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家的,又是老三家的!
张秀禾一阵胸闷气短,要说之前她还能怪赵红英利用完了就丢开不管,可这种事儿搁在他们大队里也不算稀罕。现在的问题是,她和袁弟来都生了,她的是个大胖小子,袁弟来生了个黄毛丫头!
结果呢?结果呢!
这都叫什么事儿!
许是张秀禾一直傻站着没动弹,赵红英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刚要说什么,张秀禾猛的回过神来,扭头就往灶间冲去,转瞬就没了踪影。
其他人见状,当然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生怕被受了牵连。唯独只有袁弟来,迟疑的立在堂屋里,不安的绞着手指,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赵红英一贯看不上老三媳妇,要不是她家老三太没用,没本事长得还寒碜,都二十好几了还没讨到媳妇儿,她也不会看上袁弟来。
这袁弟来甭管怎么说,模样还是不赖的,就是身子骨
太差,养了都两年了,还是身无二两肉。更别提当初相媳妇儿的时候,那可真的是一阵风就能刮跑。此外,老袁家的名声也不好,男的好吃懒做百无一用,女的更是生来一副受气媳妇儿样,说个说比蚊子还小声,叫人听着就来气。
“杵这儿干啥?多吃点儿多喝点儿,可别饿着我的喜宝。”赵红英皱着眉头瞪了袁弟来一眼,目光还在她那平坦的胸前停留了一瞬,心下忍不住叹气。
这要是喜宝是从老大媳妇肚子里出来的,她还用得着操这份心?咋就偏偏轮到老三媳妇儿呢?要不仔细养着,真怕冷不丁就给断了奶,叫她的喜宝白白跟着遭了罪。
…
这日过后,宋卫国背了两袋子粗粮就往县里去了。晚间回来时,他告诉赵红英,妹子家里虽然还没断炊,可县里的粮店的确已经有两日没开门了。
城里人吃的是供应粮,每人每月都限量供应的,原本前两日就该供应这个月的新粮了,可谁知,粮食迟迟没收上来,县里的三家粮店齐刷刷关了门,去问了也不知道啥时候会有粮食。偏偏城里人极少有囤粮的习惯,再说就是
想囤粮也没辙儿啊,谁叫每月的供应粮都是堪堪够吃的。
要是这一回宋卫国不去送粮食,他妹子家里估计都撑不过五日。
“妈你也不用太担心,听妹夫说,上头已经在申请调粮食了。国家不会不管咱们的,人多力量大,从别个地儿调一些过来,总能撑过去的。”宋卫国开口安慰着。
赵红英也知道这个理。说白了,她也是救急不救穷,这要是叫她养嫁出去的姑娘,那兴许还成,可叫她养姑爷一家子…
做啥春秋大梦呢?
整整两袋子粗粮,勒紧裤腰带起码能吃上半个月,这要是半个月后粮食还没调运过来,估计城里得饿死一大片。不过,那就用不着她操心了,再说谁家还没几个亲戚呢?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谁家都有几个亲戚。可惜,多半人家有的都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穷亲戚。
他们大队是隶属于红旗公社第七生产大队,因为土地还算肥沃,每年出产的粮食都不少,哪怕交了公粮,分得的粮食也能叫全家上下把日子捱过去。
可今年,不是情况特殊吗?
整个公社里,除了他们第七生产大队外,其余的生产队尽数遭了秧。有些动作慢的,反而还算幸运,起码地里头的粮食保住了,等暴雨过去后,仔细的将地头翻了一遍又一遍,粮食一点点的全部晒干晒透,多少也能留下一些来。倒霉的反而是勤快的大队,比颗粒无收更惨的就是,所有的粮食尽数被暴雨冲刷走,丁点儿都不曾留下。
这城里还能等调剂供应粮,乡下地头咋办?就算国家不可能不管他们,这几日咋办?去年的粮食早就没了,秋收前都是靠吃野菜喝稀粥勉强混个水饱的,那会儿起码还能看着地里的收成自我安慰,可现在呢?
借粮!
必须想法子借粮!
于是,唯一大丰收且保住了全部粮食的第七生产大队,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大肥肉。
一时间,他们这儿人来人往,好多五六年乃至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亲戚,就这么急吼吼的过来拜访了。都不用问来意,傻子都知道是为了借粮。
“不借不借,我们家也没粮食!”
“这是我们一家子上下一整年的口粮啊,要是借了你们,我们吃啥?吃西北风去啊?不借!”
“你这是借粮?你这是借命!走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你说啥?我没良心?我要是有良心,全家上下都得饿死!“
…
一幕幕借粮的情形不断的在他们大队里上演。
其实,若真的是近亲,哪个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去死。可借粮这种事情,却是万万不能开口子。一旦起了头,借了东家,西家也想借,你十斤我八斤,任你有再多的粮食都不够借的。再有,既是借那啥时候还?总不能等来年秋收吧?真到了那份上,借出口粮的人家还能喘气?
