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的话,掷地铮然,敲金有声。
那并没有如何扬高的低磁嗓音,却如此稳然清晰,字字声声敲叩在舒白秋的心上。
我要我在你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舒白秋仍然埋在对方的怀里,纤薄的后颈都还被人用手掌控按着。
他埋得深低,藏得严实,不需要把自己的情绪暴露出来,也不需要立刻地忙急给出回应。
在这个或许被滔天情绪冲荡的时刻。
少年却拥有着如此舒适严实的安全角落。
“谢谢……”
舒白秋的鼻廓微酸,他湿漉的长睫又软软地蹭过了先生的风衣,蹭出一点窸窣的碎响,揉混进微涩的嗓音里。
“谢谢,先生……”
舒白秋听了傅斯岸的话,知晓了对方的想法。他并不觉得先生自私,却真正理解了先生的强势。
傅斯岸的强势,并非危逼胁迫、强行侵夺。
他只是坚执笃定,从一而终——
总要给舒白秋最好的。
他是如此自负。
偏又这般温柔。
舒白秋同样还知道,自己向来没有安全感。他总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时时刻刻,都太欠缺这个。
缺到潜意识里,睡梦深时,舒白秋都总想找个密闭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傅斯岸的强势,不是将舒白秋关囚禁锢,而是为他撑起了铜墙铁壁,牢稳无比。是钢笼铁幕,会遮覆天穹。
——却也如此周密地拦风挡雨。
寒冰似铁,偏却阻隔了一切的风霜侵袭。
所以舒白秋说谢谢。
少年鼻音湿漉,喉咙哽涩,也要这样说。
谢谢他的先生。
而环着他的手臂更收紧了一分,抱着舒白秋的男人也学着他讲。
“不用客气。”
舒白秋的头顶发心传来一点温热,是傅斯岸低下来,偏头贴抵在了他的发心。
“我还要谢你,”男人沉声慢语,低低地讲,“小啾,你已经帮过了我这么多。”
“帮我习惯,等我回家,陪我休息。”
像刚刚计数自己的愉悦,此刻傅斯岸也在细数着舒白秋的协助。
数得舒白秋心头微动。
他听得出。
先生不许他补偿,也拒绝舒白秋的自我否定。
汽车的行驶已经渐渐放缓,像是到了行程的尾端。
舒白秋从面前温暖安全的怀抱中抬起了脸来,看向上方。
正好对上了先生低眸望着他的目光。
视线相对,像是为应那句“帮我习惯”,傅斯岸向舒白秋抬起了手。
但他的手只伸到人面前,停在半空,并没有直接去捉握。
舒白秋看着先生,又看了看对方的掌心。
他把自己的
手也伸了过去,轻轻地触到了先生的指尖。
温热贴覆,男人稳稳地牵握住了舒白秋的手。
两人的手十指交握,没有任何的游移退避或闪躲。
古斯特恰在这时稳稳停下,窗外已是停车场内的景色。
两人一同下了车,相牵的手依旧交握。
傅斯岸在前,领着人朝明确的前路方向走去。
舒白秋跟在身后,他看着先生挺拔的侧身背影,后知后觉地,倏然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和先生牵手,肌肤相贴,毫无间隔,也已经完全习惯。
全然没有任何的不适与阴影了。
***
云大,图书馆西附楼下。
暖阳明媚,距离西附楼正门不远处的树下,正站着一个白净清艳的少年。
少年生得好,肤色又白,冬季的日光一打,暖光之下,他的周身简直像是洒了闪钻碎金。
图书馆外人群来往,路过的学生们大多都会朝他多看一眼。
还有人外向又胆大,直接上前去询问。
“学弟怎么不进去?没带学生卡吗?”
在少年轻声表示自己在等人之后,询问的大学生依然热情地追问了有没有其他需要协助,之后才离开。
可能恰好是碰到了休息日,校园里来往的人比较多。
接着,少年还又遇到了不止一回的陌生同学搭话。包括但不限于问他是哪个学院的、问学弟对社团补招有没有兴趣之类。
还有两个高挑飒丽的女生结伴前来,两眼放光地向少年询问。
“同学对话剧感兴趣吗?”
“我们的年末演出还差一个角色,你的条件特别适合,方便的话,介意来试一试吗?”
