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时,四下皆是一片严实的沉黑色。
舒白秋怔愣了片刻,才意识到。
自己醒了。
恍幻的梦境如潮水般退去?_[(,所有过分真实的场景都转瞬变得模糊。
只有四肢和心口,还残留着一点沉沉的坠胀感。
像退潮之后,离开了海,细小的沙粒却还黏在肌肤表层。
剥不开,拍不掉,细密地藏埋在毛孔之中。
舒白秋抬手,轻轻地推开了门,密闭的黑暗中多了一片灰白。
他垂下腿,在门边坐了一会儿。纤长的两只小腿悬空着,被外面新鲜的空气包裹住。
有一点点凉。
舒白秋扶住边框,慢慢走了下来,踩在了实地上。
咦……
他慢吞吞地意识到。
柜子前面什么时候铺了长毛地毯?
舒白秋光着脚走到窗边,将厚实的卧室窗帘掀开一道小缝,向外看去。
外面的天光仍就灰沉沉的,天际隐隐泛红。
舒白秋看了有一会儿,天色才渐渐褪去幽沉,缓缓地亮了起来。
已经是清早了。
舒白秋放下窗帘,慢慢走回了床边。
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下唇。摸完才发觉,自己的唇有些胀。
但不疼。
只是胀得微肿,摸起来变得更软。
啊……
舒白秋这时才回想起,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先生看起来有一点凶。
但又不是那种让人惧怕的凶……舒白秋乱七八糟地想着。
没有让他疼。
虽然时间还早,但少年已经没有了睡回笼觉的打算。舒白秋摸黑打开了床灯,又转身去洗漱。
出来时,他还记得,早上还有些空腹要吃的药。
药都在客厅里,舒白秋轻手轻脚地开了卧室门,走了出去。
时间太早,舒白秋不知道先生有没有醒,不想打扰对方。
不过他才刚走出去,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有人恰好从室外进来,走到客厅。
看到舒白秋,来人笑着向他问好。
“小舒先生早。”
是苏越。
他关切道:“身体好些了吗?”
舒白秋怔了怔,轻声答道:“我好多了……谢谢,您早。”
苏助这么早就来了。
少年意识到。
那先生岂不是已经开始工作了?
舒白秋下意识朝书房的方向望去,巧之又巧地。
他直接撞上了一双熟悉的墨色眼睛。
傅斯岸恰好走了出来。
男人穿着一件薄毛衣,还没有换上外出时惯例的正装。他的身材极好,身量又高,一件随性的毛衣也穿出了时尚秀场似的风格气度。
那件
墨蓝色羊绒毛衣的肩头和臂侧,还有着一些不规则的星点白色。
像渊深的海,错落了冬日的薄雪。
?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傅斯岸点头应过苏越叫的那声“傅少”,径直走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他抬手用长指去贴了一下舒白秋的耳后,确认少年没有发热,才道。
“醒了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舒白秋摇头,弯了弯眼睛。
“先生早。”
傅斯岸抬手拿起了一旁托盘上服务生刚刚送来的手磨咖啡,馥郁的香气和袅袅的淡雾从杯中飘起。
两人站的位置离落地窗不远,窗外,天色已然亮了大半。
清早的晨光自窗边照进来,温柔地落在两人肩上。
日光恰好,傅斯岸单手端着咖啡杯,微微低头,吻了一下少年的前额。
他看着眼前人,低声说。
“早。”
不远处,苏越的角度恰好对着舒白秋的侧面。
他清楚看到,小舒先生的耳尖被亲得微微泛红了一点。
虽然苏越立刻就礼貌地挪开了视线,但日光之下,这宛如电影海报一般的画面还是给人留下了印象颇深的一眼。
要不说,那些俊男靓女的电影票房总是会那么好呢。
确实养眼。
苏越这样想着,事实上,除了这个念头,他还难免会有些恍惚。
这种恍惚感一直持续到舒白秋听了叮嘱去吃药,傅斯岸回到书房,苏越也跟着进去的时候。
年轻的老板在书房落座,苏越看着他,那种隐约的恍惚感,反而更强了一点。
恍惚来自于反差对比。
傅斯岸已经穿上了一件薄外套,正肩挺括,内搭仍是那件墨蓝色的羊绒毛衣。
同样的衣服,在此时的男人身上,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冷淡风格。
就像实木书桌后漠冷肃色的傅斯岸,与刚刚亲吻舒白秋时的他本人相比。
也完全是两种颜色。
“讲。”
傅斯岸开口,言简意赅。
苏越也立刻回神正色,开始了自己的汇报。
“碧玉园被告的消息,在圈子里已经大范围传开了。”
苏越目前仍在傅记任职,虽然明面上有着协助傅少的名号,当然实际上他也在为傅少做事。
但和傅斯岸自己的助理相比,苏越的工作还有些差别。
或者说——苏越自己都觉得——是差距。
不过,苏越也有自己的优势。
除了他在傅记任职多年之外,对明城本地翡石行业内的动向,苏越也极为熟悉,且消息灵敏。
所以苏越也会不时来向傅少当面汇报,讲的就是这方面的消息。
而且这些工作,在苏越拿到了傅少月底结算给他的酬劳之后,他那本就谨慎诚恳的态度,就变得更为热切了。
毕竟,满打满算也才两周时长的劳务费用,就
已经远超过了苏越在傅记的年终奖总额。
这谁能没动力呢?
