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娘娘产后出血。”
御医急匆匆的回了一句,便赶紧起身进内室。
听到产后出血四个字，康熙的脑海中嗡的一声，觉得血液尽数都往上涌。
他是真的难受,上一次听到这话，还是先皇后的时候。
后来，先皇后没了。
如今又听到这话,他真真一阵眩晕,手撑着门框，差点立不住。
“快去诊治。”他低声喝道。
捏着窗棂的手指逐渐收力，那修长的指节曲起，扣在窗棂上，原先粉色的指甲,如今变成了深红色，可见用力之深。
御医躬身行礼，赶紧往内室去。
康熙立在门口,头一次感受到火烧火燎的滋味。
他来回踱步，听着内室的声音,不知道有多焦急。
“怎的没有声音？”他问。
梁九功学着他的样子，整个人恨不得能够穿墙而过,然而也什么都听不到。
“没有声音,何尝不是好消息，万岁爷且心安才是。”
他低声劝慰。
康熙哪里听的进去这话,他若是能够心安,这里头得躺着与他无关的人才成。
“老天保佑。”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
康熙回眸一看，就见老祖宗正拄着拐杖过来，他赶紧道：“您怎么来了，这里一切都好。”
“哀家都听到了。”太皇太后应了一声,立在门口等着。
众人哪里敢让她等，赶紧搬来桌椅，叫老祖宗好生坐下。
康熙想去门口守着，不知道皇后现在是什么情况，偏偏老祖宗来，又要守着老祖宗，那真是一颗心分成了两半。
“你嘴起泡了。”老祖宗指着他的嘴，随口道。
康熙怔然片刻，伸手一摸，鼓鼓的两个大燎泡，出现在唇角。
看着梁九功震惊的眼神，他一脚虚踹上去，冷声道：“日日的吃上火的发物，竟上火了。”
他嘴角可以起燎泡，但不能因为女人而起，不能因为皇后而起。
梁九功顺势跪下，将错误尽数承担。
“是，奴才的错。”
老祖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是人精儿，什么都瞒不过她。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现下万岁爷和皇后正在浓情蜜意的时候，她没有道理来做这个恶人。
但凡上三年过去，若还能这般挂心挂肺，也算是两个有情人了。
她当初和皇太极，就算是排行最末的庄妃，前头还有清宁宫皇后、宸妃、贵妃、淑妃，最后才是永福宫庄妃。
但就算是这样，也很是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
“哎。”她笑的促狭。
康熙有些羞赧，耳根子渐渐红了，但却强撑着，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
“里头怎么样了？”太皇太后问，她手里拿着佛珠，慢慢的滚动着，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悲天悯人的佛态。
康熙一听问这个，心里火烧火燎的，却还是沉稳道：“回老祖宗的话，都好着呢。”
这话听着就知道敷衍，老祖宗眉头一拧，手中的拐杖敲了敲，眼神冷厉的望着他。
“御医在里头。”康熙声音有些低落。
太皇太后见他敷衍，就知道这皇后的情况怕是有些不大好，闻言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
“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太担忧了。”
说着双手合十，慢慢的念起佛经来。
康熙沉默，这肉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来。
“皇后如何了？”他忍不住又问一遍。
佟贵妃转过身，用锦帕擦拭了眼泪，一脸期盼的望过来，就见御医恭谨道：“经过奴才们的一番诊治，娘娘已止住血了，这会儿正在待产。”
康熙霍然起身：“不是已经生过了吗？”
怎的还待产。
“回万岁爷的话，是双胎。”
御医也有些诧异，觉得不可思议，这肚腹实在算不上大，怎么可能是双胎。
但想想这早产一个月，说是双胎，好像也很是这么回事。
正在这时，就听嬷嬷一脸喜悦道：“恭喜老祖宗，恭喜万岁爷，皇后娘娘产下公主，重三斤六两呢，是个六六大顺的好兆头，往后的日子啊，定然顺风顺水顺平安。”
康熙上前，克制的看向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东西，看着她握着小拳头，攒着劲儿的哭，便更心焦了。
孩子生过了，肚子里还有一个。
方才还大出血过，完全就是最危险的局面。
他人生头一次，觉得多子多福，也没想象中那么好。
