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史是一位年约四十许, 留着山羊胡、面色黝黑的汉子。一瞧就是常年在外工作, 受风吹日晒的, 两厢见礼时, 崔茂怀还注意到赵长史手背上的疤痕, 一直向上延伸到袖内。
问候过长公主,赵长史便道他曾与镇平候共事过,只是到如今也有几年不曾见过侯爷了。说罢就转而问起崔茂怀,言谈间完全没有提及读书学业之类, 倒是夸赞香飘十里的名头在典州也响的很, 还说他新开的酒楼据闻已是盛安城头一份。那猴子的故事也传过来了, 引得家中小子稀罕的很……
崔茂怀忙谦虚几句。心下念头却转,这人虽说多年未见崔茂睿,但对盛安的事知道的倒清楚。听他说起《西游记》的桥段, 分明也是新近的。
不过这想法也是说到此处顺便而起, 崔茂怀压根没放在心上。之后话题偏转说到其它,这事也就撂下了。
在典州城内由赵长史做东吃了顿饭, 一行人又再次上路,直往崔家故居所在三源县赶。
路上果然多山野林地。道路却比崔茂怀沿途走过的许多村县道路宽敞, 山道之外, 偶尔可见河流的踪迹。
“三源县可是好地方……”
赵长史一路闲聊,看外表像是糙汉子,实则说话风趣自然。介绍起典州风物历史,相关典故野史信手拈来,偏又讲的直白生动, 让人不由自主就能听下去,彼此间的关系也能快速熟稔起来。
便比如这三源县,作为崔家故里,崔茂怀自然是了解过的。可如今听赵长史讲述,又是另一番趣味。
三源县是好地方,依山傍水,道路四通。可也因地方太好,攻可选水陆三个方向,守可借周边山势为屏障。所以就成了战时南来北往的军队必然要拿下的地方。
想当然,人家要在这里打来抢去,作为本地人,无疑就成了夹在中间的炮灰。以至于原本的三源县直接被打没了。
“打没了?”崔茂怀惊讶。
“是,原本的三源县县城早被焚毁,所属人口十不存一。如今的三源县,是在原址上重建起来的。县中人口也多是后来到此落居的。”赵长史道。
不止三源县,其实这周边都是多灾多难的区域。
典州从前下辖五个县。历经战乱后,规整合并后堪堪剩下四个。每个县下面的村子也多有“消失”的,据说当初各县县令为了人口归属曾差点打起来……
“如今的韩县令更不遑多让。早年他在纷州当县令的时候,因屡劝流民下山落户不得,他干脆脱了官袍,骑马提枪将那伙流民抵抗最凶的头全家擒下山来,就安置在他住的破落县衙里。与之同耕同食,到了秋日果然免税一毫不取。由此,满山躲藏的流民才彻底信了他,收编户籍超百户……”
崔茂怀明白这是赵长史在告诉他三源县县令的情况,这人他是肯定要接触的,所以听的更加用心。
赵长史却看了他一眼,笑道:“崔二公子可知三源县现在有多少户?”
崔茂怀:“……”
他哪里知道,不过记得后世看新闻,播报贫困县人口好像只有十几万。
古代因为赋税多是按户收取,所以当下有些家里明明人多事杂污糟事一大堆却仍不肯分家。也就衍生出了许多大家族。按这种算法,十几万,平均一家十人上下为一户的话……。
“一万?”崔茂怀估摸了个数字。
哪想他一说出来,赵长史就哈哈大笑出声,“一万户?三源县全县人口加起来还不足一万。登记在册的户籍不过数千而已。”
“……”
崔茂怀愣住了。然后,他便明白韩县令用自己的行动引下来一百多户人有多厉害。又听赵长史说了些韩县令在其它地方当县令的事迹,崔茂怀忽而觉得哪里不对,暗自在心里拨拉算了算,古代当官三年一届一考核,这个韩县令就凭他那么用心收编流民也该是个不错的官,怎么十几年了,还在到处当县令?!
崔茂怀心中疑惑,却没有直接问赵长史。
这人看着的确和崔茂睿熟识。也颇能让人放松产生好感。至少崔茂怀在到达典州前完全不认识这人,可几个时辰下来,两人间倒像是抛开了崔茂睿相谈尽欢的好友了。
可崔茂怀心底可始终记着周辞渊的话。比起外人,他当然更信任周辞渊!
于是暗揣着好奇,崔茂怀一行人终于到了三源县。
和崔茂怀沿途所见的县城并无多大不同。
城墙低矮,晚上真想溜出去,寻个没人的地翻出去根本不费力。走进木头搭建起来如哨岗般的县城大门,放眼看去,除了当间两条路上沿途店铺住宅比较像样,其他地方的房屋,多是泥胚栅栏茅草房。
而沿途走到尽头再右拐,前方高墙黑瓦,檐柱外雕刻精美的墀头,门前一对成人高的青石拴马,两盏灯笼上端正的崔宅二字,无不昭示着这户人家在县中的身份地位!
