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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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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崔茂怀本以为他这样回答后老王爷会生气,不想老王爷听了,只是侧偏过头,用他完好的那只眼睛又盯着崔茂怀看了半响,而后就拄着拐杖,跛着不便的腿往前走了几步,再抬头,以侧偏的姿势仰望向水阁上匾额。

半响,伴着簌簌凉风,老王爷的声音一并传来:

“这处水阁原本叫霞光映榭,天气好的日子,但凡有朝霞晚霞,四面窗扇大开,就能看到楼榭前后两道霞光映射于水面,交相辉映,彩色水光再反映到楼榭之内,蔚为好看。也算这园中一景……是后来,辞渊挪到这里处理公务,我才起了现在的名字,要他亲手写了挂上去……。”

“外人都说我这个便宜王爷是占了家里几代的气运,才有了如今的造化。却接连克死了妻子、儿子、儿媳,就连唯一的孙子,也打出生就波折不断,命运多舛……家师也给他批命说是人行孤渊,险中求生。且命中有一劫数,不过此劫却是一半一半,可能出现,也可能一辈子什么事都没有……”

“所以啊,我给他起名为榷,乃渡水横木之意,字辞渊。唯盼他能躲开那些个旋涡深渊,甚至不惜让他到皇陵呆了数年。可惜啊……还是躲不掉。于是就有了这不自生,唯盼他不论干什么,想要做什么,都记得自保、长久之道。

“万幸他对这些事上还算谨慎。却不想……”

老王爷说到这话音一顿,回头瞧了眼依旧老实站在原地,一双澄静黑眸正望向他,专心聆听他说话的崔茂怀,不由又是一叹,语带抱怨:“什么可能出现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命劫,这不就出现啦!”

崔茂怀:“……”

“怀小子,”老王爷叫崔茂怀,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这些日子我在旁冷眼瞧着,你也不是个胆儿大的,一时刺激玩玩也罢了,可你事后就不冷静想想,此等背德无伦之事一旦传开,你会有什么下场?”

老王爷走到崔茂怀近前,声音不疾不徐,清晰有力,给足了人消化每个字句的时间:

“须知人言可畏,不说世俗之人届时会如何编排谩骂于你,单你未及弱冠创下延善坊和山上几处声名远播的家业,背后早不知招来多少人眼红忌恨。你别觉的你现在一帆风顺,那是后面有人保驾护航。可一旦事发,我再让你失了保驾护航的,你信不信,那些人必然蜂拥而上,为了利益,他们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何况,你如今还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之前你什么事没有,都能给你扣上谋大逆、大不敬的罪名。现在有了实实在在的把柄,你猜那些混迹于朝堂上老狐狸,和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豺狼虎豹都会怎么对付你?生吞活剥、扒皮抽筋,绝不是玩笑……是了,别以为这就完了,还有陛下呢。敢用这种事污了陛下的耳朵,陛下一旦震怒,就你这单薄的小身板,统共也才一颗脑袋,你到底是能挨酷刑还是够刀子砍的……啧啧,怀小子,你就不怕?”

“怕。”

崔茂怀的目光随着老王爷在自己周身转也跟着流转,嘴里回答的倒是干脆。

“是嘛,什么情啊爱啊冲动啊,哪能比自个儿的小命重要是不是?!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家业,也总不能眼睁睁瞧着都毁了?!趁着尚未泥足深陷,正该及早抽身!”

老王爷替崔茂怀想的极周全,最后总结陈词,直述结论。

“……”

崔茂怀这次却没有立刻回答。一直聚焦在老王爷身上的目光到此时才像是确定什么,终于回转。

果然又是件新的。

崔茂怀心下念一句,分散的注意力才强自聚拢细想老王爷的话……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安紧张到极致崩了还是因为周辞渊的话心底有种保底的冷静,反正刚才发现和老王爷单独一处还惶恐担忧来着,可听着听着老王爷那些意有所指的话,看着看着老王爷的神情动作,他的注意力就被老王爷身上的玄色道袍吸引去了。

说来也是有趣。

他数次见老王爷,不管是最早老王爷隐瞒身份来领重阳糕,还是后来得知老王爷真实身份在陛下面前见面,老王爷总都是一身简单的玄色道袍。

导致崔茂怀曾一度觉得老王爷为人简朴,不愧是修道的,真有些超然物外之态。

直到某次无意间发现老王爷每件道袍看似一样,可实则从料子到色泽到纹理到织绣的暗纹都有微妙差异,崔茂怀才恍然是自己孤陋天真了……

堂堂王爷,古代真正的权贵呢!

后来某次去面圣正听到安公公跟皇上打趣:“……老王爷的道袍可没有重样的,难怪只跟皇上讨玄色贡缎呢!只是玄色贡缎好讨,却是难为郡王府里给道袍绣暗纹的绣娘了。既得花纹相似,又不能真重复,且都得满绣……私下都笑说郡王爷这道修的倒像是专门为难裁缝绣娘呢。”

皇上听罢笑的倒是爽快,“朕就一直觉得王叔这真性情挺好。人嘛,哪儿有真无欲无求的。王叔也都这个年纪了,好奢服也好,喜美食也罢,既然王叔表面想装作一心求道、清修朴拙的样子,你们一个个就不要戳穿……”

崔茂怀当日晚些时候见到周辞渊,自然将此事告知了周辞渊。

他至今都记得周辞渊那一瞬脸上的神情和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

而后,周辞渊就借此事跟他聊到当今圣上的一些喜厌脾性,顺势跟他细细说起他的祖父:

“陛下为人理性,以己度人,他是不信有人会真的无欲无求的。某次在大慈悲寺听法,回宫后陛下曾笑言,‘大慈悲寺已是皇家寺院,香火供奉不断,不还打着弘扬佛法的名头跟朕多要度牒名额!’怀弟可知为何?”

