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一条绳上的蚂蚱
置之死地而后生?
富贵险中求?
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字眼。
我紧盯着老陈看,看他?的眉飞色舞,看他?那双如狐狸一般诡诈的双眼,看他?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狡黠神色……
转而,我又看向?杜老,他?此时闭眼专心抚琴,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湖心凉风吹来,将?他?下?巴稀松的胡须吹得左右乱摆,他?全然不像个悬壶济世的神医,更像个执着冷僻的老疯子。
此时,他?正好弹到《广陵散》最激切的地方,面颊松垮的肉也随之跳动了几下?,呼吸亦有些急促。
如果我是如意,看到陈砚松这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谋划,我一定会拍手称快。
可我早都不是如意,我是妍华。
我忽然想起了李钰,这孩子在去年的这时候,策马奔赴文姜驿救母,谁知天子盛怒之下?,他?还是亲眼看到母亲死在眼前。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李钰像只小猴子似的佝偻着背,蹲在雪地里,不会说话,不会哭笑。
若是我死了,我的儿子岂不是也变成了没娘的小猴子?
陈砚松和杜朝义怎么敢给我下?毒?这两个老疯子怎么敢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设这个圈套?又怎么敢诓骗引诱云雀这傻丫头?
我垂眸,看向?怀里的睦儿。
儿子食指伸进酒杯里,蘸了点杯底残留,擩进嘴里,哪知被辣到了,他?委屈地仰头看我,冲我摇晃食指,奶声奶气地假哭:“娘亲,小木头嘴里好热好热,要喝水。”
我默默倒了杯温水,给儿子喂。
真的,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杀了陈砚松这老狗日的,千刀万剐了他?我都不解气!若是画舫上动手,势必会引起侍卫的注意,且李昭那边我解释不清;
我也可以虚以委蛇,暂时稳住他,再与他私下?约个地方会面,届时,我会暗中找梅濂或者大福子,帮我弄死他,就像当初张达齐毁尸灭迹秦氏兄弟,连根骨头都不会留下?。
正在我乱想间,陈砚松凑了过来。
他?已然没了方才那股得意,收起笑,小心翼翼地将筷子轻轻按在桌上,试探着问:“妹子,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双手交叠,一脸的懊悔,忽然打了自己一耳光,叹了口气:“是老哥冒进了,唉,我膝下?只有盈袖这一个亲生女儿,当年我为了一己私利,害得她母亲悲抑自尽,又连累女儿流落在外,得亏妹子仁慈,悉心教养她十一年,这份大恩大德,老哥万死也难报啊。”
说到后面,陈砚松双眼一红,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竟开始掉泪,头几乎杵到了桌上。
我并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悔恨流涕。
忽然,我儿子用食指刮自己的脸蛋儿,撅着嘴:“老爷爷哭鼻子,羞羞。”
陈砚松仿佛也感觉到了尴尬,手背摩挲了把脸,倒是不哭了,时不时地偷摸看我,轻咳了声,干笑道:“那个……妹子啊……”
“陈爷!”
我直接打断他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或者高兴的情绪,淡淡一笑,轻抚了下?乌蛮髻边的金凤钗,道:“矮子面前不说短话,陈爷与妾都是做生意的,咱们生意人有句话,叫无利不起早,您费劲心思帮妾谋划,妾在睡梦中就跟您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您老可从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我抿唇浅笑,思路越来越清晰,柔声道:“您既然事隔三个月后冒险现身,怕是不止是告诉妾真相。说句难听的,妾这种无?良的女人兴许不会对您的谋划感激涕零,仿佛也不会对您言听计从,这么着吧,您大可以对妾说一说,您想让妾帮您做什么?这样妾才会安心。”
这回,轮到陈砚松稍显惊诧。
他?又是一脸的愁容和无?奈,连声说妹子你误会了,他?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忽然犹豫了,舌尖舔了下?唇角的残酒,默默地从盘中夹腌制好的生鱼片,涮着吃,吃了几口,他?再次将筷子按在桌上,冲我竖起大拇指。
“果然跟了不一样的男人,眼界和城府都不一样了,佩服。”
陈砚松嗞儿地喝了杯酒,他?这种人属于越喝越清醒的,脸上兴奋的潮红已经渐渐褪去,笑道:“草民有三愿,不知娘娘可否稍稍施以援手?”
我心里一咯噔,果然。
“陈爷这样的通天手段,还须妾身帮忙?”