苏越此时汇报的,正是行业内对碧玉园一事的讨论。
事情是前天发生的,经过昨日的一整天发酵,今天已经彻底传开了。
婚礼当天,在那两位接到举报的警察离开,舒白秋也被送回了月榕庄之后。
当晚,傅斯岸的下属就已经彻底查明了整件事的原委。
不论是婚事前一天,突然爆出的舒家人“肉身赌石”的传闻。
还是婚礼现场,报警来吵着要阻止结婚,想将舒白秋带走的闹剧。
起因,都是那两个欠下了巨额赌债的彝族中年人。
当年在外省的彝族聚居地,那两人的确与舒家三口有过日常接触,也知晓了舒家人的后续事故。
但他们来找舒白秋,并不是真正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阿各需要有个家”、“作为监护人,我要把阿各带走”的理由。
只是因为,两人赌骗成瘾,欠债难还。
所以他们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要利用舒白秋,拿他去赚取巨额利益。
但即使这两人再怎样图谋不轨、耗费心神,他们的能力和眼界到底有限。
就单是在本地翡石小组中发帖带节奏,掐着时间点回复顶帖、一波一波地放出证据,这种事,就绝对不可能是两个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利落的中年人可以完成的。
这些操作,一看就是有过熟练运营经验的专业策划。
事情之所以会闹得这么大,甚至让傅斯岸的人都花了不少时间去查明。
这背后必然有其他势力在推波助澜。
而这个充当幕后者的势力,正是碧玉园。
最初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苏越都吃了一惊。
碧玉园为什么要参与其中?
虽说之前在同一梯队的三家品牌中,碧玉园是成立时间最短的那个,一直以来碧玉园也都明显逊于彩石轩和翠南记,时至今日,生意规模都难以和后面的两家相比。
但再怎么说,碧玉园也是明城最知名的三大翡石品牌之一。
他们为什么会做这种下作勾当?
