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我是买了一些水军来骂你们, 都在咱们的包月服务里——不要往外说啊,联盟不许买负面舆情服务的,虽然你懂,但是还是别往外说。”
这……到底是真的假的?
正所谓兵不厌诈,这战术大师有哪个不是谎话张口就来,说演就演的那种戏精,尤其是老板, EG的胜利有多少不是她从BP开始骗回来的?几个队员吃完火锅回了宿舍,一路都在讨论这个话题:老板是说自己买了水军来骂人, 但是拒绝解释理由, 这到底是她的又一次套路, 还是她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战略意图?
“是不是想让我们看到骂我们的那种言论之后, 都不会往心里去?”
“啊?负面水军还有这方面的功效吗?”
“难道不是吗?如果你知道骂你的人都是别人雇来的, 难道你还会往心里去吗?”
“这也不可能都是吧……”李老炮嘀咕了起来, “那么多人在骂,总有人是真心的吧。”
“说实话, 我感觉起码一半人就是想骂人而已,另一半可能是水军。”若花雨说,他退回来倒着走, 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或者是被水军带了节奏的粉丝吧, 毕竟这个圈子就是这个风气, 人都是从众的。”
人都是从众的, 这句话简直有点太哲理了——对这些选手来说,这种讨论简直有点过于装逼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谁耐烦整天谈这种什么人性之类的大道理,这一点都不酷。这不是他们会和同事谈的事情,只有在和朋友偶尔的交心中,甚至还需要一点酒精的帮助,才会躲躲闪闪的谈到些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和困惑,平时他们简直是以拥有人类感情为耻似的,被骂了?有什么感觉,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点想笑,感到很爽,这才是标准答案,这个群体是把避免示弱这个潜规则给贯彻到极致了,这种好像批判圈子风气的话,也就是在EG说了才不会有人喷回来,如果在别的队伍,说不定就会被讥笑——被别人喷,还分析别人喷你的心理?别人喷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菜。
当然了,这种不同,不是每个人都能意识得到,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有条有理地表达出来,就算感觉到氛围的不同,大家也会惯性地把这种感触往心里藏——第一号规则,我们不谈论搏击俱乐部。所以,飞扬虽然觉得这对话满玄妙的,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继续分析道,“之前才大撕一场,肯定有很多人想继续带我们的节奏,可能和这个有关系,就是……”
就是他们选手的智慧不像是老板那样浩如烟海,显然是参不透老板这个套子是给谁下的就对了,若花雨长长地嗯了一声,还在寻思着,但李老炮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开了,“排位啊?谁陪我双排,飞扬,来双排?”
“行啊,我给你打辅助。”飞扬也答应得很痛快——他知道老炮的意思,他是想要练射手野的节奏,虽然路人排位局作用不大,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是如果和他一起双排的话,野辅默契多少是有帮助的。
兄弟已经几年了,虽然大家都是嘻嘻哈哈的,虽然也有过打得不好互相甩锅的时刻,但男人之间的感情不是这么简单的,飞扬在现在竞争中的三个打野里,肯定会优先和老炮双排,流浪和猪猪也都知道,付诸一笑而已,这也不影响飞扬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男生宿舍的人际关系其实也是挺微妙的。
大家排位到了十二点多,宿管阿姨来催了几遍,这才伸着懒腰逐个去排队洗澡——洗完澡就得交手机睡觉了,宿管阿姨和领队不一样,她是直接向老板汇报的,目前还没有人敢公然破坏老板定下的规定,或是和宿管阿姨有什么冲突,毕竟谁也不想让出自己的位置给老板去秀,然后从此就生活在她深浓的阴影下。当然了,宿管阿姨也不可能每天都铁面无私,活像是军校一样管着,大家博弈的结果,比赛日管得不会那么严格,但两点以前也必须交手机,尤其是这周还有比赛的时候,更是不可能留手机过夜。
【我想说,你真的很秀!加油啊飞扬!】
【别在意那些喷子了,你的赵飞燕已经完全征服他们了,我一直留意你的比赛,其实你的进步真的非常明显,只是喷子根本看不到而已】
【你的运营简直太秀了!大神受我一拜!】
【加油啊崽崽,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一群的小可爱给你打气!】
……
在等待洗澡排班的时候,飞扬忍不住又打开了微博,这个被他卸载过一万次也重装过一万次的软件,点进私信漫无目的地往下拉着列表——虽然说网上的舆论千千万,好像被讨论的当事人根本就不会在意,但说实话,有哪个人不会好奇别人是怎么说他的?最多就是输了以后装死不去看罢了,最近他正在被吹,哪有不爱看的道理?飞扬甚至还会去很多论坛暗搓搓地搜一下自己的名字来看老哥们是怎么吹他的呢!