崔茂怀隐约有些明白,但又不全明白。于是摇头。

周辞渊道:“这世上真正无欲无求者本就罕有。但若真有这般人,怀弟不觉得这人有些可怕吗?无欲无求,上位者又如何掌控呢?”

崔茂怀心下微震。

跟着就听周辞渊又道:“所以啊,这在圣上面前就得有至少表里两幅样子。一副是自己刻意表现出来展现给众人看的。另一幅,则是人人皆知,却似只得皇上一人知的……”

“那我……是不是也得表现的贪点什么?”崔茂怀自忖是聪明学生,马上联想到自己。

周辞渊本沉郁的脸却一秒笑了。

“怀弟就不必了,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周辞渊说罢似不放心,再加一句,“就很好。”

崔茂怀:为毛有种被人看轻了的感觉?!

周辞渊大约也觉得他表达的不是很好,于是马上转移话题,“当然,这里面一层也未必全是假的。就譬如我祖父,好美食嗜甜是真,喜奢服嘛……怀弟日后随我去见祖父,只管在吃的上多费些心,其它都不必。”

那你呢?你那笑面虎的绰号,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当夜,崔茂怀终是忍不住好奇,凑到周辞渊耳边悄悄问了,可惜只得来周某人搂着他笑的不可自抑。然后……

然后不说也罢,什么半夜扰他入睡,既然把他搅精神了,咱们就干点别的……

这些琐事,这些对话,距今已有些日子。崔茂怀本该淡忘的,可现在能记得这般清楚,皆因近日周辞渊虽然总叮嘱他见了老王爷该如何表现,如何应对女子话题,陪他演练。但话语间时不时的,又总会提及这段有关他祖父的话题。

之前不曾在意,然此时此地……

此时此地,崔茂怀单和老王爷两人站在不自生前。前后左右除了清碧湖水,再无他人。而面前的老王爷,帮他理清了未来种种惨状,也替他想好了唯一的挽回方法。现在正盯着他,想要他一句准话。

崔茂怀心下不由呵呵两声。

说到混迹于朝堂的老狐狸,豺狼虎豹,这里不还藏着两只呢!

“怀小子,你说呢?”老王爷见崔茂怀迟迟不语,便再问道。

“嗯,老王爷说的有道理。”崔茂怀点头,“可是,辞渊说,所有事他会处理。”

“嗬!”

老王爷喉咙里一声显示出他的意外,“他?他怎么处理?”

“不知道。”崔茂怀诚实摇头。

“那、那你呢?所有事都丢给他,你干什么?”老王爷此刻再不复之前稳坐钓鱼台、不疾不徐的样子,语气急切又不满。

我?

崔茂怀余光四下瞄了眼,虽然根本看不到人,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某人的奸诈目的,本不想让某人如愿,可对着眼前吹胡子瞪眼死死盯着他的老王爷,莫名的,倒是让他想到他的爷爷……

也许在他的角度看来有些苛责,有些自私,但若是这会儿站在这里的是自己的爷爷……

他爷爷可不止会威吓、诘问,把他支出去,偷偷打断周某人一条腿怕都是轻的!

这么一想,崔茂怀瞬间平衡了,释然了。感觉到被重冠扯紧的头皮,想到今儿个来见长辈特意备的这一身“古代正装”,他突然就觉得有必要把后世某句烂俗的情话拿来秀一把了。

“我……您刚说的那么可怕,就是铺子我都得保驾护航的才能开下去,更何况朝堂和陛下那两大关了。我仔细琢磨来琢磨去,好像真没哪个是我能控制阻止的。所以干脆,我就不给辞渊添乱了……”

“不过,只要他初心不改,我必永不相负!无论生死!”

“……”

老王爷怒目之下已经半张的嘴忽然就那么定住了。从来略显耷拉,微眯涣散的目光像是头一回全部聚焦到少年身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认认真真的要将面前正冲他笑嘻嘻,却一副坦诚任他研究的少年看个透。

半响,就听老王爷冷哼一声,声音忿忿:“又是那个混小子教你的吧?他能教人什么好?!都把你扯到这泥潭里来了,你居然还听他的,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老王爷说罢再不看崔茂怀,拐杖戳的木制桥面笃笃响,转身就走。

已经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住,没有回头,却语带深深惋惜:“曾家的小姑娘我见过了,比你话本里堪为良配的女子不差多少。小丫头倾心于你,你错过了是你的损失!”

“……”什么?

“祖父——”

******************************

崔茂怀尚未反应,周辞渊一声祖父已经传来,崔茂怀顺声望去,就见之前四周分明不见人影的桥廊上,周辞渊正大步走来,身后,归伯看着老迈,速度竟也不慢。

到了跟前,周辞渊向老王爷行了一礼就向他走来。归伯则扶了老王爷,先往外去了。

“怎么了?”

崔茂怀犹豫着问向周辞渊,他又不聋,刚才老王爷的话他听的分明。即便一时没想起曾家姑娘是谁,可这会耽搁的时间他也忆起了……

周辞渊走到近前,直接拉了崔茂怀的手朝不自生里去。边走边道:

“怀弟不必在意。我已和小曾国公说清楚了,只是那曾国公家的小姐大约见过你本人,又听了你酒楼里一生一世、缠绵悱恻的故事,就非说认定了你,非你不嫁……”

“咳咳咳!”

崔茂怀听着周辞渊一字一顿的声音,忙摆手先洗清自己的嫌疑,“我、我可没见过什么曾家的小姐……”

周辞渊这才带了笑,“我知道。当我派到你身边的那些人真都是管家、侍卫。”

这是周辞渊第一次将他的私心明明白白说出来。竟也不见赧然!

