,葛虹会从遥远的辽北安东,搬来相隔千里的云省明城,也是因为跟着来明城打工的大姨一起迁来的。

如今老人身体不适,打来电话,这种事耽搁不得,葛姨自然要回去。

舒白秋又劝道:“如果真有什么不妥,也可以及时去医院看一看。”

葛虹原本打算今晚将小宝接去自己那边住一天,但电话突然,情况如此,她最后还是听了小宝的劝。

临走时,葛虹还深深地看了傅斯岸一眼。

她没有再开口,但要表明的叮嘱已经不言而喻。

葛虹走后,舒白秋也和傅斯岸上了车,准备回月榕庄。

坐上那辆熟悉的古斯特,回程的路上,舒白秋原本还一直想着,要和先生说声谢谢。

但他坐在后座上,怔怔的,总是一不小心,就分神太久。

少年毫无自知地发着愣,偏头看着窗外飞驰的灯光,寂静的夜景。

他几次回神,想过要道谢。

却一直都没能开口。

好像是这顿晚餐吃得太久,有点疲惫,太累。

没有力气了一样。

车厢后座,

坐在另一侧的男人也始终没有开口。

车内连音箱都没有开,密闭的空间里,一片寂静。

车厢的星空顶微芒闪烁,明灭无声。

直到汽车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古斯特缓缓停稳。

这个红绿灯的等待时间很长,汽车许久都没有动。

舒白秋仍然安静地看着窗外,直到不知多久,他迟钝地眨过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才发觉。

啊……

外面没在动了。

怎么了吗……?

舒白秋迟缓地,茫然地慢慢转过头来,思绪却好像还是混沌一片。

根本无法运转。

直到熟悉的、温热的体温将他的周身包裹,舒白秋才意识到。

自己有多冷。

但他仍然没有发现,自己从发尖到小腿脚踝,都在发抖。

舒白秋只知道,自己倏然被抱住了。

他被身旁的男人圈环过腰侧,抱进了怀里。

凛冬寒夜,十字路口。漫长的红绿灯下,汽车停驻未动。

舒白秋面朝傅斯岸的心口,跨坐在对方的腿上,他被环住了后腰,也被按在了颈后。

整个纤薄的身体都被按在了傅斯岸的怀里。

毫无间隙。

微灼的体温像韧密的绳索,不是将舒白秋缚住,而是将他牵留在原地。

舒白秋在终于被烘暖的周身温度中细细地打着抖,仍然没有开口。

抱着他的男人也没有出声,只有沉稳有力的心脏搏动,一声声自傅斯岸的颈侧,传入舒白秋的耳中。

静谧的车厢内,一切微弱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车外的鸣笛声隐隐传来,汽车也终于再次缓缓启动。

在开动的同时,依然安静无声的车厢内,傅斯岸却觉自己的颈侧倏然一痛。

那不是真正的疼痛,也不是灼人的微烫。

反而是如同融雪一般的清澈微凉,顺着傅斯岸的脖颈,滑落无声。

在刚刚的晚餐中,听闻了真相,又冷静地安抚过阿姨,谢过傅斯岸的少年,终于后知后觉。

在这汽车重新驶入夜色的时刻,落下了无声的泪滴。

舒白秋依然什么都没有说,迟到的眼泪从傅斯岸的颈间滑下,滴落时也和主人一样。

悄然,安静。

但越来越低促的气息,却终是藏掩不住。

傅斯岸喉头微滚,更紧地抱按住了单薄的发着抖的少年。

怀中,受过太多委屈的小孩,终于自己哭了出来。

没有嚎啕,没有痛泣。

舒白秋只是沉默地哭着。

——在他曾经最惧怕的长夜,落下了最不敢涌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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