不过很快,苏越就看到了傅斯岸的助理抄送给他的邮件。
里面清楚罗列了碧玉园与两个赌徒合谋的证据,以及详尽的操作过程。
具体主意是两个赌徒先提出的,他们自诩是舒白秋的亲长,认为可以用同乡的关系,拿到舒白秋的监护权。
由于之前的几次收养,在外界许多人眼中,舒白秋还是个痴憨的小傻子。
那他的监护人,就可以代他决定很多事情。
只是现在舒白秋在傅斯岸这里,旁人无法接近,傅斯岸也没有给他们见人的机会。
两个赌徒便打算放出赌石的消息,搅乱婚礼,让傅大少无法和舒白秋结婚。
接着,他们就会出面,以监护人的名义,将舒白秋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舒家人能赌石的消息被传开,小傻子必然会得到许多关注。
两个赌徒就准备以他为筹码?,加入一方稳定势力。
之后他们再利用小傻子去赌石,或者做其他事,都可以轻而易举,也能获取大笔的利润。
两人选中的这方势力,正是碧玉园。
而碧玉园居然也同意且参与了这件事。
这种行径明显来路不正,退一万步讲,哪怕不考虑对舒白秋本人的影响,后续的舆论发酵起来,会走向何种事态,都是根本不可控的。
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很难打破底线去做这种事。
而且这两个赌徒也明显不是靠谱的人选,甚至在他们的计划里,碧玉园都还不是最终目标。
两人暗中还打算在借碧玉园的能力将舒家赌石的话题炒热之后,再以手中的小傻子做筹码,去找更为阔绰大方的下家。
可即使如此,即使面对这样的两人,碧玉园还是同意了。
苏越起初还以为,是碧玉园老板被赌石能带来的巨大利润冲昏了头脑。
直到他看过碧玉园的详细计划之后,才知晓了真正的原因。
碧玉园之所以会同意与两个赌徒合作,还大费周章地找来舒声雨的旧病历,派人在本地翡石小组中发帖造势。
除了因为他们对那可能赌石的小傻子的确有觊觎。
另一点,还因为舒白秋当时过敏的地点,正是在碧玉园。
当初舒白秋被顾一峰带去碧玉园,被强迫摸石料,双手都有明显的红肿过敏,这是被许多人公开看到的事。
而碧玉园的毛料当时接连开出了两个大漏的消息,也被宣扬了许久。
事实上,当初碧玉园接连堵涨的两块毛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撞了大运的捡漏。
而是碧玉园为了炒高自家毛料区的销量,提前设计,故意放出的消息。
赌石过程中,本来就有很多人会跟风,讲什么“风水”、“运势”、“玄学”。
这是这一行中吃饭喝水一样的常态。
平日里,就连刚切出了一块好毛料的解石机,都会被众人追捧,跟风预订。
哪怕排着队等好久,也有人坚持拿自己的毛料来这台机器上解,说是要“蹭蹭好时运”。
而碧玉园能接连开出两块大漏,自然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好运之地。不少人被吸引着前去挑选购买,也让碧玉园的毛料销售额一度大涨。
事实上,就连当初顾一峰,也是被第一块大漏的噱头给吸引过去的。
不过时间渐长,风头过去,近来,碧玉园的毛料区热度也降了下来。
而这次,碧玉园看到小傻子赌石的消息,便想要以此来再炒热一波,大卖自家的毛料。
就在那个赌石传闻的帖子发出的当晚,由于舒白秋过敏的现场照片被曝光,消息传开的同时,碧玉园毛料区的线上咨询就迅速爆满。
碧玉园原本的入场价格也水涨船高,各区的毛料
价格都一路飙升。
就连表现最差的那些“废料”,都被订出了高于别家三五倍的价格。
这其中的利润也极为可观,难怪碧玉园会答应合作,还亲自下场推动。
碧玉园已经吃过一次炒高价的甜头,眼下又想复刻一回,还能装作不经意间得了好处,赚个盆满钵满。
除了真正利用小傻子赌石之外,碧玉园这个高价卖石料的B计划也花了不少心思。
倘若真被旁人知晓,或许还会叹一句城府高深。
然而,碧玉园这浑水摸鱼、全身而退的盘算,到底落了空。
他们完全没想到。
自己这回是踢到了铁板。
苏越收到那份抄送邮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而傅斯岸的助理组在查明隐情、整理好证据链的当晚,就已经将所有证据呈交给了警方。
他们直接报了警。
案件调查需要时间,但警方回执是立刻能出的,在报警之后,碧玉园被告的消息也迅速地传开了。
就像苏越这次来向傅斯岸汇报的这样。
仅仅一天时间,业内已经大面积地得知了这件事。
大家都知道了——舒家人能赌石的事是假的,只是碧玉园为了炒高价卖石料,才一手编造出来的谎言。
碧玉园的体量摆在这里,他们造谣的消息吸引了极大的关注。
尤其是之前彩石轩制假贩假的事被曝光之后,颓势尽显,其生意大都被翠南记和碧玉园瓜分。
近来,碧玉园和翠南记已经隐隐有了两分天下之势。
还有不少声音说碧玉园是后起之秀,用十年时间就走完了别家几十上百年的路。
就在这饱受关注的时期,碧玉园突然被爆出这么大的事故,自然无法遮掩。
