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儿虽然不算见过大世面, 可到底做的是官宦人家的婢女,自然还是有些常识的。
这凤簪, 莫说是她这等平头百姓,便是连官眷人家、诰命夫人,也不得轻易佩戴,而在萧衍之在宫中养伤的那一个月里, 穗儿虽然也有匆匆见到过佩戴凤簪的人,可那些凤凰式样的钗环也不如她手中这一枚晃眼。
她方才瞧了个囫囵, 却也记得这支步摇的华丽。
……这萧衍之,到底给了她个什么麻烦啊!
穗儿心中偷偷嘀咕着, 只将那支步摇藏得更加严实。
而事实上, 这一支步摇, 说来的确是个麻烦,也非寻常身份的人能够佩戴的。
当初南疆那头进贡了一批成色极好的红宝石, 皇帝便让内务府中内造一批凤簪步摇,造的是四翅,而非五翅,也没有拿出来赏赐给后宫的嫔妃, 只让自己的私库里收着,倒是不偏不倚,每逢底下儿子订了亲, 便给那些定下皇子妃的人家赏赐了一支。
当初,萧衍之身份未明,皇帝虽然没有在提亲的时候, 赏赐到柳府,却是偷偷给了萧衍之。
而萧衍之当初收到这支步摇的时候,却是不知自己的身份,内心有些惶恐,觉得有些愈矩,不好光明正大拿出来。可又感念皇帝对自己的一片疼爱之情,便是小心收在了私库之中,一直没有拿出来。
所以,能拥有这一支步摇之人,也只有皇帝的儿媳妇,可说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这会儿,穗儿虽是不知这支步摇真正的含义,却也不妨碍她不敢将这支步摇拿出来,她只是下意识将步摇藏得更加严实了些。
苏母方才是一晃眼瞧见了步摇,看得倒是不真切,只觉得制作精美华丽,旁的,也没有多想。而见穗儿将步摇摘下藏得严严实实,苏母以为穗儿是害羞,顾念女儿的面皮薄,没有继续追问。
只是,她这会儿心中反倒是有些纠结萧衍之随意来了家里的事情。
虽然如今这萧衍之过来提了亲,可到底没有成婚,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可不得说闲话。
不过,她低头看了看堆了一地的聘礼,心中又是一阵苦恼,忍不住叹气道:“今日这些东西送来时,村里人都在,也定然猜到里头东西贵重……就怕有什么人心思不良!”
穗儿听了苏母的话,也看向了那些个东西。不过,被凤簪步摇惊吓过了,再看这一堆东西,她倒没有苏母这般大的反应,也是因为她到底是在公侯府里见过世面,这些东西对于农家来说,的确是多的吓人,可对于寻常的富贵人家来说,也只是寻常。
尤其是外头人到底没有真的见过东西,虽猜测东西富贵,却也不一定能够猜到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穗儿略略沉吟,只是冲着苏母笑道:“娘,待会儿将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左右外边人都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东西,外人问起,你只说是些布料器皿之类的用具罢了!”
“自是该如此说。”
苏母对于穗儿的说法也是十分赞同,但又有些为难,“村人自然也不会想到里头都会是金银地契的财宝,但便按你所说,旁人也会觉得咱们家是发了大财!”
苏母的话,倒是让穗儿微微一愣,她倒也突然想到了如今村人都不过是生活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贫民罢了,他们便只当箱子里头装的都是普通的布锻器皿,只怕也会觉得他们家发了大财。
但……总不能因为旁人的眼光,便委屈自家人继续过苦日子吧!
穗儿想到自己在京城里的日子,明明便是有这份能力了,自是舍不得家人继续吃糠咽菜。
她如此想着,便也打算劝说苏母想开一些。
但穗儿还未劝说,便是听得苏母又道:“罢罢罢,左右咱们家到底有四个壮劳力在,等闲人家,也不敢随意打咱们家的主意,回头晚上让你爹和哥哥们睡下的时候,警醒一些便是了!”
说完这话,她心中倒是不知是喜是乐,又是叹道:“先时我还觉得给你顶下亲事的时间太早,不能在家多留你些日子,可想想,咱们家揣着这么一大笔财富也不好,你早些出嫁,把东西给你带走,到时候村里人见咱们家日子和以前一般,自然也不会觉得咱们家发了财,热闹过一阵,便也过了!”
“……”
穗儿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娘亲竟然打着将聘礼全给自己带走的想法,一时之间,心中又酸又涩。
倒不是她真的想一心贴补家中,而是她们村里,向来规矩便是女儿出嫁,做父母的出少数嫁妆便可,多数聘礼都是要被扣留下来的,有些不地道的人家,甚至还会张嘴要一大笔的聘礼,却只用一身旧嫁衣就将女儿嫁出去了。
穗儿自然没有想过她爹娘会做的如此过分,她反倒想过,自己是不缺这些东西的,到时候定然要想办法将这些东西留在家中,至少让家里人日子过得好些。
如此想着,穗儿便也开口劝道:”娘,这些东西……”
她劝说的话还未说出,苏母便是已经想到穗儿会说什么,便也是断然拒绝,开口道:“你这孩子,家里条件困难,没能力给你出嫁妆,爹娘唯一能做的也便是将这些聘礼给你带上,否则,你教爹娘日后如此做人!”