但今晚,他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之前看到彩虹屁,虽然也知道不可能当真,甚至输掉的时候这些前阵子才在吹彩虹屁的人,说不定转头就会来黑他,但是心情总会因此轻快一些,嘴角也会不自觉地上扬,但今晚,飞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评论,心里却只剩下很难描述的不适感:知道这些评论可能是花钱买来的,这还让人怎么被取悦?甚至反而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好像自己是这场清醒的游戏中唯一一个糊涂的玩家,也是被所有人玩弄的对象。这些夸奖的言辞里,有多少是水军直接发的,还有多少是受水军的评论影响,跟风无脑觉得他很强的?就算是没受到水军的影响——又有多少是受到解说的疯狂吹嘘引导,过来吹彩虹屁的?
那么,归根到底,解说他们吹他,背后是不是也存在着什么他不清楚的利益交换呢?
他默然地关掉了评论,点开了自己之前的微博:也就是在他们连败期间,他被骂得最厉害的那条微博,下面几乎全都是叫他替补或退役,说他太菜的。
以前,那曾是飞扬的梦魇,让他敢于顶撞老板的开导,说出‘我就是想让大家都喜欢我’,可现在……
现在,他看着那些黑他的言论,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夸他的水军让他对溢美之词脱敏之外,好像也让他对骂他的话失去了感觉。他有一种很难总结出来的感想,就像是,就像是——
在他极力的思索中,回忆就像是一道亮光闪过脑海,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曾让他难以理解甚至嗤之以鼻,觉得矫情的感想。“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在这个圈子里,你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公众人物就能接受到更多关心,不管那是正面还是负面,但其实,知名度只能让你变得更孤独。”
这句话,他曾经是不懂的,甚至暗自觉得和他说这话的人有点儿文人的酸腐味道,不愧是考上了大学没去念的优等生,和他们不是一种人,特会自寻烦恼,谁会嫌关注多了人气多了——当时,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当时的他也还是才入队的无名小卒,登上首发就是他短期内最大的目标。但现在,他有了人气也有了关注,有了争议的时候,飞扬却终于开始有点明白雪中飞的感觉了,类似的感受,他大概也有,只是少了文化,无法精要地概括出内心纷乱的思绪,只能重复着之前友人偶然的随感:现在,他有了这些,但却也比之前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孤独。人们围绕着他的表现争论不休,可这些言论指向的对象只是一个虚假的‘飞扬’,一个镜面凝聚出的幻象,真实的他就站在一旁,从前,他总把自己积极地代入进去,可现在,他不再如此自作多情。
得感谢老板吧,如果不是她点破,他可能还傻呵呵地为那些认可的声音而高兴,而不像是现在这样,能清晰地看懂这些认可背后清晰的引导线,而当赞美不再有意义,批评也就不再尖锐,是不是老板买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早就知道了,不是老板买,背后也很可能有别人在带节奏,不管是批评还是赞美,对他们心态的操纵总藏了别的目的,舆论早不单纯是舆论,只是操纵他们的工具。
“大众比你想得还要无知,舆论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
太多人对他说过类似的道理,队内一度有过的心理咨询师(和老板不一样,他和队友都觉得这些课程很没用),曾经的教练,还有被他视作大哥的雪中飞,都对他讲过这些,但飞扬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被说服过,只有伪装的开悟,直到此刻,老板随随便便一句话,却让他好像一下喝了一大口冰水,几个小时了,脾胃依旧冰凉,还在劲儿上。