就算他们想要处理舆情,也根本没有机会了。
而碧玉园被曝光的目的,也让赌石传言的辟谣变得更有说服力。
这下,就连那些在婚礼之后,依然念叨着“没有什么是空穴来风的消息”、“舒家人肯定真有什么事,才会被这样传”的人。
也彻底地歇了心思,闭上了嘴。
在舒家人能肉身赌石的消息被彻底澄清的同时,碧玉园的名声也因此事,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不仅正在进行的生意受损,碧玉园还必须要接受调查,承担法律责任。
此外,碧玉园用各种手段炒作毛料的事,也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因为之前彩石轩闹出的造假贩假新闻,省内本就对明城的翡石行业有着额外的关注。
现下碧玉园的事,同样被官方划入了自查重点,被当成了典型。
“碧玉园肯定会被彻底地清查一轮。”
苏越说着刚刚得来的内部消息,他看了看书桌后的傅少,又道。
“而且,私下还有传闻,说碧玉园之所以能维持那么大量的翡石毛料供应,还和他们偷运玉石,逃避关税的
手段有关。”
苏越说完,就见傅斯岸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男人面无波澜,开口道。
“碧玉园报关时伪报品名,把翡石伪装成价格低廉的月光石,以此逃避关税,已经被举报了。”
苏越听到这儿,心中居然已经没有了多少惊讶。
他甚至觉得,傅少会这么说,八成海关那边现在就通过线报,扣押了货品。
已经找到了足够定罪的铁证。
“留意其他有关私运的传闻。”傅斯岸又道,“他们应该不止这一种方式。”
苏越立时正色:“是。”
他应下了傅少的指令,对碧玉园日后的下场,已经大致能窥见一分结局。
虽然也只有一分。
因为最终的结局,大可能会比苏越能预想到的极限更惨。
傅少的手段,即使苏越见过几次,自觉日渐习惯。
也依然会一次次地生出惊诧,隐隐脊背生寒。
苏越不由又想到,目前他整理的,都是碧玉园这边的进展。
而对那两个最初提议的赌徒,还未知晓情况如何。
不过就只是想想,这两人的下场也必然相当惨烈。
苏越迅速回神,又提到了另一件事。
“对了傅少,关于碧玉园这次出事,已经有人把这和之前彩石轩的事联系在一起了。”
这次告碧玉园,傅斯岸并没有隐藏身份。
他是以舒白秋伴侣的身份,直接出面的。
消息传开之后,众人纷纷议论的,除了傅大少对小傻子的维护。
还有这次碧玉园受挫的过程,居然和之前彩石轩的事故颇有相似之处。
不是说流程的照搬复刻。
而是这种缜密周全、步步迫近的攻势,这种逼得人难以呼吸、更无还手之力的手段。
都像极了同一个人的手笔。
因此,那些原本之前对于傅斯岸处理了彩石轩的隐隐传言,也重新被翻出来,摆在了台面之上。
虽然还有人将信将疑,但更有人对傅大少颇为欣赏,或是对他大加忌惮。
如此能力和野心,着实让人难以小觑。
“现在圈内又开始有些言论,在讨论您。”
“具体什么内容?”傅斯岸道。
他问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被评头论足的不满,也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
反而只像是对再平常不过的工作过问一句。
苏越也习惯了对傅少的如实汇报,并无矫饰。
“有人觉得您是要通过这些行动,打掉竞争对手,以此来继承傅记,进入翡石行业,瓜分市场。”
“还有人认为,如果真是您做的,一个后生以一己之力搞掉两个大品牌,这行事有些太嚣张了,一定会有业内大佬出手处理……给个教训之类的。”
事实上,除了这些,苏越还听到了许多对傅斯岸本人的形容或描述。
只是那些用词的感情色彩太重,也没什么信息量,苏越就没有讲。
看见傅少直到听完,都全然面色未改。
苏越就清楚,这些舆论,大概早在傅少手下的舆情分析中被汇报过了。
对这方面的事,苏越曾窥见过一点。
只那冰山一角的片面一眼,就足以令他惊叹。
苏越甚至觉得,以傅少的能力,就算他想要全盘扭转那些外界对他的描述风评,也是完全可以做到。
而且还能做到丝毫不被人察觉,
但傅斯岸并没有这么做。
对外界如何评论自己。
男人似乎根本不在意。
苏越讲完汇报,得了新的指令,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听到傅少接起书房的内线电话,在和那个高大的断眉保镖,问舒白秋吃早饭的事。
就好像傅少对外界的那些风评。
还远不如他对小舒先生有没有按时用餐来得关心。
***
傅斯岸接了罗绒的电话,听人汇报了舒白秋的早餐。
少年早上吃的还是半流食,一些很好消化的餐点,还有一小碗线面。
舒白秋的食量在恢复期内尚属正常,他吃完也没有再反胃恶心,算是一个逐渐好转的预兆。
但傅斯岸却留意了另一件事。
罗绒说,吃早餐的时候,小舒先生又戴上了手套。
早上额头吻时,傅斯岸就确认过。舒白秋的手上并没有什么肿印红痕。
怎么又戴起了手套?
