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大丧, 后辈们要去灵堂跪着守灵。
太后喜爱江琇莹,她被特许进了灵堂,跪在一群王爷、皇子、公主、宗室子女们下方。
凭吊的人络绎不绝, 有的在真哭,有的在假哭,前三天,灵堂内外全是哭声。
江琇莹跪坐着, 想到太后生前,她第一次去太后宫里,紧张忐忑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太后亲自拉她去踏上说话,准备的点心果子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即使后来, 她跟钟允和离了,她有时也会进宫陪太后说话。
那位雍容华贵的老?人,总是一脸慈祥, 是世间最温暖最会疼人的的奶奶的样子。
只有在骂钟允骂他是个狗东西的时候才?会显得有点凶。
江琇莹一想到太后生前的样子就难受, 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分明她与太后并无?血缘关系, 相处的时间也并不算长,可她就是难受, 像死了亲奶奶一样。
她想,钟允一定更难受吧,他曾经对她说过, 太后是他最亲近的人,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最亲近的人。
江琇莹往钟允的方向看了看。
他披着一身素白缟服,跪在灵位旁,很久都不一下, 一整天滴水未进,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把自己屏蔽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堂嫂,喝点水吧,”江琇莹听见有人跟他说话,抬眸见是钟曦,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谢六皇子。”
她早已经不是他的堂嫂了,却没有纠正他的用词。太后一直想撮合她和钟允,听见钟曦的这声表嫂大概会开心。
钟曦又递了一杯水给江琇莹:“方才我?给堂兄水,堂兄不愿意喝,堂嫂去试试,说不定他会喝。”
江琇莹起身,她的腿已经跪麻了,踉跄一下,站都站不稳。
丫头不能进灵堂伺候,她揉了揉膝盖,等能站稳了,接过钟曦手上的水杯,从一众人身后,往钟允的方向去了。
她跪在钟允身侧,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世子。”
“钟允。”
她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有了点反应,转头看见是她,见她眼角湿润,眼睛哭得肿了,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帕子,帮她擦了擦眼泪。
那张帕子上绣
着一枝梅花,花瓣是歪的,是两年多以前她救他时留下的那张。
江琇莹把水杯递到钟允唇边:“世子嘴唇干出皮来了,喝点水吧。”
钟允乖乖接过来喝了几口,分明方才谁劝都不。
他往一侧挪了挪,腾出一点地方:“你跪在这儿,离太后近一些,太后喜欢你,你离她近一点,她会开心的。”
江琇莹挨着钟允跪了下来。
钟允伤心之余想到,江琇莹肚子里怀着孩子,久跪会跪出毛病,太后看见了也会心疼,让人搬了张小凳子来,让她坐。
他本应该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他存了私心,想让她陪在他身侧。
江琇莹不肯坐,坚持要陪钟允跪着。
期间,朝中大臣们进灵堂凭吊,江琇莹看见了周义衡。
从周无山回到平京后,江琇莹被通知去皇宫守灵,一直没时间去找周义衡。
周义衡走到江琇莹身侧,低声跟她说话:“我?去宅子找你,他们说你在给太后守灵。”
江琇莹点了下头:“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周义衡:“早就没有大碍了。”
江琇莹往一旁看了看,一众皇子公主里,五公主也在其中。
太后大丧,五公主的婚事?自然要往后拖了。
大臣不能在灵堂里停留太久,周义衡叮嘱了江琇莹几句,让她注意休息,有什么事?叫人告诉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钟允,对他说了声:“节哀。”
钟允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他转头对江琇莹说:“只剩下半天了,你先跟周将军回去吧,太后不会怪你的。”
江琇莹不肯走:“让我陪完太后最后一程吧。”
丧礼官催促周义衡离开,周义衡只好起身先走,经过五公主身后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走出了灵堂。
到了停灵的最后一天,不需要跪守着了,其他的皇子、公主、宗室子女们陆续离开了灵堂,最后只剩下钟允和江琇莹。
钟允抱着太后的灵位不肯走,江琇莹不忍落下他一个人,陪在他身侧没走。
夜里起了风,就连守在灵堂门口的太监都回去了,张嬷嬷走进灵堂,跪在钟允面前。
张嬷嬷伺候在太后身边几十年,是看着钟允长大的,她握着钟允
的手,擦了擦眼泪对他说:“太后走得很安详,是在梦里去的。”
“太后前几日每天都说,说自己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太子和黎王,太后太想他们了,去找他们了,世子不要怪太后。”
“太后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世子您了,世子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太后在天有灵,也好放心。”
张嬷嬷微微颤抖地攥了攥钟允的手,眼神留恋地看着他:“老?奴去陪太后了,世子保重!”