傅斯岸打完电话,拎着果茶走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在两个女生同样因为听到“抱歉,我不是云大的学生”而遗憾地离开之后,傅斯岸也正好走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少年抬眸,看到熟悉的身影,原本略显安静疏离的眉眼霎时弯了起来。
“先生。”
察觉对方也看到了刚刚那几个前来问话的身影,舒白秋还把方才自己等待时的事和先生大致讲了一遍。
少年轻声感叹:“学校里,大家都好热情。”
傅斯岸闻言,垂眸看他,却道:“是你受欢迎。”
恰在这时,不远处,有个看到舒白秋的人眼前一亮,正想朝这个方向走近一点。
结果,等到对方定睛再看到舒白秋身后的男人时,那人却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生硬地转了个方向,径直离开了。
“……”
树下的两人正好也目睹了这一全程。
舒白秋不由微愣。
傅斯岸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俊冷的眉目一时更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舒白秋张了张唇,解释了他的想法。
“可能是大家都感觉,先生好
像老师吧……?”
傅斯岸低眸看了看努力给他找补的小孩,抬手,把手中的百香果茶贴在了少年的脸侧。
少年被贴脸的纸杯暖得微微眯眼,不由叹道。
“好暖和。”
他伸手接过了温热的百香果茶,而身侧的男人已经略略俯身下来。
在近到一偏头就能吻上少年颊侧的距离里,傅斯岸抬指,将手中的密封吸管插进了舒白秋的外套口袋中。
如此的动作间,男人沉凝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舒白秋的脸上挪开一秒。
他道。
“我只想当小啾一个人的老师。”
俯身时,傅斯岸与舒白秋的距离着实太近。
舒白秋的额边软发都被先生的镜架微微撩蹭过一下,在对方开口时,他薄白的耳侧和颈后也感知到了微许温热的气息。
被这气息惹得微痒,少年不由眨眼失笑。
他抬手,牵了牵先生的外套衣角,笑道。
“那走吧……傅老师?”
傅斯岸已经重新直身站好,闻言,他不由又低眸看了一眼自己被牵住的衣角。
男人伸手把舒白秋的指尖握住,他的手中还余留着百香果茶的暖热,掌温比之前更为暖人。
“好。”
傅斯岸低应一声,神色如常。他和身旁的少年并肩走进了西附楼,共同前往报告厅。
但在毫无异状的傅先生的心里,却飞快地滑过了一道念头。
啧。
怎么感觉,好像小啾叫什么称呼都很勾人。
……都有点涩。
***
报告厅内。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讲座尚未开始,朱红色的软椅已然座无虚席。
来听这场讲座的参与者的确很多,甚至还有同学自己带了折叠板凳过来,在过道里落座。
傅斯岸提前看过一些助理B组收集来的信息,大致能猜出些原因。
这场讲座之所以会这么受欢迎,其一是因为受邀主讲人的身份。
葛虹,云大客座教授,金陵大学天文与空间科学学院教授。
金陵大学的天体物理学在国内的学科专业排名中位列第一,葛虹任职于金陵大学,其学术研究的能力自然可见一斑。
而且今年年中,葛虹还被南澳洲的NSYD邀请,成为了NSYD的特聘讲师。
这么优秀的老师,来云大开天文物理的相关讲座,自然会有不少学生慕名前来参与。
而讲座人多的第一个原因,则是最近的一条重大新闻。
一周前,某天文合作组织发布了利用射电望远镜拍摄到的黑洞影像。
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拍摄到的黑洞照片。
这是一条在世界范围内都颇受关注的新闻,也算是一次见证历史。而葛虹的研究方向恰巧和黑洞喷流有关,这次的讲座自然也收获了比预想更高的热度。
连门票都颇难预约
。
讲座开始,高台屏幕上首先放出的,也正是那张备受瞩目的黑洞照片。
傅斯岸看着那张图,发现它和自己记忆中分毫不差。
和其他所有人不同,傅斯岸并不是在上周第一次看到这张图。
他是在上一世看到的。
只不过,虽然这两张黑洞影像一模一样,事件的受关注程度也颇为相像。
但它们发生的时间点并不相同。
至少在傅斯岸的前世,他是在十一岁时就看到了这张图。
很明显,这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并不一致。
在傅斯岸原本的世界,黑洞的初次成像要比穿越后的这个世界早得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傅斯岸正独自一人掌握着或许能量颇为巨大的信息差。
但这种时间的先后差距并不完全一致。而且,这也并不意味着两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会完全一样。
比如物质名称、药物配比,就不时仍会有细微的差别。
这种时间流速、微小细节上的,两个世界的殊异差别。
依然在随时随刻地提醒着傅斯岸。