傅斯岸尚未开口,他这边又有电话打了进来,是律师的来电。
为了处理事务,罗绒那边的电话就先被挂掉了,傅斯岸只让他继续将少年看护好。
整个上午,傅斯岸都很忙碌,几乎一刻未停。
但他依然分心,去仔细考虑了一下舒白秋的状况。
昨晚睡前,傅斯岸就隐约意识到,清醒后的少年似乎只是表面如常。
无论是父母,还是婚礼当晚的事。
舒白秋都只字未提。
但这终究只是表象。
他不可能没受到影响。
舒白秋只是习惯了不暴露自己的伤。
为了自保,少年不能暴露伤口给恶意者看到。
而对那些不会伤害他的人。
舒白秋同样也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然而在婚礼当天,还能接受不戴手套、完成整套流程的少年。
今天清早,却又戴回了自己的防护。
他对摸碰的阴影,大概率并没有消除。
或许还可能会变得更为严重。
从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傅斯岸观察过许久舒白秋的日常举止。
他也听少年自己讲过,“我的手,只要能确认不受伤,就没什么关系”。
基于此,傅斯岸原本以为,舒白秋不愿用手碰东
西的原因,除了他的手的确敏感,还有少年之前总被强迫摸原石的阴影。
但现在看来,或许不只有这两方面的原因。
在视频会议的短暂间隙,傅斯岸还翻阅了一遍治疗团队给出的纸面总结。
事实上,在昨天晚上舒白秋睡着之后,傅斯岸就和治疗团队联系过,听他们讲了一些新的进展。
经过专业的精神科和心理医生们的集体讨论,他们提出了一个猜想。
或许,因为父母意外离世的冲击,再加上那些恶意的强势洗脑,小舒先生被灌输了错误的观念。
他慢慢形成了一个固有的逻辑。
潜意识中,少年很有可能把手掌的摸碰动作,等同于了自己该有的赎罪行为。
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的。
小舒先生自己默认了这件事。
但他依然会因此难过,他的身体便会本能地形成自我防护,避免诱发这种不适感。
因此表现在外,小舒先生对所有的手部动作,总会格外地小心翼翼。
傅斯岸昨晚就留心了这个猜测,今天又见到少年重新戴回手套。
他更觉得其可能性又在增加。
很显然,舒白秋的心理状况需要疏导,需要治疗。
可是,傅斯岸并不想直接给他治疗的压力。
因为舒白秋会觉得,痊愈也是自己的任务。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他需要努力不生病。
生病对常人来说,已经足够痛楚。
对舒白秋来说,不仅会更频繁难捱。
还成了他加诸给自己的罪责。
所以,傅斯岸也在忖度。
他需要想个办法。
换一种不易被发现的方式,来进行舒白秋的治疗。
***
书房里的男人从清早就一直在忙碌,连午餐都只抽出了五分钟,和舒白秋一起享用。
直到下午时分,舒白秋才终于见人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傅斯岸的随行助理也跟着自书房一同走出,似是忙碌的工作终于暂告了一段落。
但助理在离开前,还低声向老板道了一声提醒。
站得不远的舒白秋也听到了。
助理说的是:“Boss,周日是苏青女士的祭日。”
苏青女士。
傅斯岸的生母。
舒白秋微怔。
他不由想到,之前傅山鹰夫妇说过,他们正是用生母的遗产和祭日的事,才顺利要挟傅斯岸同意回国。
傅斯岸应该很在意这个日期。
而眼下,这个颇为伤感的纪念日,也即将要到了。
舒白秋不由有些担心,不知道先生的情绪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傅斯岸。
而就在他的身旁,素来淡冷的男人,却当真显现出了一分沉默。
傅斯岸的侧脸俊冷,透出了点点无
声的寞然。
助理已经先行离开。舒白秋看着傅斯岸,不由有些局促。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
少年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安抚般地,轻轻拍顺了两下傅斯岸的手臂。
男人低眸,看过来。
舒白秋也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问:“还好吗?”
