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小姑娘被渴醒了, 下床喝茶时,却见额娘寝殿里居然亮着光。
“半夏,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额娘还没有睡下吗?”
半夏回道:"四公主, 现在是寅时,今日是贵妃娘娘的册封礼,自然得早早起来准备啦。"
“是我睡迷糊了,那你快端水来,我要赶紧梳洗完去见额娘。”额娘今日会打扮的很隆重吧,一定是别样的好看。
“公主今日也得好好打扮一番呢, 可急不得。”
等小姑娘梳洗穿戴好, 天已经蒙蒙亮了, 去到额娘屋里却发现还有个比自己来的更早的。
“额娘真好看呐!”
年玉岚看着儿子唇红齿白的好样貌, 也夸赞道:“额娘的福宜今日也十分俊俏呢。”
“福宜是额娘生的嘛,当然好看啦!”
年玉岚无奈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这小家伙长大了别是个花花公子才好,但目前看,他似乎很有这方面的潜质呢。
福宜看到姐姐过来, 对额娘道:“额娘, 你的妞妞过来了”, 妞妞今天也和往常不一样呐。
年玉岚方才被挡着视线,听福宜说才注意到小姑娘也过来了, 见女儿明眸皓齿的可爱模样,让她很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小姑娘被额娘注视着就有些害羞问道:“额娘怎么这么看我呀,是不好看吗?”
“是太好看, 额娘都看的入神了,方才还以为是哪个小仙子误落凡尘呢。”
“额娘打趣我,额娘才是像神仙妃子一样呐。”她知道自己虽然长得不差,但是没有额娘好看啦,毕竟她也是阿玛的女儿,五官也有些像阿玛。
“你们姐弟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嘴甜。”
话音刚落,福慧就过来报道了,看见额娘的打扮先是怔住,似是有些认不出一样,反应过来后,也跟着姐姐哥哥加入夸额娘的行列。
“额娘,册封的流程是不是很繁复呀?”
“自然会比较繁复,春天时的那场只是走个过场,今日才是正式的。内务府已经筹备多日不说,昨日你阿玛谴官祭祀天,地和太庙,他自己也到奉先殿行礼,告诉祖先册立的事宜。”
小姑娘点点头道:“可不巧今日外头冷得很,外边已经起风了。”
年玉岚虽还没有出去,但已经听见了风的呼号声,她昨日刚好来了月事,腹中有些隐隐作痛,真是各种不利的因素都撞在一起了,她倒不太怕冷,只希望月事不要太捣乱。
冯永泉进来禀报道:“娘娘,礼部鸿胪寺官已经在太和殿内设案,内鸾仪卫也已经在宫门外设了贵妃仪仗。”
年玉岚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上唇脂前月竹端了碗真君粥给她,年玉岚喝下粥腹中按说该好受些,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贵妃娘娘,吉时已经快到了,咱们该去宫门内道右迎候。”
“好,小满扶我起来。”
年玉岚率永寿宫众人在外等候着,不多时,就见内鸾仪卫将校尉抬册宝亭于宫门口,再由内监将其随节一起送入宫内。
引领女官道:“请贵妃娘娘在拜位北面跪下。”
年玉岚依言而行。
接着便是女官宣读册文,曰:朕惟起化璇闱,爰赖赞襄之职。协宣坤教,允推淑慎之资。聿考彝章,式崇位序。咨尔妃年氏,笃生令族,丕著芳声,赋质温良,持躬端肃。凛箴规于图史,克勤克俭,表仪范于珩璜,有典有则。曾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贵妃。尔其时怀只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敬哉。
再度听到这册文,年玉岚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妃嫔乃至皇后的册文都由礼部拟定,可她册文中这句“凛箴规于图史”,大约是四爷自己加的。