我斜眼觑他?,打趣。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
陈砚松手指向?天,嘿然笑道:“您如今可是活在上面那层拔尖子的贵人,草民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罢了,且草民过去曾跟着魏贼做了些糊涂事,而今天子宽厚不计较,这才万幸保住条小命,可若是哪天天子一个不高兴,秋后算账,那草民又该自处呢,便是有座金山,怕是也保不住阖族性命。”
我端起酒壶给他?满了杯,笑道:“妾也曾听陛下?说起过,要迁云州豪族于关中,陈爷是想让妾在陛下?跟前说几句好话?”
陈砚松冲我连连抱拳,笑道:“这是其一,妹子如今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想来替故人说两句好话,陛下?应该会听你的。”
“嗯。”
我微微点头,笑着问:“其二呢?”
陈砚松脸蓦地阴沉下?来,冷哼了声:“天子未杀魏贼,只是将他?囚禁在长安,草民心里一万个不服。当日草民对他鞠躬尽瘁,哪知此贼竟在草民发妻祭日那天杀害草民独生女儿,简直欺人太甚!草民二?愿,要魏贼狗命。此事草民想过,娘娘的确不好在陛下?跟前开口,更不好暗中派人动手,可娘娘尽可以私下?嘱咐梅濂。梅濂屠戮尽魏王子孙,想来魏王活着,于他也是悬在颈上的一把刀,他?知道您有心杀魏王,必定甘之如饴地为您解决烦忧!”
我连连拊掌,叹了口气,笑道:“遥想当年妾身还在洛阳时,亲眼目睹过逆王骄悍,深恨他当众羞辱盈袖母女。”
言及此,我端起酒杯抿了口,笑道:“第三愿呢?陈大哥何不一次说完,倒也痛快。”
陈砚松莞尔,这回他?并没有开口,而是凑近我们母子,手里拿着那块玉佩,逗弄睦儿,眼中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他?叹了口气,哀声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初老夫一意孤行,撮合盈袖和南淮在一起,原本是想一家子和和美美,没想到落得个女儿不认的下?场。前年颜颜出生后,老夫曾拜托子风贤侄,暗中给孙女送了块金麒麟,而今将?这块玉麒麟送给瑞王殿下,希望这对金童玉女能平安长大,以后能快活如意。”
我懂了。
这下?真懂了,原来跟这儿等着我呢。
我接过老陈的那块玉佩,轻轻摩挲着麒麟的纹路。
“陈大哥啊,不是妹子怨您,虽说您为了妹
子着想,帮妹子设计走出困局,可怎么着都得跟妹子事先商量一下?,妹子稀里糊涂就跟您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您日后若是动辄谈及此事,妹子若是害怕陛下?知晓,岂不是得对您言听计从?”
我将?那块玉佩放在桌上,推给陈砚松,皮笑肉不笑道:“妹子若是十几二?十岁的姑娘,可不就被陈爷给唬住了?”
陈砚松脸色微变,忙笑道:“妹子这是说哪儿了,为兄可从没想过以此来要挟你哪。”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妹子倒也不怕威胁。”
我手轻抚着睦儿的小脑袋,挑眉一笑:“即便这事扯出来,陛下?怨恨我,那也是恨我一个人,睦儿、旸旸、朏朏还是他的骨血至亲,他?依旧会厚待三个孩子。”
我掩唇浅笑,用帕子抽打了下?陈砚松的胳膊:“再说了,曹氏当初是觊觎他的皇位,张氏是企图控制他,而我这个无知胆小的妇人不过是被陈哥算计了,陛下?一夜白头,是因为太过在意我,觉得从前对我不起,我哪怕算计他,也不过是算计男女间的小情小爱罢了,上不得台面,对么?”
陈砚松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盯着我,沉默不语。
我将?酒一饮而尽,只感觉头微微发晕,柔声笑道:“妾不过是内宅妇人,可不敢妄议朝政,就算妾再厌恶魏王,也左右不了陛下?的盘算想法,更不愿沾惹那个狠辣的前夫,指派那个小人去杀魏王。”
我轻轻摇头,“委屈”地扁着嘴,笑道:“妾跟大哥一样,打心里喜欢颜颜,可于公呢,皇子婚事也算朝政了吧,妾插手不了;于私呢,妾是个俗人,与陛下?走到如今全在“两情相悦”这四个字上,妾尚且不忍侄儿为了前程去娶国公府的大家闺秀,更别提因为畏惧大哥,就委屈了自己的亲生的。”
陈砚松眸中的狡诈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提防和谨慎,他?仍沉稳自得,笑着奉承:“高氏有娘娘这样通透的人在,何?愁不复兴呢,是老哥冒进了,自罚三杯,给娘娘赔罪。”
说到这儿,陈砚松忙要喝酒。
我手按住他的酒杯,嫣然浅笑:“大哥这个局做的实在精妙,若妹子活了,那可是彻底得到了陛下?的心,日后尊荣享受不尽,于陈哥有益;若妹子死了,陛下?必定怜爱我的儿子们,他?就算下?血力气查,想来最终也只能查出个“巧合”来,睦儿上位,于陈哥以后还有好处,怎么算,都是妹子吃亏了呢,是不陈哥?”
