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肃静, 大约谁都没想到崔茂怀敢当面驳了皇帝的面子。皇上身边的内监立刻上前一步, 对崔茂怀道：
“崔东家说的这是什么话！此物虽不是你的, 然之前崔东家将此物说的百般神奇, 陛下身为一国之主, 为天下百姓着想，有意看个究竟，你又何必推诿？！”
这内监不愧的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一番话说的倒似是崔茂怀给他们极力推荐此物在前, 之后又不为天下百姓着想, 故意推诿。
“公公此话差矣。”崔茂怀站在那里, 眼神没有看皇帝和老王爷的方向，说话声音不大，但态度坚定, “据小民所知, 公公到这山上也非一趟两趟，山中建筑道路, 您都是看过走过的，许多正是由变石之法所造。那么今天, 公公所谓的看个究竟, 小民又该引您看什么呢？是想看变石之法怎么个‘变’法，还是看变石之法都需要些什么原料？”
“这……”
那公公一时语结，不满的瞪崔茂怀，一面又用余光偷看他身后的皇帝。崔茂怀这时主动往前走了一步，直接对皇帝道：
“皇上, 小民蒙韩县令信任得用变石之法，也是韩县令想在不同地域再次实验此法是否通用的缘故。但无论如何，小民只有使用权，同样有保密义务。实在不敢平白泄露了他人数年的心血结晶。”
说到这儿，崔茂怀又不免想到韩呈的艰难处境，不说此刻他面对的皇帝，回来后的崔茂睿，典州的赵长史。就是当初三源县第一条水泥路问世，前后引来多少豪门官吏打着“参观取经”的名义，对韩呈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实则还不是想要他的方子。更有无耻的竟想抹掉韩呈这个发明人直接取而代之，以此法谋利或上献邀功以展仕途的……
“或者，今后这变石之法也如造纸一般，对外售卖成品，皇上大可派人去多多购买。”
“哦，这么说，韩呈研究此物，是为了牟利？”皇帝问。
崔茂怀一听皇上这话，立时觉得不对味，忙摇头道，“自然不是。韩县令研究此物的初衷正如小民先前所言，皆是为了典州百姓。可是皇上，若他日韩县令用自己发明的东西赚钱，就是错的吗？”
“……”
皇帝未答，他身前的那个公公却已经再次开口，语气比刚才更添几分斥责意味。
“韩呈既为朝廷命官，有此利国利民之物，本当立刻进献。又焉能与民夺利？！”
“人家自己发明的、天下独一份的东西，哪里牵扯到与民夺利？！还是天下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就得无偿进贡，否则就有罪名在后头等着？那纸墨也是开启民智的好东西，如今民间售卖经营的哪个商号是没背景的，公公怎么不说让人无偿进贡？还不是跟贡缎一样挑了好的由内庭每年大笔购入……”
崔茂怀话说的不紧不慢，内容却一点儿不客气。就差指名皇家也欺软怕硬，见了没背景没靠山的人立刻就要抢人家的好东西，不给居然就想强加罪名，简直就是恶霸行径！
众人一时又静下来。就连皇帝身边的公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崔茂怀一通话说完，至此也感觉到自己的话有点冲。只是他今日大太阳底下一路从城里跑马上山，本就口干舌燥满身热汗。偏又遭遇了最尴尬的“见家长”，心中忐忑真真难言。这一路满心满脑袋装的都是毛贼和重阳，一时再想到他今日的“土”豪装扮和现在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尽皆被老王爷看去。他真恨不得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当场埋了算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顾及其他？
偏偏面对的又是皇帝，不得不奏答应对，想到韩县令对他的好，他也想让皇帝能记住这么一个好官好人，哪想不管是皇帝还是眼前的太监，一口一句全是罪名找茬的，这要他还怎么忍压？
“呵呵呵呵……”
就在整个场面都朝着静默诡异的方向继续时，突然，老王爷一阵笑声引得所有人望去。崔茂怀也抬眼看去，发现老王爷看的方向看的人正是他，忙又低下了头，一面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袍。
“陛下，大太阳的，稻田水车咱们也看过了，不如先进去歇歇再说其它？这孩子说话听着颇有趣呢……”
崔茂怀此时正低着头整理衣服妄图挽救自己的形象，所以便没看到老王爷和皇帝说这话时依旧笑吟吟的望着他，意有所指。
皇帝除了之前一问，前后崔茂怀和内监的对话他全程听着，包括崔茂怀最后那一番话，但面上始终没有露出半分情绪。此时听金襄郡王这么说，居然也是一笑，目光扫了一眼崔茂怀，便和老王爷一起继续朝前去了……
直到当先的两尊大佛走出一段，崔茂怀思绪纷乱，尚未整理出头绪，一旁简伯光倒是已经凑上来，先对崔茂怀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估摸着距离忙对崔茂怀解释道：
“东家，不是我不在信里提前写明跟您通气。实在是禁卫军特地吩咐过我，不许我外出。我也担心信件丢失或有其他意外，万一有事，东家你我可都难逃干系。本想着等您回来我下山亲自告诉你，谁知……”
“……算了。”
崔茂怀心里纵有滔天巨浪在翻滚，但这会儿他还能说什么。也只能自叹倒霉说声算了。可旁边的简伯光却又接着道：
“公子你现在回来了，你看今天是不是将两位贵人请到里头去休息？”
“什么意思？”崔茂怀莫名。
