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阿福细细讲了事情经过, 崔茂怀对这帮孩子倍感无语。都说后世的孩子越来越聪明,其实古代的小破孩也不遑多让。
不过十一二三岁的年纪,就知道怎么算计人。先激怒须金勒, 再提议赛马射箭,表面上看这两项好像都是须金勒擅长的项目, 可一帮人对付一个人, 还不手到擒来?
照阿福说的,几人冲在前头,剩下的人落在后面故意挡道干扰。须金勒指责他们不公耍诈, 这帮小破孩还振振有词:事先可没说怎么比,也没说一对一!
须金勒吃了哑巴亏,随即硬是被赶到延善坊来兑现承诺:当着他们的面吃一百块月饼!
这赌约根本就是不忿崔茂琛拿月饼收买大家,所以要须金勒吃月饼吃到哭吃到吐丑态毕现, 借此下崔茂琛的面子……
“金小公子也是傻, 他其实不是第一回遇到这些人了。每次都是打架收场, 他一个人哪打得过那么些人。可不管在外面受什么委屈,回府里愣是一个字都不提。伤带到脸上公主娘娘问起来,他还说是自个儿碰的……”
呵呵,这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小孩子就该有个小孩子样儿!想他堂堂崔大少,前世几十岁的人了但凡在外面遇到搞不定的麻烦不一样颠颠跑回去找爷爷出头,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崔茂怀又问了阿福几个问题, 跟常在柜上的阿秋和维护队列的崔大确认一下才直接出去。
别看他问了一圈, 但长话短说, 一共也没分钟。外面那帮熊孩子已经开始新一轮嘲讽, 逼着须金勒跟他这个话都不曾说过一句的“二叔”讨要一百块月饼。
“……快点,磨蹭什么,怕了?也是,崔嘉才是正经叔侄,侯府未来承爵的嫡子,你算什么?啧啧,真可怜,在外面你爹都不认你……”
“喂,你们说他待会儿去喊二叔,会不会连月饼都讨不到?!人家能给崔茂琛,那是有公主娘娘的身份在。他呢?靠谁的脸?他那个不自量力抵抗靖军、被他爹杀了的胡蛮子娘?哈哈哈哈哈……”
“你们敢侮辱我娘!我杀……”
“须金勒——”
崔茂怀听到那帮孩子提须金勒的娘就觉得不好,往外跑都跑不及。眼见须金勒拔刀出鞘,立刻大叫一声,先将少年的注意力转过来,“到二叔这儿来了呆铺子门口干嘛?还得二叔出来请你进去?”
崔茂怀这会儿又装着慢悠悠的模样越过看热闹的人群往少年身边去,一面随口道:“昨儿个你怎么没跟茂琛一起来,给茂琛备的吃的也给你备着一份。我还说呢,过了今天月饼下架,不论你还是茂琛再想要可都没了……”
崔茂怀说话间走到跟前,本想将须金勒从马上揪下来。哪想须金勒的马着实高大,怕比他的乌骓还高一个马身,这要抬眼对着马鼻子的崔茂怀怎么拽人?
好在这时候常伯及时出现,伸手去扶须金勒,嘴上也配合道:
“金小公子也真是的,不就昨天送节礼没能赶来,今儿到门口还怕公子责备不敢进了?”
一句话功夫,须金勒已经好好站到了地上。少年后知后觉,似也受到了惊吓。一双眼仍恨意满满红通通的,夹杂露出不解意外的仓惶,莫名让人心疼。
“行啦,你二叔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来了就行。跟我进去别堵铺子门口。”
崔茂怀犹豫一下,到底习惯性的出手揉了揉少年扎着丸子头的脑袋,顺手将他的弯刀合鞘。转而拉起须金勒冰凉被刀鞘硌出痕迹的手往回走。
然后,像是才注意到旁边那些骑马的人。
“咦,这些都是你朋友?过节一起来玩的吧?欢迎啊,来来来,别客气都进去吧。”崔茂怀笑眯眯招呼道。
马上的孩子们见他这般态度,尤其是对须金勒的态度,不由面面相觑。
一直以为是没爹没娘没背景没人在乎能任人欺负的家伙,却原来人家也有关心、可能撑腰的家人,小孩子们的态度变化从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一些。不过仍有硬茬的。
就见当先一个孩子,也是说最后那番话的孩子下马老成的笑着道:“我们的确是须金勒的朋友,不过今日不是过来玩的,须金勒跟我们打赌输了,叫我们过来看他兑现赌约,是不是啊须金勒?你不会不认吧?”
