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徐平洲如今的身份,他消息并不闭塞。所以,明德太后召颜熙入过宫,且打算带着颜熙在身边一道去皇家猎苑这一消息,只要徐平洲但凡肯稍稍费些心思打探一番,他就能得到些风声。
所以回去后,徐平洲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
徐夫人不是爱往勋贵圈子中凑的性子,本来她也不是这里人,不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且又是才随夫回京不久,她也并不认识谁。所以,像这样的秋猎活动,她无甚兴趣。
但既是女儿去,徐夫人便丝毫没犹豫,直接就说:“那老爷明日上朝去,便把我的名字也报上去吧。”
各文臣武将,或世家勋贵中,哪家去哪家不去,各家又去几个,都是需要上报的。伴驾随行的名单,人员也都会一一核实清楚。
徐平洲并不意外,甚至他回来同妻子说这个,也正是希望妻子可以去的。
到时候母女二人同在猎苑,也可有机会呆一处。徐平洲希望妻子能同那位颜姑娘关系更近一步。
所以他点点头说:“夫人放心,我明日便去同圣上说。”
徐夫人心里高兴,亲自给徐平洲夹了菜。
徐平洲也高兴,笑着谢过了徐夫人后,他也亲自夹了妻子喜欢的菜肴到她碗里。
夫妇二人自打成亲至今,十多年过去了,从未闹过矛盾。也不是没小闹过,没置过气,但回回都是徐平洲舍不得,回回都是他在还没闹开时就先低了头。
如今二人都人至中年,但却同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无二样。
别人家夫妻间几年后就彼此冷待了,甚至都不再同房。但在徐平洲这里,若儿子妻子非得要排个一二的话,毫无疑问是妻子排在首位。
儿子在他心中都得靠后一个排。
之前徐夫人隔个两天就会去颜熙那儿略坐一小会儿,甚至,她见颜熙做簪辛苦,回来后也会差丫鬟去买些珠玉来,她也跟着学做。她想着,若她能学会一点的话,日后也能帮女儿减轻一份负担。
但她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回回弄得手疼不说,做出来的簪钗也是一言难尽。
徐平洲心疼妻子,在瞧见妻子手上的伤后,就坚决不再让她做这些。
而如今,徐夫人却是有好几日没去颜熙那儿了。倒不是她不想继续同女儿那儿走动了,而是决定了要去猎场后,徐夫人亲手为颜熙做了件骑装。
做簪活做不好,绣活上还是一把好手的。
之前久住边境时,丈夫儿子的一些贴身衣物,都是她亲手做的。
紧赶慢赶,总算在颜熙要入宫陪太后的前一天赶完了。做好后,徐夫人丝毫不敢耽误,即刻就去了颜宅。
“熙儿,知道你也要伴驾去猎苑,所以娘亲手为你缝制了一件骑装。”母女二人一坐下来后,徐夫人就迫不及待的说了此事,然后从丫鬟手上接过骑马装,徐夫人亲手在颜熙面前抖开,又过去在颜熙跟前比划。
都不必穿上亲自适,只往颜熙跟前一比,就知道,定是顶顶合适的。
颜熙忽然想起些小时候的事来,她小时候的一些小衣小裳的,大多也都是母亲亲手做的。
母亲很擅针线活,她也很爱美,所以常常会给她做许多漂亮的小衣裳。还总喜欢打扮她,母女二人出门去,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极为惹眼的存在。
颜熙总觉得,那时候的日子真幸福。
可这些,母亲都不记得了。
稍稍失了会儿神,但很快,颜熙便又回了神。她收回思绪,望着跟前的这件崭新的骑装,再抬头望向母亲,然后她笑着点头。
“多谢您。”事到如今,母女二人也算相认了,但颜熙一直都是以“您”敬称,还从未喊过徐夫人一声母亲。
她是不怪母亲的,可私心里却也有些较劲。觉得她如今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了,在她心中,她和爹爹都不再是唯一,她并不需要他们了。
带着这些执拗在,所以颜熙始终开不了那个口。像个孩子一样,像是在跟谁赌气。
徐夫人带着期待的眼神问她:“那你喜欢吗?”
