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想怎么着?”崔茂怀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平静的问。
“得知道下面什么情况。”简伯光答。
“那就查啊,又要多少钱?”崔茂怀也不绕弯子,干脆问道。
却迟迟没听见简伯光报数。
再抬眼,四目相对,崔茂怀瞧着简伯光额头脸上好了七七八八的伤和头皮上新长出的一层发茬,伤疤外,耳根脸颊透着奇怪的薄红……
崔茂怀灵光一现,想到某种可能。
简伯光一向自诩是建筑园林+堪舆风水中的行家翘楚,之前钦天监帮他选搬家日期又临时改期,简伯光还因为他没找他很不屑钦天监的业务能力,后来知晓新日子是老王爷帮他定的,他才罢了。
而疗养山庄,于他意义更加不同。
是他一雪前耻、证明自己,证明“山林简”家的凭证。
之前,山上那么些工程,也不是没出过各种各样的问题,简伯光倒从不曾瞒他,可哪回不是简述一两句就伸手问他要钱,要么就是问题都处理完了才记得通知他一声……
偏这回,着急忙慌把他叫上来,两人凑这站半天了简伯光既没提钱也没说什么“行了你看一眼知道这事就走吧,我还忙着呢!”
能让简伯光自曝其短,迟疑不语……
崔茂怀压着心底偷笑雀跃的小人,面上严肃的再望向黑黢黢的地缝,凑近简伯光:“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砸出这么道地缝来?你算过没有?是吉是凶?到底什么缘故?”
“……”简伯光不语。
“啧啧,听这呜呜声鬼哭似的,下面又不知道有多深,你说,这下面不会沉睡着什么吧?火山?怪兽?”崔茂怀一脸好奇,心底的小人已经笑的打滚。
“……”简伯光依旧不语。
“唉,说起来自从典州的事后我好像得了创伤后心理障碍,每次看到坑啊洞啊的,总觉得不得劲。伯光啊,你说这下面会不会也藏着个大墓?里头阴森森黑漆漆,层层棺椁里躺着只大粽子,就等着谁掉下去……”
崔茂怀刻意放的幽幽声线忽而低下去,瞧着地缝的眼神也下意识避开。四下扫一圈,周围乱糟糟又显空旷,砸下来的砖石焦木尚未收拾干净,四方坑壁却远比人高。他们几个站在坑底,怎么看怎么跟兵马俑坑里待填的泥俑似的。
伴着紧一阵、急一阵、来来回回、重重重叠叠的呜呜呜呜声……
崔茂怀浑身一个激灵,什么玩笑再不敢乱说了。
转而就听一直沉默的简伯光开口道:“我记得我建毓清斋之前就跟你说过,这山上的风水不宜作死人福地。三屏山连续几朝都是皇家行宫和权臣贵戚的别苑庄子,少有平民百姓。就是挖出来坟冢尸骨,也是早不知多少年前山里猎户农人的,但凡有身份能立碑修墓请人看过风水,肯定不会埋这地……”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崔茂怀忙打断简伯光的话。他这会儿正发憷,简伯光偏左一句死人坟地,右一句尸骨墓碑,简直像是故意的!反正他已经知道简伯光这回是自己搞不定了所以才找他想办法,故意打趣磨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是崔茂怀急着想离开这!
于是直接提议:“那现在怎么着,毓清斋那边是内廷营造司在修吧,我去请几个人过来帮着参详参详?”
“那些家伙还不如我呢,就会仗着身份指使人。”简伯光冷哼,一脸嫌弃。
崔茂怀略无语:“那你到底想怎么着?那里面是有不像话的,可也有专业人士啊。他们你都瞧不上,我还能钻话本里从《封神榜》请尊神仙下来手一挥直接替咱们把裂缝补上?”
“……”
简伯光顿了半响,最终眼皮垂着唔哝一声。
“什么?”崔茂怀压根没听清。
“郑家……”简伯光重复一遍,满脸通红。
“郑家?”崔茂怀惊奇,郑八郎他家世代杏林,一家子老小全是大夫,没听说他家谁还懂地理建筑的啊,找他们做什么?
旋即,崔茂怀反应过来。
此郑非彼郑!
简伯光提的,竟是“十园郑”的郑家么?!
两人四目再次相对,噗嗤一声,崔茂怀再忍不住,一面抱拳向简伯光致歉,一面笑的眼泪从眼角溢出来。什么害怕发憷瞬间门通通不见,难怪今儿个简伯光一直怪怪的,竟是要他去寻十园郑家的人呵!
崔茂怀一通大笑当场气走了简伯光。等被邓伯拉着他出了深坑再找到人,自免不得说些好话哄哄。最后硬是预支了一笔银子,又表示等郑家人来了全程由他沟通招待,简伯光可以不出面,这才罢了……
只这事到底有种“活久见”的感觉。回想当初简伯光冒充郑家人四处招摇撞骗,每次提起郑家又浑似有世仇一般,以至温泉山庄运营后,但凡有郑家人来,山庄管事都聪明的或瞒、或安排着避开简伯光。
不想今日竟能主动提及……
都说同行相轻,在自己力有不逮的时候,抛下自尊和心结首先能想到的人,又何尝不是心里真正承认的……竞争对手?
