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家伙登上来时的马车,福沛不舍得趴在车窗上看着愈来愈远的年家，喉咙里低声呜咽着,福慧轻拍着弟弟的后背安慰,福宜却出神的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看不出在想什么。
御辇中的帝妃二人沉默着，良久,年玉岚长长舒了口气。
如母亲所言,她是该暂且放下心里的伤痛,为自己和孩子抉择出一条路来。
这些年她何尝没有打算过？可帝心难测，四爷又是极为精明强干之人,露出太多野心并不是一个好方法。所以表面上她只一心抚养孩子,并不牵涉到任何前朝后宫争权夺利之中，做他最喜欢的模样。
看着女人低垂的羽睫还带着哭过的湿意，四爷温声哄道：“等开春了,朕就带着你们母子去圆明园住着，好不好？”
“好。”最小的两个也会走路了,圆明园是个好玩儿的去处。
“朕听见有卖糖葫芦的，要不要吃？”从前在王府的时候,她喜欢打发人从后门出去买,恐怕还以为他不知道。
年玉岚回过神来看向皇帝,略有些无奈道：“我不是福沛，皇上不必想出这种法子哄我。”
“好，那朕换一个法子哄你。”年家人似乎多少有些心疾，他实在担忧她太过伤心诱发了病。
看着皇帝蹙着眉头一副苦思冥想,年玉岚伸手握住男人的手，轻声道：“不如告诉我，我父亲都和你说了什么？”
“这是朕和年老大人间的秘密。”
“皇上不愿说就算了。”她想知道父亲最后牵挂着什么？其实不问也知道，与她和年家脱不了干系。
四爷将身边人揽进怀中，柔声哄着：“朕答应了年老大人会护佑年家，疼爱你一辈子，不再喜欢旁人惹你伤心。”
“我父亲才不会……做这种要求。”
“最后一句是朕对你的保证，年老大人是去了，可你还有我。”
年玉岚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要这样的保证，如果我先你而去，倒希望有人能继续陪着你。”她从阁楼下来，抬头望着母亲单薄的背影，孤独的让人心惊。何况他是皇帝，这天底下最孤独清冷之人。
“你倒是大度。”
“前提是……我哪日不在了，可如今我觉得自己寿命还长着呢，皇上别高兴太早。”
四爷被这么一说，心中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爱妃向来要强，可别给朕另结新欢的机会。”
年玉岚不置可否的垂下头，指甲渐渐陷进手掌中。
她身边这个承诺会护佑她的人，能陪伴她到福瑜和福珺长大成人吗？
永寿宫里，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福珺不明所以的看着姐姐，乖巧吃着一块羊奶桂花糕。
见着福瑜醒来，福珺友好地把吃了一半沾着口水的糕点递给弟弟。
“鱼鱼，吃吃！”
福瑜伸手接过，乳娘们想劝阿哥不要吃，因为皇贵妃娘娘吩咐过她们，绝不要把沾着唾液的任何东西给小阿哥，小格格们吃。可这样好像又拂了小公主的面子。
幸好福瑜没有要吃的意思，转手把糕点塞给了百福，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奶茶壶。
造化见百福吃的欢快，嫉妒的把嘴凑近百福的嘴巴似乎是想闻闻什么味儿？又趴在福瑜面前抖耳朵撒娇。
福瑜像是看懂两只狗狗争宠一样，嘴角漾起一抹可爱的笑。
福珺见弟弟陪着狗狗玩儿，不陪自己，直接走过去把福瑜拽到自己身边坐下，那霸道的小模样把福瑜的奶娘都惊得不行。
心里不住暗叹，这幸亏是一个额娘生的，不然娘娘们都要黑脸了。
“鱼鱼，玩儿！”
福瑜安静抱着奶茶罐子，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自己的同胞姐姐，又很快被哭着的大姐姐吸引。
“四公主快别哭了，娘娘知道了，不定要多心疼呢。”月竹在旁哄着，却丝毫不起作用。
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懊悔不已，早知前几日两位哥哥新婚她就不去看热闹，也不会下台阶时崴伤了脚，只能卧床。
连弟弟们都随着阿玛和额娘去了年家，就她不能去送外祖父最后一面，往日外祖父是最疼她的。
福瑜看了会儿，大约也喝饱了，便放下奶茶罐子，向着小姑娘爬过去。
小姑娘感到有什么压着自己的脚，低头看去，就见福瑜将头枕在她鞋上躺下了，福珺见状也学着躺下，弄的小姑娘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两个小笨蛋，你们也再也见不到外祖父了……”
福珺睁大眼睛看着姐姐，也不知是不是对“笨蛋”两个字敏感，有些不高兴的哼哼了两声。
一行人回到永寿宫，年玉岚见着大女儿哭红的双眼，心中也难受起来，四爷见状捞起地毯上的小福瑜塞给他额娘分散注意。
