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小?风哥
我和李昭一前一后,推门而入。
那瞬间,六郎不知所措,直接给痴愣住,还是睦儿反应快,从旸旸手里抽走那叶文章,不慌不忙地折叠好,夹在书中。
六郎定了定神,抬眸心虚地朝我李昭这边看来,一瞧见七郎,这小?子火气立马就蹿起来了,小?拳头提起来,瓮声瓮气地喝道:“叛徒,你还敢回来!”
七郎故作强硬,撇撇嘴,可?声音却有些心虚:“这我屋,我凭什么不能回来!”
眼看着这对双生子又吵起来了,睦儿赶忙将六郎扯住。
他上?前一步,躬身?给我和李昭见了个礼,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眨了眨,笑?道:“爹爹、娘亲,你们?怎么过来了?”
李昭甩了下袖子,怒瞪向睦儿和六郎:“朕是过来泡脚的!”
我知道,李昭是指桑骂槐,嫌弃六郎方?才?为了作弊,殷勤地给睦儿捏肩捶腿,伺候着哥哥泡脚。
只见睦儿眉梢一挑,手肘戳了下六郎,使坏:“听见了没?爹爹要?泡脚,你还不亲自去准备,让爹消消气?”
六郎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抓了下脑袋,但还是听哥哥的话,乐乐呵呵地出?去亲自操办热汤等物?去了。
我这个二儿子虽说学业上?没什么天分,也不是顶聪明的,但他还是有个好处,那就是乐观豁达,没有隔夜仇,如果遇到想不通想不懂的事,他耸耸肩就过去了,绝不纠结。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默契地点了下头。
我押着七郎朏儿回右边偏房梳洗睡觉,他则去找小?木头谈话。
等将七郎安顿好后,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偏房的小?门口,掀开厚软的帘子,往外瞧。
此时,李昭板着脸坐在四方?扶手椅上?,睦儿则立在他身?侧,接过胡马递上?来的茶水点心,一一布在案桌上?。
而六郎旸旸果然拎了一个大铜壶来,他推开要?帮手的宫人,往木盆中注了热汤,又往里头搁了只药包,等做好这些后,六郎搬了只小?凳子,坐在李昭腿边,帮他李昭脱掉鞋袜,高高兴兴地伺候他爹爹泡脚。
李昭呢?
他翻开那本书,两指夹出?那张作弊的文章,迅速瞅了眼,分明想要?发脾气,但低头间,看见旸旸笑?得憨厚孝顺,所有的火气烟消云散,摇头叹了口气,从盘中拈了块牛乳酥,笑?着喂给旸旸,又怜爱地摸了把?二小?子的头。
随后,他扭头瞪了眼睦儿,将那页文章重新夹回到书里,没有再提作弊这事。
李昭懒懒地窝在软靠里泡脚,舒服地轻哼了声,他端起茶,喝了口,从桌上?的那摞陈年章奏里挑了几本看,随口问了句:“交给你的功课,这些日子看了多少了?”
睦儿倒没紧张,他从抽屉里取出?香炉和一罐香料,用小?银勺往垫片里舀了些“小?龙涎香”,点上?,自信笑?道:“略翻了翻,只看了三四成。”
“嗯。”
李昭挥了挥手指,让胡马将花厅的正门关上?,示意不许人靠近。
他吃了块栗子酥,一脸严肃地考问:“刑部尚书梅濂是几时来的长安?”
