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繁华处, 走走停停。喧闹声还有跑堂的吆喝声, 其中夹杂着不知何处飘来的行人议论声。嘈杂声中, 国公府三个字窜入耳朵。
她凝着神,静听着。
只听得有人在说国公府被官媒堵门的事, 好像自打龚家开了先例后,许多府上都打起了主意。嫡女金贵不宜抛头露面丢了体面, 但庶女就没那么多顾忌。反正一心奔着做妾室, 自是挑了貌美的庶女学着那龚家的模样守在国公府的门口,期望得到国公爷的青睐。
宫里的东太后一日不撤旨意,这些人看样子一日不撤离。
说到国公府, 当然会提到国公爷。在百姓的心中,国公那可是天一样大的官,国公爷更是他们说嘴都不敢大声大人物。
声音压低下去,渐听不真切。
就算听不见, 她也能想到他们会说些什么。无非是猜测国公爷会不会纳妾, 哪家的姑娘命好会入他的眼。
她的思绪渐渐散开,脑海中竟然冒出他一身吉袍与人喜结连理的模样。她想象着那女子的样子,定然是美艳不可方物的。
不知为何, 突然觉得有些涩意。舔了舔唇, 苦笑一声。
回到侯府, 杜氏依旧带着下人在门口等着。不怪杜氏着急, 儿女个个都是心头肉, 嫁到近前的还能不时见一面, 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一二。远嫁京外的就只能牵肠挂肚, 一旦出事,京中的家人鞭长莫及爱莫能助,怎能不让人心焦。
“归儿,那事可如何了?你四姐夫无事吧?”
“母亲莫在太过担忧,无凭无据,料想那些人也不敢把四姐夫怎么样。便是真的押解归京,还得慢慢详查。四姐夫为人再是小心不过,定不会让人捉住什么把柄,此次灾银遭劫一事,必与他无关。”
“还要押解归京?你四姐和孩子们怎么办?”杜氏心一沉,已经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四姑爷一旦被押,琬琰和孩子们会不会跟着不遭罪?可怜她的琬琰,最是温柔不过的性子,是几个女儿中性情最绵软的。“楼儿,你可得想想法子,银子的事情肯定和你四姐夫无关。你四姐一个弱质女子还带着孩子,真要有什么事她可怎么办?”
“娘,你放心,我会保住四姐夫的。”她上前扶住杜氏,母女二人上了台阶,转眼进了门。门房立马紧闭门户,不让外人窥探。
杜氏自是信自己的孩子,楼儿不说大话,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她也知道四姑爷做不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无奈楼儿位极人臣,遭了人眼红。那些人本就一直死咬着楼儿不放,此事正是天大的把柄他们岂会放过。一想到这里,她着实担心得紧。
晏玉楼好生安抚自家老娘一番,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两只画眉鸟儿上窜下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背着手,立在鸟笼前默然许久。下人们大气不敢走,做什么事都轻手轻脚。
采翠静静站在不远处,随时候命。眼见着站了半个时辰,侯爷还是一动不动,她开始担心起来。不经意瞄到有人朝院子过来,连忙低声提醒自家主子。
晏玉楼望过去,看到自家老娘院子里的冯妈妈。冯妈妈是府上除采翠之外,唯一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也是老娘的心腹。
“侯爷,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
四姐那里出了事,大姐和二姐定然坐不住。不光是她们坐不住,恐怕谢家和袁家都想探她的口风。她没说什么,直接去了老娘的院子。
孩子们在院子外面,见到她都上前行礼。她关心了小辈们几句,便让下人们带他们去玩,自己则进了厅堂。
晏瑾瑜和晏琼琚都是一脸的愁色,看到她进来,勉强挤出笑意。
“大姐二姐来得正好,娘最近总是念叨府上太过清静。若不然,姐姐们小住几日,让几个外甥外甥女好好陪陪娘。”
晏瑾瑜嗔她一眼,“娘哪里是想要外孙外孙女相陪,她是想抱孙子了。楼儿你可不能再拖,该认真打算娶妻的事,让咱娘早点抱上孙子。”
晏琼琚跟着附和。
杜氏勉强一笑,“楼儿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谁劝都不管用。眼下侯府多事之秋,亲事暂时搁置也罢。我就是担心琬琰,也不知道她和孩子们最近怎么样?”
