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出巡的仪仗归京。
晏琬琰和两个儿子被送到侯府, 杜氏前几日就收到信说是四女儿和外孙们会跟着仪仗回来, 早几日就天天盼着。眼下见到几年不见的女儿, 当下拉着手上下左右地打量, 怎么都像看不够似的。
平儿安儿叫着外祖母, 只把杜氏叫得心里软成一汪水,搂着两个外孙不停说好。
院子早已收拾妥当, 晏琬琰带着儿子们住进她之前未出嫁时的院子。侯府的主子少, 这些年只有出嫁的姑娘,府里还没有添丁进口, 那些院子都还空着。
母女二人互诉离别之苦后, 晏琬琰不由得想起独身去丰城上任的丈夫。一时间对弟弟的不满涌上心头,在自己的亲娘面前诉起苦来。
“娘, 浒洲哪里都比不上京城, 也不知道楼儿当初是怎么想的, 竟然把夫君派到那样的地方。明明饶洲就要好很多,偏偏是浒洲。浒洲还罢了, 可那丰城是什么地方, 夫君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楼儿也真是的, 这般较真。他是担了好名声, 只是苦了我们夫妻。”
杜氏一听, 原本见到女儿的激动散了不少。四姑爷被贬到丰城的事情她自然已经知道, 心里明白楼儿这么做必是有原因的。
“楼儿做事一向有分寸, 为了你们的事他亲自去浒洲。我相信他把从焕调去丰城定有他的道理, 咱们妇道人家,只管把好内宅养好孩子,男人们的事情不要多问。”
“娘…我也不是要管他们的事。就是觉得楼儿不看重夫君,根本不管夫君会受什么苦…还有平儿安儿,孩子们不论吃穿都不比上京里的孩子,比不上大姐二姐家的孩子。”
同是侯府的外孙,她可不敢拿自己的孩子和陛下比。
四女儿这一通报怨,杜氏仿佛回到从前她还在闺中的时候。也是这样见天的哭诉告状,没有一天消停的,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些个委屈。
“好了,你这孩子一回来就告你弟弟的状。楼儿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他最是心疼你们这几个姐姐。他事事想得周到,怕你们跟去受苦,把你们弄回宣京。你做姐姐的不但不理解他,还心生怨怼。依娘看,你还不如平儿安儿懂事。”
晏琬琰嘴巴翘得老高,母亲总是这样偏袒其他的姐妹和弟弟。全家就她最不得宠,一想到以前受过的气,泪水直打转。
“我就知道娘最不疼我,也最不疼我的夫君。当年楼儿一句话,夫君就远去浒洲,我只能跟去。不过是丢了银子,后来不是找回来了嘛。楼儿非要小题大做,说什么不好对天下人交待。他是荣昌侯,宫里的太后是咱们晏家的姑娘,陛下是咱们晏家的外孙,他有什么不好交待的。我看他一直就看不上夫君,既然如此,当初你们为什么把我嫁到阮家?”
杜氏脑仁疼起来,重逢的喜悦被女儿这么一蛮缠,彻底散得干净。几年不见,原以为琬琰性子沉稳了不少,不想比之以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性子,也真是难为四姑父担待。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般不懂事。行了行了,你先歇一歇。我给你两个姐姐都送了信,她们很快会来看你。我看宫里明后天也会有旨意出来,到时候你五妹定要召你进宫见上一见。你们姐妹几个,眼下就瑶珠不在京里,想来年底也能见着。娘年纪大了,什么都不盼,就盼你们全部好好的和和美美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杜氏说着,吩咐下人们好生侍候后赶紧离开。
回去的路上,跟冯妈妈倒起苦水,“你看看她,四年不见半点长进都没有。当年幸好是把她嫁进阮家,要是嫁给其他世家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你听听她说话,还说楼儿只顾自己。楼儿要不是为这几个姐姐,何至于…她要是有瑾瑜她们一半,我都不会把她嫁给阮姑爷。你说说之前瞧着阮姑爷是个有稳重的,不想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得楼儿去亲自解决。这般为他们,琬琰还不领情,我都替楼儿心寒。”
冯妈妈可不敢接话,四姑娘是老夫人的亲骨肉。老夫人说几句没什么,她一个下人要是没眼色地跟着说三道四,只怕老夫人心里会存下疙瘩。
杜氏原也不是想找人和自己一起谴责自己的女儿,不过是心里堵得慌发上几句牢骚。牢骚发完了,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
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虽说五根手指长短不一,难免偏心这个疏忽那个,但内心里还是疼爱每一个孩子的。
相比五个女儿,晏玉楼才是杜氏的心头肉。听说是要晚几天归京,算日子也快了。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晏玉楼的院子亲自指挥下人们擦洗晾晒。还特意叮嘱下人们喂养好那只画眉鸟儿,那是楼儿每日必逗弄的,可不能养瘦了。
想着楼儿一去几个月,也不知道是黑了还是瘦了,等回来后定要吩咐厨房好生给她补补。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离说好的归京日子越来越近,杜氏却莫名觉得心慌。这几日,大女儿二女儿都带着孩子们来过,她还陪着琬琰一起进过宫。
看着女儿外孙们欢聚一堂,她更是挂念还未归家的小女儿。每每静下来时,她就在想小女儿,也不知楼儿怎么样了?