崔茂怀不知道自己把郑家放在简伯光竞争对手这个位置上对不对,羞赧恼怒之后,简伯光倒也坦白,他自言若论堪舆巧思一道,他肯定还是比郑家那些人强些的!奈何属于他“山林简”家的家传古籍手本大多遗失,他自幼又没有长辈传承教导,有些方面的确欠缺……
而简伯光之所以让崔茂怀找郑家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觉得以三屏山的地质即便遭遇大火撞击也不该有这么深的裂缝,他怕一般人瞧不准。
郑家呢?作为当朝有名的匠作世家,当初二屏山行宫修葺再建就是他们家负责的,那么他们对三屏山整体山势、地质构造、地下水流流向分布肯定更加清楚……
崔茂怀心下不禁再叹简伯光考虑周全,所以一到家,立刻铺纸研墨给郑府递了帖子。
赖他现在的爵位身份,从前只能给郑家二房幼子郑拙递的帖子,现在倒是能直接找郑拙的爹,郑之裕郑大人了。
事实上,崔茂怀对郑家人不算陌生。
郑家现在供职朝廷、有官身的是郑之祺、郑之裕兄弟俩。郑之祺任工部侍郎,算是工部二把手,崔茂怀只见过他两三回。其余时间门,据说这位大人都在为陛下修陵墓。
没错,当今陛下的陵寝也是郑家负责的。且从陛下登基后就开始修,一直修到现在还在修……
崔茂怀对此略疑惑,只是没机会细问!
而郑之祺大人的弟弟郑之裕,现任匠作大监一职。
据周辞渊悄悄告诉他的,论专业程度,其实郑之裕大人比他哥要出色些。不管是存于规划中的北宫、还是陛下的陵寝,实际操笔负责核心部分的都是郑之裕郑大人。但于为官之道,显然郑之祺大人更懂得交际变通,否则也不会任工部侍郎后,头顶的工部尚书就常年抱病却又始终不曾致仕回家……
“不过也快了,论资历、年龄、能力,郑大人现在升任工部尚书,想来也无人置喙了。”周辞渊最终道。
对此,崔茂怀有些想法却未上心,倒是在山庄数次遇到郑之裕大人时,曾被拉着请教他山庄某些建筑小景的设计灵感和内部构造。
崔茂怀因为知道郑家之前明知简伯光打着他家名义揽活行骗,郑家非但没有立刻去找简伯光算账,反倒派家中子侄私下去查验核实的行为,一直对郑家观感良好。
所以郑大人问起,崔茂怀也就捡着一些说了。
一来二去,相互间门不能说有交情,也算的上熟人。但凡遇见,下马下车打个招呼是必然的。但长久以来,彼此也似有默契一般,谁都不曾提起他家山庄的实际设计修建者,简演,简伯光。
倒是这回帖子连带细述山庄出了什么问题的信送到郑府,郑之裕大人第二天就回了信。开篇竟问简演对此怎么说,之后直言不应该,说为保妥当,他要亲自上山勘看过才能说明。接着又致歉言道手上正有一桩急务,烦请崔茂怀稍待几日,等他日夜加急处理完手头公务,就跟他上山去……
崔茂怀忙又回信再三表示感谢,并表明不急云云……
当然,这都是后话。
只今儿个崔茂怀策马回来跑一趟,到家给郑府写了信,才擦拭头脸换掉沾了尘土的衣裳。等他彻底弄好,前头铺子和酒楼也在闭坊后关门收拾妥当,一家子正准备吃饭,外头又报说辛姑姑来了。
“单辛姑姑一个人坐车来的。”常妈妈不在,阿秋跑进来跟崔茂怀报告一声,就去端茶点。
崔茂怀心下略惊讶,不知辛姑姑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
亲自出去将人请进门,辛姑姑才道原是长公主府那边有暖房,一年四季都养着鲜花绿植,辛姑姑过来就是转达长公主的意思,要他县子府一应所需的花木摆盆都不必准备了。知道他定了二十八乔迁,二十九宴客,那二十七日,长公主府就派人将摆花盆景都给他搬去县子府,让他只把时间门腾出来处理其他就好。
“多亏母亲处处为我操心着想,那我就不推辞了……”
崔茂怀忙谢过长公主和辛姑姑,再同辛姑姑聊起来,辛姑姑自然就问起他新府邸安置的如何了?可有什么她能帮着做的?又问及家宴怎么安排的?预计来客多少?男客、女眷都安排在哪儿?
崔茂怀大致说了情况。谈话间门,崔茂怀自免不得要问候长公主的身体情况。
其实,自去岁陛下斥责崔茂睿“何堪大用”,长公主当场晕倒后精神头就再不济从前,之后侯府又一件事接一件事,须金勒过继后,长公主更是连门都懒得出了。
如今崔茂怀再关心长公主健康状况,辛姑姑自细细说了长公主近来饮食如何,每日几时起,几时休息,晚上睡下夜里要醒几次,饭菜能用多少,吃什么方子的药,至今吃了几服,效果如何……话语琐事中顺口提及侯府那边一个快临盆了仍不安生,一位真真是半点身份体面都不顾了,扰的娘娘这边也难安宁。
娘娘倒好说,只茂琛被扰的书读不进,一味想往外跑,娘娘又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在外头瞎逛?茂澜虽则早早练手管着东面一应大小事务,实际这边就三位主子,规矩成例多少年了,哪里需要她事事过问,不过是寻了由头忙碌也能少听少看些污糟事罢了……
“……”
崔茂怀静静听着,心里的小问号终是直立成了枚感叹号!
他本就觉得辛姑姑今儿来的突兀,若说花木的事,固然有长公主惦记关爱之情,但派人传句话也就行了,何至辛姑姑亲自出来一回。
原来真正想说的,在这里……:,,.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