“我,嘶……”
须金勒刚要开口,突然疼的失了声。
崔茂怀使劲捏了把少年的手,抬眼看向明明欺负了人,当着对方家长还能笑的自然,依旧语带威胁的孩子。
“是吗?赌约是什么?”崔茂怀问。
“吃一百个月饼。”少年笑答。
“这样啊……”崔茂怀不甚在意的笑笑,语带宠溺无奈,“阿勒啊,和朋友玩就好好去玩,骑马射箭是你长项,没必要故意输给小朋友们来照顾二叔生意。你瞧瞧……”
崔茂怀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这都是排队来买东西的,被你们一搅,耽误了时间不说,今天的月饼本就不够卖的,我还得反过来照顾你的朋友让后面加倍做几锅出来。阿秋——”
崔茂怀直接吆喝人,不给少年插话的机会。
“请诸位小公子进铺里选月饼,都是阿勒的朋友专给阿勒抬面子来的,给按最优惠的九折算。让他们先选够一百块。”
“是他输了怎么是我们买月饼?”一个孩子在马上出声问道。
崔茂怀笑望了那孩子一眼,“须金勒输给你们,说好了是他吃一百块月饼。他负责吃,你们可不得负责拿出赌约来。莫非代国公府邀你们去赏花,还得你们一个个自带花去?”
崔茂怀扫了一眼在场的熊孩子,尤其是头前几个,“还是说如今赏花的规矩变了,我该亲自去三屏山问问?”崔茂怀这话可就有上山找家长算账问责的意思了。
须金勒到底年少,一心只为着自尊倔强。也的确是他仅剩的坚守。可也是如此,才给了这帮孩子可乘之机,敢于肆无忌惮的欺辱他。
再不济须金勒的祖母也是一国长公主,父亲是镇平候,盛安城里纵使勋贵国戚满地跑,大体面子总还要的。这帮孩子看似是在嘲笑须金勒的出生,可往大里说,也是在影射镇平候敌穴十载不忘故国的忠孝之举。
毕竟,崔茂睿当年凯旋归朝,圣上曾亲口褒奖过他不忘故国,战场上大义灭亲的行为!
如今揪着须金勒的身世不放,肆意侮辱讽刺,难不成是要否定崔茂睿“潜伏”敌国的义举?
就是没这意思也可以往这方面扯嘛!
崔茂怀表示还是须金勒这小孩子太老实!什么都不说,背地里却不知怎么藏起来偷偷舔伤口呢!那些欺负过他的孩子,也许第一次骂人打人后还有些惴惴不安,谁知左等右等什么事没有。可不变本加厉起来!
“好啊,就当我们照顾你生意,一百块月饼嘛,买了!”
呛声的依旧是前面的少年。之前的笑容消失,如今一脸怒火,说着就喊人去取月饼。崔茂怀仍笑眯眯的,也吩咐道:
“阿秋常伯,这几位小公子都是官宦世家子弟,小号中号月饼怕趁不出人家的尊贵来,别拦着他们选大的。最多让后面熬夜加班制作。还有啊……”
崔茂怀慢悠悠懒洋洋的声音继续道:“粗算一下,一百个大号月饼九折优惠价差不多八十多贯。诸位小公子随身怕没带那么多钱。他们一人分担几个你们记好数,趁天早去各府上结一下银子。对了,你们去了记得跟人家来龙去脉说清楚,免得让人误会,以为咱们香飘十里放着这么多排队的顾客不管,专门讹人家小孩儿呢!”
崔茂怀这话说的简直恶意满满 深深的挖苦。旁边围观看热闹顺便排队买东西的顾客未必听不出,这不已经有不少人笑出声来。
马上的熊孩子们听到这些笑声,彼此商议打眼色就更快了。
他们随身肯定是没带那么多钱的。
要知道铜钱一贯一千文,那得多重?谁出门玩背那个。至于金银,靖朝立国至今三十多年,前几年还在打仗,布帛至今能当钱用,金银更是贵重物。勋贵不出远门,城里溜达随身带个几两、十几两的银角就足够用。想买东西只需付一点儿定金,报个地址送到哪个里坊谁家府上,货到结款都是定例。
何况这帮孩子本是赴宴跑马玩儿的……
果然,凑了半天只凑出二十多两银子。也算厉害了!