“咳，那个，贵人前后来过三回，前两回都没停，上回看了变石之法造的房屋道路后一时累了，我就请贵人在新建好的山庄大厅暂歇了……”
简伯光忽然前后看看，更凑近崔茂怀些，“当时公子你不在，我想着公子私宅您自己还没住过所以就根本没把人往里面请。不过今日，公子的话的确大胆了些，要不请两位贵人到里面坐坐，瞧瞧公子的设计、多说些山上的巧心奇思，圣人应该也就不会再计较公子了。”
“……”
崔茂怀对简伯光为他挽回圣心的方案一时没有多余想法。可这番话倒提醒了他，他现在还有挽救自己在老王爷心里无底负分的可能性。
于是立刻让简伯光冲到前头引了皇帝和老王爷去他的私宅，并表示可以不着痕迹的多说他的设计妙法。另一面，看到须金勒和已经上山来的邓达几人。
崔茂怀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辛苦须金勒。他的马最快，而且那马也和他的乌骓一个臭毛病，不许别人骑。
招手让山上的人立刻给两匹马为了水料，又让须金勒吃喝些东西，崔茂怀则在旁一一叮嘱回去要拿什么。
“……直接找常妈妈，说上午他帮我挑的月白色袍子就极好，连同簪子腰带，一并取来。另外，就是我最里头箱子里的那盒扇子……”
崔茂怀略犹豫，可想到今日来的是两尊佛，他总不能只给老王爷不献皇帝吧，最终也只能咬咬牙，“两盒全拿来！对了，蓝色缎子包裹的那盒可别拿。还有重阳……这么多东西，你拿不了吧？”
须金勒却不以为意，干脆道：“重阳我提手里，其它衣袍礼盒，我缚在马上便是，二叔放心。”
说罢将水碗往旁边树桩上一放，一跃翻身就稳稳坐在了马上，然后不多久，就看不到人了……
崔茂怀呢，至此才有时间收拾自己。甚至来不及细细看自己的山庄进度，用泉水擦了把脸，理好衣冠，就去到自己的私宅，然后就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了。言道皇上和王爷正在里面更衣洗漱，让他且在外面候着，等待传召。
崔茂怀不知这是真的还是皇帝不满他刚才的话给他的下马威。可眼下除了等显然也没有别的办法。幸而须金勒来回也需要时间，崔茂怀站在门口，正好有时间看看他的私宅和山庄现今的模样……
上次来自己的温泉私宅时，只是主屋建好，这会儿再看，石砌的围墙，大门里的照壁，院中凉亭竹山，幽塘阁楼，已全部齐了。
转眼望向山下，随山势起伏间结合后世各地建筑风格不同民居的正一栋栋起来，这些今后无疑就是他度假山庄的独栋高定房间。沿着再下，呈品字形的三栋大建筑还在建设中，这其中包括了住宿餐饮会议各种室内功能。而作为酒店门面的、呈扇形的两层楼现在只起了架子，算是整个度假山庄最后的收尾工程……
崔茂怀前后远近看的同时，偶尔能听到院子里简伯光说话的声音。不知是他在介绍还是皇帝在问什么，不过很快，就听到宣他的声音。
崔茂怀忙进去，一眼看过，留意到坐到竹荫下的老王爷和皇上都换了衣服，想来刚才那么久果然是在更衣。看来还不全是给他下马威的意思？接着就听皇帝道：
“你这处地方建的也不错。听你这负责工程的说都是你的想法，那便由你来说说，这一番屋宇景致，有何讲究？”
崔茂怀其实哪里懂什么讲究，不过是仿照后世看的多，景美屋美新颖别致罢了。不过眼瞧着老王爷在跟前，他又哪儿能一副盲白样，便是不懂建筑也要说出些讲究来的。
于是当初见山见水如何构思，什么温泉宅院、池岸、山水、亭榭阁楼如何融成一体，既要朴素自然，又要山居景色苍润留白，反正一波堆砌，崔茂怀表示他至少是他自己的简单想法升华了！
好在，这边正愁再说不出多的东西来，邓达就报说须金勒回来了。
崔茂怀立刻告罪出来，先火速换了衣袍发冠，然后自己亲捧着鸟笼，身后须金勒帮他抱了礼盒，崔茂怀才再进去。
“原来是取鸟去了。”皇帝立刻打趣。
崔茂怀笑笑，先将重阳放到老王爷身旁的桌上，然后就从须金勒那里捧了盒子，只道先前不懂事，更不知这是王爷的鸟，今日特地奉还。另外，他在典州时琢磨出了点新玩意，这一套就送给老王爷纳凉把玩吧。
归管家立刻代老王爷收了礼，却没有立刻打开。直到崔茂怀将另一只礼盒送给皇帝，皇帝亲自一展折扇，顺手试了试扇风，又看了已有的几幅扇面，连夸道：“此物倒是方便，且文雅有趣，倒不似你能想出来的。”
崔茂怀：“……”
对于皇帝吐槽他没文化是个只会经商赚钱的，他又能说什么？好在余光里，看到归伯已经将盒子打开，里面十二把扇子正一一展开给金襄郡王看。
尤其那副百鸟图的，最后正落在老王爷手里摇晃。皇帝兴起过来看老王爷这一盒里都有些什么花样扇面，也就没看到这一把！
崔茂怀暗自有些庆幸，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他送这套扇子本意就是想讨好老王爷的，可又担心老王爷因为这幅百鸟图看出他的不轨心思。更怕皇帝敏锐，由图猜出这是他专门备给老王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跟亲们说声抱歉啊，每晚总要迟好久才能更新。今天一心想着早些的，可是等坐下码字又10点多了，最后还是没能赶在元宵节跟大家说声元宵快乐！泪~
另外，之所以每天在0点前发文，其实是知了想逼着自己坚持日更。要不困累的厉害，但凡有一点儿心理退路，知了怕自己就跑去钻被窝了(捂脸~)，但由此带给亲们延迟真的对不起啊，鞠躬~~
谢谢以下小可爱们灌溉滴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取名废啊我”,灌溉营养液+12019-02-19 06: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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