傅斯岸没有立刻回答,看了舒白秋一会儿,才道。
“不算好。”
在少年不知所措之前,他又道。
“可以抱我一下吗?”
那声线低涩,哑得微微发沉。
舒白秋微怔,旋即就抬起手臂,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先生。
“当然。”
他的手其实不太能把傅斯岸整个环住,但少年抱得很满,还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傅斯岸的背。
哄人般的,拍顺了一下男人的后背。
这动作略显生涩,却又显得有几分眼熟。
更像是舒白秋从傅斯岸那里学来的。
每次先生抱着哄他时的顺背安抚动作。
舒白秋满满地将人拥抱完,还在想怎么能让先生更好受一点。
他忽然听到面前的男人说。
“果然。”
舒白秋微惑:“怎么了?”
他松开手臂,去看先生的脸,就见男人微微垂眼,看着他,道。
“我不排斥你的接触。”
“但别人不行。”
舒白秋怔:“……排斥?”
傅斯岸道:“是我妈走之后的事。”
这事听着说来话长,两人先坐去了一旁的沙发上。
舒白秋还拿来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放在了先生的面前。
“当初大学报考,傅山鹰不同意我报金融和古董之外的专业。”
傅斯岸淡声道。
他的声线并没有什么波折起伏,让人听了,却更有一种惹人忧心的寂然。
“我妈赞成,说学什么都可以。最后我选了医。”
“学医多年,我上了手术台,能用这个职业养活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工作。”
舒白秋认真听着,不由想。
原来在大学读医科期间,先生就开始上手术台做手术了吗?
还能靠这个养活自己,真的好厉害。
只是接着,舒白秋就听对方道。
“但后来有人看我不满,要报复我,恰巧被我听到。”
“他们说,要弄断我这两只手,截断神经,挑了手筋。”
“让我再也不可能拿起手术刀。”
骇人的字眼,被男人用平静至极的语气讲出来,却听得人更为心悸。
舒白秋彻底听愣:“怎么……”
怎么会有人,竟这样凶毒残忍?
舒白秋下意识地去看傅斯岸的手,察觉少年视线,傅斯岸将手掌抬起,略一示意。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并无异样。
“没事。他们没有得逞。”
舒白秋这时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不由问道。
“是谁恐吓的这种事……?他们被解决了吗?”
傅斯岸顿了片刻,才道:“是我名义上的亲人。”
“已经解决了。”
舒白秋惊讶更甚:“是傅山鹰,和傅鸣他们做的吗?”
他们居然还做过这样的事?
“……”
傅斯岸沉默了一瞬,没有否认,也没有应声。
男人的反应,在舒白秋眼中,被当做了默认。
他蹙起眉心:“这也太过分了……”
傅斯岸这时才又重复一遍:“已经解决了。”
“幸好,”舒白秋看着眼前完好的傅斯岸,才浅浅地舒了口气,“幸好先生没事。”
也幸好那些威胁已经被解除。
再不能来伤害先生了。
“那刚刚说的……”舒白秋略有迟疑,“排斥接触,也和这件事有关吗?”
