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多舛?”崔茂怀抓住有关周辞渊的字眼赶忙问道。
“嗯。”崔茂琛的声音已不复初时兴奋有活力, “奶奶,父亲、母亲都病歪歪的, 之后一个接一个的走,身上的孝服多少年都没能脱下来。之前又在皇陵为先帝守了差不多四年的陵墓, 也才回来没多久……”
“那是有够惨的!”崔茂怀感叹。
“还不止如此呢, ”崔茂琛的小脑袋又往崔茂怀这边偏了偏, 眼睛已经闭起来, 小嘴却低声道:
“据说老王妃在世时曾给他定了门娃娃亲。哪想没多久对家就获罪自杀,连带着才几岁的小姑娘全喝毒酒死了。后来圣人曾说要给他定门好亲事, 可每次不是家人病危,就是各种事情耽误。”
“如今二十多岁了, 尚未成亲,也不近女色,却总拿些道家的经书看。人们私下都偷偷传, 他是被老郡王拐带坏了……”
身边的话音何时没有的崔茂怀都不曾注意, 也不知自己到底算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只是莫名有些恍惚, 被人叫醒显然就是睡着了的,可又像是忍不住一直在想什么事,午觉睡起来反倒比睡前还累还困……
但架不住有个自我要求严格的小账房先生,崔茂琛干活做事,崔茂怀总不好将他交给旁人。
崔茂怀是没身份之见, 但这年代总归主仆有别。他能玩笑说让崔茂琛给他干活打小工, 却绝不能真把他丢给“仆人”一起做事。
没办法, 崔茂怀只能揉着脖颈继续同崔茂琛去上工。好容易等到闭市, 崔茂怀面对着崔茂琛又笑嘻嘻伸过来作势要背的胳膊……
“瞧瞧你二哥我现在的模样,还想我背你,你背我差不多!”
崔茂怀满脸疲惫,崔茂琛听了他的话,却立刻来了兴致,蹦跳着非要背崔茂怀。崔茂怀不肯,崔茂琛就死缠烂打。
一直到丰盛的饭菜上桌,睡前明明都成了小鱼干、一觉醒来居然就能满血复活的崔茂琛才终于安静下来,开始大快朵颐。
饭后又呆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崔茂琛才走了。走前倒没忘崔茂怀的交代:“我回去就帮二哥找须金勒。”
崔茂琛如是说,崔茂怀还想着若崔茂琛今日找人给须金勒传了话,须金勒明后日大约就能来。
哪想凌晨四点不到,皇城八百声开城门坊门鼓还未敲完,崔茂怀就被常妈妈唤醒。
“公子,快醒醒,小金公子赶夜路城门一开就来啦!”
“谁?”崔茂怀还在犯迷糊,然后透过内室的打开的门看到正站的厅上朝他这边望来的人影,崔茂怀的口头禅再一次贡献出来。
“我去!须金勒过来。”
崔茂怀喊人,须金勒依言沉默走进来。烛火照的更清楚后,崔茂怀就见须金勒衣摆鞋裤均被夜露浸湿,胡袍也皱巴巴的,头发都不知怎么捯饬的,分明还夹着草屑。
也就十来岁的小孩子,却怎么看都透着沉重沧桑……
“茂琛怎么给你传的话,看你这样一准是从山下下来的?你傻啊半夜三更摸黑骑马,坠马掉山沟里有你哭的时候!”
