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人儿嘤咛一声, 黛眉微颦弱如细柳美得叫人心怜。这样一个尤物倒在自己的马车前, 换成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只怕立马升起怜香惜玉之心,恨不得当场将人抱进怀中好好安抚。
偏生这美人儿遇到的晏玉楼。
她高坐在马车上, 好整以暇地看着,唇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眼见着有人围上来看热闹,那美人儿已然泫泣时, 这才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围观之人指点起来, 有人认出晏玉楼不敢高声说话, 只敢缩着脖子看热闹。也就是荣昌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才不把地上那貌若天仙的女子看在眼里。
那女子羞愤着, 又一副无力起身的模样, 瞧着着实可怜。
晏实黑着一张脸,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方才他明明驾车驾得好好的,因为在街市速度也不快。这女子莫名其妙冲出来, 看也不看就往马车前面扑。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女子的伎俩实在是让他生厌。
“姑娘, 可有伤到哪里了?”晏玉楼柔声问道。
那女子羞红着脸,贝齿咬唇挣扎了好几次才娇弱地半撑起来。看上去身娇体软一派风流, 不知是腰腿确实受伤, 还是实在无力, 总之半天都站不起来, 最后就那么撑坐着。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 很快大多人都知道晏玉楼的身份。便是再有人心疼那女子, 很想怜香惜玉,碍于晏玉楼的地位无一人敢站出来。
晏玉楼微微一笑,“委屈姑娘了,并非本官不怜弱小,实在是为姑娘的名节着想不敢下去相扶。”
说是不敢下去扶,还不是怕被人趁机讹上。
“…大人,都是小女的不是…”
莺啼般的娇脆声音,虚弱娇软得恰到好处。
“姑娘莫急,本官的侍卫已去请大夫。”晏玉楼说着,眼神往人群里看,看向那些妇人姑
娘,“有哪位好心的妹子婶子,还请麻烦帮个忙,替本官将这位姑娘扶到一边。”
被她这样的年轻俊美的公子一看,便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都止不住面红心跳。脑子一热一下子出来好几位妇人,齐力将那女子扶到一边的茶楼。
晏玉楼对几位妇人道谢,只把那几位妇人喜得老脸俏红。
大夫很快过来,替女子看过伤势。说是没什么大碍,并未伤到腰骨。女子盈盈道谢,一副娇不胜力的模样,额间隐隐有些细汗。
晏玉楼眯起眼,这女子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虚弱无力。莫非那人为了向自己表诚意,竟然送她一个瘦马。
“姑娘家住何处,本官派人送你回去。”
女子一听,美目顿时泛起水火。雾蒙蒙的一片,咬着唇垂泪半天才慢慢擦拭起来。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娇媚动人,偏又清纯得紧。那纤纤玉指似玉一般,根根水葱似的幼嫩。
晏玉楼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样的女子都是按男人们的喜好精心养大的。像眼前女子这样的极品,怕是在那人的手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好货色。
那人为了表诚意,可算是下了大本钱。
“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那人用这种法子把人送给她,必是精心编织了一个孤女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可怜身世。果然她这么一问,那女子伤心地点头。
“…大人,小女原是饶洲人氏。与父母一同上京投亲,不想途中父亲病亡。小女与母亲好不容易来到宣京才发现亲戚一家早已搬离京中。母亲急火攻心,不到两日便卧病不起,前些日子…也跟着父亲去了。小女花光了盘缠,在这京里举目无亲…方才心神恍惚,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真是难为那人,编出这么一个俗套却又正中男人下怀的故事。
“原来如此,倒真是太不幸了。你老家可还有亲人?”
女子摇头,神情哀伤。
换成任何一个男人,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貌美无依的女子,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听闻此言,顺理成章就会把女子带回家中。
茶楼里,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
晏玉楼轻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纠结。
“你举目无亲,一个孤身女子实在是不妥当。你的那亲戚叫什么名,做什么营生,你可还记得?”
女子茫然,接着摇头。
“不急,你慢慢想。不拘是想起来做什么的还是名字之类的,都可告诉李大人。李大人掌管顺天府,宣京户籍都在他的管辖之内。他定会帮你找到你的亲人,到时会安排人送你过去。”
话说着,李太原便气喘吁吁地赶到。
那女子神情茫然又可怜,看上去很害怕李太原,眼神怯怯地看着晏玉楼,像被人遗弃般无依无助。
“…大人,小女…”
“别怕,李大人最是心善的好官,定然会帮你的。”
“侯爷过奖,下官一定帮这位姑娘找到亲人。”
被侯爷一夸,李太原不由得挺直腰板。方才在路上,已听侯府侍卫说过事情的原由。他人老世故,一看就猜出大概。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也只有侯爷能抵得住。
那女子的眼眶又盈满泪水,泪珠儿成串地落下来。她没有擦,就那样任由眼泪在脸上流着,楚楚无助的样子连晏玉楼看了都有些不忍。
“大人贵人事多,小女子不敢麻烦大人。”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本官分内之事。”
李太原哪里敢说麻烦,侯爷的事就是再麻烦到他这里也只能是不麻烦。何况这事根本不麻烦,不就是找人嘛,他最在行了。
哪知那女子听了,泪水流得越发的厉害。
晏玉楼交待李太原几句,正欲走时,便听到一道气愤的声音。
“都说荣昌侯怜惜弱小,不想居然是如此心狠之人。此女孤苦无依,侯爷就这样不管了,谁知道她会遇到什么事情?”
