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完用户名,舒白秋就点进去做起了自己的任务。
这一看,又让他颇有些意外。
舒白秋原本只是想看一些彩石轩的内容。但平板里的信息是整体按照关键词大类分好的。
所以舒白秋一点进去,就看到了彩石轩的最新消息。
不只是制假售假、藏品收购流程不合规。
彩石轩最近还和另一件事扯上了关系。
私自倒卖违.禁货品。
而且舒白秋在看过大致内容之后,就发现,彩石轩还不是相关案件的主谋。
——主谋居然是傅记。
一看到“傅”字,舒白秋立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当即点开了具体信息。
大致看完之后,舒白秋都生出了一种错愕。
……怎么能做这种事?
前些天,苏越来月榕庄时,舒白秋曾听先生讲过一句。
傅斯岸拒绝了接管傅记。
虽然外界一向有类似传闻,傅山鹰近来也一直有要和大儿L子缓和关系的意向。
但傅斯岸的拒绝直截了当,毫无转圜余地。
同时,他也重申和傅家已经断绝关系的事,惹得傅山鹰脾气上头,一怒之下也说了彻底决裂的话。
那天,傅斯岸还对舒白秋简单提过。
最近傅记可能会出问题。
当时傅先生并没有细说,舒白秋只以为是周末为苏青女士祭日的缘故,先生的心情不太好,对傅山鹰也早没了感情,才会有这些事。
但舒白秋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问题”居然会这么大。
——傅记涉嫌售卖违.禁文玩,现在几家主要店面都已经被查封了。
傅记原本以古董起家,从傅老爷子一手创立到现在,也有几十年的时间。
尤其是在二十五年前,傅山鹰和苏青结婚后,苏青带来了家传的古帖字画,更给傅记拓展了相关领域的业务,让门店经营蒸蒸日上。
虽然在六年前,苏青女士去世后,傅记因为缺少业务能力过硬的把关人,已经基本裁撤掉了古字画领域的业务,但其他方面的营收也还算是可观。
至少在明城,傅记的名号始终很响亮。所以之前傅大少结婚,也有那么多人会来捧场。
但现在,傅记却被查出,私下售卖血.腥文玩。
舒白秋对古董文玩的涉猎不算深入,大多只在书本上了解过。
他知道所谓的“血.腥文玩”,大多指的是一红二黑三白。
红是指盔犀鸟的头骨,黑是指犀牛角,白则是指的象牙。
这三种动物都是濒危物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三类制品也都是官方明文规定,严令禁止制作、运送和售卖的违.禁品。
就连普通的购买者都会被判罪,更不要说是销售方了。
傅记的古董生意也
算是红火,为什么还要涉猎这些血腥违法的货品?
更让舒白秋意料之外的,还有此事的相关讨论。
舒白秋看的本来就是先生拿来的平板,里面的信息也都是傅斯岸的助理搜集来的。
和之前一样,这次的内容中依然有大量的即时评论。
让舒白秋不理解的是,居然有人在指责傅斯岸。
这次傅记被查,举报来源尚没有被公开。
但傅记的店面都已经被查封,就说明官方已经掌握了足够充分的证据。
如此隐秘的完整证据,要么是有卧底,要么就是有内部人员的参与。
由此,傅斯岸的名字也在频繁被提起。
再加上之前彩石轩和碧玉园的事,傅斯岸已经备受关注,傅记的事一出,更有评论直接引到了他的身上。
舒白秋看到,有人觉得傅斯岸是要踩着傅记上位,故意把傅记的阴私抖搂出去。
有人觉得傅斯岸举报完彩石轩,又牵连碧玉园,此时还踩掉自家店,简直是各处树敌,实在是太年少轻狂,惹人不爽。
还有人说,傅记内部的人也都对这位所谓“大义灭亲”的大少颇有微词,觉得他本人是赚了名声,却是砸了自家的饭碗。
有条评论说得比较隐晦,说这些偷猎的文玩虽然已经被禁售多年,但它们的利润其实相当高昂。
有些人就是有猎奇心理,觉得别人得不到的就是好的,偏喜欢用禁售品来标榜自己的地位。
而在暴利的诱惑之下,总有人会铤而走险。尽管法律已经明文规定,非法收购、出售濒危野生动物制品罪的量刑极重,按数量和危害性还会叠加翻倍。
可仍然有人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这么倒霉偏偏查到自己。
所以私底下,其实一直有人和小圈子在做这些事。
这次傅记被查,必然会有一波审查严打,到时不止傅家,还会“连累”整个行业。
傅大少自己不觉,却是惹了“众怒”。
看到这条评论时,舒白秋已经有些不太能想明白。
他的指尖无意间划过,带出屏幕的下半个页面时,那些评论就变得更加难堪入目。
有人说,总会有灰色地带,哪有什么绝对的光明。
还有些评论甚至开始直接发散——
【举报成风,早就知道了。在这个地方,小老百姓是活不下去的】
【查他们是因为违法吗?是因为他们没交保护费~】
【不知道叫好的什么意思,这次抓他们,下次就是抓你了】
舒白秋蹙眉。
他难以理解。
傅记被查封的新闻里,明确讲了傅记并不仅是售卖单个违禁货品,而是三种类别,皆有大量涉案。
而且这些销售也不是短期的,以目前掌握的证据,至少已经持续了两年时间。
为什么这种行为,还会有人叫屈?