听见这话,我努力地回想,当年梅濂在三王之乱中有功,先是做了云州代刺史,后来被?李昭破格提拔到了长安,记得他来的时候,我好像正怀着睦儿,具体?什么时候,我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我手捂住心口,接着往里看。
睦儿神色轻松,从容应对:“凤翔二十三年二月初十,梅尚书来到长安,当时爹爹您并未授予其?任何官职,让他暂居住在前任兵部侍郎赵元光府邸;凤翔二十三年三月初一,爹爹您还是太子,当时您私下见过梅濂,给他赐了个字,仁美,儿子就是那晚上?出?生的。”
李昭眉头的疙瘩稍稍松了些,但仍板着脸,他将茶搁在案桌上?,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接着说。”
“是。”
睦儿往前一步,将茶盖盖在还冒着热气儿的茶盏上?,莞尔浅笑?,侃侃而谈:“凤翔二十三年四月,先帝驾崩,您登基为帝,改元开平,即北宋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那个开平,四月中旬,梅濂在家中发现前刑部侍郎赵元光私通逆王书信,向朝廷告发,紧接着,您就擢升梅濂为刑部侍郎,命他和羽林左卫指挥使路福通一起彻查此案。”
说到这儿,睦儿细思了片刻,接着道:“开平元年十一月,儿子被?三哥生母曹氏下毒,月中,曹氏被?赐鸩酒,十一月二十,您擢升梅濂为尚书,命他再次彻查曹氏案,十二月初一,梅濂加封大学士入阁。”
李昭眼里明显很得意,但面上?却淡淡的,手指抓了下要?扬起的唇角,轻咳了声:“嗯,勉强还算可?以。”
我啐了口,并且翻了个白眼。
这还算可?以?当年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儿子才?刚生出?来。
你只是问了句梅濂什么时候来长安的,他非但把?准确的日子都复述出?来了,而且还将梅濂的升迁之路也指了出?来。
这还算可?以?
我心里满满地自豪感,扭头一瞧,七郎那小?鬼这会儿躺被?窝里,不知从哪儿又找出?本闲书,正偷偷地看,这小?子用余光察觉到我在看他,立马将书收起来,假装睡觉。
我气得瞪了眼他,扭头接着往外看。
此时,李昭示意六郎往木盆里加些热水,他用帕子轻擦了下额上?的微汗,发觉到睦儿脸上?带着疑惑,似乎在冥思苦想什么。
李昭端起茶,抿了口,上?下瞅了眼儿子,问:“怎么?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睦儿端着胳膊,食指在自己下巴轻轻地点,不解地问:“爹,儿子看了几日当年的旧档,梅尚书先头可?是逆王的肱骨,后来叛了逆王,到长安为官,他早年经?手的几件案子,其?中不乏刻意构陷,手段也毒了些,且近几年他在朝中的名声也不太好听,而攀附在他跟前的中下层官员,大多也都是追逐利禄之辈。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谈到,‘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这样的酷吏,为何您能容忍他十多年?”
李昭并没有直接说因由,眸中含着股子老谋深算之色,两指戳了下自己的心口,挑眉一笑?:“譬如爹爹这里生了个毒疮,按理说,用药膏贴上?治之便?好,可?良药见效慢,那么爹爹就会选择用利刃,将毒疮剜掉,你懂了么?”
睦儿怔住,原地拧了几圈,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蹲到他爹爹腿边,笑?道:“之前您给儿子讲过,为君者当驾驭臣子,而非被?臣子左右,依儿子愚见,一正一反,一正一邪,不论是药还是刀,都当用,此谓之衡。刀子能在必要?时剜去毒疮,可?能使病痊愈的到底还是良药,故而如袁大相公的直、户部尚书姚瑞的刚,
虽苦口些,可?都是开太平的良药,儿子说的可?对?”
李昭眼里的欣慰怎么都遮掩不住,忽然,他俯身?,朝睦儿勾勾手指:“你过来,爹告诉你一事。”
睦儿眉头微蹙,忙凑到李昭跟前。
谁知就在此时,李昭居然重重地亲了下睦儿的脸。
睦儿俊俏白净的脸瞬时间红成一片,噌地一声站起,嫌弃地斜眼看他爹,连连用袖子擦脸,咕哝:“爹,儿子都十二了,您、您恶不恶心。”
李昭噗嗤一笑?,难得不正经?地打趣:“呦,咱小?风哥这厚脸皮居然还会害臊?”
瞧见父子俩这般,我也摇头浅笑?。
想当年睦儿刚生下的时候,我的的确确羡慕李璋,不,应该说眼睛红得都要?滴出?血了,人家嫡长子小?时候有先帝教养,成长过程中有张氏这样的三代重臣父子指点教授,后更?有文臣之首袁文清当师父,跟前环绕着许多名臣忠良,睦儿呢?也就只有个羊大学士罢了。
可?如今,我觉得再多的名师,也远远不及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亲自教来得强。
我手背轻附上?发烫的侧脸,接着往外看。
此时,睦儿一屁股坐在他爹爹对面的案桌上?,捻起块牛乳糕吃,晃荡着双腿,含糊不清地问:“爹,孩儿看这些陈年章奏密档,有一事不明啊,按理说,您在用这把?刀子的时候,就该准备着另一把?刀子斩断他,可?瞧您这些年对梅尚书依旧很信重。”
李昭舌尖轻舔了下唇,捡起落在睦儿腿面上?的乳糕残渣,送到自己嘴里吃,勾唇浅笑?:“你不是一直出?入北镇抚司么,难道还不知梅郎这么多年一直私下在暗杀谁?”