说话的是贺林,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他原本躲在人后,实际上晏玉楼早就看到了他。
“那贺驸马以为,我要如何做?”
贺林走了过来,近看那女子更是貌美,不由心生怜惜。这样的美人儿,怎么偏偏就撞上荣昌侯的马车。方才他也在附近,怎么就没碰到。
他心里又嫉又酸,怎么什么好事都让晏玉楼给碰上了,偏还一副不愿意的样子,真叫人看得牙痒痒。这些世家子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出身,要是他也托生在大户人家,何至于娶湖阳那个放荡的女人,何至于被同僚们看不起。
“下官不敢妄言,但这姑娘身世可怜,又生成如此模样。若真没有护着,怕是会遭遇不测。下官以为,侯爷不如好人做到底,将人带回去,也算是全了一段佳话。”
“贺驸马果然是性情中人,居然能想到旁的地方去。本官若是把人带走,岂不是有趁火打劫强占民女之嫌?小人之行径,恕本官不屑为之。”
贺林脸一黑,心生恼怒。
这个晏玉楼,仗着身份向来看不上自己。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奚落自己,无非是自己出身低又尚了主的缘故。
“贺驸马是怜香惜玉之人,公主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公主府里住了好些无家可归的男子,何不收留几个无家可归的女子,岂不更是一段佳话。”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很快便有人低低笑起来,挤眉弄眼的。
谁不知道湖阳公主爱美男,公主府里来来去去不知有多少俊俏的男儿。亏得贺驸马愿意当乌龟王八,那头上长的草都能放羊了。
贺林胀红了脸,臊得无地自容。
“…都是小女的错…”
那女子低声啜泣着,羞愤难当。几欲向身,又虚软无力地跌坐回去。世人有爱美之心,这样一个娇弱的美人儿,更易激起人的怜惜。
方才嘲笑贺驸马的人,无非也是心里泛酸,过个嘴瘾罢了。一见美人儿落泪,当下心疼不已,心痒手痒。
晏玉楼冷眼看着,轻挑着眉用眼神暗示晏实,晏实从袖中取出好几张银票递给那女子。那女子愣怔着没有去接,晏实将银票放在她的身边
“姑娘今日被本官的马车所惊,这些银子便是给姑娘压惊养身体的。姑娘要是想寻亲,尽管去找李大人,李大人一定会替姑娘找到亲人的下落。”
“…侯爷…”
那女子见她真的要走,哀切地唤出声,听得众人心下一荡。
“姑娘,本官给你的银子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的话,让那女子神色更是哀怨。咬着唇怯怯地看着她,那双美目情意绵绵,哪个男人看了都不由得怦然心动。
然而晏玉楼不是男人,只有心如止水。
“侯爷,佳人有情,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贺林的话,让晏玉楼嗤笑出声,“窈窕淑女,世人皆爱。但本官心中只有亡妻一人,再无心情儿女情长。贺驸马要是有心,何不放手追求自己心中所求。”
关于荣昌侯府那位孤女出身的侯夫人,所有人都十分的好奇。不想真如传言说的那样,侯爷深爱侯夫人,竟然到了不愿再近女色的地步。
贺林心一动,紧接着脸色更是阴郁。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那女子流着泪,看上去弱小无依。
晏玉楼走后,人群中又出来一人。摇着烫金的扇子,腆着圆圆的肚子笑眯眯地走过来。看看那女子,又看看围观的人。
“方才本公子看了半天,实在是心生不舍。实不相瞒,我父母为人慈悲,每每见到孤身流落的女孩,都会领回府中抚养。姑娘眼下要是真无处可去,不如暂时住在我的府上。你放心,你要是找到亲人,我们会亲自把你送过去。”
“哟,龚公子,你这是又出来做好事了?”