崔茂怀这么说,已让人去烧水备饭。
“先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崔茂怀裹着被子在床上指使人,这时节也就中午还会觉得有点热,晚上却已经显得凉了。何况是在山上。
须金勒盯着崔茂怀没动,崔茂怀说第二次,他才跟着常伯走了。
崔茂怀被这么一搅哪里还能睡的着,外面的鼓声仍咚咚咚的响。崔茂怀就赖在被窝里,等须金勒洗澡换了衣服出来,才披衣下床和须金勒一起吃饭。
须金勒显然对于他身上的衣服很不满意,呼噜呼噜吃着面还总低头看身上的袍子。
“别看了。我没有胡袍,你就先穿着吧。你的衣服拿去洗了,干了再换回来就是。”
崔茂怀说着,见须金勒一碗面吃完已经从陶瓮里捞第二碗,跟前盘子里的卤肉豆干都吃了个干净,一盘子韭菜炒鸡蛋却没动几筷子。
“韭菜炒蛋拌到面里,阿秋去给他加些卤汁,再切一盘肘子肉。”
阿秋答应着去了。崔茂怀才又对须金勒道:“就是当游牧民族也没有不吃菜的,多吃绿叶菜身体才能更好。”
须金勒看了看他依旧没说话,但等阿秋再端了肉来,他倒也按着崔茂怀说的将菜调了面,之后又是呼噜呼噜一碗下肚。同时一盘子肉吃光光。
见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崔茂怀不由抽了抽嘴角。却不肯发话让他再吃了,等自己也吃完,就带着人漱了口,然后一面喝茶一面问须金勒近几日在做什么,都去过三屏山哪里,对那边熟不熟?
须金勒脸带疑惑,却仍旧一一回答了。也没问崔茂怀问这些做什么。直到天色渐白,须金勒的头发也在差不多干了,崔茂怀才直接宣布,
“终于能睡回笼觉了。”
说着就打着哈欠往里屋去,顺便叫上一脸呆萌模样的须金勒,“愣着干嘛,找你办的事顶重要。不吃饱睡好哪里精力做好?何况你二叔我半夜三更被你吵醒,这会儿脑袋里跟浆糊一样,哪里吩咐的清楚!”
崔茂怀熟门熟路的爬上了床,须金勒则愣了好几秒才走进来。然后四下望了一圈,面对崔茂怀示意的大床另一侧,须金勒终于开了口:
“我不睡床。”
“……真挑!”
最终,崔茂怀给出了这两字评价,常妈妈则在听到二人对话后,就在崔茂怀床脚一侧给须金勒安置了地铺。然后吹灭了多余的灯烛,仅留一盏做照明。
崔茂怀听到在常妈妈出去数分钟后,一直傻子似的直直站在屋中央的人才慢慢往地铺那边去,经过床边,还停了几秒看了看崔茂怀,之后才去睡了。
要相信,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排名前十,绝对有回笼觉一席之位。
崔茂怀在开市前自动睡醒起来,下床时余光扫到角落里蜷缩在被子下的人形,才想起须金勒半夜从山上跑马下来,在城门口一直等到城门开启才找他这事。
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反正一觉睡饱醒来后的好心情明显有受到影响。
之后崔茂怀也没叫人,自己该干嘛干嘛,须金勒则到中午才睡醒,不知是睡好了脸上自带的红晕,还是不好意思红了脸。呐呐叫了声二叔。
崔茂怀抬头,手指指着厨房,给你留了吃的,吃了先帮忙,闭市再跟你细说。
须金勒点头,吃过饭一下午就跟着大家帮手。然后下午又在这儿吃了一顿饭,这回崔茂怀没限量,任由须金勒吃到自己饱,才跟他说了摘花的事。
“第一,注意安全。深山了别去。第二,当天摘得下午送过来,多少不限,也不急,能摘多少是多少。还有一点,一定得是野花,别跑谁家山庄园子范围内摘花。听说三屏山上都是权贵,咱们没必要为几片花瓣遭人的话。听到没?”
这些,是在常伯常妈妈补充后崔茂怀给出的三点,须金勒点点头,去屋里换了衣服,道了声“那我明日下午再来找二叔”就骑马走了。
第二日下午,须金勒果然收到了须金勒的桂花菊花,但大约是受到崔茂怀必须是野花的限制,须金勒又是一个人,所以量并不多。
但崔茂怀依旧挺满意。留须金勒吃了饭,赶闭坊前让他回侯府,‘晚上必须回家睡,早上哪怕早点出城都可以。’这也是崔茂怀跟须金勒说好的。
然后第三日,第四日须金勒也都按时有送花来。
常妈妈看了这几日的花瓣数量,直说若如崔茂怀说的,重阳糕里豆沙馅和上面都加桂花,再用菊花花瓣点缀肯定不够,但适量添个色,总是行的。
他们这边还在商量,就听门外一阵童声吵杂。
“二哥,快开门,瞧我给你送什么来啦!”