‘夸你们的,黑你们的,都可能是我买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自然而然,平静得要命,却让他大半夜看着天花板,都没有打飞.机的冲动,也半晌不能成眠,飞扬想了好久好久,一些陌生的,曾在林雪飞的屏幕中被他无意看到的字眼从眼前飘过,‘客体化’、‘资产化’、‘商品化’。
他们算不算被包装异化的客体?算不算被去人格化的商品?他们和台下坐着的李歌手走的是不是同样的路线?只除了受众群体量级不同,收益和压力也不同,但怎么想原理都差不多。那些他曾很想要的认可,曾很饥.渴的喜爱……
没读过多少书,平日的想法总是琐碎且庸俗,只想着身边一小圈,只看到眼前一点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队伍大胜他却并不兴奋,只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挥之不去,一点多了,他还睡不着,想聊天手机却已上交,飞扬辗转反侧,还是爬下床,浑身摸出一张门卡,晃悠着从宿舍楼出去,往训练室走。
“老板。”在门口遇到瘦小人影,他有些吃惊,“还没走?”
“刚复盘完。”凶姐说,“你呢,出来干嘛?”
“啊!”
他这才想起,已经过了规定的睡觉时间,飞扬有一瞬间的惊慌,“我……胃疼,睡不着,来拿太极胃散。”
饮食不规律、压力大,他们大多都有胃病,老板的嘴角松开了,“嗯,那还不快去?”
两人的身影短暂交错,少年的身影在门前又停了下来。“凶姐……我……”
“嗯?”
“你真的找了水军来骂我们吗?”
老板像是笑了,轻轻的,混在风声里,“你说呢?”
她的身影在路灯下拖得很长,几乎让人遗忘了她的娇小,飞扬扭头望着她的影子,久久地。
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正面回答了。
而他也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飞扬没有怪她,这样挺好的,他现在明白了,她不这么说他们不会自己去想,或者,他不会自己去想,别人他并不知道,他们虽然生活在一个队里,但其实仍是互不相干的七个人。
“我……我不想要了。”他说——其实,这些话没什么意义,但他还是想告诉老板一声。“……也不在意了。”
“噢。”
他讲得不清不楚,但老板听明白了,她说,“挺好的,你长大了。”
是的,他明白了,他长大了,飞扬自己也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但他并没有因此更快乐一些,大概是他的梦——那个他不敢和任何人说起,只敢自己偷偷想想的梦,那个他凭借自己出众的游戏天赋得到很多人真心喜爱,也得到了冠军的梦也因此破灭的关系。他觉得自己异常的清醒,对自己和周围都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但同时也有那么一小点沮丧。
他有点求助的味道,“但是……我不是太开心。”
“没有人会一直开心的。”老板的语气,显示出她大概也是个过来人,她的话很平实,但却奇特地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味道。好像她也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最后,她长大了,清醒了,却也永远都不会再那样开心了。“问题是,你还想打比赛吗?”
“啊?”这问题让他一怔,飞扬下意识地回答,“当然了。”
“那就行了。”
冷冷的夜风吹过,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扭曲着,老板的面孔也在跳动的灯光中阴晴不定,飞扬扭头看去,只看到她钢铁一样的侧脸。
“那,你就会变强的。”
她冷冷地说,好像这是一则预言,一次陈述,而非一个鼓励。“长大了还拥有比赛激情的人,都会变得很强的。”
飞扬不禁一阵迷惘——他已长大了一点,但却还没到能听懂这句话的程度。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