说到晏琬琰,姐妹俩同时叹了一口气。
晏玉楼已坐下来,宽慰道:“大姐二姐不必太担心,事情还没有太糟。朝中有人主张押解四姐夫归京审理,有人力主派人去浒洲查明真相,想必这一两日就会有结果。真要押解归京,罪名未定,就算去押解的不是我的人,我也会派人暗中保护,谅他们不敢对四姐夫怎么样。若是只派人去浒洲查案,这就好办了。”
她说得轻松,晏家的女人们略略放心。
晏瑾瑜是嫡长女,嫁的又是谢家嫡长子。做为宗妇,她比晏琼琚更有见识一些。一听就知道弟弟说得没错,论权势地位,侯府不输京中任何世家。
再说宫里还有五妹和陛下,怎么可能看着四妹妹一家受苦?这事明眼人看着都觉得不简单,说不准真是有什么作乱意图霍乱朝纲动摇国本。
“楼儿说得不错,只是真要派人浒洲,这个人选得慎重。”
这事不用晏瑾瑜提醒,晏玉楼心中自是有数。为了让她们分心,故意提起几位外甥的学业。一说到儿女们,两姐妹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杜氏听着,时不时问了一两句。倒是把阮从焕的事情放在一边,众人愁绪渐散。然后不知怎么的,话题又扯到信国公府。
“娘,你是没有看到,国公府的门口真是壮观。左边停着一排马车,右边停着一排马车,马车上都是长相出众的娇客。还有那天天守在外面的官媒,啧…宫里那位太后娘娘真是铁了心要给国公府里塞女人。”
“可不是,连龚家那样的门第都闻风而动,何况其他人家。我看那位太后娘娘是病急乱投医,哪有这样急不可耐给亲弟弟塞女人的。你们是不知道,京里人人都在说国公府的事情。便是平头百姓贩夫走卒都能说上一嘴。国公府这次,真是太丢体面了。也不知信国公是如何想的,竟然不加制止,由着那些人天天堵门。”
晏琼琚撇了一下嘴,前些日子京里有些嘴碎的说自家弟弟有龙阳之好,传得邪乎得很。国公府的事情一出,没什么人再提侯府的事,倒是压下那股流言。
晏玉楼不语,猜不透那个男人的想法。莫不是觉得被众女堵门,彰显他的男性魅力,所以喜闻乐见?转念一想,以他的性子,应是太过冷淡对身边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吧。
晏瑾瑜瞄一眼自家弟弟,真不知道楼儿和信国公在较什么劲。不光是朝堂上针锋相对,便是私底下也是不相让,一个不肯娶妻,另一个也不敢娶妻。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较劲的。真要较劲也应该是比谁先娶妻,谁的儿女多。没听过会比谁晚娶妻,谁不娶妻的。
“楼儿,咱们府上不比国公府。国公府中无长辈,信国公的事情谁也做不了主。但是侯府不一样,娘还在呢。你可不能学信国公不肯娶妻,娘身体硬朗还等着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你不能让娘失望。”
杜氏心下叹息,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打着圆场。
“娘不急,你弟弟这样的人品就该好好寻摸,免得委屈了他。”
晏玉楼挑着眉,“还是娘懂我的心,姐姐不必担心,且过好你们的日子。咱们侯府一定不会在我手上断了香火。”
“呸!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断了香火,赶紧把这句话呸出去。”晏琼琚一急,自己连呸几声,“娘说得也不错,楼儿这样的家世长相,不是什么女子都能配得上的。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万万不能进侯府的门。咱们不像那起子行事不吝的人,不管香的臭的都想往府上拉。”
这个不吝的人,应是指姬太后。
姬太后此举,实在是令世家夫人们鄙视,谁家主母吃相这么难看。要不是她身份尊贵,早就被京里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晏瑾瑜嫁进谢家后,得了谢家的熏陶,更是看不上姬太后的所作所为。
“是这个理儿。”她突然压低声音,面带神秘,“舅家的那个珍姐儿,听说最近几日也出现在国公府的门口。”
“什么?”晏琼琚惊呼出声,惊觉失态后立马用帕子捂住嘴,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她真的去国公府了?”
“没错。”晏瑾瑜很肯定。
杜氏脸色难看起来,娘家那些人果然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明明知道侯府和国公府一向不对付,宫里的琳琅和东太后不睦,楼儿和信国公更是对头。他们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而且还偷偷摸摸生怕人知道。
守在国公府外面的女子,都是奔着做妾的。珍姐儿如此不自重,定然不是一个人的主意。母亲和弟媳妇一定知情,且说不定还是她们怂恿的。
当真是糊涂啊!
“娘,他们已经与侯府离心,你就当不知道此事,免得他们还以为我们阻了伯府的富贵路。我不相信姬国公有眼无珠,会看中珍姐儿。你且等着,经此一事,珍姐儿不仅进不了国公府,名声也会受损。他们自甘下贱,怨不得旁人。”
“大姐说得没错,舅母糊涂外祖母也跟着糊涂。他们还在为楼儿不娶珍姐儿的事情埋怨我们,也不看看珍姐儿是什么品行。一个自甘为妾的姑娘,以后有得她哭的时候。”
听到女儿们都不愿意再搭理伯府,杜氏只得长长叹一口气。娘家人真是太让人失望了,是该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高什么是地厚。
罢了,她一个出嫁多年的姑奶奶,管不了许多。
母女几个说了好大一会儿,眼见着到了午膳的时间。晏瑾瑜和晏琼琚带着孩子们留在侯府用了午饭,略歇息半个时辰便各自回府。
她们走后不久,淮南王府来人相请。略一思索,晏玉楼就知王爷所为何事。她换了一身衣裳,匆匆赶到王府。
姬桑已然在座。
淮南王招呼她入座,尽显长辈风范。
“本王一直想请你们过府一叙,你们二人都是朝中栋梁事务繁忙,本王也就不好打扰。今日正好趁着有事相商,咱们权当是喝酒闲聊。”
他口中的事,应是灾银被劫的事。
但是他却先提王澋与张向功之死,并且再三明确表示他相信两人的死肯定与她无关。可是人毕竟是死了,而且是死在大理寺和顺天府的牢中,难免引人猜测。好在李府尹断案迅速,查出两人身份存疑,洗清她的嫌疑还她清白。
她听着淮南王的话面色平静,实则心里觉得不太对味儿。明明事情已经过去,王爷为何还要重提,难道是在敲打自己?