说完松开钟允的手,在他面前磕了个头。
江琇莹去扶张嬷嬷,发现她已经咽了气?,是提前服了毒药,给钟允告别完,去找太后了。
钟允帮张嬷嬷把唇边的血擦掉,等她的身体凉透了,喊了人进来,让把张嬷嬷作为陪葬跟太后葬在一起。
到了深夜,灵堂彻底静了下来,钟允不肯走,江琇莹也不走,她体质到底是弱了些,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一头歪在了钟允身上。
钟允想让她多睡一会,没叫醒她。
他贪心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心里的那股子痛苦才得以缓解一些。
灵堂的门和窗都没关,有风吹进来,他把她抱了抱紧。
她约是跪得太久,累极了,被他那样紧紧地抱着 也没醒。只在感觉到额头有点痒的时候轻轻了一下。
睡着了的她不知道,那股轻轻痒痒的感?觉是他的嘴唇吻在她的额头上。
钟允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瘦了很多,脸色也因为疲惫显得有些苍白,她该好好睡一觉。
他舍不得让她醒来,她一醒,他就抱不到她了。他不敢再吻她的额头,也不敢再用手指摩挲她的嘴唇,安安静静地抱着她看着她。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像一尊雕塑。
他想,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变成一尊雕塑也不错。
江琇莹是在下半夜醒来的,她轻轻睁开眼睛,对上钟允的眼,两人的目光猛然撞上,江琇莹心里一慌,赶忙从钟允怀里出来,垂眸说道?:“竟在世子怀里睡了,太不像话了。”
钟允看了看她:“我?让人送你回去吧,你去床上睡,床上舒服些。”
江琇莹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我?已经睡了很久了,天快亮了,回去也睡不着,我?在这儿陪世子吧。”
钟允没说话,也没敢再多看她一眼,怕自己像刚才?一样,控制不住想抱着她,想在她身上寻找温暖。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不多的温暖,他不能把她吓跑了。
太后的丧礼过后,江琇莹再没见过钟允,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复明了,人也更忙了,她时常去王府的长春苑花田里收花,有时经过刑部也会进去看看,一次也没见着他,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黎王尸骨连同一枚鸳鸯玉佩被寻回之后,王妃郑楚雪离开王府去了皇陵,打算守着黎王墓过完余生。她终于相信黎王爱她,相信钟允不是黎王所出。
杨夫人彻底疯了,三尺白绫把自己挂在梁上,留下遗书说去地下找黎王了。
偌大的王府只剩下钟允一个人了,忙起来连王府也不回了。
江琇莹不光没再见过钟允,与周义衡见面的次数也不多。
一日午后,林玉清来店里帮忙,特地把她叫到一旁,问她跟周义衡的事?,问他们感情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江琇莹:“我?跟阿衡虽然心意相通,但还没正式挑明,先等等他的消息吧,他若是想,定会来提亲。”
林玉清有点担心:“你跟周将军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前几日他来店里找你,见他走了好几次神。”
林玉清看了看江琇莹:“还有你,你也有点心不在焉的。”
从前,只要周义衡一出现,自己这女儿的眼睛就跟长在人家身上了似的,半点不知道矜持,喜欢得明目张胆。
江琇莹笑了笑:“没有,我?们挺好的,没有闹矛盾,也没有吵架。”
正说着话,周义衡走进了铺子。
他今日休息,穿着一身便装,手上拎着珍味轩的糕点,进来对林玉清问了好,又有点愧疚地对江琇莹说:“前几日事多,没能好好陪你,你下午若是有空,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吃的东西,我?陪你去。”
江琇莹接过周义衡手上的点心看了看:“这要排很久的队吧?”