“娘……”
穗儿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便是听得苏母又继续说起了之前的事情,“先时是娘身子不争气,害得你打小便在别人家里头为奴为婢,仰人鼻息,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在家里又待不得几日,便要……都怪娘不好!”
“娘,他会待我很好的,您放心吧!”
对于苏母的话,穗儿不知该如何劝说,但嘴里却是没有再提聘礼之事,只是紧紧抓着苏母的手,柔声开口说着,她声音柔和,然而心中却也是坚信着,萧衍之是会待她好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而事实上,萧衍之远远做的比她所想的,更多。
穗儿之前随着萧衍之来时,虽然听闻萧衍之说在附近有一处庄子居住,但到底在哪里,却是不知晓。
两家人议亲后,按照规矩,男方与女方家下聘后,女方家人与长辈会到男方家中去商议婚礼的事情。
穗儿作为新嫁娘,是不必跟随的。
这一日,穗儿留在了家中,与穗儿父母同去的,除了穗儿的三个兄长,还有穗儿的大伯母一家。
其实,穗儿的大伯母早先时候,是有打着让穗儿嫁给自己子侄的意思,故而对于穗儿这一门亲事也并不看好。即使是苏老汉与苏母已经给穗儿定下了,她心中难免嘀嘀咕咕着,一则觉得齐大非偶,二则却是觉得穗儿好不容易归家了,自该选的近些的人家嫁过去才是!
不过……穗儿的大伯母虽然心中嘀咕,但这份顾虑,却也没错。而大伯母也极为做人,心中便是不赞同,也只暗示性的在苏老汉与苏母面前提了几句,也没有直接表露出来。
但这位大伯母随着苏母去了萧衍之那边商议完亲事回来,却是一改口径,回了家中便是拉着穗儿的手赞个没完没了。
“打小瞧着咱们家穗儿便是长得好,有福气,可不就是应征了我那句话吗?瞧瞧咱们家穗儿日后的夫君,可真是好啊!”大伯母一脸稀罕的瞧着穗儿,心里倒真是喜欢,没有嫉妒。
也主要是因为大伯母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比穗儿大上许多岁,早早出嫁,所以便是心中羡慕苏老汉和苏母得了个乘龙快婿,也仅限于羡慕罢了。
而且,穗儿嫁得好,两家到底关系近,他们家可不就跟着沾了光吗!
大伯母一反之前的口径,倒是教穗儿有些疑惑的看向了自己的父母,苏老汉憨厚的面上只是笑着,瞧不出什么来,苏母则是笑着解释了一句:“先时我心里还嘀咕着衍之说住的庄子就在咱们附近,道是在哪里呢?没想到他今日接咱们去瞧了瞧,就在咱们村头那边,早些时候,瞧着那边的庄子被人买了重新整修起来,还以为是哪户富贵人家买走的呢?原来便是衍之啊!”
“……”穗儿听着苏母嘴里说到萧衍之的时候,直接改了称呼,满是称赞与亲近,不觉也是啧啧称奇。
不过,想到萧衍之瞒着她,不声不响在她家边上买了一处庄子,她心里也满是甜蜜。苏家人或许觉得有凑巧,也觉得萧衍之有心,将庄子买在了他们家边上。
但穗儿却是知晓,萧衍之如此行径,怕是完完全全真为了自己。毕竟自家这边她是知晓的,莫说是如同萧衍之这般公侯世家出身的权贵之家会瞧得上此处,便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只怕也不会将庄子买在这边。他家虽说是京城附近的村庄,但也不近,还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并不适合日常度假与投资。
按照陆家两兄弟的话来说,也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然后,苏母还一脸喜悦道:“衍之说了,日后若是在京中无事,便会常带着你来这边庄上小住,到时候你要回咱们家,也是方便的。”
“……”
穗儿这会儿听着苏母的语气,倒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了。
才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她便成了苏家的外人了,苏母莫不是以为她已经出嫁了!
但她也只是笑着,没有说什么。
说到底萧衍之想要讨好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当初她一心想要回家,最后不照样被他哄了去吗?
