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国内还执行着单休制度, 喜宝本来周日的行程是排得满满当当的, 可因为春丽这般状态, 她只能放弃原定计划, 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春丽的身边, 两顿饭也是她负责做, 毛头来生火。
及至吃过了晚饭, 毛头就开始催她赶紧回学校:“你功课紧先回去,我明个儿没啥要紧的课,多留一天。”
喜宝犹豫了一下, 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毛头是个男孩子,还能彻夜陪着?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心, 毛头又说:“不然你明天一早走?不就是被单位开除吗?缓个一晚上怎么着也够了。”
两人这番对话自然是背着春丽在厨房那头说的, 最后的商议结果还是由喜宝先留下来陪一晚上,明个儿大清早起来再去学校上课。
次日一早, 喜宝带着一脸的担忧回了学校, 她还盘算着午休时能不能挤出时间回家一趟, 不然就得等下午放学了。偏偏是周一, 下午满满的全是课, 就算放
学也已经很晚了。
让喜宝没想到的是,她前脚才刚出门, 后脚街坊吴大妈就扯着大嗓门叫毛头过来听电话。
改革开放之后,做啥生意的都有, 这个吴大妈就是拓宽了自家的窗户, 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顺带也做着公用电话的生意。打电话自然是要收费,接个电话虽然不要钱,不过人家总会意思一下在她那头买些东西。
毛头连脸都没来得及洗,随口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套上鞋子跑了出去。
电话是张秀禾打的,她自打昨个儿上午接到了毛头的电话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等回家后又得了赵红英那一席话,更是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昨个儿夜里更是直接一宿没睡着。这不,眼瞅着天亮了,立马出来给毛头打电话,一来是想问问春丽的近况,二来则是也想核实一下赵红英说的话。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当妈的,总是希望儿女们各个都好,结果到了赵红英嘴里,她闺女直接变了个样儿,叫她根本就没法坦然接受。
本来张秀禾是想直接问春丽的,又怕自己不会说话刺激到春丽,毕竟这还大着肚子呢。寻思了许久后,她还是决定先联系毛头,等毛头接了电话后,她就把昨个儿赵红英说的话,挑重点都问了一遍。
毛头吓得瞌睡都醒了,他本来倒是有早起的习惯,架不住昨个儿听春丽哭了半宿,这会儿刚起来还有些迷糊呢,一听这话…
“这是咋个说法?我、我就是吃喜宝做的饭已经吃习惯了,打小就这样啊!你问大姐有没有给我做饭?有时候她炖了汤,会喊我喝一碗,倒是真没单独烧过饭。过年我奶他们过来那会儿啊?我那时忙得很,不知道她有没有请奶吃过饭,倒是大哥还有大伟哥带着我和扁头他们去了华侨商店买东西,买了一堆呢。”
听着话筒那头结结巴巴的问话,毛头越来越惊讶,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你说爬长城那个事儿?这个我倒是听说了,大姐没劝?我猜劝应该是劝了的,就是没劝到点子上。三婶非要去爬长城,她可以说带去颐和园转转嘛,圆明园啊,故宫也成啊,反正三婶那人脑子特别简单,随便瞎忽悠两句就
行了,京市的景点多着呢!”
“喜宝?她学校那头的事情我不大清楚…没有吗?一点儿都没有帮衬?喜宝那性子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懂个啥啊?嗯,没听她抱怨过,她一直觉得大姐人很好。我想想…”
要说赵红英一席话喷得张秀禾思考了半天加整宿的人生,那么张秀禾这通大清早的电话,也震晕了毛头。
毛头挂了电话以后,整个人都木了,就跟灵魂出窍一般,木愣愣的站在小店窗户前,发了好久好久的呆。还是吴大妈唤回了他的魂:“接电话不要钱,回头记得来我这儿给家里人打电话啊!”
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毛头晃悠悠的回了家,直到进了院子还有点儿懵,最后还是拿冷水抹了一把脸后,才稍微清醒了点儿。
里头,春丽也起身了,她好歹也歇了半宿,稍稍恢复了点儿精气神后,终于想到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哪怕开除这个事儿真的没法挽回了,她还想把事情弄个明白。
说句难听的,死也要让她死个明白啊!
