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下发痛, 隐约间,我看见跟前围过来好些人,大福子、谢子风…
云雀从后面把我撑住, 使劲儿地掐我人中, 连声唤我。
渐渐的,我恢复了意识, 只是手脚还是发软, 我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一把抓住那个侍从小施的胳膊,厉声问:“到底什么情况, 你说清楚!”
其实我真慌的不行,可我有个优点, 越慌反而会越冷静, 我问了最要紧的问题:
“破水了么?摔严重了么?为何说保大保小, 难产么?”
小施显然被我一连串的问题问愣住了, 他也是急,说话颠三倒四:“这小人不懂啊, 里头传出来话,只说小袁夫人不知为何生了大气, 没留神才跌倒的…那个…什么是破水,小人真不明白啊, 后来太子妃娘娘来了, 递出句话, 让赶紧叫三爷回来,说万一有个什么, 也有个人能拿主意。”
“什么屁话!”
我毫不客气地骂道:“拿主意也是左家、袁家, 她叫子风什么意思, 简直就是满嘴喷粪的毒妇。”
我算是听明白了几分,袖儿早产了,情况是好是坏未知,素卿纯粹是不愿意担责任,这才叫子风回去,还有种可能……
之前子风不仅和她有过嫌隙,还当着众人的面辱打过张达亨,她若是报复,有可能会让袖儿出事,到时候拿主意的子风肯定会被左、袁记恨。
我不想把人想的太坏,可张素卿本不就是什么好东西,她即便没这个心思,我也得防着。
“子风!”
我推开小施,强打着精神上前几步:“你得罪过张家,别让太子妃借题发挥,把你拖下水。”
“她不敢吧。”
谢子风脸色一变。
“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深呼吸了口气,问:“接生嬷嬷和大夫预备下了吧,底细清楚么?”
“都是宫里的老人。”
谢子风忙道,手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姐,信不过么?她不敢得罪左、袁吧。”
“她连你都敢得罪,更何况旁人,她兄弟到底、到底因你入狱,虽说自尽和你没关系,但依她那狭小气量,难不保不刻意寻你麻烦。接生婆和大夫咱们还是尽快重新找吧,宫里的人我始终信不过。”
我催促谢子风赶紧回去:“记得,不许太子妃和她的宫人靠近袖儿。”
“好!”
谢子风翻身上马,正要走,我忽然又想起一事,赶忙拦住他。
“等等…如果真出了问题。”
我的声音发颤,忍住泪,仰头看马上的谢子风,咬牙道:“必须把大人给我保住了!”
“放心吧姐。”
谢子风抓紧缰绳,郑重道:“我绝不会让袖儿出事。”
“再等等。”
我犹豫了片刻,坚决道:“不晓得袖儿到底为什么早产,不过梅家人今儿来了,她嚷着要回曹县,我、我想,多半和我有关。”
我掏出帕子,咬破食指,用血在上头写了“放心、如意”四字,塞给谢子风:“她认得我的字,看到这个,就知道我好着呢,快回去吧。”
很快,谢子风就带着他的随从消失在挽月观山下。
我仍旧紧张无比,原地来回踱步,尽管我知道,妇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跟前打转,头胎都艰难些,我想在她跟前,可素卿此时就在左府,让素卿看见我,还有我的肚子,一定会惹出麻烦。
可我真的不放心。
“那个……咱们要不偷偷去?”
我看向大福子和云雀,小心翼翼地请求:“或者,你们就当没看住我,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不成!”