对比刚才经过,要不是门前的鸣冤鼓崔茂怀根本注意不到的县衙,崔茂怀莫名有点点心虚……
因费功派人早回来通报,所以等崔茂怀的车马一过拐角。远远的,就有一个老头带着几个小子忙跑着迎过来。
崔茂睿说过,如今看管这宅子的是孙修,这人过去可是跟在祖父老侯爷的身边的。后来府里事乱,这人便以年纪大了为由,自请回典州帮着看管老宅并守墓。
话虽如此,这孙修却是自打来典州,就一直住在墓园下搭建的陋屋,让媳妇日日过来打扫主家旧宅。他则每五日带人回来大扫除一番,兢兢业业。
到今,有三十年了……
崔茂怀作为后世人,其实有点不能理解这种忠心,但并不妨碍他尊重这样的人。
率先下马在周围挤满了瞧稀奇、看热闹的人群中和孙老伯说了几句话,孙老伯激动的拉着他的手一起往家去。还一直碎碎念着:又能敞开大门迎一回主子了……
然而他们刚到门口,住在周边、同是县中“富人区”的邻居们也都得信聚拢了过来。他们自然都识得孙伯,一声声问候着,“孙管家,这便是侯府的二公子吧?”然后纷纷前来见礼。
崔茂怀无奈,也只能忍着疲惫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在孙伯介绍下和乡邻街坊们客套一二。然后听着这些人一声声讨好变着法儿的夸奖、态度谦恭热络,小心翼翼套近乎。看他的眼神中满是热切敬畏,钦羡崇拜。又因为他和他们含笑说话,立时露出受宠若惊的喜悦感……
崔茂怀得承认,这一刻他面对这些人,真的很难不生出优越感和被奉承的小小骄傲得意。
不同于后世人们有所求或是接触“上等人”时的低姿态讨好,纵使社会有贫富阶层,但平等的观念总是在人们潜意识存里的,尊严、人格的完整、独立、平等。和这个年月,人们生来就三六九等,理所当然的接受不平等完全不同。
这些人丝毫没有“装”和“做作”的成分,他们很多人一辈子,也许能接触到的官吏阶层,就是里长、保长,村长,民怕官,能见到县令就是荣耀。
所以盛安城的侯爵府,长公主府,在他们的意识里无疑就是天大的来头。在这庞大光晕笼罩下的侯府二公子,又哪分什么嫡庶,崔茂怀就听好几声夸他“人中龙凤!”“比庙里的神爷还威风!”“怎么长的比吴家的小娘子还好看?!身上还好香呢嘻嘻……”
崔茂怀:“……”
除了微笑他还能做什么?!
却也因为崔茂怀温暖的笑意和平易近人的态度,盛安城崔侯家回乡祭祖,一回来就受到了相邻耆老一水儿好评!
当晚,精疲力尽的崔茂怀在老宅休息一晚,第二天家人准备去墓祭的东西,崔茂怀则在老宅见到了得信后从乡下赶来的李妈妈。
彼此见面自是一番细诉。
只是墓祭的时辰不好耽搁,崔茂怀只能回来再和李妈妈叙旧。倒是出去的路上,邻里听闻崔茂怀是去祭扫,还特地出来行礼相送。
由此,崔家在乡里的声望更高一层!
崔家的墓园距离县城不是很远,这里也是侯府的庄子。山腰上由风水先生看过的宝穴葬着第一代镇平候崔毅。也是这里群墓中最显眼、最具气势的坟冢。其次便是崔茂怀的父亲,崔弘的墓了。
只是崔茂怀这次来典州正经想祭拜的是张玉巧和张金翠两人,可惜两人都没有葬在这里。张玉巧虽然生了崔茂怀,但压根连族谱都没上,又哪儿能葬入崔家祖坟。
崔茂怀想到古人似乎挺在意这些。好在他作为后世人,火葬、天葬、海葬都能自由接受,也就无所谓了。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少年崔茂怀,他看着这些墓碑,再想想孤独葬在他处的亲娘,又该是什么心情呢?
当年崔弘去世,崔家扶棺回乡安葬,之后又回来过一趟祭拜。少年崔茂怀也都是跟着来、默默参与默默旁观的,也许他的死,未尝没有这些缘由积聚出的黯然心思……
崔茂怀深深叹过。按照规矩礼仪一一祭拜过也就回去了。翌日再在老宅歇一天,崔茂怀便准备先往他的庄子上去看看,也将他偷偷备下的少年衣袍埋到张玉巧一块。
当晚,崔茂怀正想再问问李妈妈庄子上的情况,却见李妈妈神情中带着喜意,忽然拉着他的手问:
“公子,您瞧着怎么样?”
“什么?”崔茂怀莫名。
“就是,今儿个在门口遇到的那姑娘啊,公子不是还偷瞅了人家好几眼吗?”李妈妈笑意更甚。
崔茂怀“……?”
他今天是在门口透风看街景来着,但是什么时候偷瞅别家姑娘了?!
却听李妈妈语重心长继续道:
“公子如今也大了。若是老夫人还在您的婚事必然早有老夫人做主。东府那边……唉,弄的公子身边至今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吴家小娘子虽说家门是太低了些,可容貌出色,远近没有不知道的,今儿个还特意出来让公子瞧过。他家说了,自知是乡野人家,攀不起侯府高门,也知道大家规矩多,没有未娶亲先纳妾的。所以只把女儿先送进来伺候着公子,待公子他日成婚,只望公子念着吴家小娘子温柔陪伴这么些日子,好歹给她个名分……”
“公子,这也算桩喜事啊!”
崔茂怀:“。。。。(⊙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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