春丽脑海里想着去学校里找平常有些交情的前同事打
听打听消息,推门一看,就见毛头傻乎乎的举着个帕子立在院子里,顿时惊讶了:“你咋还没去学校?”
“这不是怕你有事吗?”毛头无语的翻了翻白眼,这会儿冷静下来,方才张秀禾在电话里跟他说的事儿,一股脑的全部涌上了心头。
很多事情吧,只要别往深处想,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可一旦被人点破了,整个人就会犹如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就好像前头那些年月都白活了一般。
没有人真的会愿意承认自己傻,多半人会选择恨那个欺骗了自己的人。
定了定神后,毛头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春丽:“你先前在京大当舍管员的时候,咋就没在生活上照应喜宝呢?”
春丽完全没料到毛头会突然提这一茬,懵了一下后,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毛头,半晌才说:“咋突然提这个?喜宝跟你说的?”
“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你就说吧,你当上舍管员以后,有没有帮她打个开水带个午饭啥的。”
大学生的生活其实并不轻松,毛头自个儿也是大学生
,很清楚住宿舍的种种不便。像冬天打开水,早上也就算了,像中午和晚上,大家都是一窝蜂同一时间冲向开水房的,除非正好撞上不用上最后一节课的日子,可那到底是很偶尔的。舍管员就不同了,学生们都在上课的时候,舍管员特别轻松,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打好开水再打几个饭菜。
毛头想起当初在得知春丽去京市大学上班后,他还羡慕了喜宝很久,想着要是大姐是来他们电影学院当舍管员的,那他该多方便啊,再也不用排半个小时的队才能打到开水,也不用饿着肚子好不容易到打饭窗口了,好饭好菜都没了…
结果呢?!
“你说啥呢?每个大学生不都这么过来的?”春丽皱了皱眉头,不过她倒是相信了毛头的话,毕竟就像毛头说的那般,喜宝是什么性子她很清楚。
见毛头还盯着她想要个明确的回答,她只能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的说:“打一次水是没啥,那要是我打了一次,以后没完没了的天天叫我到时间就去打水呢?打饭也是,一次两次的真无所谓,我就怕这一打就是四年光景。
”
“你怕啥?怕时间不够用?不够你打毛线的?”毛头简直像是第一天认识他大姐一般,两眼跟探照灯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再学校里都尽量装作不认识喜宝,就怕别人说啥裙带关系,你不懂。”
“啥裙带关系?你不是凭自个儿的能力进去的吗?你怕人家说啥?再说了,没听说哪个学生还能走后门把自家姐姐弄到大学里当舍管员的。”毛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是不懂,他懂不起!
“你知道个啥!前头四叔不是去学校了吗?学校里人人都知道喜宝家里条件好,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能排队打开水打饭的,喜宝咋不能了?我看她干活利索着呢,比我管的那栋楼的女学生能耐多了。”春丽说着,就往厨房走去,见里头冷锅冷灶的,不由的微微一愣,“你这都起来了,咋不生火做饭呢?”
毛头又想翻白眼了,可目光落在春丽那隆起的肚子上,他还是忍住了气,走到里头蹲下来打火烧灶。等灶眼点起来了,毛头又问:“那吃饭呢?你这挨得多近呢,咋就
不能周末把饭菜烧好,叫喜宝和我来吃?”
“你不是总嫌我做饭不好吃吗?”春丽扶着腰看着毛头熟练的生火,往锅里头添水,又舀了米熬粥,“那坛子里还有青皮鸭蛋呢,捞两个出来放锅里蒸着。”
“不能做饭,为啥你不能帮着买菜呢?”毛头一面听着他大姐的吩咐去捞鸭蛋,一面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因为这些事儿都是他打小就做惯了的,加上心里揣着事儿,他也就没多想。
“买菜不要钱啊?我说你今个儿是咋的了?问这些干啥?”
毛头直接把已经打开了的坛子又盖上了,直起腰回头瞅着他大姐。
春丽被看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不明所以的问:“你又咋了?觉得我小气?你也说了,喜宝就那性子,我要是真的帮她买菜了,回头她能记得给我钱吗?保不准就给我来一句,‘谢谢大姐’。没了,这事儿就完了。那我呢?反正就那句话,一次两次的无所谓,次数多了谁受得了?她起码要念四年书,我供着她吃四年?”
