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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熬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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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熬鹰

他猛地这一跪, 倒把我吓了一跳,手里小瓷勺里的鱼汤稍稍洒出些许。

我用指头揩去唇角的残汤,然后, 摸着被打得发肿发痛的侧脸, 斜眼看他,他双掌按在地上, 慢慢地成拳, 头几乎磕地,那素来挺直的背稍稍弓起,肩膀在微微颤动, 哭?害怕?震惊?

大郎,聪明如你, 已经猜到给你戴绿帽子的那个男人是李昭了吧。

此时真的好安静啊, 我仿佛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就这样, 我坐着, 他跪着,谁都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碗里的汤羹都凉了。

北风紧, 将屋檐下的灯笼吹得左摇右晃,炭盆里发出轻微的炭火爆裂声。

我吃了口鱼汤, 冷笑, 默默回想着这十三年, 在他面前卑微和憋闷的十三年。

或许,从最一开始我就处于弱势地位。

我需要活命, 于是死皮赖脸地贴着他;

我明知道他出去找妓, 还不止一次, 但我装作不知道;

我心里明白他早都想纳妾,但自己不说,让母亲和旁人说我;

曾经,我和他一起规划来日和仕途,风风雨雨走来,眼看着他站起来了,逐渐有权有财有名。

不知道哪一天,他忽然变了,不再与你商量怎么挣前程和过日子、不再把你当回事儿,他的笑越来越少,是啊,他当官了,好威严。

你得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看他脸色,和后院那堆莺莺燕燕争夺那点子宠爱,因为你无子,哪怕是正房大妇,你照旧会被婆母嫌弃,从前婆母挑拨你们的关系,他总会向着你,可后来,孝顺的他和他母亲一条心,算计你、瞒你,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十三年了,你依旧不是他们家的人。

我心口阵阵发闷,学着李昭,指头轻轻地点着桌面,看向他,我欣赏着他卑躬屈膝的身形,把玩他削尖了脑袋想对策的样子。

如今他跪在你面前了,你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把他踩在脚下了,你晾着他,用沉默煎熬着他。

解气么?得意么?有报复的快感么?

有点,可更多的是恶寒和恶心。

要打他几耳光?用尖刻的话羞辱他么?

不,太不体面了。

我闭眼,深呼吸了口气。

他哪里是怕你,他那是怕你背后的李昭!

我轻轻地抚着大肚子,看向他,呵,他竟“真”哭了,鼻头挂着颗泪,泫然欲滴,泪珠颗颗落在厚毯子上,甚是晶莹。

大郎啊,你后悔了?害怕了?屈服了?求饶了?

不见得吧。

我太了解你了,你辛辛苦苦打拼了十几年,谁知家业一朝化为乌有,已过而立之年的你不想重头再来,所以走了条捷径,你卖了妹妹,踩着陈砚松的肩膀,巴结到了魏王,后来你踏着魏王的尸体,爬到了长安。

这样的你,会服软?

不不不。

作为男人,大郎你看到大肚子的我,会愤怒、恨不得杀了我和孩子,可你不知道孩子生父是谁,所以你一直逼问我,直到胡马提着美味佳肴出现,你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了。

是啊,你何德何能,配让皇帝亲自下厨为你炖汤做菜?

于是,你猜到我的奸夫就是皇帝。

你震惊了、害怕了,因为你亏欠我太多、欺辱我太多,你怕我吹枕头风,断了你前程;

可同时,你又在狂喜,你的发妻是皇帝心爱的女人,她多受宠啊,你在长安毫无人脉,官位虚悬着,前两日去结交袁文清,谁知被人拒之门外,可是今晚,你忽然发现了条香艳的捷径。

所以大郎,若没猜错,你会向我忏悔、求我原谅,甚至会卖惨,让我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给你条生路。

我还不了解你?