周义衡抓了下头,笑了笑:“还成。”
江琇莹带着周义衡去了里间,将盒子里的点心拿出来尝了尝。
两人聊了会天,江琇莹想到五公主,问道:“五公主最近还去将军府找你吗?”
周义
衡以为江琇莹吃醋了,赶忙解释道?:“没有,从你去周无山的两日之后她就没去烦过我?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太后的灵堂里。”
“你放心,我?就看了她一眼,没跟她说话。”
他正在给她倒茶,杯子里的水满了也没发现,流了一桌子。
江琇莹喊了他一声:“阿衡,水洒出来了。”
周义衡回过神来:“抱歉,我?给你换一杯。”
江琇莹起身:“不用了,今天天气?好,我?们去外面玩吧,你衣裳还够穿吗,去买布料给你做衣裳吧。”
江琇莹交代好铺子里事?,跟周义衡一起出门了。
花阳街这一带就很热闹,江琇莹一路走走买买,买了一堆小玩意,周义衡当苦力,帮她付钱拎东西。
前面有个卖泥塑的摊位,江琇莹停在摊位前挑了挑,一会儿拿起这个,一会儿拿起那个,问周义衡好不好看,周义衡说好看,她要是喜欢就都买了。
摊主笑了笑:“小夫妻感?情真好。”
又看江琇莹梳着姑娘发髻,改口道:“眼拙了,应当是小恋人。”
摊主讨着喜庆吉祥话说:“两位好事应当近了吧,这对鸳鸯不错,象征恩爱和美。”
江琇莹接过摊主递过来的一对鸳鸯,看了看。那鸳鸯做得一般,她并不想买,反而看中了一只泥塑的大狗。
她放下鸳鸯,拿起那只大狗,放在掌心看了看,被那大狗憨憨的样子逗笑了。
周义衡见她喜欢,正要掏钱。江琇莹却把那只大狗放了下来:“算了吧,不买了。”
她看见这狗就想到了钟允,她决定跟周义衡在一起,留着这只狗在身边不好。
周义衡:“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买?”
江琇莹拿起之前那对鸳鸯:“买这个吧,这个好一些。”
买好鸳鸯,两人往卖布匹的店走去。
这家布店是平京城最大的一家,质量好,料子多,来了基本都能挑到满意的,因此买东西的人特别多。
江琇莹正要进去,周义衡拉了她一下:“换一家吧。”
江琇莹十分不解:“为什么要换一家。”平日里不管做什么周义衡都是由着她的,这一路上过来,她要看什么买什么他都没意见,怎么突然要拉着她走?
周义衡:
“这家的布我?不喜欢。”
“不会啊,前两日我听人说,这儿新进了一批绸缎,上面的云纹不是绣上去的,是印刷时天然出现的,特别罕见,你肯定喜欢,”江琇莹盯着周义衡的眼睛看了看,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撒谎,“阿衡,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进来看看?”
周义衡闪躲了一下,避开江琇莹的目光。
他到底还是不擅长撒谎,指了指里面的两个人:“五公主在那,她要是看见我?,又缠上我?了怎么办。”
江琇莹顺着周义衡的视线看过去:“还真是五公主,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还是阿衡你的眼光好。”
“没事儿,五公主虽然刁蛮,其实她人还是蛮道义的,说不缠你,应该就不会缠着你了。咱们也不久留,买好布料就走。”
江琇莹进了店,没有多看,直接让掌柜的把那批天然云纹布料拿出来。
掌柜有点为难地说道?:“已经有客人定下来了。”
江琇莹:“一点都没剩下吗?”
“那客人说,全要了,”掌柜指了指一旁,“就是那位客人,你看,都准备付钱了,您要不看看别的?”