一红二黑三白。
红意为“鹤顶红”,因为盔犀鸟的头骨呈现罕见的艳红色,且骨质细腻温润,可以被雕刻成微细精美的作品。
于是这个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了千万的古老种群,便因为自己的美丽,而遭遇了灭顶之灾。
黑色的犀牛角,更有“犀照”的说法,传闻点燃犀牛角,就能让所有的阴晦怪鬼无处遁形。犀牛角本身还有药用价值,会被作为名贵的药材。
也是因为备受吹捧的“效用”,犀牛被人类残忍捕猎,如今已有过半亚种宣布灭绝。
即使在世界范围内被收录进了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犀牛却还在以每年近千头的惊人数目被盗猎。
白色象牙,就是更广为人知的血债累累了。
舒白秋小时也听过家人的闲聊,因为舒家的雕工技艺,不止一次有人专程备了原料前来,邀请舒老爷子精雕。
爷爷向来是不碰这些的,他会直接拒绝。
那时舒白秋还小,不知道那些冰冷美丽的原料意味着什么。
直到有天,他看到了一张图片。
那是一只被生挖去整根牙骨的大象,那只大象甚至还活着,它的脸上留下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像两只黑洞洞的血眼睛。
舒白秋至今记得那张照片,记得那只大象宽厚温和的脸,和它注定无法继续明日的残忍命运。
这些血腥文玩必须要被严令禁止,重罪重罚。
那些无辜的美丽生命,完全是因为人类的一己贪欲,才被摧毁了整个族群。
所以舒白秋根本难以理解——怎么还会有评论觉得被连累、甩锅给别人。
怎么做错了事的人,却要责怪指出错误的人有罪?
舒白秋又翻过了下面的评论,才终于退出这个消息,重新回到了彩石轩的页面。
晴朗依旧的日光之下,少年不由沉默了片刻。
虽然舒白秋知道,傅先生的助理在汇总舆情信息时已经分过类,自己看到的这些,可能并不是全部,而是被选出来的、需要处理的部分负面内容。
舒白秋也知道,舆论导向其实很容易转变或被带偏——就像过往那些关于舒家的荒唐传闻,稍一经传播,就会有许多人听信。
这些负面评论,可能也是因为近来傅先生在明城崭露头角,参与了翡石产业的相关事件。
有人自觉被他动了蛋糕,所以就以傅斯岸为目标,对他进行恶意攻讦。
虽然舒白秋年纪小,又被看管闭塞了将近三年。
但他承受过太多针对的恶意,这些事,即使评论和信息中都并未显示。
舒白秋依然能自己猜出个大概。
可是知道归知道。
舒白秋一时还是很难理解那些歪曲攻击的话语。
而在这时,茶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舒白秋抬头,就见傅斯岸站在门口,屈指敲在了敞开的门上。
男人换了一身毫无纹样的黑色正装,身廓高卓而
肃穆。
“我要去一趟医大附院,那边下了病危通知。”
医大附院,正是傅老爷子住院的地方。
……傅老先生情况不好吗?