有人哄笑起来。
那被人唤作龚公子的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慈悲为怀嘛,我龚家一向爱做好事。姑娘跟我走吧,我父母定会把你当成女儿疼爱的。”
“姑娘,这位龚公子倒是说得没错。他府上收养了不少孤女,确实个个都当成正经的小姐般教养着。”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看众人,又低头哭起来。
李太原想到侯爷的交待,再次询问她的意思。
她一副万分感激的模样,却并未跟他走。反而是想了想,同意龚公子的邀请。龚公子得意万分,完全不理会一些人的嘲笑。
有人摇起头来,龚家爱收养女儿是不假。那并不是真正慈善之心,而是另有所图。不过这位姑娘举目无亲,又长成这样,被龚家收养也不是一件坏事。
晏玉楼听到那姑娘被龚公子带走的消息,沉思了好大一会儿。不管贺林那个跳梁小丑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龚家和那人有关。
她当下让人去查,龚家这些年到底送了多少姑娘出去。
一个时辰后,晏实便拿着名单进来复命。
“…诚国公府二房二爷的妾室、城门司冯校尉的三儿媳、工部柳主事的妾室、京畿卫程副统领的妾室…杜将军府上二老爷妾室,原固县县令黄大人的妻子…”
晏玉楼越听越心惊,蝼蚁之力微不足道,世人往往忽略它们的破坏力从不将这般渺小的东西放在眼里,偏是有千里江堤毁于一旦的前人之言也不足以警示。
龚家宵小之辈,她从不曾多留意。
以为那样靠卖女儿享富贵的人家是最不入流的,也是让人最不耻的。却不知,这样不入流的人家,在过去的那些年时竟然织了这么一大张网。
近三十个女儿,有亲生有非亲生。有为妻的有做妾的,能做妻子的都是龚家亲女,嫁的虽是一些小门小户居多,却都是大启的官职人员。非亲生的送人做妾,大多都是世家大户,这些年不知探听了多少消息,又暗中谋划了多少。
要是这些女人的枕头风一吹……
她有些不敢想。
那人行事之阴损下作,实在是超乎人的想象。
要是让他逮到时机,只怕一发难,有些事情还真说不准。原以为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想如此迫在眉睫。
龚家那边先不打草惊蛇,擒贼还得先擒王。今日她没有接受对方的诚意,若是不出所料,那人一定会再现身。
而此时的龚家,龚老爷正虎着一张脸教训龚公子。龚公子不服气地顶着嘴,龚夫人也在一边护着,只把龚老爷气得直喘粗气。
“你…你说你…你这不是坏事吗?”
“…我不管,谁让你们要把雪娘送人的。”
龚公子梗着脖子,压根不把龚老爷放在眼里。龚老爷心里那个气啊,这个儿子不一般哪,他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宠着,这才将他宠成这副模样。
龚夫人一脸的讨好,又是给龚公子递水果又是递茶水。
“你消消气,映儿哪里就坏事了。人家晏侯爷看不上,咱们龚家向来喜欢收养姑娘,映儿把人带回来有什么错。”
“你懂什么?映儿出了这个头,晏侯爷能不多想吗?”
“…兴许人家晏侯爷根本就不会怀疑什么,就你多心。”龚夫人说着,自己都没有底气。不过映儿做的都是对的,就算那位主子追究起来,他们夫妇也没什么错。
龚公子吃了一碟子点心,这才拍拍肚子,“我不管,总之雪娘以后不能送走。”
“好,好,就留给你。你想什么时候收用就什么时候收用,娘都依你。”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那雪娘指不定还有大用处,可不能随便收用了。且等那边有了信,到时候咱们再做决定。不过是个女人,映儿以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急在一时。”
他说得也有理,龚映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嘴上还是很不高兴,“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就是喜欢雪娘,我不想再等了。”
“我的祖宗诶,就快了就快了。”
那位主子都回京了,这事谋划了几十年,应该快了吧。龚老爷如此想着,想到即将来到的权势富贵,心里一团的火热。
是夜,荣昌侯府静得出奇。
一道黑影如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地飘到主院,落在他前两次踏脚的屋顶之上。他站立了一会儿,轻蔑地俯视着黑暗中的一切。
居然不满他的诚意,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越是看不上他的人,他就越有一种非要征服的快意。他很期待有一天,当他高高在上时,这些看不起他的人匍匐在他有脚底痛哭流涕后悔莫及的样子。
看来上次的教训太轻,姓晏的还不知道他的厉害。今夜,他准备给姓晏的一个更大的教训,让对方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
他阴鸷的眼俯视着,胸有成竹。
突然,一道细细的丝缠上他的腿。他心中大惊,下意识逃离。不想那丝缠得越来越紧,与此同时十几道人影朝他扑来。
从屋顶到院子里,人越来越多。
他一边分心缠斗,一边想解开缠在脚上的丝。那丝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一时半会居然斩不断。他心里越来越惊骇,瞅着空隙就想逃遁。
然而他甩开了一个又一个人,有一个人始终不让他松懈。
他认出那人的身手,正是姓晏的小子身边最贴身的护卫。要是这些人不使诡计用丝困住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眼见着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他终于解开了那丝。他第一时间不是想大开杀戒,而是想立马逃离。
今夜晏实才算是见识到了他的身手,心知自己难有胜算。但这人此次一逃,下次想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便是拼了命也不能放他走。
眼看着那人边打边退,他们已难跟上之时,不知哪里又冒出来几道黑影,很快加入缠斗之中。这几人当中,尤以一人最是功高,与那人居然不分上下。
晏实认出来人,紧绷的神经一松。
那人也认出来人,当下怒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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