江琇莹只想要那云纹的布料,因为周义衡喜欢,是给周义衡做衣裳,当然要挑他喜欢的。
江琇莹打算跟买下布料的人商量一下,能不能让出来一点给她,她愿意出高价。一转头,看见买下布料的竟然就是五公主。
钟情也看见江琇莹了,走过来,对她笑了一下:“县主。”
她这时才看见周义衡:“周将军。”她十分礼貌,不像往日那样,一看见他,眼睛就像长在了他身上一样,还非得调戏他几句才行。
钟情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这个人正是皇帝给五公主选的驸马,左相家的董三公子,若不是太后大丧,不宜操办婚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成婚了。
江琇莹看了看这个人,微微怔了一下。
这人身上穿的衣裳和周义衡太像了,都是浅色,衣摆上绣着大片的鹤纹,袖口领口滚着云纹。
就连周义衡都怔了一下。这让他想起来他死而复生回来不久,在江琇莹的宅子门口遇到钟允,他身上也是穿着跟他差不多的衣裳。
布店的掌柜对钟情喊道?:“姑
娘,您要的布料包好了。”
钟情对江琇莹说:“刚才?看你也想买那批料子,给你了吧。”说完,拽起董三公子,带着他往店外面走去。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周义衡,早知道他会来,她就不来了。
董三公子见她喜欢鹤纹云纹,今日特地穿在身上,讨她喜欢,却不知她是因为周义衡才喜欢那些纹样的,闹出了今日的撞衫事件。
先前就有传闻说,五公主十分喜欢周将军。
两个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一对上,气?氛未免有些尴尬。董三公子一眼就看明白了,五公主轻易不会忘了周将军了。
董三公子品德好,不是个恶人,还颇为善解人意,他不迁怒任何人,停在门边对钟情说:“公主心里若有其他人,这门亲事?可以不结。”
“皇上那边公主不必担忧,我?去找我父亲说。”
钟情转头看了看周义衡,又看了看江琇莹,对董三公子笑了笑:“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他忘了,一定!”
江琇莹看了看周义衡,见他一直盯着门口,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似想上前又不敢,或者觉得不合适。
最近这段时日,江琇莹察觉到周义衡不大对劲,他总是心神恍惚。
江琇莹看着周义衡盯着五公主的目光,那是极度隐忍,努力想藏却怎么都藏不住的炙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江琇莹走到周义衡面前,她以为看见他对别的女人了心,她会很痛苦,结果,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受:“阿衡。”
周义衡回过神来,以为她要他陪她看布料,问道:“你喜欢哪种布料?”
江琇莹又叫了周义衡一声:“阿衡。”
她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五公主?”
周义衡像炸了毛的猫,差点跳了起来:“没有,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刁蛮任性胡搅蛮缠的女人,我?喜欢温柔的女人,像你这样的。”
他越说越急,像是怕说服不了江琇莹,也像是怕说服不了他自己。
“琇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等太后的丧期一过,我?们就成婚,我?不会对不起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挑明,说要跟她成婚,分明是
她梦寐以求的事?,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她听出他的声音里的喜悦是装出来,他说得有些酸涩。
江琇莹看着周义衡,当一个人首先考虑的是对不起对方时,就说明他已经不喜欢她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松了口气,她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觉得外面的云好像散了,天空一片开阔。
江琇莹将周义衡手上那堆东西接了过来,温柔地对他笑了笑:“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要等错过了再后悔。”
“阿衡,去追五公主吧。”
周义衡看了看江琇莹,又看了看正在离去的五公主的背影。
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十几个蒙面黑衣人。
周义衡认出来,这是处月国派来暗杀他的那群人。
花阳街上有刑部,隔壁是大理寺,到处有官兵巡逻,是整个平京城治安最好的地方,他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在这儿对他下手。
布店里乱成一团,顾客们忙往外跑,掌柜伙计往柜台后面逃了,周义衡推开江琇莹:“快跑!”
江琇莹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就是再担心周义衡,留下来也只会拖累他。
她只好混在人群里出去,打算跑出去叫人来帮周义衡。
歹徒们个个凶神恶煞,手上拿着锋利的大刀,所有人都在往外逃,怕跑晚了就要成为那刀下亡魂。
江琇莹刚跑出布店大门,看见已经走远了的五公主拿着鞭子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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