傅斯岸点头。
“当时有人在我生活和工作区域埋设过危险装置,包括电锯、碾轮、高压电线。”
“还有人在手上用人工仿制的皮肤,涂满强力胶或者硫酸,在聚会上故意找我握手。”
天呐……
舒白秋听得难过,眼廓微红地又去看向了傅斯岸的手。
傅斯岸也望着他,原本一直面无波澜的男人,却倏然心口一空。
因为这些事,若是或作其他人听见,或许会惊愕,会难以置信,会觉得像什么电影里的夸张情节。
但眼前少年漂亮的脸上,却没有惊疑,只有难过。
他立刻就相信了。
舒白秋知道那些真实的恶意究竟会有多么残忍。
——因为那三年。
他曾经遭遇过同样恶劣的地狱般对待。
傅斯岸的喉结缓慢微滚,始终平静的声音,却是缓了一瞬,才继续道。
“为此,我留下了阴影。”
这一瞬的空拍,更让舒白秋以为,先生是回想起了那些经历,再度受到了伤害。
少年抿唇,微红的眉梢眼廓,显得愈发难过。
“所以我可以碰别人,但对别人的碰触非常厌恶。”
傅斯岸低声道,他的声音重归平稳的磁沉。
“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我唯独不会排斥你。”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帮我消除这种阴影。”
傅斯岸问。
“可以摸摸我么?”
舒白秋并没有再露出讶色,他刚刚就已经猜到了先生后续的这些话。
马上就是苏青阿姨的祭日,或许先生也想缓解一下这个心结。
好能去和妈妈讲。
“当然可以。”舒白秋立刻道。
他伸手想去碰傅斯岸,动作到一半,这
时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戴着手套。
舒白秋戴的是那种室内可以用的,偏薄的可触屏手套,他也没有犹豫,当即就把一双手套全部摘了下来。
少年露出的双手光.裸纤细,因为这几天的休养,之前那些应激生出的红肿也消褪干净,只有素釉薄瓷般的皙白。
舒白秋放下了所有防护,主动去碰触了傅斯岸的手。
真正碰到的那一瞬,少年其实也有本能的微栗。
除了挨打或是上药,他已经太久没直接碰触过旁人。
遑论还是这样的主动。
上一次,还是在彩石轩发现那尊南红是仿造品,舒白秋被抱进傅斯岸的怀里,用手指在人腕间写字的时候。
而这次,不仅是指尖。
为了安抚先生的阴影,舒白秋的手指,掌心,都再无隔膜空隙,直接贴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他小心地留意着傅斯岸的状态,甚至都有些忘记了自己的不适应。
从来都极力避免触碰的少年,这时却主动覆住傅斯岸的手背,还很轻地握了握那筋络微凸的长指指背。
“安全了,”少年轻声说,没事的。?_[(”
傅斯岸反而没有动。
除了手背上和腕侧那微微搏跳的青筋,傅斯岸的手几乎一动未动。
神外主刀医生的手不可能不精细,傅斯岸能清晰感知到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贴覆过。
舒白秋的手掌刚摘下手套,体温比往常稍稍高一些,指尖也没有那样温凉。
只是这样的温度与傅斯岸的体温相比,却依然会有差距。
两个人不只有身高差,同样也有体温差别。
微妙的、细小的不同。
像荡漾的波影,在霜冷的心弦上,勾拨出动人的曼声。
傅斯岸始终没有动作,舒白秋还以为他对之前的事仍有阴影,才会是这般反应。
舒白秋努力想慰藉对方,只是到底他也经验不足,对这方面颇为陌生。
少年唯一能参照的,便是傅先生之前安抚自己的方法。
就像刚刚环住对方背脊的轻轻拍顺,就像端来的这杯温热的蜂蜜水。
舒白秋又想起了每天晚上,先生在睡前都会来敲门,告诉自己。
今晚已经没事了。
日日天天,让原本睡梦中都会忧心惊醒的舒白秋,终于有了可以久睡的心安。
于是这时,舒白秋也再度效仿了傅医生的方法。
他主动提议道。
“要是先生暂时没法适应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每天抽一点空闲,花时间来多做几次。这样慢慢养成习惯,之后可能就不会排斥了。”
舒白秋仔细地想了一下,这个空闲更适合在哪个时间。
白天先生都很忙,常会外出,清晨也都起得很早。
倘若真要说一个固定的、可以放松的时间点,好像也只有一个选择。
“比如在睡前?”少年认真道,“等每天摸完之后,先生也可以安心地放松休息了。”!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