提醒着着他的外来身份。
思及此。
在这个座无虚席、众人全神贯注的讲座上,傅斯岸微微垂眸,未露声色。
而这时,傅斯岸的垂眸,也正看到了身侧少年的动作。
舒白秋恰好抬起了手,将手中的物件示意给了傅斯岸看。
少年掌中托放的,正是一盏折纸。
在之前的讲座入场环节中,每个走进报告厅的参与者都领到了一张活页纸。
纸张上印有此次讲座的简单图文介绍,此外,还有一道另外的设计。
这张活页的纸质很好,厚度实中,手感也不错。其上还裁有模切线,让拿到手的人可以很方便地把其中四分之三撕下来。
随着讲座的进行,诸多倾听者也跟随主讲人的指引,将撕下来的大半纸页顺着指导线折过几次,叠成了一只立体的星球。
这是个很有效的互动环节,能迅速给与会者们建立出一个立体的概念,和讲座的内容同样息息相关。而且折叠的过程也很简单,轻易就能折出一颗掌心星球。
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巧思。
不过此时,舒白秋手中所拿的,却并不是那颗已经被定好形状的星球。
在提前许多地完成了折星球的任务之后,少年又自己发挥,把那张活页灵巧地折过几次,叠成了一弯圆弧饱满的月亮船。
此时,漂亮纤巧的月牙弯船正沉浮在舒白秋的掌心间。
在月弧的弯尖上,还缀了一颗立体饱满的四芒星。
舒白秋示意给傅斯岸看的,正是这一番星月精巧的美丽景致。
傅斯岸眸光微动,很低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好看。”
从傅斯岸的角度,能略微瞥见一点月亮船的
内部构造。
弯弧里面的折叠似如网密,傅斯岸看过一眼就察觉,这种叠压方式,用的正是讲台上的葛虹不久前刚刚提到过的“三浦折叠”。
三浦折叠是一种由天文学家三浦公亮提出的折叠方式,目前已被广泛地应用于卫星等航天领域。
因为这种折叠方式比较难懂,葛虹还特意用了一页PPT来做图像示意。
而只是在讲座中听了一遍,舒白秋就立刻依次叠出了一种实物。
并且,成果还这样漂亮。
傅斯岸又细看过了一眼少年手中的月亮星船。
他已经不止一次,惊艳于舒白秋的艺术天赋与动手能力。
许是傅斯岸的目光在那弯月上停留的时间有些久。
他身旁的少年抿了抿唇,伸过手来,将那只精巧的月亮船,放在了傅斯岸的掌心里。
傅斯岸刚刚拿稳,就见少年又重新拿出了一件小物。
那同样是一方折纸,同样是月亮船与状若闪光一般的四芒星。只不过这盏月亮的体积要小得多,通体的高度也不过才只有两个指节。
很明显,这是舒白秋用边角料折出的小号月亮船。
少年拿着自己指尖的那盏小月亮,慢慢悬游,飘向前方,碰到了傅斯岸手里的大月亮。
像是打招呼一样,舒白秋用小月亮的尖尖弧角,轻轻碰了碰大月亮船的弧尖。
仿佛在夜空星海中漂泊久远的两只船,于此相遇。
它们头碰头,尖并尖,在光下并排金灿灿。
傅斯岸这时反而没再夸叹出声。
他的心尖微荡,仿佛这两盏月亮行船时推漾开的波浪,一圈圈一道道,全部拍湿在了傅斯岸的心上。
傅斯岸稳稳地托着手中的弯月,用尾指勾握住了少年挨贴着自己的纤细指尖。
在这个扑朔莫测的陌生世界里。
傅斯岸有了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外来者的人。
***
舒白秋折好两只月亮星船后没多久,星球折纸的环节也结束了。
他继续认真地听讲座,而那两盏叠好的月亮都被身旁的先生拿走,暂时收了起来。
舒白秋专注地听着,他全神贯注,几乎完全忽略了身下的微许不适。
直到讲课部分结束,即将开始自由提问环节,舒白秋无意间挪了一下腿,才被重新唤起了那点酸涩。
少年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其实说起来,这也并没有多么严重。
只是因为在讲座中久坐,舒白秋才生出了零星的丁点感觉。
因为他前两日被磨的细嫩地方还没完全好,仍然会有些肿红。
不过因为已经及时的上过药,舒白秋也没有太多不舒服。
在今天早上九点之后、真正睡醒的时候,舒白秋就发觉。
自己的身上,腰间腿侧,都又有一层薄薄晶润的软霜。
想也能猜到,肯定是先生
在他睡着之后帮忙涂的。
舒白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由心想。
他自己不管不顾地睡着了,先生却还额外地做了好多。
提问环节已经开始,陆续有学生举手发问。
而在这时,舒白秋察觉,身旁先生的目光,正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舒白秋也看了过去,就见自己的尾指上有一圈浅浅的红痕。
刚刚叠月亮船的时候,舒白秋就发现了这里。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了,因为不怎么疼,也没有上心在意。
不过此时,傅斯岸的目光就正停那一处。
舒白秋以为先生担心,就轻声同人解释道。
“可能是我不小心磕到哪里,才有一点红。”
少年只想说没什么大碍,不疼,他就是体质如此,留下的痕迹总会比较持久和明显。
结果身侧的男人抬起目光,将视线从尾指挪到了舒白秋的脸上。
傅斯岸低声开口,却道。
“是我咬的。”
“……诶?”