嘴上恭敬道着谢,强调自己的无辜。
淮南王叹息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说起灾银的事,“那事也算是结案,无归无需自责。今日我请你们来,主要因为浒洲一事。灾银被劫,这可不是小事。那浒洲的知州若是本王记得不错,是无归的四姐夫吧。”
“王爷好记性,浒洲知州阮从焕之妻正是臣的四姐。”
淮南王若有所思,半晌道:“今日早朝听说大臣们言词激烈,因为是否押解阮大人归京一事争论不休。灾银已失,该问罪的自然一个不能少。但事有轻重缓急,本王以为当务之急先不及着审问阮大人,而是查清灾银的去向。”
“王爷所言极是,流民失所三餐无继,是眼下要处理的根本问题。臣以为可派人前往浒洲一边安置灾民,一边查找灾银的下落。”
晏玉楼说着,瞄一眼姬桑。姬氏一派主张押解四姐夫归京,眼下在王府正是他表态的时候,他为何一言不发?
淮南王似乎看不到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反而露出难为之色,看向晏玉楼,“灾银被劫事关社稷,本王担心有人会拿前次的事情做文章,猜测此事同样与你有关,甚至会传阮从焕是受你指使监守自盗。你可要做好应对,免得到时引起民愤。”
他不说,暂时谁也没有往这上面想。
果然皇家的人生来多疑,处处用最坏的心思去揣度人心。身为臣子,她自认为一向以国事为重,被人如此怀疑自然寒心。
“王爷提醒得是,臣自问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此等祸害百姓之事。”
“本王说了信你,就一定会信你。可是灾银之事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人一下交待。这事颇为有些棘手,是以本王才会把鹤之叫来,同你们好好商议。”
姬桑面色冷淡如故,丝毫看不出来他们不久前还曾经有过争执,也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他的脸上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晏玉楼想着自己那一巴掌还是太轻,竟然什么印子都没有留下来。
她恭敬回道:“还请王爷吩咐。”
淮南王微微一笑,对她的表现甚是欣慰,儒雅的脸上露出长辈般的慈爱,“你和鹤之都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先帝在世时就极为器重你们。你们二人是朝中的砥柱,肩负着辅佐陛下的重任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本王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灾银被劫一事别人会怀疑你,不如此事就交由你去查。一来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二来也算是让你出京躲一躲。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晏玉楼快速分析事情的利弊,觉得自己亲自去查也好。不管淮南王动机是什么,她去浒洲确实比其他人去方便行事。
“一切听从王爷的安排。”
淮南王听她同意,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能理解本王的一片苦心,甚好。京中一直传你和鹤之不睦,还说你们为了一个女人争执不休。本王还听说那位姑娘是古将军的嫡长女,可有此事?”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别开。
姬桑开了口,“王爷,这事子虚乌有,臣并未与晏侯爷争一女。”
淮南王不太相信,看向晏玉楼。
她心头一凛,猜不透他的意思。回道:“不知传言是从哪里来的,家母确实曾和古夫人走动过。只不过事情未成,故而没有声张。”
“这么说来,无归和古姑娘的事已经作罢,那么鹤之就没什么要忌讳的。”淮南王说着,转向姬桑,“太后娘娘忧心你的亲事,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你既然中意古姑娘,本王便替你保媒,你看如何?”
晏玉楼愕然,心提了起来。
“王爷,将军府还未给家母回话,家母也还在考量之中。眼下您将古小姐说与姬国公,怕是略有不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声阻止,方才那一刹那间,她想都未想。话一出口隐约有些后悔,竟不敢去看淮南王和姬桑的脸色。
淮南王微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此事是本王思虑不周,既然侯府和将军府还在商议之中,确实不好将古姑娘另许他人。要不本王替你保媒?”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娶妻,而且还是娶古幽兰。
“不,王爷您误会了…”
淮南王摆手,截断她的话,“无归啊,本王明白。一家有女百家求,古将军养了好女儿。能得你们看重,必是万里挑一的好品相。要不这样,你们各凭本事看谁能先得佳人芳心。鹤之啊,你想要抱得美人归,一定要好好讨好无归让他割爱。”
姬桑眼神一闪,“臣领命,一定尽力讨好晏侯爷。”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