萧衍之想要费心讨好人,博得旁人的好感,的确是太容易了。尤其他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去博得苏家人的好感。
亲事定下,细节也已经商议完成了。
原本按着农家的规矩,女婿倒也不必经常上门来,毕竟农家人家里条件有限,上岳父岳母家,不带礼、不出力,是说不过去的,但出力也挑时候,带礼次数多了肯定也经受不起。
对于萧衍之来说,这点顾虑却是没有了,不年不节的,他便是三番两次上门去穗儿家里头。当然每次去,带的礼物还真不算贵重,基本都是一些吃食,或是从京城有名的点心坊里出品的,亦或者是京城哪家酒楼出品的特色菜式,甚至……偶尔还带着肉、鱼之类的新鲜物件上门。
与之前出手的那大笔聘礼相比,萧衍之如此当真是接地气的很,但显然投了苏家人所好,至少让苏家人不至于因为礼物太过于贵重而将人推拒出门。
而萧衍之每次上门,身上穿着简单,也不带随从,只一人拎着礼物走过来的,瞧着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一般。
久而久之,苏家人原本对于萧衍之身份的敬畏,也渐渐淡却了。
尤其是苏母,看待萧衍之的目光,简直比自己的几个儿子还要亲近,嘴上一口一个衍之,叫的分外亲热。
每次萧衍之拎上门的东西,苏母皆是直接全部烧了做了,拿出来招待萧衍之,甚至也不避讳让萧衍之与穗儿见面,当然,见面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随着二人成亲的日子一日日的接近,萧衍之与苏家人的关系也越发的融洽。
穗儿看着与自家人同桌而食的萧衍之,有的时候,真觉得这样的日子,跟梦境一般美好。
她的身边,都是她所爱的,与爱她的人。
天气一日日的热起来,婚期,也渐渐的临近。
不过,赶在婚期之前,对于农家人而言,却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便是插秧种地,这关系到一家人一年的生计。
苏家人如今得了一个乘龙快婿,但凡有点惰性,这事儿便显得不重要了。
可苏家人老实,从来没有想着靠穗儿与萧衍之得到什么,往年里这个时候要做什么,如今一样开始忙和着什么。
苏母身子弱,往年里也都是不下田,只在家里张罗着饭食,穗儿当然也不可能跟着父兄下田,她虽然心疼自己的父亲与兄长要在烈日下耕作,可她倒是出人意料,并没有阻止父兄。
说到底,她虽然想要家里人不过的那般贫苦,也也没有想过让父兄真的过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偷偷拿了银钱,让苏母将家里这几日的膳食,尽量弄得好些,又是熬了一大锅浓浓的绿豆桂花糖浸在井水中,浸的凉凉的放在了食盒里,与苏母一道儿去自家的农田里给父兄送饭。
苏家的农田,就在村边,穗儿随着苏母一道儿走去,没走多远,便到了。她远远看到在田地里劳作的几道身影,面上不觉露出了一个笑容,伸手招呼着:“爹、哥哥!”
农田里的几人听到了穗儿的声音,抬起了头,看向了穗儿与苏母的方向。
不过,穗儿与苏母在看到田里的人,有五个时,都愣住了。
穗儿的目光落在了本不应该出现的第五个人面容时,眼里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萧衍之,他怎么在这里?
而苏母也同样是不知所措,只冲着穗儿开口问道:“衍之这孩子,怎么来了?”
毕竟,萧衍之从来都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实在很难将他与地里的农活联系在一起。
顺着苏母与穗儿的目光,萧衍之与苏家父兄几人从田里走了上来,干了一上午的农活,不可避免的,身上都是汗水与泥土。索性如今天气还不算最热的时候,几人干活都戴着草帽,脸倒没有被晒得通红。
苏母赶紧递上了绿豆汤,又是冲着苏家父兄开口埋怨道:“你们怎么让衍之和你们一道儿干活了?”
苏老汉与苏家几个兄弟讷讷,面上也满是不好意思,没有解释。
倒是萧衍之,却是笑着解释道:“伯母莫怪伯父和几位哥哥,是我执意如此。而且,我作为苏家的女婿,今日,本就该过来帮忙!”
“你这孩子,怎么好意思让你吃这个苦呢?”苏母听着萧衍之的话,心中自然高兴,但依然是有些不好意思,若是萧衍之本就是普通的庄稼人,这来帮忙,倒也是寻常,可便是她仅知的萧衍之的身份,已是金尊玉贵了。
“倒也不苦,伯父和几位哥哥都照顾着我,何况,学点农活,偶尔做一做,却也是一种体验。”萧衍之说的云清风淡。
苏母见此,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让站在一旁的穗儿赶紧拧块布巾给萧衍之擦擦汗。
穗儿拿着干净的布巾,走到了萧衍之边上,却是亲手替他擦了擦脸,苏母和苏家父兄目光不觉望了过去,苏母虽是觉得有些不妥,到底二人没有真正成亲,便是成了亲,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亲近,也实在羞耻。
可她只是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反倒是拉着苏家父兄,走到了树荫的另一侧。
萧衍之难得见到穗儿如此主动,倒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一直含笑看着穗儿,穗儿倒是被看的有些面红耳赤,若是平日里,早就恼了,可今日看着萧衍之面上难得狼狈,心中触动,她只耐心的替萧衍之擦了脸,然后方才轻声道:“爷,其实您不必如此……”
萧衍之之前所为而,她已经很是感动了,也不愿意看着他受罪为她做这些。
萧衍之对此,却只是笑着,他也没有与穗儿过多亲热的举动,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便飞快伸回了手,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做这些事情,我心里也是甘之如饴。”
他并非是在说甜言蜜语,而是肺腑之言,一想到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是作为苏家女婿该做的,也只有苏家女婿可以做的,他心里便没有一丝不情愿,反倒是有一种别样的愉悦与舒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