大福子直接挡在我面前,左右看了圈,冷声道:“夫人莫要在这种时候犯糊涂,您忘了上回私自见您八弟高牧言,惹出多少事端,您的命差点没了。”
我退了一步。
大福子紧着上前一步,唇角浮起抹浅笑,接着道:“小人和云雀再被殿下打个半死没关系,您若去了,惹上麻烦的不止您,还有主子爷,再说了,盈袖姑娘若真难产,您去了她就能生出来?各人有各人的命…”
“你闭嘴。”
我没忍住,喝骂了句。
果然,大福子听见这声,愣住了,薄唇轻抿了下,好似想要说什么。
“对不住了。”
我扭过头,不看他:“我太紧张了。”
到底我欠了大福子一条命,一个人情,我着实不该冲他发火。
我忙抓住云雀的手,盯着这丫头,求道:“宫里你熟,你告诉殿下,我想见他,殿下若是忙着,你就找胡马公公,求他帮我安排一下,可以么?以后我生了孩子,就认他作大伴。”
“放心吧夫人,奴这就去。”
……
我问挽月观借了马车,以公主的名义把云雀送进宫。
天灰蒙蒙的,雪渐渐大了起来,落在人的脸上和脖颈里,凉透了。
我猛地想起了刘玉儿,也是这么个天,我犯下了杀孽,趁人之危,把一碗药端给了那个大肚子妇人。
我跪在地上,朝南方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我做错了,若要有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玉儿,我会善待你的儿子福宝,你能不能放过我的盈袖?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大福子走过来,想要扶起我,苦口婆心地劝我:“盈袖姑娘那儿有谢三爷和袁家人呢,您还怀着小皇子,辛辛苦苦怀了四个月,别再动了胎气…”
我身子闪躲了下,没让他碰我,手掌撑着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朝马车走去。
……
天已经擦黑,雪越来越大,已经在地上铺了层。
屋里多端了两个炭盆,烧的又香又暖。
我端着杯水,惴惴不安地走来走去。
从得到袖儿早产的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三个时辰了。
云雀早都从宫里回来了,给我带了李昭的话,果然,李昭让我安心在家待着,不许乱走动,他忙完会安排的。
忙,他几时能忙完?
我急得不行,喝了口水压压,发现原本滚烫的水早都变得冰凉,我气得把杯子砸到门上,朝门口瞪了眼。
大福子怕我轻举妄动,于是越矩进入内院,拿着他的绣春刀,守在门口。
其实我知道,大福子很关心我,我不能把邪火迁怒到他身上,可、可…就是控制不住。
下午的时候,大福子把他的手下派出去,打探消息。
谢子风果然听我的话,从他的亲戚—皇商李少那里借了接生婆和大夫,回到左府后,咕咚咕咚灌了两瓶酒,借着酒劲儿喝骂了素卿所谓保大保小的论调,耍酒疯,把宫里的人全都赶出去。
素卿到底有几分道行,没恼,说有三爷坐镇,想来小袁夫人会大小平安的,本宫这半年来和盈袖来往,早都把盈袖当成亲妹妹,不论如何是不能离开的,便在外院等着好消息。
两个时辰前传回来消息,说都顺利着;
一个时辰前传回来消息,说有些不好;
方才传回来消息,说袖儿疼得晕过去了……
不成,我一定得去。
想到此,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从柜子里找出件披风,披在身上,疾步往出走,不出意外,又被大福子拦住了。
“夫人!”
大福子颇有些疾言厉色:“小人已经违逆了主子爷,派人去左府打探消息,您一定得稳住了,安生等着。”
我不想理他,绕开走。
谁知,我走一步,他拦一步。
“你起开。”
我面色不善,忍住了怒气,笑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和你没关系。”
“主子爷让小人看住您,他说忙完会来,您就等着吧。”
大福子怕我又冒进,挤眉弄眼地看我肚子,压低声音提醒我:“您不要前程了吗?”
我瞪了他一眼,横了下心,扬手打了这小子一耳光,我豁出去了,索性撒泼:“去他娘的前程!老娘没你这么稀罕!”