府里的下人天天早早去京外的十里亭候着,只要一有消息立马回府禀报。
很快,姬桑一行人回京,同时带回晏玉楼被刺客所伤下落不明的消息,杜氏一听当场晕了过去,荣昌侯府顿时乱成一团。
待她悠悠转醒,只看到床前哭成泪人儿的晏琬琰。
“娘,一定是信国公做的…他和楼儿一起回京,为什么他好好的活着回来了,楼儿却下落不明…肯定是他背后使的黑手。这下可怎么办哪…楼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哪,夫君还能回来吗?”
杜氏眼前还是阵阵发黑,扶着她的冯妈妈都看不过去了。侯爷下落不明,四姑娘却只想着自己的丈夫。说句不敬的话,四姑爷再怎么样也是活得好好的。可怜他们家侯爷生死未卜,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晏琬琰只顾着哭,一直到晏瑾瑜和晏琼琚两姐妹过来。
晏瑾瑜是老大,一向最有威严。
原本是来好好安慰母亲的,听到四妹的哭声不由得恼火,“别哭了,楼儿定会平安的。你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好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怎么如此不沉稳?”
“我…担心楼儿。”
晏琬琰向来怕自己的大姐,被晏瑾瑜一喝,哭声是收了回去,只敢小声地啜泣。这啜泣之声不绝,把晏琼琚的火爆脾气都引发了。
“我们都担心楼儿,也相信楼儿定会吉人天相。你这么哭不吉利,为了楼儿你赶紧把眼泪擦一擦。”
晏琬琰委屈起来,她为弟弟难过哭几声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待见她?
“你们…你们欺负我…娘…”
杜氏心头直跳,恨不得让人堵上她的嘴。这个四女儿,真是越发的不懂事。她在这里只有添乱的份,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晏瑾瑜见母亲不想说话的样子,好言相劝让赖妈妈扶晏琬琰回去。晏琬琰咬着唇,白着脸堵气地离开。
她一走,母女三人可算是能清静说话。
“娘,楼儿不会有事的。他从小就机灵,一般的人算计不到他,他那行事一向有谋略,定然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杜氏叹一口气,“就怕有人存心害他。”
这话母女仨人都明白,要是信国公动的手,楼儿恐怕真是凶多吉少。只不过眼下人是失踪,没有消息说不准就是好消息。
晏实和采翠都没有回来,只让一个随行前去的护卫回来报信。他们俩个倒是忠心的,说是一日不找到侯爷一日不会归京。
“娘,晏实是楼儿最得用的人,他一定仔细查找楼儿的下落。还有夫君已派人赶去,也能帮着一起找。”
“替我谢谢大姑爷。”
杜氏拉着大女儿的手,一脸欣慰。
晏琼琚也表示公爹同样派了人去,杜氏更是连声感谢。这样的时刻,就能显出姻亲的好处。谢家和袁家能相帮,这份情她记下了。
晏瑾瑜安慰着母亲,实则心里并没有底。信国公府和侯府一直不对付,此次灾银之事他们侯府损失最多,四妹夫失了知州一职,楼儿被迫将四妹夫贬去丰城。
这其中说不得就是信国公的阴谋,要是楼儿被刺失踪一事与信国公有关,那么情况恐怕比想象中的更糟。
她和晏琼琚对视一眼,都不敢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姐妹二人努力宽慰着杜氏,那边晏琬琰回到自己的院子发了好一通脾气。砸碎的东西散了一地,等她气消后下人们才敢收拾。
赖妈妈小心看着她的脸色,试探道:“夫人何必生气,这说不准是个好事?”