“只是怀弟怎地就这般招人喜欢呢?挡去了不知多少桃花,竟还有缠到怀弟脚边的藤萝花蔓,嗯?”周辞渊含笑望来,那笑却半点未入眼中。

“……呵呵,”崔茂怀此时哪里还能再问周辞渊话里‘挡去了不知多少’是什么意思,为了缓解氛围,只能一本正经继续问:

“别岔话题,你既然说清楚了,老王爷刚刚怎么又会提起?”

“于怀弟无关,他是生我的气!”

周辞渊拉着崔茂怀的手又攥紧一点,两人到了不自生门前,周辞渊推门而入。崔茂怀后脚跟着迈步进去,不自生建筑本就不小,内里空间果然也极大。

北面长案宽坐,看来正是周辞渊平日办公所用。东西两侧,有屏风幔帐隔开,但崔茂怀还是能看到大概,一面摆着软榻,是休息的地方。另一面是张四方黑色石桌,石桌上摆着棋盘。旁边泥胚小炉,此时竟正煮着水?!

“里面有机关,正通外面。”

周辞渊不用看崔茂怀就已猜到他的疑惑,低声解释一句。就将人带到石桌旁,却移了对坐的软垫,还多加了一个垫子,直接放到他所坐的转角,示意崔茂怀坐这边。又收了棋盘,取了杯壶,方继续之前的问题:

“曾国公府那位小姐的身世有些特殊,想必你已从侯府知道了。正因如此,曾小姐坚持非你不嫁,家里虽能劝谏,却不好强压。小曾国公也是无奈,于是私下寻了祖父,打听你我的事。怀疑我对你使了手段,有心要为你打抱不平……”

“不过细想也没错。”

周辞渊不等崔茂怀表态,笑了笑继续道:“我对怀弟的确不够坦白,也的确使了心机手段。趁你年少于情爱懵懂,刻意引你入歧途。看似是在处处帮你,可俗话说的好,钱财易还人情难偿,我这般做又何尝不是让你再难和我划清?还命人隔了你周遭那些多嘴多舌、妄图提亲说媒的,上赶着巧遇携家带口拜见的。我再以势压之,以利诱之……”

“怀弟,如我这般对于心思不纯的恶人,他日,你可会后悔?”

“……”

崔茂怀看着周辞渊为他冲茶的动作。这人前面的“条条罪状”分明说的挺好,可末了,非加一句莫须有的‘以势压之,以利诱之’,摆明了是要混淆他的“判决”,让他难以说出后悔二字。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崔茂怀对周辞渊了解也早非一般。这人可真是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一套玩的溜熟!瞧瞧,现在为了得他一诺,都用到他身上来了!

只是,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先看上对方的合该是他吧!而他两辈子加起来年纪比周辞渊大的多好不好!还不懂情爱引他入歧途?只怕我懂得,我见过的,你这个古代土著才是真正不懂,没见过呢!

崔茂怀心下小得意。捧着茶盏喝了口热茶,对上周辞渊催促的眼神,想到今日某人的刻意隐瞒。此时,这里就彼此二人,见家长这一关眼瞧着也是过了。放松下来的崔茂怀不由忍笑,故意板着脸。

“类似的话我才不说两遍。你方才就躲在屋里偷听吧?也想看我临场反应、表白如何爱你,才故意不把‘戏中戏’这一关,事先跟我说清楚不是吗?”

面对崔茂怀的质问,周辞渊却掩不住笑意,“事先说了你能有如此从容自然的表现,咱们祖父精明着呢!总要他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他才能稍稍放心不是……”

周辞渊说着又握了崔茂怀的手,“祖父他,真正在意的其实不是你我的关系,而是,怕我平白毁了你!气我,好端端搅了一桩好姻缘。”

“那就去解释清楚。”

崔茂怀说着就要起身,被周辞渊一把拦住。

“今日一翻对答,祖父必明了几分。余下的事,让祖父再单独想想。放心吧,祖父身边有归伯在,无妨的。”

周辞渊说罢,又看向崔茂怀。

“倒是经由此事提醒,我也在想,怀弟现今未及弱冠,不懂□□,余生数十载,当真能不悔吗……”

崔茂怀玩笑的心不由收起来。不论年纪,单论为人处世,人情世故,他得承认,他不如周辞渊成熟,顾虑周全。他知道周辞渊现在未必是向他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在两人的起点处,他开始让他意识到,他们以后未来的路很长,也存在种种危机,客观的,主观的……

崔茂怀本就不是真正十余岁的孩子,自然难做出热恋中少年在一起就以为会是一辈子的事。

于是在思考后,他跟周辞渊说:

“他日后不后悔暂且不知,但我能肯定此时不悔。倘若有一日,你发觉我有松动后悔的迹象,而你待我的心一如今日不变,那我特许你继续以势逼之,以利诱之。之前你对我使的那些心机手段,我今日一并原谅你了。今后准你继续适量使用,至于我身遭的异性关系,以后全权请托你帮忙处理筛选,如何?”

“好。”

**********************

话说开了,后半日再一起赏景闲聊,就更自在随意几分。

老王爷倒是一如上午见面,并没有表现的更热络,也没有冷淡。却在崔茂怀向他称王爷拜别时很不悦的对他道:“怎么都不知道改口?还称王爷。唤我一声祖父怕辱没了你?”

“……”

崔茂怀刚要顺势改口,抬眼看到老人家瞧他的眼神。忽然心下一动,手已经先朝老王爷伸了出去。

“改口……不是该给红包的吗?”

噗嗤一声,归伯捂着嘴偏过头去,肩膀抖若筛糠。面前的老人家,那一身正经威严也瞬间消失的精光。愣是跟无辜讨要红包的崔茂怀对视了几秒,才拄着拐杖偏头骂在场的第四人。

“看看,看看,你个混小子整天能教人家什么好!!!”