福瑜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忽然进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鼻尖都是他熟悉的味道。
“咿呀！”
小家伙忽然睁开眼睛，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母亲的倒影，抿着的唇角弯起一抹笑意，带着金镯的双手环住母亲的脖颈，因为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看，儿子还是和你亲近，日后定然更孝敬你。平日里朕抱他，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四爷语气里满是哀怨。
“哪有？我们瑜儿以后会孝敬阿玛的，对不对？不像额娘，今后连孝敬的机会都没有了。”
“昂昂！”福瑜认真答应着。
钟粹宫，寝殿内烟雾缭绕，大宫女听见外头的暗号悄声出去，长长呼了口气，大阿哥送来的香有些奇怪，有时让人精神得很，可又是又让人困倦的想流眼泪，不过好在娘娘睡眠好了许多。
听得了消息，大宫女强忍住惊讶，又匆匆回去回禀。
“外头是有什么事儿？”
“回娘娘的话，是一等公年大人薨了。”
“一等公，呵。居然没能过了今年……也不过多活了几个月罢了。”
大宫女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也不敢问，只暗暗揣摩着“多活了几个月”是否有什么隐秘？好似皇后娘娘早知道那位会死一样，刚才的话听起来可真奇怪。
“还有什么新鲜事儿？”
“皇上昨儿陪着皇贵妃娘娘回了趟年府，如今刚刚回宫。”
淑哲怔住片刻，嗤笑道：“他倒是不在意君臣尊卑有别，也不怕沾染了死人的晦气。”
当年她阿玛薨了的时候，他是登门过，不过当时的身份是王爷，与今日不能同日而语。
如今年家的定海神针没了，剩下的人会如何？她就等着看好戏喽。
听见皇后咳了几声，大宫女连忙奉了茶劝慰道：“皇后娘娘不必为这事儿置气，一时显耀总比不过娘娘以后的好日子。”皇上是偏爱皇贵妃，不怎么待见皇后娘娘，可当今太后在先帝那儿不也比不得宜妃得宠吗？可如今尊卑有别，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一个不过是个太妃。
女人归根到底还是要靠儿子。
淑哲想着上回弟媳入宫带来的消息，心中也舒坦不少，她手里算是捏准了年氏一族的死穴，不怕他们往后猖狂。
若敢起那不该有的心思，她便把那些公之于众，到时皇帝还能那么护着她？满人里的王公贵族也不会同意。
雍正六年，三月初二。
“娘娘！”
“嗳。”
听见小女儿的声音，年玉岚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实在是这小丫头太爱喊她，像是在玩儿什么好玩的游戏一样。
“娘娘！”
“又怎么了？让额娘看完这一篇再说话好不好？”
正加紧速度看完最后半页，小丫头居然安生了，等合上书，年玉岚却发现女儿已经不在屋里了。
“珺儿呢？”
小满指了指外头，年玉岚就看见四爷正抱着小丫头荡秋千。
“你这小小丫头，怎么那么能吵你额娘？”
福珺笑着在阿玛怀里撒娇，胆子极大的摸了会儿皇帝爹的脑门，又豪迈的糊下一摊口水。
年玉岚心中喟叹，四爷似乎是躲不过，每个孩子小时候似乎都喜欢来这么一下，他的洁癖估计快被孩子们治好了。
“小丫头，真是和你哥哥姐姐一个样儿，不愧是一个额娘生的。”
“皇上的意思是怪我了？”明明是他爱抱着逗弄孩子们玩儿，满人抱孙不抱子那套传统全然不在他眼里。
“朕岂会怪罪爱妃？有他们这群小孩子闹腾着，朕就觉得自己还年轻，像咱们在王府的时候一样。”
“朕”、“爱妃”、“王府”……
福珺正是爱学话的年纪，准确从皇帝爹的话中找出了重点词汇，认真念着。
四爷怜爱的摸了下女儿头上的小揪揪，批折子累了玩玩孩子，实在是个好消遣。
“珺儿，阿玛明日带你们去一个漂亮园子住好不好？”
小丫头仰着头，清楚吐出一个“好”字。
四爷起了兴致逗闺女，继续道：“那不带你去好不好？”
福珺继续答应着，无论四爷问什么都说好，乐得皇帝爹愈发怜爱小女儿。
“爱妃瞧瞧，咱们珺儿真是天下第一好的孩子。”
年玉岚实在受不了堂堂皇帝陛下欺负自家懵懂幼稚的小女儿，自动忽略他的话，问道：“皇上的意思是明日就出发？”
“不错，朕让钦天监算过了，明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好，我吩咐人准备日常惯用的东西，旁的不打紧的可以慢慢送过去。”按着四爷的急性子，他巴不得上元一过就去圆明园，只是怕最小的这两个受不了颠簸寒冷，太拖到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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