老陈松开酒杯,垂眸浅笑:“妹子当真不原谅为兄?”
我俯身,吻了口睦儿的小脸蛋儿,不再客气,狞笑:“妹子从前孤身一人,做人做事难免极端些,从不考虑后果,可如今,我有儿子了。还是那句话,当年陆令容毒害妹子的“女儿”盈袖,踩到了妹子的底线,妹子一条绳子料理了她,而今还是这个道理,妹子注定当不了女帝则天,无?法忍痛用骨肉谋取前程,陈哥用妹子腹中双生子的平安来设局,仿佛踩在了妹子底线上呢。”
我双眼微眯,笑着看老陈:“盈袖虽说是我养大的,可到底不如我亲生的,对吧,更别提南淮兄弟,我可与他?没什么交情。我这个人小气又护短,当年维护盈袖,杀过人,但至今还未尝试过灭人满门是何滋味。”
对不起袖儿,嫂子绝没有想害你的想法,只是威胁威胁你爹。
“娘娘这是何意?”
老陈眼里已涌上了杀意,笑道:“您这是想报复在草民儿女身上?”
“这倒不是。”
我垂眸,看向?盘中的整块炙牛肉,拿起旁边切肉的锋利小刀,莞尔:“妾身也不会随意迁怒旁人,今儿跟陈哥有点不痛快,哥哥是不是得拿出个态度,让妹子消消气?”
陈砚松是最精明不过的人,立马拿起小刀,撸起袖子,刀面抵在自己的胳膊上,笑道:“桌上炙牛肉凉了,草民给娘娘切块热腾腾的人肉,您尝尝鲜,如何??”
“哎呦,妹妹不怎么爱吃人肉,太酸了。”
我目光下?垂,盯向老陈的裆部,咬唇坏笑:“若是陈哥肯割爱,让妹子吃颗卵丸补身,那可再好不过了。”
“妹子啊!”
老陈面色有些惨白,胸脯一起一伏,显然在按捺怒气,强笑道:“而今局面皆大欢喜,您何必如此羞辱故人呢?”
“那是妹子命大,才皆大欢喜的。”
我紧咬着不放,一边哼唱着江南小调哄儿子入睡,一边对老陈冷笑道:“若是一招不甚,七郎必死无疑,妾身亦血流干而亡,而陛下?伤心悲抑,恐也会少活几年,妾身吃您一颗卵丸压惊,仿佛不过分。”
陈砚松怔了片刻,眼珠左右乱闪。
最后,他?以拳砸桌,大手一挥,哈哈大笑:“不就是颗蛋么,陈哥给你便是。”
说到这儿,陈砚松咚地一声将小刀插到桌面上,把下?裳撂开,脱下裤子和亵裤,双腿对着我八叉开,他?往嘴里塞了块帕子,紧紧咬住,随后眉头紧蹙,手毅然决然地拿起那把小刀。
正当他?闭眼,准备挥刀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陈砚松睁眼,皱眉愕然地看我。
我噗嗤一笑,从他手里夺走小刀,随手扔到湖里,柔声道:“妹子开个玩笑罢了,陈哥竟当真了。如陈哥所说,妹子不过流了一点子血罢了,那有什么。”
陈砚松痴愣了片刻,亦哈哈大笑。
他?一边用袖子擦额上的冷汗,一边穿好衣裳,连喝了两杯酒,冲我抱拳笑道:“真有你的,你呀,跟你家男人越来越像了。”
此时雪小了些,湖面波光粼粼,伴着浓郁的寒雾,有种世?外仙境之感。
琴音幽幽,杜老不再弹《广陵散》,换了曲《高山流水》来弹。
我虽然心里还憋着口气,但没有再揪着不放,恰到好处退一步,彼此都有面子。
红泥小火炉上的煮的茶这会儿开了,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儿,我拎起茶壶,给老陈的盏里倒了杯,笑道:“嗨,方才是妹子太疾言厉色了,其实大哥只要以后安分守己,陛下?是仁厚之人,不会计较你什么。”
老陈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笑道:“有娘娘这句话,草民悬着的心已经落地,不敢再要求什么。”
我举起茶盏,与老陈干了杯。
热茶入喉,将?口中的酒气全都冲散,令人浑身畅快。
我轻拍着快要睡着的睦儿,叹了口气,真诚地问老陈:“大哥在长安有段日子了,您长了妍华十几岁,是妍华最信任的长辈,依您看,妍华日后该如何?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