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愣了半响, 才想起自己白天对武安侯世子说过什么话。他那会儿血气上涌, 因武安侯家的确买了大量月饼说是拿来配东西送人。
崔茂怀便判断他家送出去的礼分量不低。
想想看,能让一介侯府在中秋节时厚礼相送, 那肯定得是同等级或者比自家身份地位还高一层的人家啊……
“我当时就想着离间一下那些孩子们的关系。跟着的孩子好几个家里的官职爵位都比侯府低, 一听他家送那么多礼出去偏偏没送自家总归会不快嘛。再来, 他一个侯爷, 过节一下子送那么多礼, 难道个个都跟他家有亲戚关系或是至交好友, 肯定有拉拢人的意思啊……”最好有结党营私的嫌疑,犯了谁的忌讳,影视里不都这么演的?
后面这句,崔茂怀只在心里想想, 没有说出来。
而他所有的判断和想法也都来自于前世自家圈子的经历。
过年一帮纨绔刺人的时候就会说起谁家礼重谁家礼轻, 大家面上呵呵笑,心里指不定怎么拨算盘呢。反正崔茂怀就小心眼记过, 回去给爷爷报了数。
爷爷就教他说:你可能求到人家的关系年结送礼永远是第一位的,合作关系排第二。至于别人求你,那肯定是别人先定时定节拜访了你, 你再看情况回礼……
“事情就是这样, 什么名单, 我真不知道。”
崔茂怀又重复了一遍,就见周辞渊依旧沉默。可总是微笑的面孔随着嘴角一点点下落的弧度也终于现出完全不同的神情。
“你啊, 怎么什么都敢说……”
连说话的声音也变的和平日不同。像是筛掉了表面的圆润和气, 本质里却多了一份难以形容的……无奈?隐隐和常妈妈好像。
“我知道欠考虑, 家人后来也都说我了。”
崔茂怀事后也明白自己这事办的不地道。俗话说江湖事江湖了,扯到家人做什么!可那会儿见那帮熊孩子肆无忌惮的霸凌嚣张样,他就想让他们也尝尝刺戳进肉里疼的感觉……
“到底怎么了?”
崔茂怀小心问周辞渊,“是我说错话了?今晚的高公公难道不是因为武安侯世子进宫给他姐姐告状,他姐姐才派人出来找回场子的吗?”
“找回场子?”
周辞渊对陌生说法疑惑,随即自己根据上下文猜到了意思,也没多纠缠字眼。只定睛望着面前的……其实并不比那些恣意闹事的孩子大多少的崔茂怀。
“你对各府关系一摸黑,倒知道凌翠宫美人是谷世子的姐姐?又是你那负责排队跟人聊天的仆人听来的?”
“唔。”崔茂怀应一声。常伯跟他说的,自然是听来的,要不后宫的事他们上哪儿知道去?
“罢了。”
周辞渊终是说了这两个字,“此事你不必管了,但记得,今日说过的话万不可再提。”
“好。”崔茂怀点头。
“还有,近日若有人跟你打探这些消息你从何得知你要怎么回答?”周辞渊又问。
“……”客人的家仆说的?
崔茂怀觉得这话有出卖人的意思,可说不知道别人会信吗?
周辞渊却像是能读懂他的想法,“自然不能说是各府采买的人流露出来的。明日起你就让家仆主动透露出去,是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议论各府节礼之事才知道了一点,至于何人议论,日日门前客那么多你们哪能记的住!”
其实,差不多啊……
崔茂怀心里默默回了一句。
别看他家崔大,崔二都一把年纪了,可到底是从西南险地保下命的。崔大年迈可跟人聊天说话总比别人更得人信任。崔二但凡留意见过一面的人过个三五七天纵使在西市人流中看到也总能想起那是谁!
崔茂怀知道的时候有多羡慕就不用说了,常伯私下也跟他叹道:“越是艰难的环境,能活下来的,都有自己的存活之道。”
这晚,周辞渊交代一翻后就走了。临行走在门口又回身望着院里的人冷声道:
“为仆者首先该管好自己的嘴,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明白吧!”
崔茂怀心知这是周辞渊替他震慑家仆让他们到外面别乱说,可听到祸从口出却就能牢牢的扣在自个脑袋上……
中秋夜聚餐一波三折,再坐下来大家都担心周辞渊祸从口出是什么意思,崔茂怀便说了大概,然后将预先准备的节日补贴红包发给大家。言说这几日格外辛苦了!
众人意外中纷纷道谢,然后散席收拾休息。只常伯常妈妈和阿秋跟进来听崔茂怀说了详细经过。
常伯听后略沉思,“看来周公子有心帮公子掩饰。公子别怕,明日我们便如周公子所言放风出去,想必不会太严重的。只是有了白天的事,咱们铺子的生意怕会受些影响。不过自开业以来,香飘十里风头太盛,适当冷冷也是好的。”
崔茂怀也不知常伯这话是真的还是根本安慰他。直到洗漱躺到床上,崔茂怀一点点回想起整日的事,静谧中才更觉出自己的莽撞来。
难怪爷爷说他不适合管理公司。要是没有周辞渊,今日的事他又该如何收场?
分明要跟人拉开距离的,如今好像又欠了个大人情!