册文宣读完毕,年玉岚双手接过册文,引领女官开始宣读宝文,等宝文也宣读完毕,女官奏“兴”,年玉岚方才可以起身。听见远处传来三声鸣鞭,奏起“庆平之章”,应是从皇上那边传来的,他今日要赐茶给王公大臣们。
引领女官道:“请贵妃娘娘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年玉岚依着女官导引进行一个个流程,最后礼毕,内监奉节出宫,年玉岚在引领女官导引下送于宫门内道右。
小满拿出准备好的小荷包一一分给来人,今日的她们娘娘的好日子,自然不能吝啬了去。月竹扶着娘娘回了殿内歇着,这么冷的天,娘娘又跪了好半晌,实在是辛苦。
第二日一早,年玉岚的腹痛不仅没有好转,还故意捣乱一般叫她差点起不来,可今日还得请去太后和皇帝那谢恩。
起身穿戴好后,只来得及喝碗热茶便去了太后宫中,幸好太后并没有为难,行了六肃三跪三拜礼后便很快打发了她出来。按着顺序,接着该去皇帝宫中谢恩,可皇后还与太后相谈甚欢,她又不好赶在皇后前头,只能先等等。
等着皇后娘娘终于出来,她们一前一后到了皇帝宫中。
眼看着吉时快过去了,小满急的头上冒出了汗。
年玉岚好笑的看着小满道:“小满,不必着急”,什么吉时不吉时的,她没那么在乎,这丫头就是太爱为她着想。
苏培盛这时从里头走出来道:“贵妃娘娘吉祥,皇上请娘娘进去。”
年玉岚虽有些不解,但现在也不是该多问的时候,进去时只见皇后正向皇帝行大礼,淑哲被侍女扶着起身就见年氏已经进来,心头涌起一丝不快。
年玉岚向皇帝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四爷看到女人的脸色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礼毕,年玉岚正要起身,一双手扶起了她,那力道极大,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托起来。
“谢皇上。”
“贵妃的身子似乎有些不爽利?”
“回皇上的话,臣妾并无大碍。”
四爷看到女人白皙的脸庞透出些红晕,这才想起放手,吩咐道:“按着礼制,贵妃一会儿该去皇后宫中行礼,但贵妃身体抱恙,就省得跑去钟粹宫那么远,就在这儿向皇后行礼吧,皇后以为如何?”
淑哲几乎要被皇帝给气笑了,皇帝似乎很不愿意看见年氏跪拜她这个皇后,当真是心尖尖上的人。
“贵妃真是好福气,得皇上这般爱重。皇上既已发话,本宫怎敢叫贵妃娘娘拖着病体行礼,这回就免了吧,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其余妹妹恐怕已经在钟粹宫等着了,臣妾告退。”等她成了太后,年氏没了保护伞,还不是任她揉搓?
年玉岚没想到会成这么个局面,一时也有些无措。
四爷见状宽慰道:“一切有爷在,别害怕。你先回永寿宫去,一会儿妃嫔公主和有品阶的贵妇们还要到你宫中行礼。”
“是,臣妾告退。”
年玉岚带着宫人们回到永寿宫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四爷这是替她捅了娄子了,皇后这人最爱面子排场,她这个贵妃本该带着妃嫔和公主们向皇后行礼的。
钟粹宫中,众人等来了皇后却不见贵妃,最后只得由齐妃带着众人行礼跪拜,后又带着众人去到永寿宫跟贵妃行礼。
年玉岚见齐妃抬头时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带了些崇拜,实在是哭笑不得,明明是四爷给她惹的祸嘛。等送走了众人,她捂着肚子不再保持正襟危坐,这回的月事真是格外磨人,她生小福沛前也稍有这么难受过呀。
“娘娘要不要躺着?这两日实在是受累了。”
“好,小满扶我去躺会儿。”
月竹见自家贵妃娘娘脸色有些发白,忙去端了姜茶来,见娘娘喝完脸色好些才松了口气,关好寝殿的门站在外头守着。
小满小声感叹道:“幸好皇后娘娘的庆贺礼被取消了,要不现在还有得忙活呢。”
月竹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道:“按说皇上皇后的庆贺礼不该一起举办吗?怎么皇帝取消了皇后的,只给自己办庆贺礼?”