崔茂怀眼瞧着一帮熊孩子脑袋靠脑袋开始商量谁承担几个月饼,又开始在一旁凉凉道:
“李侍郎家的表公子您跟朋友说说还是别凑份子了。李侍郎一贯清廉,中秋在我们店里就买了一个大号月饼全家共享。你家靠着李侍郎照应才在安居盛安。我记得……就买了个中号月饼,这会儿你却一下子买两个大的,还跟着继续凑数,有钱重买了大的回去孝敬父母,姨丈不好吗?”
“旁边那位小公子的家人似乎挺喜欢我们家的点心,日日来买。昨儿个专门来订了大号月饼说要送人,今日午后来取。你们这一搅,真不知午后能不能按时出货。听说是要送今日远行的亲眷……”
“这一位该是秦郎中家的小公子吧……”
崔茂怀点着之前说须金勒说的最凶的几个孩子一翻提点对比。有的点名、有的没说是哪家的,却将彼此的家境身份略爆了点料。
崔茂怀准备建立VIP制度,日日站柜上可不是白对着各府采买或是管家的。崔大在外面维持队伍秩序,和人聊天,掌握的信息更多。
这帮熊孩子们不是喜欢拿别人的家世出身说事吗?
崔茂怀前辈子就混在纨绔圈里,对这圈子的潜规则清楚的很。别看一帮人合伙欺负人,可圈子里本身就是势力场。谁是私生子,谁是贴着本家生活的,谁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大家心里通通有一本帐,不知不觉你被排挤了也许才知道自己根本没被人瞧得起过。
这不,小团体已经开始陷入诡异的沉默了。
“妈的,没出息!”前面的少年恨恨骂道。
“哟,武安侯世子干嘛这么生气!我知道您家里不缺钱。光大号月饼到现在买的都有几十个了,听说不光自家吃,还用配别的东西送人,今日赏花宴就给代国公府当节礼送了吧?还有朝中的一堆大人,连带什么成王府,啧啧,送的真全!”
崔茂怀感叹。心想这也就是古代月饼,有意带节奏说武安侯家贿赂都有点心虚。要是放在后世天价月饼那会儿,妥妥的能算行贿证据啊!
“你、你怎么知道?你偷查我家!”
哪想少年意外激动,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后面的仆从一把拉住。耳语几句后少年终于平静下来,但望向崔茂怀的目光……略诡异。
崔茂怀不明所以,就听少年哼一声道:“须金勒,你好样的,终于找了个和你同病相怜的人当靠山。行,今儿我大度饶了你。不用你吃一百个,我们这儿二十二两,你就吃二十二个。”
“别啊,说好了一百个就一百个。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否则就是乌龟王八蛋!”
崔茂怀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吃惊望向他。包括手还被他抓着的须金勒……
而崔茂怀脸上,此时已没了笑意。
要不是常伯的话,他哪里肯忍到现在?!
什么须金勒到底亲爹祖母都在,他做的过分就是越俎代庖,尤其他已经分家实在不合适。再者须金勒一日没有像崔茂怀这样被分府另过,就仍然属于那个官宦阶层圈子。今日若将这些勋贵之后得罪狠了,须金勒将来要如何立足?
常伯说的道理崔茂怀都明白,也真的很克制了。
可此时瞧着武安侯世子嚣张的模样根本控制不住上去揍人的冲动,MD,他当纨绔时再夸张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时候好不好!
不就是个侯府世子吗?须金勒要不是身世坎坷,现在合该是同样的身份!哪用受你们这般欺负?!
“还有啊,赌约是说当着你们的面吃下一百块月饼。可没规定什么时候吃,每次吃多久,麻烦想看须金勒吃月饼的时候提前跟他预约,他有食欲有月饼的情况下肯定会尽量满足你们如此独特的癖好。但要是有什么条件不允许,那就没办法了……”
“你敢耍诈?”武安侯世子立刻怒目道。
“别呀,你们都能用事先没定比赛规则、没说一对一为由赢了须金勒,要他必须履行赌约。我只是在陈述赌约事实,哪里就耍诈了?”崔茂怀认真摊手问。
“你……哼,我们走!”
马匹扬起的灰尘让崔茂怀赶忙拉着须金勒躲回了铺子。外面自有常伯,崔大、崔二跟客人解释说明,须金勒呆呆任崔茂怀拉着,直到进院子进屋,坐到榻上,崔茂怀才松了手,指着桌上比脸都大的一只月饼。
“吃了它。”
崔茂怀指着刚出锅的大号月饼,神情异常认真。须金勒盯着他看了半响,当真抓了大月饼,一掰为二,两只手抓着就吃起来。还吃的挺香甜,好像饿久了狼吞虎咽的。
很快,两只手里的月饼下去一半,再四分之一,七分之一,十分之一……
接着就变成了磨牙式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还总停了又停,皱眉使劲下咽状。
“不会吧?一个都吃不了,你不挺能耐,跟人家开口就赌吃一百个吗?”