颜熙这才认真打量这件骑装,不得不承认,十多年过去,母亲针线活做的是越发的好了。
颜熙点头:“我很喜欢。”
得到肯定,徐夫人心花怒放。
忙又说:“等到了猎苑,娘教你骑马。”想到之后几天几乎是可以时时刻刻都同女儿呆一处的,徐夫人显然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老爷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给她看病,虽然暂时还不见什么成效,但御医也说了,她脑中并无淤血,她是完全康健又正常的一个人。甚至因为常年来生活在边境的缘故,她的体格要比一般娇养着的女子还要好些。
之所以多年来都不曾想得起从前的事,以及每到夏日都会生一场病……这些可能都跟曾经那年夏天的那场洪水有关。
她心里有一块阴影在,越在意什么,就越想不起什么。越想拼命得到什么,就越什么都得不到。
而夏日时的那场病,也是心病。她身子明明是好的,可就是绵软无力,下不来床,甚至喘不上气儿。
徐夫人真的太想记起从前了。
哪怕知道记起来后可能会伤心,会难过,会有对已逝之人的愧疚。但即便再痛苦,她也不希望自己往后的人生都有那一大块的空白在。
更何况,那里还有很多她同女儿的回忆。
徐夫人想着,或许多和女儿处处,说不定就能记起从前来。
颜熙能明白母亲的心意,她不忍心拒绝,于是便点头应下道:“好。”
徐夫人更高兴了。
徐夫人在颜熙这边会有些小心翼翼在,她会时刻顾及着女儿的想法和情绪。可能也是能感觉到女儿对她还心存隔阂,母女之间并未能真正交心,甚至,她如今同女儿的感情都比不上卫夫人。
所以,既此番来意说明,且也得到了回应,徐夫人便识趣的起身告别。
“娘知道你忙,所以娘不耽误你了,娘先回去。”高高兴兴起身后,徐夫人又关心女儿,“进了宫后伴在太后身边也不要害怕,你要相信,有娘在,娘会保护你的。”
年幼时,娘还在身边的时候,她也常说这样的话。娘总说熙儿别怕,有爹爹娘亲在,会让她做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宝贝。
颜熙眼眶有些酸涩,但她忍住了。
颜熙也起身,亲自送她到了门口。然后伫立在门前看着,直到徐夫人上了马车,又冲她挥手,然后徐家的马车缓缓驶离后,她才重又冷静下来。
娘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娘了,她也不再是爹爹的妻子,她是人家的了。
朱漆铜环的两扇门一点点阖上,颜熙身影也消失不见。一扇门,隔开了母女二人。
*
自那次被魏珩来警告过后,谢端嬅便没再踏出过自己院子半步。
关了些日子,谢槐见妹妹不哭不闹的,每日都只老实又安静的呆在屋内,谢槐身为兄长不免也心疼她。想着,若是当年先太子府没倒,如今他的妹妹,他们谢氏一门的嫡支嫡出长女,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若先太子府还在,妹妹如今便就是东宫的太子妃。
那日是被魏珩吓着了,所以当时谢槐一个劲只觉得是妹妹的错,她不该心存妄念,去高攀魏家。可如今,逐渐冷静下来后,谢槐不免觉得自己妹妹也并没有什么错。
尤其是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魏家世子魏珩相中了一个商户女,要娶其为妻,魏家父子二人正为此闹得难堪。
谢槐不免心中更不好受。
难道,他的妹妹,他们谢家的嫡长女,还比不上一介商户女吗?
魏珩那日闹那样一出,难道就没奚落之意吗?
他妹妹虽年纪大了,但到底也是谢家千娇万贵精养出来的,外头也不乏勋贵世家抢着要娶他妹妹回家做正妻。可如今,魏珩却是这样不给脸面。
但谢槐生性胆小,又极怕惹事。所以即便如今心中有对魏珩的怨,但他也不敢如何,只能是把对魏珩的这份怨,全都转换成了对妹妹的爱。
所以思来想去几日后,谢槐亲去了谢端嬅那儿。
谢端嬅似是并没被那日魏珩的“奚落”给伤到,她一个人呆着不出门,日子也照样过得松快。
见兄长来,她也还如平常一样,就像是忘了兄长禁她的足一样。
谢端嬅越是如此,谢槐便越是心存愧疚。
“嬅儿,如今天气凉快了,你也别总闷家里呆着。再有几日便是秋猎,你到时候随哥哥一道去猎苑吧。”谢槐希望妹妹能去,他们谢家的嫡长女,哪怕年纪大了,走出去也是门面。
兄妹二人这会儿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谢端嬅正执壶亲手为兄长倒茶。闻声,她动作略有一滞,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可以说兄长今日到她这儿来,同她说这些,凭她对兄长的了解,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原也想好了,若是预判错了,兄长没来找她说要带她去猎苑,她也是要寻个借口和由头去找兄长的。
但如今,既是兄长寻来,自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谢端嬅闻声不喜不悲,她仍冷静着,只是说:“我去好吗?我如今在京中,怕已经是一个笑话了。”大龄未嫁,多家登门提亲她都婉拒,怕早在外面勋贵世家中落得个眼高手低命比纸薄的名声了。