“什么好——什么好——”

重阳吃完了崔茂怀亲手给喂的食,这会儿也飞进来,依旧准确歇到崔茂怀肩膀歪着脑袋学舌。

“嘿,你又来捣什么乱!”老王爷训重阳。

“什么乱——什么乱——”重阳接口。

“笑什么笑,还不去取红包,没瞧见这手还伸在本王面前呢!”老王爷使唤归伯。

“红包——恭喜发财——红包——红包——”

重阳对崔茂怀教过的词记得尤其好,孜孜不倦开始念叨红包。惹得老王爷又一叠声训,连带着崔茂怀也被波及。

“好好一只鸟,我教了半天的《淮南子》,好容易启蒙开了头。到了你那儿你看看你都教了些什么,接回来这么久,不是跟我喊公子就是欢迎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王府也是香飘十里呢……”

“王爷,红包。”老王爷还要继续训,归伯人根本就没出去,便从一旁榻几上取了只乌漆雕花匣子过来。

老王爷接过,再看看锲而不舍就伸在他面前的手,终于哼一声把匣子放到崔茂怀手上。崔茂怀忙双手去接,同时声音响亮:

“谢谢祖父!”

“谢谢,祖父——”

肩膀上的重阳跟着他学,老王爷气的又把重阳连带崔茂怀一起教训。归伯在旁兀自偷着笑也不劝阻。周辞渊干脆过来,挥手就把重阳赶到王爷的拐杖头,说了句“再不走就迟了”便拉了崔茂怀往外去……

一日过的波荡起伏,临行热热闹闹,直到回了家,先去了青玉冠散了头发,脱了身上的袍子,踢了鞋子,崔茂怀才躺在床上打开隐隐有香气的匣子。

他在路上问过周辞渊里面是什么,周辞渊竟不肯告诉他,只让他回来看,自己猜。倒是嘱咐他好好保管。

一打开,崔茂怀就见匣子里软罗灿黄,当间躺着一块、一条(),同样颜色泛黄的玉版?!

崔茂怀小心拿起来,入手光滑浸凉,却不大像是玉质。而且这板子略有弧度。再细看,才见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蝇头小字。崔茂怀眯眼细瞅,只是一来字太密还都是繁体字,二来此时光线不足这些刻字又没有着色,他费了看了半天,只认出什么‘敕令’,‘真人’,还有好多‘道’字,然后‘道可道非常道’一被认出来,崔茂怀就知道这上面刻的什么了。

“《道德经》?”

难道是要我也学习道家典籍?

崔茂怀正疑惑,收拾好他乱丢的衣袍进来的常妈妈一眼瞧来,就愣住了。

“公子往床里坐坐,小心手不稳把牙笏跌了。”

“牙笏?”

崔茂怀还要问常妈妈说的是什么,常妈妈已经几步走来,没有先为崔茂怀解惑,倒是托着崔茂怀的手往床榻里挪了挪,又抱了被子铺在崔茂怀腿脚处,才低头看向崔茂怀手里的东西。一面称奇。

“早听闻过这件稀罕宝物,从前……派人专程去寻过,都没寻到。不想今日竟在公子这里有幸见到了。”

“宝物?”崔茂怀不明。

“公子不识得。这是象牙做的朝笏。就是上朝用的,不过跟本朝的朝笏尺寸形质不同。”常妈妈提醒。

这么一说,崔茂怀倒立刻明了。

的确,他在周辞渊和崔茂睿那里都见过笏板,不过是竹制的,而且,比他手里这个窄小许多。

“我看这上面刻的是《道德经》,还用象牙,有什么特殊之处?”崔茂怀问。

“公子竟不知吗?”

这回换常妈妈惊讶了,“您从金襄郡王回来,此物必是郡王爷所赐,竟不知此物出处?”

“……”崔茂怀赧然。

常妈妈惯常的那种表情又来了,“那想来公子也不知郡王爷的师父为何人。”

崔茂怀摇头。实在是谁也没跟他说过啊!

“公子啊……”

一声长叹息后,常妈妈让崔茂怀先把这块牙笏放下,才跟崔茂怀说到此物由来。

自来佛、道两门,在盛安的说到寺庙,人人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皇家敕造的大慈悲寺,可论及道观,“公子可能想到那座道观?”

崔茂怀再摇头。

“那与道家有关的人物呢?”常妈妈问。

“老王爷。”崔茂怀脱口而出。

“是了,人人皆知金襄郡王修道,虽然老王爷这道修的……有些不世俗不世外。可老王爷日日道家装扮,宫里朝中但凡有祭祀庆典需要佛家道门,佛家自然是大慈悲寺的慧空法师为首,道门,则必然是去金襄郡王府请老郡王。”常妈妈道。

“老王爷修道这么厉害?”崔茂怀真心有点吃惊。

“这就不得不追溯郡王爷的师传了……”常妈妈娓娓道来。

别听人们如何如何说金襄郡王是“便宜王爷”,在战场上如何丢人泄气。但金襄郡王年轻时,也是盛名在外的才子。一朝外出求道,自也是在道法上有所领悟、能与人辩道明经的。

并且,金襄郡王还拜了一位天下闻名的师父——鸿阳子。

鸿阳子又是谁呢?