“什么好事?哪里来的好事?夫君被贬去丰城,楼儿又失踪了。我住在娘家,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大姐二姐想骂就骂…他们都看不起我,他们都在责怪我…怪夫君办事不利所以楼儿才去的浒洲,眼下出事了,他们肯定都怪我…”
说完,她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
赖妈妈眼珠子转了几下,“夫人,奴婢知道您担心侯爷。只是事情既然出了,再多的担心都是没用的。奴婢斗胆说句逆不道的话,眼下老夫人只顾伤心怕是顾不上其它的事情。夫人您是侯府的姑奶奶,有些事情还得趁早准备起来。假使侯爷真的回不来,侯府怎么办?总不能后继无人,爵位就这样空着。”
晏琬琰抬起头原本在怒骂的,突然脑子猛地闪过一道灵光,眼神炽热地亮起来。
没错。
赖妈妈说得没错。
楼儿膝下无子,他要是真出了事,侯府有爵位能空着。眼下她带着两个儿子住在娘家,阮家是小门户,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几个姐姐嫁的都是高门大户,肯定不允许自己的子孙过继给别人。到时候她主动提出过继,娘定会同意的,还会感谢她为晏家做出的牺牲。
不论是平儿还是安儿,只要她的孩子继承荣昌侯府,她就成了侯府的老夫人。谁还会笑话她的夫家势微,谁还会看不起她。到时侯姐妹们在她面前,再也不敢吆三喝四。
心里思量着,脸上假意生怒,“你个奴才竟然盼着我弟弟不好,刚才的话千万不能漏出口风,小心祸出口出。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有些事情是真要趁早准备起来。真要有那么一天,我身为晏家女儿自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赖妈妈掌了自己两个耳光,连道自己说错了话。
晏琬琰昂着头,面色悲切,实则心里已经盘算开了。
自这天后,她开始插手府里的事情。一时间侯府更是鸡飞狗跳下人们怨声载道。杜氏一直强撑着身体不敢倒下,听到这样的消息气得心肝都疼,狠狠训斥了她一顿。
她心里委屈,觉得所有人都不理解她,都瞧不起她。于是哭到了晏琳琅的面前,顶着核桃般红肿的眼,从宫外一路哭到延泽宫。
晏琳琅自己还难过着,自从楼儿失踪的消息传来,她吃不好睡不好。乍一看四姐像哭丧一样,顿时心里不太欢喜。这个四姐以前就爱哭,一点小事就哭得人心烦意乱。
到底是自己的姐姐,又是忧心楼儿才哭成这个样子,她没忍心苛责。让人赐了座,屏退下人姐妹俩说起话来。
晏琬琰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担心晏玉楼真有什么事侯府未来堪忧,她的夫君再也调不回来。又说侯府势败,定会长信国公府的威风。到最后说到侯府的爵位上面,痛心侯府香火不继,怕是就要败落了。
晏琳琅在宫里浸淫这些年,一听这话就知道晏琬琰心里的小九九。她不由得冷笑连连,楼儿还没找到,四姐就惦记侯府的爵位,实在是叫人心寒。
“四姐你放心,楼儿肯定不会有事的。”
“那万一,咱们侯府怎么办哪…”
“没有万一。”晏琳琅的脸冷下来,看着假意哀切的晏琬琰,恨不得让人赶她出宫。要不是顾着她们是嫡亲骨肉,她早就发火了。
晏琬琰一无所觉,认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万没有打住的道理。五妹是太后,她相信五妹是最不希望看到侯府后继无人的。
“太后娘娘,您不能不认清事实啊。臣妇知道您和楼儿姐弟情深,臣妇也是他的亲姐姐,总得为他做些什么。臣妇实在不忍心他将来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平儿安儿都是他的亲外甥,不拘是哪一个记在他的名下,臣妇和夫君都是愿意的。”
晏琳琅“呼”地站起来,冷冷看着她,“阮夫人,你伤心过度怕是糊涂了,哀家说过楼儿不会有事的,他就一定不会有事!”
“这哪里说得准,信国公心狠手辣…”
“哀家看你是盼着他出事吧!”
晏琬琰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家五妹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神像要吃人似的。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明明她字字句句都是为侯府着想,怎么五妹会生如此大的气。
她的泪水重新在眼眶里打着转,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晏琳琅看到她这个样子,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四姐是什么样的人,不是早就知道的,自己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我知道你为侯府好,我们都盼着楼儿能平安无事。我有些乏了,你哭了这么久早点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五妹…我都是为了楼儿啊…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有娶亲…呜…”
“好了,我知道的。你也是疼他的。”
晏琳琅无奈地安抚着她,好不容易哄好她将她送出宫,脸色立马重新冷下来。眼神狠狠望着姬太后住的方向,咬牙切齿。
这几日听说那人心情极好,还召了颐养园里的太妃们叙旧。真真是好兴致,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扎她的心。
“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是楼儿真有什么事,哀家要让姬家人偿命!”
荣昌侯失踪的事情很快传遍宣京,没有人敢明面上议论,私下里都在传此事怕是信国公动的手脚。此次浒洲之行,信公国趁机折了侯府的一员大将,无异于断了荣昌侯的一条臂膀。荣昌侯是在饶洲境内出的事,饶洲的知州程大人是信国公的心腹,这其中要说没有蹊跷谁也不信。
可惜荣昌侯那般青年才俊,不想竟然折在饶洲。说是失踪,实则必定凶多吉少。等信国公肃清了侯府一脉的势力,想必荣昌侯的死讯就会传开。
没有荣昌侯,信国公在朝中再也无人敢与之相提并论。这下信国公一派的官员势必水涨船高,而侯府一脉怕是要落败了。
可是怀疑归怀疑,谁也没有证据,谁也不敢参信国公谋害荣昌侯。
令所有人惊疑的是,信国公回京几日并没有急着打压侯府一派的官员,也没有急着瓦解侯府的势力。所有人都摸不清他的心思,越发的觉得他深不可测城府太深。
他在回京后的第五日傍晚亲自造访侯府求见晏老夫人,侯府的门房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再三确认身份后飞奔着去内院禀报。
杜氏接见了他,两人关门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他离开侯府后,杜氏就病倒了,很快就一病不起。
这下世人都相信荣昌侯的失踪,定然和信国公脱不了干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