就在此时,我看见他慢慢地跪直了身子,什么都不说,含着泪看我,与我四目相对。

他忽然苦笑了声,然后默默地从怀里掏出把匕首,一把将衣襟撕扯开,刀尖对准自己结实的胸口,喃喃哽咽:“对不住如意,我看低你了,千猜万猜,就没猜到你就是那位国公府小姐,事已至此,我真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把命放在这儿能让你消气,那我死就是,只求你放过我母亲和儿女,老幼无罪。”

说罢这话,他手上用力,刀尖一分分入肉,血登时冒了出来。

我知道,他会眼睛都不眨地捅自己一个血窟窿,不会死,但会重伤。

到时候他会在李昭跟前虚弱地忏悔陈情,全都是他的错。

旁人怎么想?定会觉得我仗势欺人,明明自己偷人在先,却把丈夫逼到死路。

李昭又会如何想我?觉得我太过恃宠而骄,一点都不念旧情。

我还不知道他?

“停手。”

我忙喝止他,放下碗筷,吃力地起身,疾步行到他跟前,强将匕首从他手里夺走,扔远,我用帕子压住他的伤口,看着他不说话,慢慢地将他扶起,带着他坐到饭桌前,疲累道:

“我们两个非要你死我活么?”

此时,我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可仍悲痛着,身子剧烈地颤动,紧紧地抿住唇,口里发出如同野兽的悲鸣声。

我就这般放过他?

不,没这么容易。

我要熬他,像熬鹰那样熬他。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给他舀了碗鱼汤:“喝点吧。”

“这是陛下给你的,”

“我让你喝!”

我厉声打断他的话,忍着泪,给他跟前的碟子里夹了块糖醋小排,轻拍了下他的肩:“你先吃吧,我去写个东西。”

如此嘱咐罢,我用手背抹去眼泪,疾步匆匆走向书桌那边,随意寻了支狼毫笔,拿了些他练字的宣纸,哽咽着裁成四方小块,往纸上写字。

在写的时候,我用余光看向梅濂,他坐在小圆凳上,两腿分开,小臂搁在桌棱,十指交叠,指头用力搓着手背,痛苦地低头,额上满是冷汗,时不时偷偷朝我看,不知在盘算什么。

夜色一分分深,屋里的炭火一分分变凉。

我运笔如飞,很快将东西写好,挺着肚子,慢悠悠地行到他面前,坐在四方扶手椅上。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低着头,愧对我。

我笑了笑,手附上他的大手,然后将那摞纸交给他,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背,柔声道:“念吧。”

他诧异地看着我,眼神闪烁,显然在迅速思虑对策,随后默默地垂眸,看向第一页纸,一愣,声音相当平稳,念道:“如意,如今魏王作乱,左良傅必死无疑,我实在担心咱们一起养大的孩子袖儿,但我真的抽不开身,没法去洛阳照顾她,求你去一趟吧,算了,那里实在太危险,你别去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我护着你。”

我微笑着看他,看他眸中闪过抹复杂之色。

当初他从未考虑过,妻子若是去了洛阳可能也会遭遇不测,他关上了门,跪下求我去搭救盈袖,亲手把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如意,我、我……”

梅濂忽然结巴了,努力地想要替自己解释。

“念第二张。”

我冷冷地打断他。

他一怔,翻到第二页,咽了口唾沫轻声念:“如意,算算日子,咱们分别好久了。你在外面好么?你看着强悍精明,可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有人欺负你?银子够花么?”

念到这儿,他忽然停止,怔怔地看着我,终于记起自己丈夫的职责,愿意冷静下来,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打量我,看我身上有没有伤痕,而我凄然一笑,将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手附上发肿发痛的侧脸,让他看看自己的杰作。

“对不起。”

梅濂低头,咬牙说了这三个字。

我没给他机会忏悔或者做戏,将委屈咽下,冷声逼他:“继续念。”

他仰头,深呼吸了口气,或许是将流出的眼泪倒回去,又或许,在整理情绪,想着怎么应对我,他翻到第三页,念道:“如意,你为何会给我寄和离书?你在长安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我这个丈夫不够好,你厌弃了?”

念到此,他手猛地将纸揪成团,强忍着怒。

我冷笑了声,终于到他痛恨之处了。

我不给他任何指摘我的机会,含着泪,厉声喝道:“别停,接着念!”