除了是开观至今六百余年、至今香火鼎盛的青云观观主,还是敬元真人唯一的徒弟。

后世听着什么什么真人,觉得平常,但在此时,实则道士,真人都是不一般的“头衔”,非一般修道者可用。

什么是真人,‘体洞虚无,与道合真,同于自然,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通。’者才是真人。简单点说,就是后世提及的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称之为真人。

历史上,关伊子,庄子,列子才被封为道家真人,而鬼谷子,王重阳,张三丰则是得道真人。

而这位敬元真人,就是此时数百年间,几朝官方唯一承认、御封的一位得道真人。

据说这位敬元真人是真正能通天洞地,知前世测后事的大能。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岁数,反正沛朝末年,他就曾预见了之后的乱世,直言“沛将亡”,但也说过“后沛兴”,至于中间的几个政权,也都一一验证,连带“靖取代后沛”也说过。

只是,那首预言诗早被当时的皇权强行禁了。却不曾剥夺过敬元真人的真人封号。后来几个政权当权者都曾派人去寻访过这位真人,却都苦寻不到。

直到敬元真人留在徒弟鸿阳子那里的一截无土无水却绿叶长存的树枝一夜之间干枯断裂,鸿阳子才对外宣布其师羽化。

但仍有流传,说敬元真人哪里是羽化了,只是不耐烦世俗皇帝找他,所以“死遁”逍遥去了。据说后几十年,还曾有人信誓旦旦见过敬元真人。

不管敬元真人当时是真羽化还是假羽化。青云观乃是敬元真人修道福地,此观也是敬元真人一手发扬光大的。所以在起羽化后几十年,当时的皇帝就下旨在覌内修了真人宫,以供奉敬元真人。

当时鸿阳子再三推辞,言说是敬元真人早有令,他羽化后不得修建宫室供奉。

然当时皇帝刚得盛安,称帝后第一道圣旨,哪里是鸿阳子说推拒就能推拒的。真人宫很快建起,敬元真人神像跟着也立起……

眼看无能为力,鸿阳子这时才取出三块笏板。

一为白玉,一为青玉,一为象牙,据称都是其师敬元真人昔年斋醮时所用。曾对鸿阳子言,新帝御命若不能更改,则当在他的神像建成后,将这三块笏板悬挂于他周身三个方位,以挡灾劫。

后十年,青云观观内一颗古树无风无火半夜烧起,人扑不灭。直烧了青云观三分之一,连带真人宫大门都烧了,堪堪停在白玉笏板悬挂之处。白玉笏板上的金色刻字一息失色,笏板也变得黯淡。

再后十八年,当时的朝廷改姓,四处乱军征战不休。有流寇上了青云山,占了青云观,将观内抢占一空。鸿阳子带着观中修士入真人观。那伙流寇抢了财物粮食不算,还要杀了观内所有人,有意占山为王。却在入真人观后接连嚎叫而死。

青玉笏板上的金色刻字同样一息失色,笏板竟隐隐染了一丝红色。

“那,那这块呢?”

崔茂怀声音略略发颤。他可是结结实实接受了十余年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只是常妈妈讲述的实在真实,再想想自己的际遇,崔茂怀一时竟不敢再碰手里这块笏板。

“最后一块……据说是又几十年,彼时已是后沛,鸿阳子夜梦真人将象牙笏板传于他。他醒来后百思不得其解,就到真人宫拜师后将象牙笏板解下来擦拭,顺便看上面的金色刻字是否失色。当日天阴,宫室内光线昏暗,他就想捧着象牙笏板到真人宫前擦拭查看,哪想刚走到门口,正从天上落下一道惊雷。他不及反应,人已被击晕过去。”

“再醒来,真人宫门前房檐毫无雷击痕迹,独他道袍黑焦,头发披乱,身上纵横雷痕。而手里纯白银润的象牙笏板上,金色刻字同样已经失色,且成了陈旧发黄的颜色。”

崔茂怀:“。。。。。。”

果然改口的时候不该“皮”吧,祖父怎么会把这么玄幻,神奇的东西给了他???!

崔茂怀脑海中感觉有万马腾空奔啸而过。

好半天,他才又想到更关键的一环。

“不是,就算老王爷的师父是鸿阳子。可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该供奉在青云观里吗?怎么到祖父那儿去了?”

崔茂怀急切中直接称呼祖父,说了才觉得有点失言,但此时也懒得计较解释。常妈妈倒像是预料之中,丝毫没有惊讶。

“公子有所不知,当日一劫,却让鸿阳子立有顿悟。此后就将青云观交由旁人管,他自云游去了。临行前他曾会说至此时他方知师父为何留下的三块笏板:白玉笏板乃为挡自然灾劫,青玉笏板挡的是兵戈**。最后的象牙笏板,竟是师父为护他而留。”

“所以,鸿阳子远去云游,什么都没有带走,唯独带了这块象牙笏板。也因为他的话,后来白玉笏板被供奉到皇宫正殿屋脊之上以挡雷火自然灾劫;青玉笏板仍在青云观中供奉,以求天下免兵戈**;倒是这块象牙笏板,直到金襄郡王于山中偶然拜得鸿阳子为师,鸿阳子便将此笏传于金襄郡王,正如其师留下此物护他一般……”

“……”

崔茂怀觉得自己更坐立不安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老王爷怎么就给了他?!或者,老王爷是在暗示他去拜师,要他出家当道士?!

老人家果然还是反对他和周辞渊在一起的吧……

*****************************

即便有常妈妈在旁劝导,崔茂怀一晚上依旧如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日耗神耗力,又起的早,明明也觉得困累,可就是睡不着。直到开门鼓响起,崔茂怀却听着咚咚鼓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再一张眼,床前一个人影,手里正拿着本书看的认真。

“辞渊?!你怎么来了?”崔茂怀迷糊。

周辞渊冲他笑,“昨晚将睡,才想起你这里有常妈妈,祖父所赠之物旁人不识,她只怕是清楚大半来历的。那你还不得一晚上睡不着?”

“祖父,果真是反对咱们,暗示我出家去当道士吗?”崔茂怀一骨碌起来,急切问道。

“……?!”

便是周辞渊也不由愣了三秒才堪堪跟上崔茂怀的神思,然后,畅然大笑!

“你如何能想到那去?祖父所修的道并不禁娶妻生子,于你、我又何干?!”周辞渊笑道,“果然常妈妈只知前因,不知后果。”

“我猜她给你讲到结尾只到鸿阳子收祖父为徒,将此物传给祖父吧?”