康熙摘下腰间的双龙佩，小心翼翼的放在公主的襁褓里，举着她，认真道：“今儿得固伦公主，乃国之大庆，传朕旨意，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他朗声说着，佟贵妃眼前一亮，带头起身跪在地上，也扬声道：“恭喜万岁爷喜得贵女，天降福瑞，大清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众妃嫔对视一眼，想着不过是个公主，便也给了这体面。
康熙满意的看了佟贵妃一眼，这才将公主交还给嬷嬷，笑着道：“如此甚好。”
不过勾了下笑，他立马就收了。
倒是老祖宗心里满意的不得了，高高兴兴的看着小姑娘，美滋滋道：“此女类我。”
这话一出，众人才算是目瞪口呆。
后宫的公主也不少了，但能够得到老祖宗青睐的，着实没几个。
“老祖宗大喜。”众人赶紧上前拍马屁。
康熙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外面的话，一边看着内室，他在想，皇后到底怎么样了，怎的又没有动静了。
“生完了，皇后如何啊？”
老祖宗笑着问。
康熙摇摇头，没说话。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心就不断的往下沉。
出血，待产。
这两个字，如同紧箍咒一样，让他不得展颜。
“哇。”又是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老祖宗有些懵：“这孩子咋又哭了？”不应该啊。
这新生儿确实爱哭，但也不是这么个哭法。
康熙再也耐不住，起身来到窗前，整个人巴在上面，屏息凝神，整个人可怜巴巴问：“皇后如何了？”
一片寂静，众人都忙乱的不成样子。
此刻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得到回答。
等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有人出来，康熙瞧着来人的表情，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是个小阿哥，重三斤三两……”
不得嬷嬷的话说完，康熙就抚掌大笑：“好好好。”
等笑完之后，发现还没说皇后的情况，他这才收了笑，问：“皇后呢？”
嬷嬷笑眯眯道：“皇后娘娘有些许脱力，喝了些乌鸡汤，这会儿正养神呢。”
康熙这才放下心来，一直绷着的一口气，登时散了。
他扶着窗棂，掩饰自己累的腿软的事实，这才低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祖宗又上前看了看玄孙，稀罕一下，就赶紧叫奴才将孩子抱进去。
这刚出生的孩子，哪里能见风。
原就是给主子们看一眼，嬷嬷也早急着进去，闻言转身就进了内室。
“既然龙凤呈祥，母子安康，那哀家就先回去了。”她直接起身离开，笑眯眯道：“快进去看看你的心肝。”
要不然她在这里，皇帝急的跟什么一样。
康熙面不改色的行礼，等太皇太后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便直接起身离开，往内室去。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打从他跟前过。
康熙看向床榻，就见两个嬷嬷正在抱皇后，他赶紧上前，施力抱起。
苏妩勉强笑了笑，低声问：“孩子可还好？”
“好着呢，就是你要好好的。”
他抱起来的时候，眼眶忍不住红了，那烟色的被褥，这会儿一片深红，尽是血迹。
“乖，没事了。”他抱着她，亲自给她擦洗换衣，放在干净温暖的床榻上。
看着她蜡黄的脸色，康熙摸了摸，这才低声道：“你这次很厉害，生了龙凤胎，咱往后都不生了。”
“反正不缺孩子，不生了。”
天知道他方才听见说出血的时候，那心简直都快要凉掉了。
“嗯。”苏妩无力的应承一声，闭上眼睛就要睡。
康熙心里害怕，赶紧冲着御医挥挥手，叫过来诊脉。
“娘娘不过乏力罢了，无事。”御医赶紧回。
“你就在此处候着，瞧着皇后，旁的事儿，一概不许理。”
康熙道。
这么说着，他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梁九功见机赶紧劝：“万岁爷，您休息一会儿吧，等会儿该上朝了。”
康熙将怀里的苏妩放下，也跟着脱掉外衫躺下，不顾奴才们说什么不合规矩，直接就要睡下。
躺一半的时候，想起来外头的妃嫔，这才低声道：“你叫她们都散了吧。”
梁九功躬身出去，跨过门槛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等看到众妃嫔，这才想起来，这乌雅常在还生着呢，万岁爷这就不管了。
