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敞篷跑车上走下来的年轻人一身浅色的西服,身量很高,缎子衬衫褶上闪耀一只大大的镶金别针,墨镜将他半张脸都快遮住了,摩登到了有点令人感到浮夸的程度,活像是从外国杂志里走出来。
敞篷跑车与帅气青年结合在一块儿,立刻牢牢地将少女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有人窃窃私语地说“好帅啊,是谁啊?”有人则猜测是不是传说中四大家族的公子。
“别瞎猜了,这是段家的少爷。”方美怡胸有成竹地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朝那人挥着手说,“凯文哥!好巧啊,你也来看电影?”
作为方家的大小姐,她经常被父亲带着参加各个社交场合,也结识了不少人脉,而对于段家公子这样出身上流而又年轻帅气的人物,她自然在心中暗自留意,有几回在宴会饭局上碰见时还特意上前搭过话,对方态度也很随和,还说“叫我凯文就行了”,让她自觉两人的关系被拉近了许多。
“他就是段凯文啊,我爸跟我说起过,他家里当官当得很大的!”她旁边的女生也激动地脸通红,“美怡真有你的,竟然和他认识。”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段凯文摘下墨镜,往这边随意地看了一眼,似乎是记起曾经见过这个人,他朝方美怡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准备从旁边的贵宾通道走进电影院。
然而他刚移开目光就觉得哪里不对,忽然猛地扭过头看向那群女学生!
“你、你你你你……”他张大了嘴巴,眼神死死锁定着那个穿着白衣青裙学生制服、梳着马尾的女生,像是活见了鬼。
说实话白茜羽也被他吓了一跳,她都快忘记这个不着调的“段少爷”了,但凡她还有点印象,也不至于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藏到人堆里,可这段凯文眼神也够好的,仅仅见过一面的情况下,她的打扮完全不同,却将她生生地给认了出来。
……她是不是出门忘了看黄历?
门口的女学生们不明就里地顺着他的目光四处找。
“段少爷找谁呢?”
“不知道啊。”
“谁啊……”
段凯文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在这儿呢?”他几步挤进了学生堆,像是看个怪物似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一副滑稽样,一点儿也没有刚才从敞篷跑车走下来时的潇洒了。
白茜羽真想捂脸,可这时身边的同学们纷纷将惊愕的目光投向她,她只好摆了摆手,露出一个被迫营业的微笑,“Hello,好久不见啊。”
方美怡和她身边几个女生都目瞪口呆,这可是京城段家的公子啊,是他们家里的长辈见到了都想要曲意逢迎攀上关系的对象!这个白同学不过是区区一个公费生,怎么可能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那边段凯文也惊了,是他听错了吧?这虞小姐的嘴里刚才蹦出的是“哈喽”两个字吧?一定是他听错了吧?白茜羽不等她说话,一个箭步上前,低声对他说,“段少,借一步说话。”
“啊,好。”段凯文有些发懵地点头,他没搞清楚什么情况,一被她拉到旁边的角落,便珠链炮似的发问,“你怎么还在上海呢?你不是被退了婚回老家了吗?你这衣服是去上学读书了?真的假的啊?傅少泽那小子知道这事儿吗?等等你让我捋捋,我脑子有点乱。”
他与傅少泽虽然关系很铁,但傅少泽从不与他说女人的事,段凯文对他身边发生的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当时听说好友从这桩娃娃亲里解脱,还是很为他高兴了一阵子呢,叫上了一帮子狐朋狗友摆酒庆贺,谁知道人家说了声“忙”压根都没到场。
可是,这个被退了婚的虞小姐怎么会出现在电影院门口,还穿着校服与一群家境优越的女学生混在一块儿呢?
白茜羽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抬起眼时,脸上已经迅速换了一副忧伤的表情,“不,他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我还在上海。”
“喔……!”见她的表情,段凯文立刻明白了什么,说,“你是偷偷留下的,你还想和他复婚?”他仿佛预感到要有好戏上演,表情一下子兴奋起来。
“当然不是了。”白茜羽矢口否认,随后,却又有些吞吞吐吐起来,“我只是,只是不想回去,我想多读点书,改变自己……”
“我明白了……”段凯文摸着下巴频频点头,短短一句话,已经足以让他将这件事捋清楚了。
痴情痴心的虞小姐虽被傅少泽休弃,却不愿放弃对傅少泽深沉而绝望的爱,于是便悄悄留在上海,但她却心中自卑,不敢接近,因此去了学堂念书,期望有一天成了新式女性,能让傅少泽回心转意,破镜重圆……没错!虽然她不承认,但事实就是这样不会错了!
“啧啧啧,痴情女子负心汉啊!“他摇头叹息,下了最后的结论。
白茜羽心说成了,顺水推舟道,“那么,关于见到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
“理解,理解,不想被他看轻嘛!让人家觉得死缠烂打,那多没面子啊!没事儿,感情上的事,大家都懂的嘛。”段凯文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放心,我帮你保密,绝不会和傅少泽说一个字!”