“嗯。”崔茂怀点头。

周辞渊过来直接用被子将崔茂怀裹住,这才继续道:“那会后沛已乱。祖父得此物当时也没有宣扬,直到祖父娶妻,家中牵连亲人尽数被害,祖父携妻去投奔先帝。偶然间,众人方知此物来历。”

“于是祖父立刻被重用。先帝还曾借此牙笏对外言,有此物神物护佑,大军必然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虽然祖父表现不佳,但也一直没有被遣走其实也有这个原因……”

“直到先帝入主盛安皇城翻修宫殿,正好将那块白玉笏板取出,却见白玉笏板不知何时竟已成了两截。看似是被雷电击的……”

“先帝便想到了祖父手里的牙笏和曾经在军前得神物庇护的话,于是对祖父道:祖父于阵前数次莫名其妙受伤,也许是那块牙笏庇护了大军,自然就无暇保护祖父了。但既然此物是敬元真人传于鸿阳子,鸿阳子又传给祖父,师徒护佑之物。那么,他也加赐一道恩典于此象牙笏:他日,持此象牙笏者,十恶之罪可免一等;其余罪状,可免罪一次。”

“直接免罪呀!”

崔茂怀不由有点澎湃,顺便问道:“十恶之罪免一等是什么刑法?免死?发配?”

“不必连坐而已。脑袋是保不住的。”周辞渊替崔茂怀裹着被子,任由怀里人惊奇。

很快,崔茂怀转过头来,直接挣脱周辞渊,去取了木匣,将之塞进周辞渊怀里。

“你替我还给祖父,我觉得这东西留给你比给我有用啊。你知道的,我除了咱俩的事,根本没有犯罪机会好吗?何况……咳……”

崔茂怀假咳一声,“就跟我给祖父说的,咱俩这事,不管流言蜚语,还是铺子山庄,的确得靠你这个后台帮忙挺着。朝廷和皇上那里,我也真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所以,这东西还是你留着吧。”

周辞渊将塞到他手边的盒子放置一边,只拉着崔茂怀,笑意直泛眼底,“你不是也说,所有事由我处理。不用担心,至于此物,既然是祖父所赐,你就好好留着。何况祖父能把此物给你,或许,是有其他缘故……”

“什么原因?”崔茂怀问。

周辞渊冲崔茂怀缓缓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到时候我去问问祖父。”

周辞渊这般把崔茂怀敷衍过去。实则,昨日见归伯拿出此匣,他就大为惊奇,待送走崔茂怀,他便去祖父那里询问。

起初,他以为是祖父是得知了怀弟这里有后沛余孽,所以想给怀弟保命之物的缘故。可几番试探,发觉祖父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可任他再怎么打探询问,祖父也只说一瞧怀弟就是个冒失的,又总在陛下面前侍奉,给他留个保命的东西,以防万一。

这理由,分明就是借口。

***************

周辞渊脸上满是笑容,心中兀自装着疑惑走了。睡饱的崔茂怀搬掉了心里所有的大山一身轻松,逍遥自在在巡视了一圈他的酒楼和点心铺子。

当晚,还召开了全体会议。

主要议题是趁着胡人使团入盛安,各处铺子就皮货、羊肉、马匹需求量有多少?

另外,天气渐寒,不管是点心铺子还是酒楼、度假山庄,冬日新品,都开推了。原本是计划在立冬节气时统一上新的。

恰巧在不久就是寒衣节,家家祭祀时,糕点和酒楼菜品酒水售卖都是一个高峰期。所以,点心铺子和酒楼的冬日上新就提前了。

偏边将和胡人使团已有了准信,会在寒衣节前入盛安,于是香飘十里的迎冬新糕点、新菜品面市再度提前。酒楼那边现在除了特殊活动期间依旧限堂食,新菜品出来只在酒楼一处倒还也还好控制。

倒是点心这边,早早就有人来问今冬新品是什么?

沙琪玛。

崔茂怀说了名字,等了会才想到,这回常妈妈怎么没给改个高大上的名字?!

于是嘴贱的崔茂怀直接询问,常妈妈回道:“这名字有点异域风格,恰逢胡人使团来,倒也合适。只是突然冒出这么个点心的确让客人不明其意。公子便根据释意编一个故事吧。你不是也该给一鸣生弄新话本了。”

崔茂怀:“。。。。。(⊙o⊙)”

沙琪玛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

我看过,吃过,见奶奶做过,可是这么个异域名字是什么意思……

好想现在有手机在手,一分钟之内,他就能查到!可是查不到的情况下又该怎么办呢?

答案唯有一个:

沙琪玛,对不起!我只能编了……

于是只用了一晚,崔茂怀就将沙琪玛变成了阿诗玛一般的女子名讳。一段草原儿女波折起伏、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家族故事就此凭空出世。

当然,结局自然是悲剧!

须知,唯有悲剧才是永恒的!令人再难忘记的!充满纪念意义的!

啪啪啪啪,众人一个个含着泪给崔茂怀鼓掌。唯一鸣生一直在记录东西。然后对崔茂怀道:

“公子,这故事不错。我回去细化一下,在点心售卖前先在酒楼讲几天,正好宣传。另外,您的新话本,请尽快!公子若是没时间记录,可以随时叫我,您说,我记。”

说罢,一鸣生抱着他的新故事走了。

其余人也早把各项事宜商量妥当,如今新品既定,日期也经由崔茂怀的内部消息确定下来。沙琪玛其实已经在家里试做过几回了,各种原料需要多少,配比多少,也都记录在册。

铺子和酒楼、山庄里所不同的,也只有口味和样子不同。

现在,他家里各式各样的模具应有尽有。后世沙琪玛是四方的、长方形的。铺子里大批销售,自然也是这种形制,但酒楼和山庄上,却可以利用模具做成其它造型,口味多样。以作几处不同的区分。