“赵童明啊。”
睦儿脱口而出?,忽然,这孩子陷入深思,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疑惑地问:“您的意思是?”
李昭并没有明说,亲昵地拍了下儿子的后腰,笑?道:“爹前几日和你娘商量过了,想让你去洛阳,一则呢,给你娘的商铺查查账,二则呢,你出?去后也能多见见云州豪贵大贾,长长见识,顺便?也能结交一些新朋友。”
正在这父子俩说话之时,我瞧见六郎默默地伤心,头低下,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洗脚盆里掉。
李昭察觉到小?儿子的异动,忙坐端,大手扣住旸旸的后脑勺,俯身?,柔声问:“怎么了儿子?你哭什么?爹最不喜欢男孩子掉眼泪,没出?息。”
六郎猛地抬头,居然将李昭的下巴给碰到了。
李昭顺势身?子后仰,他捂住下巴,疼得倒吸冷气,一脸的痛苦之样,刚要?发火,蓦地瞧见六郎一脸的泪珠子,立马愣住,紧张地问:“儿子,你哪里不舒服么?”
六郎号啕大哭:“爹,你身?上?长痔疮了?什么时候的事?还要?用刀子剜,多疼啊,孩儿真是不孝,一天到晚地气您,哎!”
六郎悔恨地跺脚,直用袖子擦眼泪。
而李昭呢?
显然又被?气着了,可?是又感动小?儿子的单纯孝顺,摩挲着六郎的小?脑袋,耐着性子解释:“爹爹好着呢,没长痔疮。”
“我不信!”
六郎简直哭成了泪人儿,站起来,要?去翻爹爹的衣裳。
“真的!”
李昭连连摆手,忽然坏笑?道:“若是你不想爹长疮,那就好好读书,你哥给你写的那篇文章,不仅要?背会,里头的典故也要?通晓,宋编修给你讲《论语》的时候,不能打瞌睡了,能不能做到?”
“嗯!”
六郎郑重其?事地点头。
“爹爹相信你。”
李昭拧了下六郎肉乎乎的脸蛋儿,斜眼觑向偏房这边,笑?道:“爹爹还要?考你哥功课,你若是不困,爹也考考你。”
六郎瞬间弹起来,连着退了好几步,躬身?给李昭行了个礼,忙道:“儿子乏了,这就去睡,爹您也早些歇着。”
说罢这话,这小?子一阵风似的重回到偏房里,没妨头,与我撞了个满怀。
他一把?抓住我,那双无辜如小?鹿般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手指点了下胸口,轻声问:“娘,我爹真没病吧。”
“没有没有。”
我揽住六郎,带着他往床榻那边行去,柔声道:“他那是唬人呢,你别放心上?,日后出?去后也别乱说,知道么?”
“好。”
六郎重重地点头,迅速脱下鞋子和身?上?棉袍,上?了床榻,钻进被?窝,他瞪了眼跟前的七郎朏朏,气呼呼地转身?,拒绝和小?叛徒面对面睡觉。
而七郎也撇撇嘴,吐了下舌头,继续看那本魔狐狸修佛。
忽然,七郎将书压在枕头底下,手伸过来,抓住我的腕子,忧心忡忡地问:“娘亲,那会儿我听见你和爹爹吵架,说凌霜是李璋安插在.我哥跟前的细作,故意带坏我哥,是不是真的?我哥他知道么?”