谢槐道:“你怎么会是笑话?你是我们谢家的嫡长女!谢家如今是式微了,但你却是在谢家还鼎盛时被教养出来的,谁敢笑话你。”
谢端嬅知道兄长压力大,肩上肩负着中兴谢家的大任,他怎么可能压力不大。
所以见兄长急了,谢端嬅安抚道:“哥哥别急,我答应你就是了。”她始终都很平和,似是早已不会喜怒了般,她平静道,“哥哥放心,我自是不会丢了谢氏一门的脸的。”
谢槐闻声点头,说了句“这才是我们谢家的女儿”后,不免也仍操着心,他始终是在意着妹妹的婚嫁问题的。
想了想别的登门提亲的人家都被她一一拒绝,又想到那日魏珩说的话,谢槐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来。
“你真想嫁去魏家?真喜欢魏珩?”兄妹之间感情深厚,且也年纪都不小了,倒没有太多避讳。
谢端嬅闻声眉毛轻抬了下,她只说:“只是觉得同长公主殿下投缘,如今也只有同她才能聊几句过去的事了。”她知道此事已不可能,所以她也不想再叫兄长担心,便又安抚他,给他吃定心丸道,“哥哥放心吧,我并不喜欢魏世子。既魏世子那日已把话说得很清楚,我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又说:“这次去,我会找到他同颜姑娘,当面再把此事说清。顺便,再给颜姑娘道个歉。”
谢槐其实想说你又何必向那个颜氏道歉,但又觉得,或许妹妹去向颜氏服个软低个头,魏珩心中对他们谢家的怨气可能会更消下去一些。而为了谢家,也只能叫妹妹暂时受些委屈了。
谢槐垂着头,双拳紧握,他不敢看妹妹眼睛,只咬着字低声说:“你受委屈了。”
谢端嬅自然是不想谢魏两家生分的,她也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而叫兄长恨上魏珩。但她之前那样做的个中缘由又不能叫兄长知晓,所以谢端嬅只能道:“这算什么委屈?颜姑娘日后是要做魏家世子夫人的,那我向魏家未来的世子夫人道歉,又有什么干系呢?说起来,那件事,还是我冒失和唐突了。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有在认真想这件事儿,越想越觉得难怪那日魏世子会生气动怒。”
被妹妹安抚几句,谢槐不免也顺着妹妹思绪去考虑这个问题。这样一想,他倒也觉得妹妹说的有几分理在。
只是,再怎么样,魏珩都该好好说话。
兄妹二人又聊了几句,越聊越开心。等谢槐离开时,心情已然好了很多。
谢端嬅则是等兄长一离开后,她便收起了些脸上的笑意。
她不能再等了,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或许……魏珩还是值得信任的。他虽如今已是新君的左膀右臂,但却始终是旧人的旧友,以及好兄弟。
或许,他还留有初心在,他并没有被权势熏昏了头脑。
至少在处理颜氏这件事上,谢端嬅觉得他尚可信赖三分。
民间落难时误娶的女子,出身低微,而凭他如今的身份,却能不惜与家族为敌也要迎娶为妻,这足以叫她高看一眼的。
魏国公,今上的走狗,当年先太子府一事的刽子手……想来魏珩一直都记恨着他。
他们父子一直不睦,魏珩仍记恨着自己父亲魏国公,想来便是一直没忘过当年。
*
皇家猎苑旁有行宫,但每次秋猎时,武宣帝都不喜欢住进行宫去,他喜欢在山脚下扎营,领着一众伴驾而来的人住在帐篷内。
这样每到晚上时,大家也都不必被冷冰冰的宫墙隔开,还能聚在一起篝火聊天。
这也算是武宣帝很大的一个喜好了,许是身居高位久了,如今他是越发喜欢这样的热闹。
一早天没亮就出发,傍晚时分才抵达。
太监宫女们在扎营时,要好的早已三五成群的高高兴兴聚一处说话了。
颜熙是明德太后带来的,她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一直都只侍奉在太后身旁。
谢端嬅想找颜熙,但却不好寻去太后跟前,所以只能外头等着。倒是徐夫人,一来后便迫不及待的寻去了女儿那儿。
徐夫人是正二品武将的夫人,求见太后,也只是通报一声的事儿。
明德太后带颜熙过来,原也不是想拘她在身边的。如今见徐夫人寻来,太后便笑着说:“熙儿,便随你母亲去吧。”又夸了徐夫人几嘴,道,“你娘虽跟着徐将军在边塞吃了苦,但她如今也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听说,还举过刀上阵杀过敌呢。”
徐夫人谦逊又和婉道:“是太后娘娘您谬赞了,臣妇实在不敢当。”
太后却笑着说:“你也不必太过谦虚,你也不比谁差,走出去大可挺直了腰杆。”明德太后出身也不好,所以她倒没有那些世家特别在意的门第之念。
徐夫人闻声,忙称是。
颜熙也朝太后行了退礼,然后带着丹青入画一道跟着母亲出来。
太后格外开恩,允许颜熙带了两个丫鬟进宫。
颜熙才随着徐夫人出来,便见不远处的谢家大小姐谢端嬅迎面走了来。
谢端嬅原本也没打算非得今儿这会儿就来找颜熙说话,但既见到了,自然也就大大方方迎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今天先到这里,明天继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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