“公子,那就按你说的,以冬季甜蜜新品尝新为名,明日就先准备给会员尝新的和冬季礼品了。”常妈妈确认一句。

“嗯。”崔茂怀看过这回的礼盒和小礼物,点头回应。

另一边,几个大块头已经抱着一个大木碗一把筷子在手搅了不知多久,终于,碗里的大半碗蛋液再度变成了白色泡沫,再成了这会儿雪一般的样子。

“公子……,这样行了吗?我们换毛毛去推磨行吗?您瞧瞧,这胳膊这手抖的……”

“成,就这样吧。我知道辛苦你们了,等饼干做出来,我谁都不给,单分给你们几个好不好。”崔茂怀安抚完人工打蛋器这一组,忙朝着已经端盆进了厨房的常妈妈喊,

“常妈妈,记得一半甜的,一半葱花咸的。”

“知道啦!”常妈妈回。

一转头,胖冬瓜和崔小虎已经凑到他跟前,两人四只眼睛忽闪忽闪望向他,“公子,我们也想吃饼干,就甜、咸各一块,成吗?!”

“当然不成。”崔茂怀拒绝的十分狠辣干脆。

“咱家是开点心铺子、酒楼的,就咱家的点心、菜肴,外面多少人馋的口水直流,想吃还吃不到呢。我也没亏你俩吃吧,去吃你们的点心去,你家公子我是点心吃多了,实在腻得慌才捣鼓点饼干哄嘴巴,没看到做一回饼干要废掉几条胳膊,你俩居然还想跟我抢食吃!”

崔茂怀说罢赶忙跑路,将两只喊“公子”声音拖的长长、还学会了嘤嘤的撒娇鬼丢在身后……

然后,院子里就会传来一阵善意笑声。

一个个打趣:“这回撒娇失败了吧,没瞧见咱们公子对你俩都用起三十六计走为上了。你们撒娇也得有点新花招吧。”

于是,什么假哭,什么打滚,什么苦肉计,通通响在院子里,附带着惨不忍睹的示范和乱七八糟的学习……

***********************

崔茂怀乐呵呵在屋里听着,乐着,本以为胡人使团入京前,都是他的逍遥闲散日。哪想只隔了一日,辛姑姑突然上门。

竟是替长公主再提曾家女。

原来,因着两家关系不同,长公主也耳闻了曾家小姐的事。得知小曾国公为难,崔茂怀虽然说了心里有人,却一直没有坦言是什么人。长公主因之前崔茂睿被圣上申饬,不便出门,就派辛姑姑过来询问说和。

“于你实在是一门好亲。崔、曾两家又是世交……”

崔茂怀默默听完了行姑姑的话,等送走人。想了想就让侍卫去寻周辞渊,带话给他,他想去一趟国公府,看他何时有时间,陪他一起去。

得了准确时间,崔茂怀就让去山上找了须金勒回来,由他亲自去送拜帖。名义上是替侄儿须金勒谢谢国公府的照顾。

翌日一早,带了礼物,连带送国公府的会员冬日礼盒,一路去了安国公府。

身边有周辞渊陪着,崔茂怀倒也没有多紧张。小曾国公正如须金勒跟他说的,看着老人家不壮,但只一个对视就知道这是个军队里领兵的。一把年纪眼神清明坚毅,行走带风。

崔茂怀其实也没想过他来能做什么,路上周辞渊问他,他说,一来是不想这事再继续下去。一旦传开不管是对曾家的小姑娘,还是他肯定都不好。

再者正如辛姑姑所言,两家交情着实不一般,须金勒现在还在人家府上学习。这事不管起因是谁,但他到底是男人,总得积极点行动表个态吧。否则,真让曾国公府里这么糟乱下去,人家府里不合,时日久了,未必不会将责任怪到他头上……

见过礼,几人落座,周辞渊担负主聊手,小曾国公却是插空就问他问题,崔茂怀一一答了。

几轮寒暄,小曾国公才叹口气,直接对崔茂怀道:“难为你这孩子了,本于你无关,是那孩子娇蛮了。只因她的身世,家里谁都偏疼她,平日旁的事也好,偏这事上钻牛角尖……”

“世伯严重了。”

崔茂怀想的却是后世小姑娘追星,有的明星爆出丑闻,但也总有一拨小姑娘一时不肯相信,或者觉得‘即使这样,他也是最好的!’,宁死不改。

但等理智回归,一旦转过弯来,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那时候怎么那么幼稚傻气,妥妥一段黑历史啊!何况是关乎自己一辈子的终身大事……

崔茂怀希望他之余曾家小姑娘,也该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在发现屏风后人影攒动,小曾国公黑了脸就要起身的时候,崔茂怀忙开口将人阻住,一改之前温润形象,直接以抨击姿态讲了几个听说的“毒鸡汤”爱情故事。间或品评了一下平乐坊里哪家姑娘舞美,那家姑娘肤如凝脂身若拂柳……

说话说到喉咙干,灌了一肚子水,婉拒了小曾国公留饭,借口是早和辞渊兄约好了今日同去平乐坊的春风楼。

“呼——累死我了!这要是再不行,就真不赖我了。”

一上车,崔茂怀就大喘气,接了周辞渊送来的水继续灌。又朝前面的车夫喊:“今儿个跑快点。一肚子全是水,要不了多久肯定又想更衣了……”

听得周辞渊忍俊不禁。

然后就今儿这事聊着聊着,不知怎么扯的,就说道其实如他们这般,也不是没有风气开放之地。据说沿海某些地方,曾流行过什么契兄契弟,至今仍有。

就是两人该好好着,却也不耽误彼此娶妻生子。有的甚至两家极为和睦,一人的妻子还是另一人帮着娶的……

“恶——”

崔茂怀直接把茶盏放到一旁小几上,打断周辞渊的讲述,“我没想找同类,更没有猎奇心理。这种事以后不必跟我说。”

“好。”

周辞渊果然再不涉及此话题,转而说起其他。面上全程带笑。

只是那笑,怎么越想越微妙呢?!