所谓口粮,本就是用来糊口的。为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再自私又怎样?总比丢命来得强。
不过,宋家这头却格外得安静。
老宋家,其实是两户人家。多年以前,老宋头的老娘没了后,原本的宋家就从院子中间用一堵泥墙隔开,左边归了老宋头,右边则住着老宋头的弟弟宋二拐。
说来也是凑巧,老宋头和宋二拐是亲兄弟,而他们娶
的媳妇儿则是一对姐妹花,不过是隔房的堂姐妹。老宋头的媳妇儿是赵红英,宋二拐的媳妇儿叫赵红霞,姐俩打小一道儿长大,因着家里就俩姑娘,加上性子相似,又嫁到了同一家,感情格外得深厚。
瞅着这两日外头的闹腾,赵红霞干脆利索的关了门户,旁人家爱咋咋地,反正她是不伺候的。
赵红英更能耐,她只自顾自的过日子,全然不怕有人上门借粮。对了,上一个胆敢来借粮的人,被她一手擀面棍一手杀猪刀,生生的追出去十里地,最后吓得摔到了苞谷地里,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了。
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赵家这对姐妹有多彪悍,所以宋家才格外得安静。这要是拼着挨顿打就能借到粮,咬咬牙也忍了,可事实却是挨了也是白挨,那谁还会去触霉头呢?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像赵家姐妹那般豁得出去,譬如老袁家。
第七生产大队里,最出名的是赵家,因为大队长就是他们家的。其次是娶了俩赵家女的宋家,再然后就是老袁家了。
比起以不好惹出名的赵、宋两家,老袁家出名的理由有点儿丢人。
面、怂、窝里横…总之就没一个好词儿。不过,搁这会儿,老袁家却仿佛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了,一个两个的都眼巴巴的上门套近乎说好话,再不济也就是嗷嗷哭叫两声,了不起再往地上一趟,只要舍得丢开脸面,总能借到粮食的。
短短两日时间,队里其他人家为了保住自家的口粮,那是煞费苦心,好些都忍不住动了粗。独独老袁家,愣是因为舍不下颜面,把一年的口粮借了个七七八八。
没法子呀,不借不成啊,到底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啊!
…
在见到亲妈时,袁弟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上次秋收时瞧着还行,顶多也就是看着疲惫得很,精气神还是不错的,可秋收都结束了,也寻不出什么活儿了,怎么瞧着还不如之前呢?
袁弟来被唬住了,一脸惊吓的看着她妈,结结巴巴的开口:“妈、妈你咋了?”
原本,老宋家是不欢迎外人来的,毕竟眼下情况特殊。不过老袁家跟他们是一个生产队的,就算壮劳力少了点儿,可分得的粮食应该也是够吃的。既然不是来借粮的,赵红英觉得自己还是很好说话的,见就见呗。
于是,袁弟来见到了她亲妈,顺便被吓了个半死。
“弟来啊!”她亲妈未语先落泪,伸着那双形如鸡爪的手抓住了袁弟来的胳膊,声泪俱下的说,“妈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过不下去了。这回你一定要帮帮妈,求你了!”
“咋了?到底咋了?”袁弟来还是很心疼她亲妈的,赶忙连声发问,就怕家里发生了什么惨事儿。
是挺惨的,说是惨绝人寰都不为过。
一家子一整年的口粮都被借走了,你说惨不惨?当然,也不是一丁点儿全无,可剩下的那一点,最多也就撑个一两月的,还不知道明个儿会不会再有人来借粮。
问出了缘由后,袁弟来傻眼了。
口粮都被借走了,那日子该怎么过?偏她亲妈已经哭了个死去活,弄得她想责怪都没了底气,生怕亲妈一时想不开做了糊涂事儿。再说了,这会上门借粮的肯定是亲戚
,摊她头上她也不知道该咋拒绝。
“弟来,你就帮帮家里吧,我饿死了不打紧,可你弟弟你侄儿还没吃呢。”见女儿还在发呆,她索性挑明了话头,“跟你婆婆借点儿粮食啊,等其他人还咱家了,我立马还给她。”
袁弟来一脸的惨白,僵硬着身子摇了摇头。
“啥意思?你不肯借?你咋就那么狠心,看着你弟弟你侄儿被活生生的饿死啊!”
不忍心又能咋样,袁弟来哆嗦着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两句话:“婆婆不会答应的…她会打死我的…”
这都进门两年多了,她就是再傻那也看透她婆婆了。借粮这档子事儿,搁在旁人身上,兴许是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可换成她婆婆赵红英,那绝对是借粮没门,你还得把小命搭上。
“你问都没问!”
面对亲妈的含泪控诉,袁弟来一个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不会借粮的,不会的!”跟赵红英借粮有啥后果?你一张嘴,她就能抬手甩你一个大耳括子,要是再纠缠下去,她能直接操刀子上阵。还问啥?有啥好问的!
“妈,我不敢啊,不敢问她…对不起,对不起!”袁弟来哭得难以自抑,可她是真的没办法,就算不提借粮,她也不敢跟赵红英说话。
最终,她只能挂着眼泪送走了亲妈。回到屋里,伏在床上却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悲切。哪有当闺女的享福,亲妈亲弟亲侄儿却连口饭都吃不上,咋会有这种事儿呢?
等张秀禾依着吩咐端着糖水鸡蛋过来时,就看到袁弟来哭得气噎喉堵,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她懵了一下,可还是尽职尽责的提醒要趁早喝了糖水鸡蛋。好在袁弟来伤心归伤心,本质却还是个胆小怯弱的小女人,听到这话后,只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颤颤巍巍的伸手接过大海碗,含着眼泪喝了起来。
香喷喷的鸡蛋里掺着甜津津的糖水,就这么顺着食道滑到了她的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可一想到娘家人这会儿还在挨饿,袁弟来只觉得嘴里的糖水鸡蛋就瞬间失去了好滋味,她的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的往碗里落。偏她生得格外秀气,哭得又是一副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的模样,更兼就这般了,她还是没有任何抗拒,只坚强又艰难的边落泪边往下
咽。
没有甘甜,唯有苦涩。
张秀禾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要不是这碗糖水鸡蛋是她亲手煮好了并端过来的,还真以为袁弟来这是在喝耗子药呢,瞧这可怜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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