崔茂怀忙赶到大门口,就见接连十余骑骏马正堵在巷口,皆是不大的孩子,互相嬉笑说着话。当先坐在马上的正是崔茂琛,马两侧挂着两只大布袋,后面孩子们的马上也有挂着袋子的。
“嘿,不就是采些桂花、菊花吗,二哥还不肯告诉我!哈哈,可惜还是被我打听来了,瞧瞧,我们这一日的功劳!”
崔茂琛满面得意,一副等着被夸的模样。崔茂怀却半响没说出话来,眼看常伯常妈妈叫了家里所有人手,一面给这些富贵小公子送了甜汤,一面收这些小公子们从马上卸下来的布袋。
崔茂怀则将崔茂琛拉下马敲着小家伙的脑袋。
“你才多大多高,就敢骑马漫山的野?!万一你们随便哪一个出点事,你不是要你二哥我的命吗?”
崔茂怀只要想到这些权贵家的小公子但凡受伤出事,人家家里一问敢情是为了一个分出去的庶子摘花受的伤,崔茂怀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还有,家里正在施工你又不是不知道,连招呼人的地方都没有。看看这样子多失礼!”
崔茂怀瞧着一帮不大的孩子一个个坐在马上喝甜汤就觉得心糟。崔茂琛却仍笑嘻嘻的一脸豪情,浑似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还反过来安慰崔茂怀。
“二哥不必担心!哪里需要我们满山跑,三屏山上我们各家都有园子在那边,每个人家里采一些就这么多了。二哥看够不够,不够我们明天再采一回!”
崔茂琛说着仰头喝完甜汤,将碗递回给崔月亮,返身上马,“我们今日只是来给二哥送花的,哪里还要二哥招待,一碗甜汤足矣!二哥,时间不早,我们这就走啦!”
崔茂琛说着,当真带着自己的小伙伴鱼贯出了巷子,一个个小孩子倒真像是做了什么“义事”,脸上都带着笑,有的还赞说“赠花换甜汤,这汤果然好喝呢!”
“哈哈,是吧!”
崔茂琛无疑是这帮孩子里的孩子王,一人同几人一起说着话,很快都消失在里坊门口。跟出去的常伯崔二回来说,外面都有各家的仆人跟着呢,只是刚才没进坊里来。
崔茂怀才刚松口气,常妈妈却将一只袋子递到他面前。
崔茂怀低头一瞧,里面的一条条舌状花瓣色泽金黄纯正,平展微蜷。不消说,这绝对是谁家养来观赏的金丝菊啊!
崔茂怀之前为了菊花花瓣特意上西市打问过菊花行市,一盆金丝菊从几贯到几十贯不等。反正任意一盆花都能买他家的点心多到能把他埋起来……
“这帮熊孩子!”
崔茂怀头疼。他就知道,有些事根本不宜传出去……
“崔东家——”
门外熟悉的叫喊声响起的同时,大门被敲响。尚未落閂的门随即被人推开一条缝,露出平安的笑容。
“正巧崔东家在,听说您这做重阳糕缺少花瓣?我家公子特意命人摘了这两日,命我今日给您送来!”
大门打开,就见平安身后跟着两名健仆,一人身上挑着一副担子,前后各绑着五六只袋子,进门一一卸下。平安则在一旁说明:
“担心全装一只袋子里底下的花瓣压坏了,所以分开了装。这几只里面是黄桂,那边的都是金桂。这边的都是菊花,有整只菊花头,也有光是花瓣的,都是按照颜色装的,黄、白、橘、金,崔东家尽可以做重阳糕啦!”
崔茂怀简直没勇气打开地上的布袋,最终还是常妈妈怜惜花,让人去了竹篮竹筐将花瓣都倒出来。
顿时已经颇浓郁的桂香更是浓到几乎有点冲鼻。而满眼菊花更令人看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别说金丝菊,什么万寿菊、金盏菊,案头菊,无不成了零落的残骸被人铺在簸箩中。而所谓的整只菊花头,纵使常妈妈没再细讲,崔茂怀用眼睛看颜色姿态也知道,肯定株株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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