“她周末才回家一趟,吃也就吃两顿饭,忙起来经常
一个月不回来,你就这么心疼那几个菜钱?”毛头已经懵了,他妈跟他说再多,都不如春丽说的这些话来得打击重,“那是你亲妹妹啊,大哥是你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兄弟姐妹在外头要互相扶持,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春丽抿了抿嘴,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可犹豫再三还是闭了嘴。
然而,毛头却没有就此罢休:“三叔三婶扁头他们千里迢迢来京市,你不喜欢他们,懒得招待他们,我猜你带他们出去玩也是怕奶骂你吧?行,反正咱们关系也不亲近,那奶呢?奶来京市过年,你请她吃饭了吗?你请她来家坐坐了吗?”
“我倒是想请啊,可请了奶,三叔他们不得一块儿过来?”春丽已经很不耐烦了,“毛头你还小,你不知道什么是居家过日子,这亲戚啊,平常关心一下就成了,又不是真的一家人。”
毛头直勾勾的盯着她。
还真别说,厨房这边比较暗,毛头又因为先前要去捞青皮鸭蛋,走到了墙角里,那头没啥光线,他站在黑暗里眼神直直的看过来,哪怕是大白天的,也有些吓人。
“三叔三婶是亲戚,奶也是亲戚,我和喜宝也是。难不成真的只有你男人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你自家人?”
春丽终于忍不住了:“你知道什么?喜宝根本就不是我们亲妹子,她不是爸妈生的!”
毛头:…………
惊呆了,彻彻底底的惊呆了,方才春丽那一车的话,都没有这一句来得惊吓。
已经开了口,接下来就没啥不能说的了。春丽稳了稳心神,索性都说了出来。
“喜宝是三婶生的,她和臭蛋、扁头他们才是亲姐弟。三婶这人啥德行你也清楚,喜宝刚生下来时,三婶嫌她是个丫头片子不想带,咱妈心软就给揽了下来,这一养就是十几年,直到后来才过继给了四叔。”
说到这里,春丽抬眼看了看毛头,半是劝自己半是劝毛头的说:“她根本就不是咱们大房的人,平时嘘寒问暖就可以了,管那么多干啥?臭蛋也是,你没见我来了京市那么多年,除了被我妈逼着那两回外,就没去瞧过臭蛋吗?又不是亲的…”
毛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饶他平日里能言善辩,这会
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无话可说,无从说起。
许久许久,久到锅里都冒出米粥的香味了,毛头才猛的开口:“所以,我跟喜宝根本就不是双胞胎?!”
春丽已经开始拿碗盛粥了,这一幕相当得熟悉,令毛头想起了以前在老家时,仿佛也是他和喜宝生火做饭,等饭菜好了,身为大姐的春丽这才拿过碗筷,帮着端到堂屋里。
该说啥好呢?春丽不是完全不干活的,她也干活,就是尽挑着轻巧且露脸的活儿干。
“你说胡话吧?你跟喜宝都不是一个爹妈的,咋可能是双胞胎呢?你俩户口本上的生日差了半个月呢!”
致命一击。
毛头直接走出了厨房,站在早晨的阳光下,整个人好似要飞升一般。
他一直以为,自己长得跟喜宝是一个样子的,虽然皮肤被晒黑了,可底子还是很好看的。可春丽的话,犹如一记轰雷劈在他的天灵盖上,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都能闻到糊味儿了。
“等下我还要出门一趟,找人问问到底是咋回事儿。你赶紧来喝粥啊,真是的,我嘴里发苦,就想吃口咸的,让你蒸个蛋都不会…”
春丽在厨房里絮絮叨叨的,其实站在她的立场上来看,她做错了吗?堂妹啊,看赵红英就知道了,平常有事没事就去找赵红霞唠嗑,她也这么干了,每次喜宝回来,她都有陪在身边瞎聊,也有嘘寒问暖,让喜宝用功念书,天冷记得添衣,要多喝水,等等。过年那会儿她还送了喜宝一条老厚实暖和的围巾呢,还要她咋关系呢?堂妹,又不是亲妹妹!