直到回了家,解决了人生三急。崔茂怀才回过味,感情这人故意扯这些是在试探他吧?

看来,曾家小姐对周辞渊的刺激不小。

也鉴于此,崔茂怀就大度的不追究了。

***********************

再听到曾国公府已恢复昔日和睦的消息时,城中正是角、鼓其鸣,边将同胡人使团入城当日。

据说靖安大街人满为患,崔茂琛一大早兴冲冲跑来找他一起去瞧热闹。可惯知晓、且亲身尝试过后世十一旅游人挤人、汗水肉饼滋味的崔茂怀哪里肯去。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英明决断。

稍晚些时候,等看到崔茂琛头发散乱,浅白袍子皱巴巴,鞋子上隐约有其他鞋印的时候,崔茂怀幸灾乐祸的笑容就越发灿烂了。

“二哥,你不厚道。居然看我的笑话!”

少年气呼呼,越过崔茂怀直接钻屋子先换了衣袍,再出来饮来了一盏果汁,最后嘴里吞了只花型沙琪玛,还冲过来扑向崔茂怀,抢他腰间荷包里仅剩的几块饼干。眼瞧着不好抢,干脆连荷包一块夺走,然后冲崔茂怀得意的摇摇荷包,蹦跳着跑对面酒楼听沙琪玛的故事去了……

“坏小子!”

崔茂怀笑骂一句,低头看看衣袍上因为和崔茂琛扭打,碎了的饼干屑晕在袍子上的油渍,只能也去换衣服。

在屋里刚脱了外袍,还没想到穿哪一件,忽然,外面阿秋、阿活、邓达,常妈妈,几人“公子——,公子——”的喊声就一起朝院里传来。

“在呢!怎么了?”

崔茂怀在里屋回应。一面加紧换衣服,如这般的情况还从未有过,能让他们这么急,必定是前头出大事了……

可跟着又听到几人已经进院的声音:“公子,快,来圣旨了!”

崔茂怀在屋里完全没有愣神的功夫,常妈妈已经进来先指挥人摆香案,她则匆忙、又忙而不乱的替崔茂怀另选了袍子鞋袜换上,顺便把头发理了理。

于是等崔茂怀出去的时候,就见自家院子里,周边已经跪了一圈人。备好的香案旁,一名内侍连同身后两名禁军正站在那里。

崔茂怀一出去,当先的内侍就声音洪亮道:“崔茂怀接旨。”

崔茂怀在常妈妈的提醒下顺势跪下,常妈妈几个刚才在屋里忙碌,同崔茂怀一并晚出来的,通通后退后才跪下。于是香案前偌大一块,也就崔茂怀,和不知何时到他身后的崔茂琛,两人跪在当中。

跟着就是内侍宣旨。

崔茂怀从听到“来圣旨”到此时脑子里根本都乱着,实则也没过多久,半刻钟都没有。所以等跪稳了喘口气听圣旨内容,鉴于后世影视剧的强大影响,崔茂怀下意识就等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开篇,可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

再然后,就跟英语听力一样,他就完全跟不上内侍念的圣旨内容了。

眼瞧着内侍宣完旨意,已经将那张绢黄纸收合,崔茂怀神思居然还在想,‘原来也没哟钦此这个词吗?’

内侍走过来给他圣旨,崔茂怀伸手接了。

然后,爬起来刚想揉揉方才噗通跪地,砸的生疼的膝盖,内侍已笑着对他道:“恭喜崔官人,这可是圣上对您天大的恩遇啊!”

崔茂怀:“……”恭喜什么?恩赐谁?

心下疑惑,崔茂怀嘴上却已经接到:“谢谢!谢谢!圣恩无以为报!”

常妈妈、邓伯随即分别朝着内侍和随行的两名禁军,一面道辛苦一面将鼓鼓的荷包送过去。那内侍和两名禁军看着也都满意,再次向崔茂怀道了声“喜”,方一起走了。

三人刚出门,不等崔茂怀展开圣旨再看,满院子齐齐一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声若洪钟。

然后就在崔茂怀依旧懵懂间,外传的消息已经卷着层层海浪般的恭贺声、赞叹声,再一起涌回到崔茂怀所在院落……

崔茂怀趁空展开手里的圣旨,字迹不多,可仍不等他寻到关键词,身上一重,几乎害得他险些摔倒。耳边却是崔茂琛笑的无比开心的声音:

“恭喜二哥,你有爵位啦!虽然是公、侯、伯、子、男中最末等的男爵,但今后,二哥你就是官身啦!”

爵位?

崔茂怀耳边听着崔茂琛的喊叫,整个人摇晃间终于看到了绢黄纸页上“县男”二字。

虽然听着着实不怎么好听,但这就是有爵位啦!

可是,就他?

凭什么呢?

只此时此刻,显然没有给崔茂怀疑惑多虑的时间。不说身上的崔茂琛笑的合不拢嘴,已经再次扑上来冲他嚷嚷:“二哥大喜,我旁的不要,只先给弟弟几匣子这种酥脆饼干吧!”

家里声声大喜道喜还未停歇,周边得信的街坊邻里、坊正、市吏、也都提着礼物陆续上门来道贺了。

崔茂怀尚不及出门迎接待客,又听一墙之隔的点心铺子,不知谁起了头,这会儿已经一叠声的开始吆喝:“崔东家大喜,有没有优惠啊?咱们得了准信再买啊!”客人们大笑齐应。

跟着街道、酒楼那边也轰然笑闹着起哄,声音闹的院子里听的清清楚楚:“崔东家!崔东家您大喜!到底是送酒送菜啊还是给咱们大优惠呀!咱们可都赖着沾您的喜气呢……”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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