舒白秋微怔。
少年并不知道在他睡着之后,还有人齿列磨痒,面无表情地咬过了他。
他只是垂低视线,自己也再看了一眼那处印痕。
难怪……
舒白秋想。
难怪之前看这一小圈红痕,就觉得这么像牙印。
因为这时台上的葛虹已经开始回答问题,加以讲解。
舒白秋就没再开口,继续问先生为什么咬自己。
他也没注意到傅斯岸看向他尾指时的眼神。
那平静的眼眸似无波澜,却像宽渺的海面。
其下隐藏着足以撼天的渊深海浪。
那枚缀在舒白秋指间的红痕。
的确是牙印。
也又像极了一圈戒指。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一直等到了讲座真正结束。
室内开始散场,台下的观众席间因为人员众多,需要分拨离开。
相比之下,台上的人本就不多,又可以直接从后台离开,自然会方便很多。
然而就在此时,台上的主讲人,今天备受所有人敬重的葛虹教授,却并没有从讲台侧面直接离开。
她反而独自走下高台,朝观众席的方向走了过来。
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意外,忙追了过来,想要提醒。
“葛老师,这边……!”
葛虹被追上,却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她摆手,示意不用。
“我要先去观众席找个人。”
虽然葛虹早已放好了台上的话筒,但因为报告厅面积较大,以防万一,今天的讲座用的是双麦。
葛虹自己衣襟上夹别着的无线麦克风还没有交还回去,她此时一开口,被放大的声音也直接传到了整个报告厅所有人的耳中。
厅内不由一静,原本正在排队离场
的学生们也纷纷抬头望向了葛虹的方向。
见状,葛虹皱了皱眉。她盯着一个既定的方向,索性直接对着无线麦讲出了一句。
“小秋,等一下。”
葛虹看向的方向非常明确。
那正是舒白秋此时所在的方位。
被叫到名字的舒白秋不由微怔。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葛虹,对方仍然望着他,还匆匆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显然,在台上的时候,葛虹就已经看到了台下的舒白秋。
因为这边的声响,还没离场的其他学生纷纷望看了过来。
舒白秋的背脊不由有些微微紧绷。
过往的三年漫长经历,阴影根深蒂固,让舒白秋仍然会本能地不适应周围投递聚集来的视线。
不过此时,虽然投落来的目光众多,那些却都是好奇、善意的视线。
并没有任何的恶意与歹心。
而背脊上传来的温热掌温,也熨帖了舒白秋的体温,让他缓缓地卸散开了绷紧的僵硬。
舒白秋抬头看了看身侧的傅斯岸,和先生轻声说了一句。
他也没有再挪动。
很快,葛虹就走到这边,来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诸多学生们的注视中。
刚开完讲座的葛虹教授,就这样直接将那个漂亮得颇有些惹眼的小秋同学带走了。
葛虹带着舒白秋去了后台,她将麦克风交还给了工作人员,随即便带人从后台的专用通道离开。
葛虹是只想带舒白秋一个人的,奈何少年身边那个存在感过分强烈的傅斯岸,也完全没有展现出任何能被分开的可能。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出口通道外,走到楼宇内略微偏僻的后门楼梯口,葛虹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将一路紧拉着的少年护到了自己身后,直接隔开了那个和小秋形影不离的男人。
此刻,葛虹和傅斯岸相对而战,两人之间,又不由有了之前省博门外撞见时的隐隐对峙感。
傅斯岸的身形高卓,不过葛虹是辽北人,身高也足有一米七五。
这么高挑的女士在明城颇算少有,在气势上,葛虹多年执教,又性格英飒,更少会败于下风。
此时对傅斯岸,葛虹也没有任何退让。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身后的少年带走。
舒白秋回来听讲座的事,葛虹事前并不知情。