但周辞渊为什么会帮自己呢?晚上二人在屋里单独说话,总显得特别郑重……
忽然,崔茂怀想起高公公说过的一句话:“老王爷可不就好一口甜吗!”难道、莫非、此王爷就是武安侯行贿的成王?而周辞渊他家还真的受贿了!
那他今天乱说的话算不算是实名举-报?!
崔茂怀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朦胧睡意全消,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
没错,周辞渊之前的确阴过他,这人一瞧就是个笑面虎,面上和气背地里满肚子弯弯绕绕。今晚匆忙赶来解围或许也是为了保住他家受贿的秘密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总归也阻止他家的月饼进宫,加上开业时力挽狂澜免去拥堵踩踏事故,于他总算有恩。万一真因为他随口胡诌的话被人揪住小辫子……
现在可是封建社会,真能一句话就砍头要命的。记得书上说过朱元璋是怎么整治那些贪官的,扒皮、抽骨、填稻草!!!!
于是当晚梦里,崔茂怀就见周辞渊真被做成了人皮灯笼,五官样貌通通没变,和真人一样样的。却被挂在墙上,空皮囊里点了蜡烛,一双发亮的眼睛就一直一直盯着崔茂怀看,像是在怨他,又像是要倾诉什么。
吓得崔茂怀一面大哭一面使劲说:自己真不是故意害他的。最多今后我一直记着你,陪着你,不让你挂在墙上当人皮灯笼这么可怜孤单……
然后第二天开坊鼓敲响,崔茂怀依旧躺在床上。不但跟坐月子的女儿家一样在脑袋上绑了条额带,胖冬瓜还趁热用剥了壳的鸡蛋滚在他的眼睛上热敷。
直到中午再醒来,脑袋终于不疼了,肿的桃子似的眼睛也消下去了,可崔茂怀依旧蔫耷耷的。
外面的生意果然差了许多。香飘十里本来就是走高端市场,客户多是盛安城里的官家富户,昨日的事在官场圈子里哪里瞒得住,那些人精得了消息自然会对香飘十里存疑。
也真有明里暗里跟崔大常伯套话问消息的,据说还有问到在门口扫地的崔小虎的。
可小虎少年老成,一般人套不了他的话。崔大、常伯更趁机将事先商量好的意外听闻传出去,也不知二人使了什么法子,还真有人附和崔大道,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天是有人在商量礼单,可惜我没注意听……
如此几日,隐隐的风向已变。
在崔茂怀不知道的官场暗流,据说真有一份什么丢失的名单。里面记录了许多官场人家节礼来往之事,而记录者和不慎丢失的人,正是武安侯……
“听说是被人捡去当谈资聊天来着,偏偏香飘十里那不知事的小东家听了一耳朵,遇到侄子被人欺负,就一股脑儿吆喝出来,这才被众人知晓的。”
资深情报人员透漏真相。
“什么?香飘十里的东家知晓内情有名单?呵呵,要真有或者知晓内情,他还敢公然嚷出来?没听说一瓮水不响,半瓮水晃荡,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才敢这么乱喊呢……”
虽然崔茂怀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再次被人冠上了愣头青的名号,但听崔二说,这两日穿梭街头盯着香飘十里的人少了很多。他总归能稍微放松一点。
然而最让他牵挂的成王一家,显然还没有从这件事中抽身出来。
崔茂怀最近神不守舍,连常妈妈问他节后上新点心的事他也没甚激-情,只说全由常妈妈定好了。反倒是周辞渊家的仆人平安隔日过来买点心,他必颠颠跑去询问:
你家最近都好吧?老王爷好?你家公子也好?确定府里真没什么事吗?
“好,都挺好。尤其崔东家您这儿新出的翠玉糕,细腻清甜,老爷可喜欢了。公子偶尔也能尝两块……”
崔茂怀:“。。。。???”
折磨他这么些日子,到如今他都不知道是该祈求神灵保佑周辞渊家没事,还是希望这桩隐藏的贪污受贿案赶紧报出来得了!
崔茂怀这种萎靡又神经质的状态直到南城的胡铁匠传来消息,他的酒器已经打好可以去取了,他才终于提起些精神。
同日,平安回去,一面为自家公子备了汤点,一面又絮絮道:
“崔东家真是客气,每次小人去买点心,他都亲自过来。还特特问候王爷和公子您,还关心王府里最近怎么样,是不是一切安好呢!”
正提笔写字的人任小厮嘴不停的唠叨,就跟没听到有人说话一般。直到平安今日说完,周辞渊突然停笔,一脸思索,随即开口道:
“平安,你去买了这么多回点心,难道都不曾自报过家门?咱们家可不是成王府,而是金襄郡王府。”
“……没,没有。”
平安摇头,望了眼自家主子和窗边站立着的护卫,呆呆出了门。待平安走远,周辞渊将笔下写好干透的东西递给等候的护卫,护卫接了,犹豫开口问道:
“公子,您费了诸般功夫将崔家二公子摘出来,如何至今还不告诉他已经没事了呢?”
“本想让他长点记性。就算他和公主府、镇平候府有关系,但比起府里的兄弟子侄,他的身份到底差了些。若再像这次不谨慎迟早会招来祸事。”
周辞渊话说的冷漠。然脑中却满是那日弄哭少年时,少年含泪空洞复杂的眼神。
“不想,他不替自己操心,倒把我当作了成王府的日日挂心不已……”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