“嘘。”
我食指按在唇上?,对小?幺儿摇摇头,轻声道:“这事你别说出?去,娘心里有数的,不会让人害到你哥。”
“嗯。”
七郎点点头,打了个哈切,缩成个团儿,沉沉睡去。
我给双生子把?被?子掖好后,轻手轻脚地起身?,往小?门那边走去,我轻轻掀起门帘往外看。
这会儿,李昭已经?不泡脚了,他穿好了鞋袜,仍端坐在椅子上?,而睦儿也依旧坐在他对面,吹着口哨剥桔子。
李昭斜眼,朝我这边看来,用力眨了下眼,指头朝外弹了下,示意我别出?来。
他轻咳了声,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用盖子抿着茶汤,笑?着问:“睦儿,朕发觉你和伺候你的丫头凌霜走得很近哪。”
睦儿身?子一震,手里的桔子差点掉地上?。
这小?子佯装镇定,接着剥,笑?道:“她服侍我,自然走得近。”
“不是这种?近。”
李昭面颊稍稍有些红,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温和地问:“爹的意思是,你们?是不是有了肌肤之亲?”
“啊。”
睦儿脸窘的大红,生气地将桔子按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谁知立马被?李昭拽住。
李昭促狭一笑?,左右看了圈,摩挲着儿子的胳膊,顾着儿子的自尊,柔声笑?道:“爹爹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就是问问而已。”
睦儿头杵下,不点而朱的薄唇抿住,颇有些气恼,臊的耳朵都红了:“也不知哪个多嘴贪舌的在您跟前胡吣,这、这……寻常的大家公子婚前都有通房,这个、那个,我,我,哎!”
睦儿此时舌头打结,
眼睛直眨,显然很不愿意说,最后羞愧地看了眼他爹:“对不住啊爹爹,我再不会看那些邪书了,我就、就是…好奇…哎,儿子也就是亲了下凌霜,我发誓,除此之外再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如果做了,就让我牙齿全都掉光!”
“没事儿。”
李昭按住睦儿的手,柔声笑?道:“爹也是打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你这么大会对男女之事好奇,而且爹也知道,你是担心表哥们?会试紧张,这才?想法设法让他们?放松放松,都是男人,爹跟你坦白,我那箱笼里也收着好几本呢。只是呢,那些邪书若是看多了,难免你会胡思乱想,所以呀,爹不建议你现在看。”
听见李昭这般说,睦儿放松了很多,也对他爹爹信任了很多,抿唇偷笑?,靥边登时生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他坐在桌边,头低下,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糕点,与父亲说心事:“我也不知怎么了,那日看见凌霜的肚兜带子落下来,心忽然跳得很快,这、这就是书里说的喜欢罢。”
我心里一咯噔,肚兜带子?果然!
我接着往外看,果然也瞧见李昭脸色不太好,但他很快又恢复常态,没有在睦儿跟前挑出?凌霜可?能是受人唆使,这才?做出?百般忸怩勾引你这傻小?子。
李昭凑近睦儿,弹了下儿子的脑门,嘿然笑?道:“喜欢?你还懂什么是喜欢?”
“当然懂了,就是看见她,我会笑?,时时刻刻想见她,就想对她好。”
睦儿抓了下头发,满眼的羞涩,忽然问李昭:“爹,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谁?”
“你猜?”
李昭勾唇浅笑?,斜眼朝我这边横过来。
他轻轻拍着儿子的胳膊,柔声道:“儿子,如果喜欢一个人,那说明你开始变成一个男人,爹问你,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睦儿想了片刻,摇摇头。
李昭笑?道:“是责任,儿子,你是一个男人,如果你喜欢一个女人,那么你就要?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你要?为你做的事情负责,有担当,只要?你足够强大,就不会让你关爱的人受到伤害。”
“嗯。”
睦儿重重地点头。
“还有啊,作为一个男人,你要?懂得,喜欢不是把?她占为己有,也不是肆意地行床榻之欢,恰恰相反,喜欢是克制和欣赏。”
李昭将自己的茶杯递给睦儿,让儿子吃慢些,别噎着,他怜爱地摩挲着儿子的背,柔声笑?道:“你也大了,《礼记》中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本就是正常的,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过些日子爹会挑几个嬷嬷,给你讲讲男女之事。”
“不了爹。”
睦儿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口茶,手背蹭着发红的脸,羞涩笑?道:“儿子懂分寸的,您说的没错,儿子不会遮掩自己的喜好,可?也不会纵情,我要?学爹爹那样,做个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让天下所有人都服我,臣服在我脚边。”
李昭笑?得大为欣慰,轻打了下睦儿的腰,下巴朝右边那屋努了努:“行了,赶紧去睡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