“这还不简单?皇帝想降低皇后的影响力呗。”
“可皇上明明很给皇后娘娘颜面啊,昨日的册封礼场面十分盛大,还发布了十三条诏令大赦天下。”
“那是对外,皇上与皇后本是夫妻一体,皇上给皇后颜面也是给自己颜面。可皇上不许皇后与他一起接受庆贺礼,就是向皇后表明了立场:咱们不一样。”
月竹被小满这句“咱们不一样”给逗乐了,细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
“小满,原来你也有不少真知灼见嘛!”
小满笑着道:“不敢不敢,还得月竹姐姐多教教我,娘娘总说我不如你稳重。”
“那是娘娘爱重你”,娘娘虽然也信任重用她,但待小满是不一样的,那种感觉像是亲人,真是叫人羡慕。
小姑娘和弟弟们换下了礼服来见额娘,却听说额娘已经睡下了,便有些担心。小满只得给四公主解释女人月事的问题,听的小姑娘有些发愁,既心疼额娘,又有些担忧自己。那她以后也会这样吗?要是每个月都来一次,那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吧。
“妞妞,额娘怎么了呀?我要去看看!”
“额娘已经歇下了,你不要去吵。”
“可是额娘不会生病了吧?”
“不是生病,等你娶了福晋就懂了。”
福宜跺了跺脚道:“我以后一定娶个漂亮福晋,比你漂亮一万倍!”让臭妞妞自卑。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一道声音:“要不要朕现在就给你定个娃娃亲?”
小家伙被阿玛说的小脸一红,不满道:“阿玛,你跟妞妞一起欺负我。”
四爷瞥了福宜一眼就不再搭理他,径直进了寝殿。
年玉岚其实并没有睡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睁开眼来,就见四爷正坐在她床边的坐墩上,一脸忧色。
“爷怎么过来了?”
“别起来,你的身子怎么变差了?是不是生完福沛没有调理好?都是爷的不是,生福沛的哥哥姐姐时候都是爷亲自跟大夫商议着给你调理,爷当了皇帝反倒对你疏忽了。”
听着四爷絮絮叨叨一通话,她是既感动又无奈,四爷这人责任感太过强烈,有什么事总爱往自己身上归咎。
“爷,是我来了月事,不是病了。"
四爷先是念了声“阿弥陀佛”,才道:“那就好,爷都忘了你的小日子了。”
这话颇有些别的意味,年玉岚一时也不好接,在王府的时候,这人有时还会提醒她小日子快到了,要穿暖些,不准碰冷水,简直比她记得还清楚。
“月事不好也得仔细调理着,爷记得你以前也没这么严重,你可不能仗着年轻就不注意。”
“爷放心吧,我惜命着呢。”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家团圆,她恨不得时间能停驻在此时,怎么会不好好活着?
“那就好,爷比你年长了快二十岁,你怎么着也不能比爷活的短。”
“那我努力活到八十岁,爷就得至少活到一百岁。”
“贪心的小妮子,皇考活了六十九岁,在几位先帝里已经是长寿,你家爷哪敢期盼活到一百岁?”
年玉岚想起四爷的那几位祖先们,都有些怀疑爱新觉罗家是不是有暴亡的基因?努尔哈赤是战争中受了伤,他的死亡没有参考价值。可皇太极,顺治帝和康熙皇帝的死都是有些出人意料,四爷那一世的死因究竟与丹药有无关系她不好说,可据张廷玉的记载,他也是暴亡。
“想什么呢?连爷的话都不回答。”
“爷都说我贪心了,我还能说什么?”
四爷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多活?有未竟成的抱负,有她们母子,这人世间真是叫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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