我知道,我这话过了,会伤了大福子的自尊和心,可我这回实在是忍不住。
就在我和大福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我抬眼瞧去,看见鱼贯进来好些个带刀侍卫,紧接着,胡马公公躬身打着灯,将李昭迎了进来。
李昭今儿穿了玄色大氅,头上戴着朝冠,雪落在了他头发和衣领上,他还是那么从容不迫。大步朝我走来。
我心里一喜,泪如雨下,小跑到他面前,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求您让妍华出去吧。”
李昭俯身,将我头上的雪拂去,柔声道:“最好不要,妍华,你别让朕难做,有个一次两次,没个再三再四。”
我不放弃,抱住他的腿,仰头看他,求他:“那个孩子六岁就到妾跟前了,当年她个头刚到您腰这儿,她爹不疼娘不爱,哥哥又是个不要脸的混账,妾已经对不起过她一回了……”
“妍华啊。”
李昭长叹了口气。
“只要您答应妾这回,日后让妾做什么,哪怕要妾的命都可以。”
我抓住他温热的手,哭着,求他:“如果是最后一面,好歹让我见见啊。”
“起来吧。”
李昭将我扶起来,牵着我的手,往外走。
我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有些诧异。
刚出了门,就有暗卫过来报,说小袁夫人生了,母女平安。
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小平安就好,我含着泪看向李昭,其实,我还是想去看看盈袖。
“陛下…那…”
我泪眼婆娑,十分的可怜。
“行行行。”
李昭摇头一笑,揽着我养车驾那边走:“不让你看一眼,你估计得恨死朕了。”
“可是…算了吧,万一叫娘娘看见了我,那就不好了。”
我低下头,委屈地撒娇。
“没事,朕都安排好了。”
李昭轻拍了下我的肩膀,附身,凑到我耳边,轻声细语:“朕下午的时候发了火,把璋儿叫到勤政殿,斥责了通,这小子前些日子为母亲、舅舅打抱不平,在朝臣跟前对朕颇有怨言,还刻意欺负了他弟弟钰儿,惹得曹妃跑到朕这里哭闹。朕让这孽障跪在勤政殿前思过,素卿最是宝贝她这儿子,一定得回宫陈情,可盈袖那边她也不好走开,她长进了不少,硬生生等盈袖生产了才回宫。”
我心里一咯噔。
果然,一切又在他掌控中。
我什么话都没说,心情复杂,靠在他身上,一步步往前走。
未来如何,我会不会像三妃一样,受他摆布,无法预判。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是幸运且幸福的。
起码,黑夜的李昭,对黑夜的如意很好,很好。
……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车驾到了左府。
我们从后门悄悄进去了,因有李昭提前安排,这一路走的非常清净。
左府依旧,因今儿盈袖生产,府里各处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
想想吧,刚来长安时,我就住在左府。
我是那个着急想要往李昭身边爬的如意,被他无视后,跑去小酒馆买醉;而现在,李昭就走在我身侧,我也顺利有了身孕。
就仿佛做了个梦,美丽而又惊险。
时隔半年,我又回到了左府,一切仿佛都变了,可又没有变。
起码,我对袖儿的心永远不会变的。
内院静悄悄的,离得老远,我就看见谢子风穿着大氅,默默地拿着扫帚扫雪,他看见了我和李昭,愣了下,恭恭敬敬地见了礼,笑着朝上房指了下。
我报以微笑,含泪,屈膝给他回礼。
感谢他一直以来仗义帮我、还有袖儿。
我用帕子抹掉泪,仰头看李昭,等他的容许。
“去吧。”
李昭轻轻推了下我的后腰,柔声道:“朕同子风去偏房喝两杯。”
说完这话,李昭从袖中掏出个玉坠子,放在我手里,笑道:“这个送给孩子,你也是的,什么都不带,空着手就来了。”
我紧紧攥住玉坠,笑着给他福了一礼,随后,疾步往前走,走了几步,我猛地停下,让云雀拿出贵妃镜和胭脂铅粉,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发髻,补了下妆,我回头看了眼,发现李昭还在身后,看着我无奈地笑笑,手指向上房。
我点点头,扶着腰往上走。
猛地想起自己肚子大了,待会儿见了那小姑奶奶,没法儿交代。
我又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发现肚子实在缩不回去,只能尽量用披风围住,别叫小姑奶奶看出什么。
三磨蹭,两磨蹭。
我终于走到了门口,刚想进去,忽然又犹豫了。
见了我,她肯定要哭的,月子里怎能哭?
要不……算了吧,就隔着纱窗看一眼她和孩子,我也能安心。
我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屏住呼吸,隔着半透的碧纱,往里看。
里头又香又暖,炕上摆了一摞小孩的尿布,跟前就是刚生出的孩子,离得远,只能看见挺白的,而袖儿躺在她孩子跟前,头上戴着布帽子,身上穿着厚寝衣,饶是刚生产罢,容颜依旧倾城,疲累反而给她添了几许楚楚可怜。
她一手拿着封信,另一手拿着个写了血字的帕子,就着昏暗的烛光,反复看,看着看着就掉泪了,喃喃自语:“你到底在哪儿啊。”
我在这儿啊。
我低头,默默垂泪。
我猜的没错,袖儿跌倒早产,应该和梅濂的那封信有关,和我有关。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