舒白秋微愕,起身走过去。
“先生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好。”
傅斯岸明确地应了。
他看着舒白秋,道:“我可能回来比较晚,没意外的话,你待在月榕庄,尽量不要外出。”
舒白秋自然点头。
他把先生一直送到了客厅门口,直到傅斯岸不让他到室外吹风,少年才停下了脚步。
等傅斯岸离开,舒白秋才重新回到了茶室。
少年很快将自己的事做完,午餐也按时吃了饭,很好地完成了标准进餐。
只是在下午,舒白秋去湖边散步之前,又从罗绒那里听来了消息。
傅老爷子的情况很不好,一天之内已经连下了三张病危通知单。
虽然从病重到现在,傅老爷子也算是撑住了不少时间。
但这次的症状,比之前来得都更为凶险。
傅斯岸也一直在医院,始终没有回来。
舒白秋从湖边回来,重新去茶室看那几件翡石时,他还从平板上,看到了实时更新的外界评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傅家最近本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傅老爷子病危的事,已经传开了。
不少人都觉得,这回已是回天乏术,大限将至。
而因为傅记店面被查封,涉嫌的又是濒危物种动物制品的非法倒卖,身为傅记的法人,傅山鹰本人也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了。
再加上直接被带走、仍在拘留审查阶段的许云衣,偌大一个傅家,能陪在傅老爷子病床前的人居然已经没几个。
而且就是在这种时候,还又有闲言猜忌,说傅家这一切,都是拜傅大少所赐。
说傅老爷子养了这么久,这时候突然病危,肯定是被傅记的现在和傅斯岸气的。
还有人讲,傅斯岸送进去后妈亲爹,又要送走亲爷爷,这是要把全家都给逼.死。
舒白秋迅速翻过。
对这些话,他很不喜欢。
其实舒白秋知道,无论是下午这些刚刚被抓取来的评论,还是之前因为傅记被查而引发出的负面讨论。
这些话,先生肯定都知道。
但无论是昨天,还是今早的相处中,傅斯岸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色。
或许男人即使得知,也完全不在意。
只是舒白秋仍会有些忧心。
周日就是先生母亲的祭日,近来傅斯岸的情绪本就有受过影响。
眼下傅老先生——这位可能是傅斯岸心中唯一仅剩的亲人,也生命垂危,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舒白秋担心的也不是什么外界议论,而是傅斯岸本人。
他希望先生能平稳无事地走过这一场难关
。
晚餐过后,窗外的天色也昏暗了下来。
舒白秋洗漱过后,没有和平时一样待在侧卧自己的房间中,而是留在了客厅里。
夜色渐深,时钟已经指过了十点。
舒白秋独自待在沙发上,罗绒走过来,问他。
“要休息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再等一会儿L。”
这段时间,傅斯岸每次独自外出时,都会提前告知舒白秋,时长需要多久。
等到时间结束,男人也一定会准点按时地回来。
舒白秋渐渐被这样养出了一点习惯,也隐隐感知到了一些具象的心安感。
虽然下午舒白秋接过先生的电话,对方讲,今晚可能不回来,让他先休息。
不过少年还是独自决定,在客厅里等一会儿L。
罗绒也没再多问,只拿来一条软毯,让沙发上的小舒先生能把自己严实盖住。
罗绒离开后,独自在客厅的舒白秋又看着夜色和钟表的指针,独坐了好一会儿L。
夜色已深,室外起了风,略显凛冽的风声吹在落地窗外。
更显得温暖的室内格外安静。
时间的流逝,都仿佛被温柔地减慢放缓。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传来了响动。
正门打开,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外。
傅斯岸眉眼漠冷,走了进来,墨色的长款外套裹着冬夜的霜寒凛风。
他的目光扫过,却是身形微顿。
傅斯岸一进门,就看到了门前的少年。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傅斯岸也说过自己大概不回来。
他没想到,舒白秋居然还没睡。
少年就站在门边,在这来人开门就能一眼看到的位置。
他望着傅斯岸,一双漂亮的圆眼在光下有些亮晶晶,看得人心尖发软。
“怎么没休息?”
傅斯岸低声开口,他刚刚一眼扫过,也看到了不远处沙发上堆着的软毯。
显然,舒白秋刚刚正在那里等他回来。
少年即使在沙发上,也喜欢靠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很小一团,裹起的柔软毛毯都只占了沙发边角的一点点空间。
但舒白秋听到傅斯岸开门的动静,却没再继续靠在自觉安全的沙发角落里。
而是直接走到了门边。
在傅斯岸的面前,这过分漂亮的少年。
好像一只耳聪目明的小猫,遥遥地听见了主人归家的脚步声。
就立时轻盈地跑到了门边在等。
让人瞬间被填暖,驱散了深冬寒夜的冷风。
“先生,你回来了。”
舒白秋薄唇轻抿,眼廓弯弯地看他。
“嗯。”
傅斯岸嗓音依旧沉低。
他还有许多要做的事,也曾有许多被激生过的、不堪挑明的念头。
但现在男人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外套都没有立刻脱下。傅斯岸就这样抬手,把那单薄却能填满心口的身体嵌进了怀中。
那是一个轻浅却温暖,圈个满怀的拥抱。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