不一会儿,春丽吃完了早饭,又草草的收拾了一下自己,跟毛头打了声招呼后,就出门去了。
徒留毛头一人站在太阳底下思考人生奥秘宇宙由来…
这一思考,就是一个小时。
及至春丽嗷嗷哭着跑了回来,才把三观重塑中的毛头给吓醒。幸好,是吓醒而非吓死。
“你又咋了?!”
毛头都要疯了,明明他才是受到伤害的那个,好心来安慰他姐,结果被他姐吓得都开始怀疑人生了,刚觉得稍
微缓和了点儿,这货又跑回来吓他了!!
“毛头!我是被人给举报的!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烂肠的东西,居然举报我?我跟人家打听过了,领导就是收了举报信后,才把我开除的,匿名的,敢做不敢当,就不怕遭报应?”春丽边哭边咒骂着,气得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顺便又再度把毛头吓了一跳,生怕她骂人骂得太起劲儿,直接给撅过去了。
“你先消停消停,来来,回屋再说,坐下再说。”毛头赶紧先把人给安顿好了,不然他还能怎样?这是他亲大姐,再怎么无奈,也不能看着人在自个儿跟前出事。
“咋有那么恶毒的人呢?我碍着谁了?领导也是,举报人说啥就是啥,他咋不问问我的意思呢?”
毛头深以为,能在京市大学当上领导的,不可能那么智障,问肯定是问过的,只怕问的不是春丽本人,而是周围的人。
——春丽是舍管员,被举报肯定也是工作上的问题,那么最好的问询人必然就是她所管理的那栋宿舍楼里的大学生。
把人安顿好后,毛头尽可能语气平静的劝她:“你要
是我那栋楼的舍管,我也照样举报你。可你要是工作干得好,还怕被人举报?我们学校也有人嫉妒我,嫉妒我跟女同学关系好,嫉妒老师们喜欢我,嫉妒我文化课专业课成绩都好,那我咋没出事呢?偏就你出事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啥毛病都没有,领导也不能随便开除你。”
张秀禾错了,她以为自己不会说话,所以想让毛头多劝劝春丽。然而她忘了很重要的一个事儿,毛头是特别会说话,捅人心窝子,一捅一个准儿。
春丽又气又急,当下哭得更厉害了。她以为出事之后,家里人应该都站在她这边,义正言辞的帮她摇旗呐喊,声讨黑心领导,还有那个丧尽天良的举报者。
毛头见她这样,都能给气死:“你到底想干啥呢?现在工作已经丢了,哭有啥用?说白了,错在于你,我就不信京大的领导会单凭一封举报信就把人开了,他要是敢这么干,他早八百年就先被开了!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把舍管员做成了人家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当初我给你表演过吧?你还真看出感觉来了,学习能力可真强啊!你当初咋不干脆报考电影学院呢?哦,对了,你考不上。”
一想到自己当初花了三块钱买来的复习资料,特地让强子给春丽送过去,本以为有了这套专门针对当年高考的复习资料,他大姐就算考不上一流大学,起码也能混个师范护校之类的上上。结果倒是好,他大姐没考上,倒是帮了陶安一把。
当然,毛头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复习资料嘛,完全可以共享的,可他后来无意间听春梅说起,说春丽当初就觉得自己考不上,又怕陶安工作太辛苦分心,就帮着做了好些厂委的工作,还帮着洗衣做饭,让陶安全无后顾之忧。
知道这个事儿时,春丽已经跟陶安结婚好几年了,毛头虽然心里膈应,却也不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又想着春丽那会儿的成绩的确不大好,考上大学的希望确实很渺茫。
可现在想想,他咋觉得自己当初贱得慌呢?说来,那买书的三块钱还是借喜宝的,到现在他都没还上呢。
这头,毛头都快把自己气成蛤.蟆了,那头,春丽却嘀咕道:“咋就错在我呢?打毛线做私活算什么错?又不止我一个人那么干。”
毛头“嗖”的一下扭头看她:“那我懂了,敢情你还
有别的更严重的情况?你到底在京大干了啥啊?”