他瞪了我一眼,神色复杂,强忍住愤怒,冷声念:“如意,刚才打了你,是我太冲动了,你如今身怀六甲,万一出了事,那可是两条命。没错,我恨你,”

说到这儿,他狠狠地盯着我,牙关紧咬,呼吸粗重,垂眸继续念:“可一想到你十三年无所出,我忽然心软了,你也想要孩子,你把、把……”

念到此,他忽然哽咽了,眼泪不自觉掉下:“你把盈袖当成了女儿来养,我知道,其实你真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你并不想让刘玉儿或者莲生的儿女叫你母亲,你想咱们两个的宝宝叫你娘。”

念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着哭,手颤巍巍地抬起,按在我的大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紧接着,他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下桌子,桌上的碗筷猛地跳了下,他扇了自己一耳光,这回不用我逼他,他自己去念后面的:

“如意,我一开始真的恨你背叛,可……”

他将痛苦咽下,哽咽着念:“可当我冷静下来后,又开始胡思乱想,你孤身在外,是不是被人强迫的?那个人有没有打骂你?你为何愿意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你对曾经的那个少年彻底失望了么?”

念到这儿,他双臂无力地垂下,手里的纸不知不觉掉落一地,进而,他烦躁地将手插.入头发里,用力地挠、揪扯着头发。

我任由他悲痛,手撑着桌子艰难起身,在洗漱间找了个木盆,然后将坐在炭盆上的壶提起,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我吃力地半跪在地,往盆里倒入微烫的水,然后帮他除下靴子,他吓了一大跳,忙要阻止我,我推开他的手,坚持给他脱掉鞋袜,捧住他的脚,放入水中,我的泪随之点点入水,落在他脚背。

“大郎,妾给你洗了十三年的脚,无怨无悔啊。”

我凄然一笑,将四方扶手椅拉在他对面,坐上去,除掉绣花鞋,脚亦伸进盆中,置于他两脚之间:

“当年妾才十七岁,虽然被糟蹋了,可大郎从未嫌弃过妾。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怎么发生的关系?”

梅濂默然,背弓得像个老头子,他的脚轻轻地揉着我的脚,痛楚一笑:“咱们历经千难万苦,终于到丹阳县扎下了根,我又爱又感激你,那天晚上,我把你按在椅子上,说娘子辛苦了,今儿由大郎服侍你泡脚,你红着脸,真好看哪,眼里像盛了星星一样亮,羞涩地笑,非要拉着我一起泡……”

说到这儿,他抬头,痴痴地看着我,眼神和看十三年前的如意一模一样,他哭了笑,笑了又哭,扬手狠狠地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然后沉默,良久起身,跪在我腿边,头砸在我的腿上:“是我负了你。”

我扶起他,手抹去他的眼泪。

让他忏悔、难过就完了?不,不够。

我要继续熬他。

我凑近他,痴痴地看他,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笑着问:“大郎,你能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么?你能带我离开长安么?”

听见这话,梅濂怔住,目中燃起抹兴奋与愉悦之色,只不过,他很快又回过神来,再次噗通一声跪在我腿边,牙紧紧咬住,不知不觉,竟咬破,唇角渗出丝丝鲜血。

“好歹夫妻十三年,你、你为何如此害我。”

紧接着,他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直白地对我说了实话:“我这一路走来真的不容易,求你,若有来生,我、我……”

“不必说了。”

我无力地窝在椅子里,心逐渐变冷。

少年夫妻,真的缘尽于此了。

难过只是一霎,我淡淡一笑,湿脚在他的衣裳上蹭干,扁着嘴嘟囔:“这大雪夜的,你要赶我走么?”

“我送你回去吧。”

梅濂仍跪着,语气半求半哄:“算我求你了。”

我莞尔,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玩儿,委屈道:“可他不要我了。”

我起身,赤脚走向绣床,慢慢地坐在床上,无辜地看着他:“咱们还没和离呢,我现在还是你妻子,今晚就睡在这儿了。”

“你怎么能和我住。”

梅濂又惊又吓,丝毫不敢靠近床榻,呼吸粗重,问:“你到底和陛下怎么了?”

他扇了自己一耳光,赤着脚,连连往后退,身子贴在门上,急得直跺脚,哀求:

“你到底要什么?我能给你什么?你走吧,算我求你了。”

“怪了。”

我笑笑:“你不是一直在苦苦找寻我么?如今我回来了,你倒要赶我走?”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叩门声重重响起。

“大人,那位宫里的胡马大总管又来了,说说说……”

梅濂用力甩了下袖子,已经焦头烂额,急道:“说什么啊!”

“说陛下来了,让您赶紧准备着接驾。”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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