说完,他又打量着这个虞小姐,说实话她长得还真不赖,容貌比许多影星都要精致耐看,而且脱掉了那身宽袍大袖,身材竟然玲珑有致,深青裙摆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远远地看过去,也就她最惹人注意了——要不是因为这样,他还真不会第一时间就将她认出来呢。
可惜了,她对自己那兄弟如此痴情,他怎么也不好吃那窝边草。
况且,她一个旧式女子能为了爱情做到如此地步,实在可歌可泣,令人动容了,说不定还真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嗯,且帮她瞒上一阵,等她毕业了再帮两人创造创造见面的机会,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成为自己的嫂子呢。
于是,等白茜羽回到门口的时候,等得望眼欲穿的女学生们,便看见段少爷和人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临走前朝白茜羽摆了摆手,热情地说了一句,“有事要帮忙打我电话!千万别客气,都不是外人,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哈!”
说完连电影也不看了,兴冲冲地戴上墨镜往车里一钻,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只有他留下的那几句话,深深地震撼了在场女同学们的心灵。
都不是外人?
谁跟谁不是外人?
你们俩是有多熟啊?
一片寂静中,众人面面相觑,方美怡看着白茜羽,绷着一张脸,好半晌才说出一句,“你,跟凯文哥,认识?”
“也不是很熟。”白茜羽朝她笑了笑,“也就一起看过几场电影吧。”
方美怡:“……”
全场安静了几秒后,有人“噗嗤”一声不小心笑了出来。
之后好几天,方美怡的脸色都比糊了的锅底还要黑。
玉兰女校之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方美怡那样的,大多数的人,还是隐约不赞成她那样张扬的做法的,只是碍于方家颇有势力,所以也不愿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出头,只要不惹到自己头上来,大家面上都是和和气气的。
但是若是有人让方美怡吃瘪,其他人也是乐见其成的,特别是得知方美怡被一个公费入学的平民学生狠狠地落了面子之后,许多被她欺负过嘲讽过的公费生更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唯有丁香却隐有些担忧。
这位白同学,似乎太不会做人了。
虽然她与段凯文有几分交情,但这种交情能管什么用呢?难道她以为依仗着段家的少爷几句话,就能当做护身符吗?段家虽属于顶尖的世家,但家业根基都在京城,对沪市鞭长莫及,她得罪了方美怡,在学校里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不过家里人教过她朋友之间,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她与白同学并没有这么深厚的友谊,贸然去说这种话,未免也有些冒犯了。
所以,她想到了一个帮助白同学的方式,便是时常与她聊天吃饭黏在一块儿,让同学们都看得出她们关系极好。
这也是她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了。
……
金秋时节,夹道的法国梧桐受着微风吹拂,叶子和细干起了一阵颤动。阳光从叶隙中漏射到人行道上,形成一个稀疏的网络。偶尔有两三辆脚踏车从柏油路上滑过去,嗤的一声,车子和人早已看不见。
今天放课后,白茜羽和丁香并肩走在路上,往白茜羽家的方向有一间书店,有时丁香说想去买几本书,便提议放学顺路一道走,两人还能聊聊天做个伴。
白茜羽本没有看书的爱好,几次陪她路过,也不禁有些好奇,买了几本通俗好读的回家看,竟然都能看得进去——上辈子的时候她都懒得看超过一百四十个字的微博,字一多就头疼,没想到现在看起书来一看就是几小时过去了,也不会干点什么事儿就想着找手机刷刷朋友圈了。
不止是看书看报,她还会写日记,洗衣服,阳台上养着几盆花……她脑洞开到天际也猜不到自己这个混世魔王有朝一日会这么“岁月静好”,实在是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给闲的。
行吧,别人穿越是宏图霸业爱恨情仇,她穿越是参加《变形记》来了。
逛完了书店,丁香等家里的司机来接,白茜羽闲着没事也陪着她等,丁香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白同学,你是哪里人?一个人在上海吗?”
白茜羽说,“嗯,一个人,父母都在老家。”
“啊,你自己住吗?你一定很独立。”丁香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钦佩,“我爸妈一直说我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独立的能力,但我说我要搬出去一个人住,他们又都不同意。”
她想了想,又吐了吐舌头,“其实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真要我一个人生活,我肯定是不行的,换个床我就受不了了,真要离开爸妈,说不定我会躲在被子里哭呢。”
“生活就像——”白茜羽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顿了顿,“我是说,有些事,如果不能反抗的话,那就享受吧。”
她从小就是个走南闯北的孩子,小学换了两所,初高中换了三个国家,大学就放飞自我四海为家,她不太害怕陌生的环境,也不担心自己的适应能力,到哪儿她都能风生水起潇潇洒洒,因为百夫长黑卡就在兜里,狐朋狗友就在身边,不管什么时候发起FaceTime父母都会第一时间接起来,她去哪儿世界就在哪儿。
可这回没有地方能刷卡了,没有朋友一下飞机就接上她去满世界玩耍了,也没有人会半夜接她的FaceTime了……在这个世界她现在没爹没娘没朋友还非常不受欢迎,别说潇洒,囫囵活着就不错了。
怎么办?
凑合着过呗,还能穿回去咋地。
“嗯!你说得对。”丁香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决定记在心里默默思考。
逛完了书店,在分别之前,丁香忽然犹豫了一下,说,“白同学……我觉得,美怡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记挂在心上了,大家都是同学,闹得这么僵,气氛多不好啊。”
她这些日子和白同学关系走得近了,觉得她也并不是那种脾气倔强执拗的人,所以这才小意地劝了一句。
白茜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她主动找方美怡和解,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挥手与她告别。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