干了啥?春丽也想不起来她到底干了啥。准确的说,她是真的没干啥,能不干的都没干,哪怕是必须干的,也是能拖就拖,横竖别人看不下去了总会帮她干的。
认真的思索了半天,春丽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对了,前几天宿舍里有两个女同学闹了矛盾,吵得很厉害,我就过去帮着调解了。”
“然后呢?”
“然后她俩就打起来了。”春丽顿了顿,又说,“现在的大学生啊,拿着家里的钱不好好学习,就盯着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人拉住,差点儿磕着我的肚子。”
毛头:…………
扑面而来的全是绝望啊!
人家本来是吵架的,被她一调解,直接打起来了。
毛头心道,搞了半天,还真是他会错意了,被举报还真不是为了打毛线的事儿。他说呢,哪个大学生吃饱了撑着盯着舍管员看,反正他是懒得管舍管员干啥的,就一个要求,别来烦哥!
内心无比绝望的毛头,捂着胸口看着春丽,坚强的开口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别的事儿嘛,要说起来也是有的。
春丽努力的回忆着:“就这学期刚开学那会儿吧,有个女同学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涂脂抹粉的走出宿舍楼,好像听说是去见她对象啥的。我眼尖呢,一下子就叫我给逮住了,我就说她,‘你脸上抹的啥,赶紧给我擦干净了’。回头我就找了个湿毛巾,给她把脸上的粉给抹了。我还好好的教育了她一顿,让她别乱花父母的钱,心思放到学习上去。”
毛头吓得噗通一下坐在地上,其实他更想跪在春丽面前。
“你猜怎么着?我好心教育她,她居然还给我回嘴,说啥…我记得,她那会儿说的是‘对啊,我不好好学习,将来迟早当舍管员。’你说气人不气人?”春丽低头一看,毛头已经吓趴在了地上,“你干啥呢?有椅子不坐,坐地上?你是不是傻?”
随口怼了毛头一句,春丽继续说:“我当时气坏了,直接让人把她的辅导员叫来了,最后是通报批评。”
毛头:……………
我真的好绝望啊!
织毛线算个毛线啊!!
大姐你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春丽是真的不懂,事实上很多人都不大懂,卸妆是一件多打的事儿。可毛头懂啊,他们电影学院,别说女同学了,连男同学去试镜前都会收拾的体面一些。也就是像京大这种学习氛围太浓的学校,基本上看不到化过妆的人,可说句良心话,人家化妆管你啥事儿啊?!
强制卸妆,学期初还是大冷天,春丽肯定不会帮着兑温水。人家精心化好妆,打算出门跟对象约会,你拿了个透心凉的湿毛巾把人给抹干净了…
毛头无比真诚的说:“我错了,你这要是在我们学校,铁定不会被举报的。”
“对吧?就是他们胡来!”春丽觉得毛头终于说了句人话,然而毛头只是没把话说完。
“你这个,在我们学校是要被打死的。”
“啥意思?这种放在几年前都是要被批.斗的,不就是作风问题?”春丽不服气的嚷嚷着,“他们辅导员过来
后也训她了,还给她全校通报了。”
然而,人家是辅导员,你只是个舍管员…
毛头真的好绝望啊,他突然发现春丽以前怼他的那些都不算啥了,另外他也怀疑,他姐这些年到底是咋活下来的?
不等毛头开口发问,春丽主动帮他解了惑。
“反正就是那帮大学生娇气,我以前在厂子里上班时,看到涂脂抹粉的车间女工,上去就是一帕子给擦了,吓哭的也不是没有,回头不一样乖乖给我赔礼道歉,说以后再不敢了。”
毛头:…………
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爆发。
“你咋那么多事儿呢?就你能耐?就你最能耐!!”
“人家京大学生,哪个不是天之骄子?比你这个高中生强上千倍万倍!你以为你是谁?舍管员管人?说好听点儿,你是去服务那些大学生的,说难听点儿,你就是上赶着去伺候那群大爷的!”
“你还当舍管员呢,仓库管理员倒是可以试试,别糟蹋人家祖国精英了!受不住啊!万一来个心理素质不好的
,跟你同归于尽了,你死了是活该,人家呢?大好前途都叫你给毁了!”