崔茂怀话音阴阳怪气的,须金勒抬头看了眼他,又露出咬牙紧目的样子。然后发狠似的张大嘴几口将手里剩下的月饼拼命塞进嘴里,嚼都不嚼,就往下死咽。接着“恶——”一声,崔茂怀已经躲出去了……
幸亏阿活及时递了恭桶,崔茂怀再进来时,屋里倒是没什么味儿。
看着榻上喝了热水正捂着胃缩躺着的瘦小身影,崔茂怀过去用脚踢了踢须金勒同样吊在塌下的脚丫。
“小子,之前我瞧你从房顶跳下来功夫不差啊,怎么偏偏不知道长点脑子?人呢,自尊坚持之外,还得让自己活的舒心自在!别人欠了你的债,让他们适时还点利息,不代表债务就没了。对目前的关系状态感到迷惘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时候也很简单,先想想自己未来想走的路,努力朝那个目标靠近,至于其它的,你随时可以转头再去处理的嘛……”
崔茂怀坐在榻上一边剥核桃一边灌鸡汤,说的口干就喝口水顺便把做月饼馅儿的核桃咔哧咔哧就着吃了。于是等常妈妈过来取核桃仁,就只看到碗里一堆核桃壳……
“公子啊!”常妈妈的声音里再次透着沉沉无奈。
“呃,都是他啦!”崔茂怀立刻指向须金勒,“我说了半天话他一声不吭,屋里也空荡荡里,不吃点东西制造声音多慎得慌。”
崔茂怀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一直躺着的须金勒突然就坐了起来,两只丹凤眼里的来不及卸下的触动瞬间被层层怀疑和阴霾替代。
然后,须金勒就代替崔茂怀剥核桃的工作,之后又去厨房帮着添柴加炭,上架点心月饼,直到西市钲声响起。所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崔茂怀就见被使唤的陀螺似的须金勒也偷偷呼了口气。
下午依旧是葱油卤肉拌面,吃过了饭,喝过了饭后甜汤,崔茂怀才将属于须金勒的儿童大礼包送他,同样问他今日做工的报酬要钱还是要内部货物?
那一刻,少年眼睛猝然睁大,望着崔茂怀许久,似在确定,或是在思考什么,最后,他问崔茂怀,“我能把钱先存这儿吗?”
“行啊,回去自己弄个小账本,日期钱数写清楚,回来我每次给你签个字。这样谁也赖不了谁。”崔茂怀说。
“嗯。”
须金勒点头,然后终于叫出了今天第一声,“谢谢二叔。”
“呵,有好处了才知道叫二叔啊……”
崔茂怀又揉了揉须金勒的脑袋,去马厩牵出乌骓,准备送须金勒回去。须金勒本不愿意,还是崔茂怀说他不进府,也不会说今天的事。直言就是担心那些纨绔在路上堵人,须金勒才别扭的不吭声了。
回去一路,须金勒也没多说话。但看得出这小子骑术想当好,不抓缰绳任高头大马怎么摇晃都坐的稳稳的。直到镇平候府所在在永仁坊,须金勒才说了句“二叔快回吧!”
崔茂怀点头道别,看着人确实进了侯府东边侧门,才加快速度一路往回赶。但同来的还有阿秋、阿活、常伯和崔二,主要是担心真有纨绔劫道。如今五人一匹马,崔茂怀肯定不能丢下他们一个人跑,于是只能尽快走。
路上就听闭坊鼓咚咚咚的响,跟催命似的,好容易安全上垒,赶在最后一刻钟进了里坊,里坊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崔茂怀长出口气,觉得终于可以放松了。一面换衣服一面让大家准备酒菜果品一起过节。
然而今晚,似乎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酒菜水果点心全部摆上桌,众人刚依着崔茂怀所言一起举杯祝福节日快乐,宅子一侧的大门就传来敲门声。常伯问“谁啊干嘛的?”也没有回应。只继续敲门,就在大家都感到奇怪准备去开门的时候,一个尖细听起来格外别扭的声音在门外叫道:
“崔公子,开门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