在台上望见这个熟悉的面孔时,葛虹更是有着一瞬的惊讶失语。
而下一秒,葛虹就看到了舒白秋身侧的傅斯岸。
似是察觉她的视线,这个过分年轻却气势迫人的男人还抬眼,在台下和台上的葛虹遥遥对视了一眼。
葛虹并不知道傅斯岸为什么会和舒白秋一起来讲座。
但她的心底,仍然对傅斯岸抱有着巨大的警惕与怀疑。
虽然之前,从未有过收养者带舒白秋出现在这
种与翡石和赌石无关的场合。
可葛虹依然怀疑傅斯岸不怀好意,觉得对方或许是在故意试探,想测试舒白秋的清醒状态和服从度。
无论傅斯岸是什么打算,葛虹只有一个念头。
她一定要趁今天这个机会,让小秋脱困,将对方带走。
“留步。”
葛虹也没有和傅斯岸兜圈纠缠,她干脆地挑明了自己的敌意。
葛虹还伸手指向了不远处,那边的办公室门牌上,正挂着保卫办公室的牌子。
“保安处就在那边,如果你再跟来,我就直接叫保安了。”
葛虹是云大的客座教授,来云大报告厅的次数也不少。
她清楚图书馆的构造,知道保卫室的所在,所以才会走到这边来。
虽然这个保卫室只是图书馆内的安保人员办公室,但牌子摆在这里,也会有警示作用。
而且这里毕竟是学校,葛虹可以叫保安,也可以让图书馆的安保老师直接联系校内保卫处。
但傅斯岸却不可能带太多人手进来。
只是在此时,听到这些话的男人却并没有多少被威胁的反应。
相反,傅斯岸神色无澜,开口的语气也颇是淡然:“哦。”
“那葛教授打算以什么理由,强行驱逐有正当申请的校园参观者?”
葛虹低吸了一口气。
她深知这人不可小觑。
葛虹将身后的少年挡得更严,此时的她也不可能有丁点退让。
她直接道:“因为你非法限制他人的人身自由,这还不够吗?”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却有一道清湛的少年嗓音低低响起。
“先生他……没有限制我的自由。”
和之前相遇时的静默呆立不同,这次,舒白秋并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
他抬眸,望着身前两个一同看过来的人,轻声问。
“葛姨,您方便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可以吗?”
葛虹从最开始就没想到舒白秋会开口。
这时听清少年的话,她更是明显地一顿。
“小秋,”葛虹的脸上几乎露出了一些不敢置信,“你刚刚叫我什么?”
“……”
舒白秋张了张嘴,低低地应道。
“阿姨。”
“对不起……”
少年垂下眼睫,低头致歉,为自己之前的假装不相识。
为这么久以来,葛姨对他的忧心竭虑。
“很抱歉,我之前说了不认识您的话……”
葛虹抬手掩住了唇,根本没能立刻回答。
她的眼廓瞬间就红了。
在刚刚过去的长达两个小时的学术讲座中,葛虹未曾有过一句磕绊;在方才和傅斯岸对峙的时候,葛虹也没有任何言语的失态。
然而在此时,才听清舒白秋的话,葛虹沉着肃色的嗓音却明显地变了调。
“小宝说什么呢?你怎么会对不起阿姨?”
她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哽咽,称呼也变作了多年前更亲昵、更熟悉的那个。
“小宝……”
小宝还记得她。小宝没有忘记。
这个念头搅得葛虹的喉咙又酸又涩,又喜又痛。
如果小宝从来没忘记过,那这三年……
这三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葛虹的眼廓更红,她无法自抑。
那只拦在舒白秋身前、严实护着少年的手,慢慢垂下来,又倏然抬得更高,径直抱住了眼前的男孩。
“小宝!”
葛虹失声痛泣。
“对不起,是阿姨对不起你,没能保护你。这么久、这么久,阿姨好想你……”
舒白秋被抱住,他单薄的身形仍然会被人倏然亲近接触时的生硬微僵。
但少年垂低着视线,并没再有反射性的偏头躲避。
他反而也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拍了拍葛虹颤抖的后背。
轻声地,舒白秋也回以哑然涩音。
“阿姨……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