“那是京大!京大!!教授和学生才是京大立足的根本,你以为你是谁啊?缺你不得?干不好就滚蛋!京大还能缺了人干活?你们领导也是瞎,居然忍了你半年才开了你!”
“京大的学生素质就是高啊,太高了!你去我们学校啊!你上去给我抹一个看看,纷纷打得你亲妈都认不出来!”
…
怒怼了春丽之后,毛头直接就跑了,他出门就去了吴大妈那个杂货店里,二话不说就去拨电话。
小半刻钟后,张秀禾气喘吁吁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喂?毛头!”
“妈,我管不了我大姐,你自个儿跟她说去,我今个儿算是真正认识她了!”
“咋、咋的了?毛头你别吓妈,有话好好说,你大姐她咋了?”张秀禾都急疯了,她以为让毛头劝了之后,事情多少会有些好转,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因为这番对话,
毛头被刷新了三观,同时已经暗中决定对他大姐划清界限了。
毛头定了定神。
有些话,必须说清楚,而且越早说清楚越好。不单是春丽对家里人的态度,还有就是她那个自以为是的德行。再有就是,她现在怀着身子。
旁的不说,现在陶安不在家,而且是经常性的不在家,春丽一个人过日子,没出事当然是最好的,可一旦出事了呢?喜宝跟她挨着住,一旦真有点儿啥问题,绝对会被怨上的。
像啥——
“你姐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回家住?”
“学业再重要有你姐重要?她怀着孩子啊!”
“暂时别住宿舍呗,回家住啊,最多也就是每天早起晚归的,克服一下!”
稍稍冷静了一下,毛头沉声对电话那头的张秀禾说:“我大姐现在情况很不好,精神状态也不稳定,喜宝和我这学期功课都很紧张,没空见天的守着她。回头丢她一个人在家,万一磕着碰着咋办?你赶紧联系一下我姐夫,让
他回家住,大不了多天不亮就出门天抹黑了再回家。”
“这是咋说的?丽丽不是说陶安平时很忙吗?这早出晚归的,身子骨吃得消?再说这会不会耽搁他的前程?”
“吃不消就别搞大她的肚子啊!前程?谁还没个前程啊!”毛头直接火了,他本来就不是啥好脾气,见他妈还一副想和稀泥的样子,干脆直截了当的说,“反正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了,要是你不联系人,回头要是有个啥事儿,我是不管的,你也别和我说什么那是你大姐,你咋不看着点儿。我咋看?谁他娘的有空见天的看着她?读书又不是当舍管员,还能闲得天天打毛线?”
“不是…妈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我懒得管你是啥意思,谁搞大的肚子谁负责!你开不了口,就让我爸给陶安打电话,不然叫我奶去也成。横竖我已经把话带到了,后面的事儿别来找我,找我也没用,一概不管。她又不是没老公,她老公又不是在外地!”
毛头起先还压抑着脾气,可越说越来气,而且有些话一旦说破了,只会觉得越发真实。
春丽不出事当然是最好的,一旦真的出了事儿,毛头反而能被摘出来,因为他离得远,他还是个男孩。可喜宝
呢?毛头担心,就春丽那性子,真出事了,怨得不是自己,也舍不得怪她老公,只会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而那个别人…
真不是毛头多心,他到现在脑海里还回想着刚才春丽在院子里咒骂那个举报者的表情,是真的恨极了,那种恨不得对方一夜暴毙的怨恨。可讲良心说,对方没有诬告。
你失职在先,无论对方是有私怨还是真的一心为公,都有权利去举报。这就好比,前两年被枪毙的那个副省长,不就是因为一封举报信,这才引起上头的重视,彻查下去非但丢了官帽,连命都丢了。
是举报人害死了那个贪官吗?
难道不是因为那个贪官自个儿作死在先吗?
你自个儿作死,我送你去死,哪里做错了?
毛头心里是有数的,可喜宝是真的无知无觉,啥都不知道。她这会儿正在学校里上课,还盘算着午休跑出来看她大姐。她不清楚她大姐为啥会被学校开除,也不知道其实大姐一直把她当做普通亲戚来看待,更不会知道万一有个啥事儿,她就是现成的背锅人选。
她啥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此时的电话那头,张秀禾彻底懵圈了。赵红英的话,她没有全信,总抱着一丝希望,盼着是妈太多心了,把事儿往严重了说。本想着让毛头看顾着点儿,再劝着点儿,哪曾想…
毛头比赵红英还狠,祖孙俩联手给了张秀禾两闷棍。
“毛头啊,你咋对你姐、对你姐夫有那么大的怨气呢?”张秀禾小心翼翼的问道。
“呵呵,我也不知道我姐夫到底在干啥,来京市那么长时间统共没见过他两回,本来就是他媳妇儿怀孕,就该他来照看,现在变成了喜宝照看,疯了吗?万一有个啥事儿,喜宝就是现成背锅的,反而那个撒手不管的男人,屁事没有说不定回头还能来怪你!要我说,当初就不该买挨着的房子,非但没省事,还多了不少事!”
张秀禾越听越不敢相信毛头竟然有那么多的埋怨,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弱弱的说:“可那不是你大姐吗?”
“对啊,就因为她是我大姐,不然你以为我会管她?别家都是当姐姐的照应弟弟,真没见过还在读书的弟弟照应已经结婚好几年顶着个大肚子的姐姐!我姐夫呢?”
电话那头没声儿了,毛头也趁机稍稍平复了一下,缓了缓语气:“对了,妈你回头转告她,叫她把乡下那套收一收,别在祖国的首都搞以前乡下那套。还化妆打扮会□□,她咋不干脆往胳膊上套个红袖箍冲到人家家里打砸抢呢?她那么能耐还当啥舍管员啊,当京大校长都委屈了她!!”
说着说着,毛头又压不住火气了,宋春丽简直就是刷新了他的三观。说句不怎么恰当的比喻,简直比他三婶还恶心,起码袁弟来天生就是个傻子,用他奶的话来说,你跟个傻子计较个啥啊?
电话终是挂了,毛头付了整整两块钱的电话费。
于是,他更生气了。
回去拿了自己的东西出来,毛头看都没看春丽一眼,径直就去了喜宝他们学校,等找到喜宝后,径直跟她说自己准备回学校了。
喜宝一脸的惊讶:“那大姐咋办?”
“我让我爸给姐夫打电话了,让他回来照看他婆娘,你别担心。”毛头心下暗道,都这样了她老公要是还不回来,那还生什么孩子?生来干啥?趁早离婚得了!
喜宝是想不到这些的,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毛头哥既聪明又值得信赖:“好,那我就放心了。”
“暂时别回去了,省得你回去了,大姐还要忙着招呼你,她和姐夫两口子处起来更方便些。”毛头特地多添了一句。
“嗯,哥你说得对。”
毛头目送喜宝欢欢喜喜的走开了,心下叹了一口气,决定回头再给他奶挂个电话好了。
…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中午过后了,幸好徐向东帮他打了饭,看到他回宿舍,立马凑过来:“哥,你上午去哪儿了?我给你买了早饭你都没吃,差点儿没把我给撑死。”
哦不,你不会撑死的,最多蠢死。
搁在平日里,毛头肯定会怼一嘴,可他现在心好累,一点儿也不想说话。及至吃过午饭,又喝了一缸子水后,这才恢复了点儿精气神。
“我跟你们说个事儿,我大姐呢,她在京市大学里当宿舍管理员,她牛了逼了!…”
把事情掐头去尾的挑重点说了说,毛头自己说着说着
,都觉得他大姐太能耐了,当啥宿舍管理员呢?她真的是当校长都屈才了,应该去宇航局啊,有她在,何愁火箭上不了天?!
等毛头把事情说完了,全宿舍先是一片安静,随后全体起立鼓掌。
啪啪啪——
“你大姐可真敢啊!勇气可嘉,我敬她是条汉子!”
“舍管当得比校长来牛气,她不被举报谁被举报?不被举报天理难容!要是我我也举报!”
“京大的女同学们素质真高啊!搁在咱们学校,铁定出人命了。”
毛头:…………
我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你们的,这个反应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