“奴才给各位主子请安，万岁爷交代了，说是此番劳累，诸位烦请回宫歇息。”
他这话一出，佟贵妃率先站了出来。
“本宫要看看姐姐。”她道。
刺头来了。
梁九功叹口气。
“皇后娘娘和万岁爷已经歇下了。”他道。
佟贵妃这才作罢，带着众人离去。
坤宁宫的灯熄了，但各宫都有些睡不下，皇后怎么这么好的运气，一口气生了有祥瑞的龙凤胎，可以说，只要她不造反，只要她能活着，这龙凤胎活着，她的后位，就固若金汤。
佟贵妃心中怅然若失。
身旁的嬷嬷还在絮絮叨叨：“皇后娘娘产下龙凤胎，您也得抓紧了才是。”
“这前头不生下孩子，明年这新人入宫，愈发没机会了。”
“鲜嫩的新人入宫，这一批老人啊，都得下台。”
“不能靠宠爱熬上去，往后就只能拼资历了。”
嬷嬷感叹万分，难免话有些多。
佟贵妃不爱听，她捂着耳朵，冷笑道：“本宫是贵妃，就算拼资历，还能做什么，做皇贵妃么？万岁爷不是荒唐人。”
做不出正宫在的时候，还立个副后。
嬷嬷却不这么说：“这人有不测风云，这次皇后娘娘有些不大好，说不得活不长呢。”
只要位置空出来，就有机会不是。
“满嘴胡吣，本宫和皇后娘娘感情深厚，这些话，你往后要是再说，别怪本宫翻脸无情，纵然你是奶母，本宫也不饶你。”
她原就心里不痛快，对事不对人，她也想要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
嬷嬷这也算是撞在了枪口上。
“您也不必发脾气，这话好说不好听。”嬷嬷叹了口气，上前替她揉着太阳穴：“这权利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好的，您拿皇后娘娘当姐妹，可皇后娘娘真拿您当姐妹吗？”
“这后宫里头，姐妹互相扶持，那是理所应当的。”
“可皇后娘娘何时劝过皇上来承乾宫走一遭？”
“怕是一次都没有吧？”
说到底，也不过是贵妃娘娘懂事，什么都没做，压抑着自己罢了，若真是做点什么，这脆弱的姐妹情，怕是要碎了。
“你闭嘴，姐姐她待本宫极好。”
佟贵妃将桌上的茶盏尽数扫在地上，眉眼冷厉的盯着被碎裂声吓一了一跳的嬷嬷。
人性不能赌，所以她才事事都做到头里。
再说，万岁爷，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没有姐姐，还会有乌雅常在，还会有恪嫔，还会有安嫔端嫔。
见她真的发怒，那茶盏虽累的叮当声犹在耳边，嬷嬷这才什么都没说。
“罢了。”嬷嬷躬身捡碎瓷片，叹着气说道道。
侧脸望过来，低声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宫中姐妹，哪里有什么姐妹，不过是塑料情罢了。
到时候吃了亏，就知道不能将真心交付，这后宫里头，是不能有情的，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
到最后，都跟着瓷器一样。
若是好生的摆在桌上，那自然漂亮，若是一朝受挫，直接碎裂，那也是个伤手的物件罢了。
“乌雅常在如何了？”佟贵妃突然想起来。
不光姐姐有孩子了，她马上也要拥有自己的孩子。
“生着呢。”嬷嬷不咸不淡的回。
……
而乌雅常在确实还在生，明明比皇后还先发动，人家两个孩子都生完了，她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众人守了皇后娘娘大半夜，这会儿都回去歇息。
就连佟贵妃也不过问嬷嬷一句，不曾来看过一眼半眼的。
生孩子是后妃的高光时刻，她却什么都没有。
乌雅常在咬着薄木片，双目无神的盯着床帐。
而苏妩这会儿，也在盯着床帐，她撇了撇嘴，可怜巴巴道：“疼。”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涨奶比生孩子还疼，胸硬的跟石头一样，难受的紧。
康熙睡的迷糊，闻言一激灵爬起来，紧张兮兮的问：“可好些了？”
见她泪眼迷蒙，更是直接吓清醒了。
方才生孩子都没有哭，怎么这会儿哭了。
“好疼。”
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大颗又大颗。
“皇额娘！娘娘！”
门口传来小豆丁的声音，他急切的拍着门，大声道：“让开，孤要见皇额娘。”
他愤怒的瞪视拦着他的奴才，像个小狼崽子一样，跟所有人斗争。
“进来。”苏妩道。
她一开口，众人赶紧让开，胤礽跟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来，见她精神荼蘼，还有哭过的痕迹，顿时也跟着哭起来。
“皇额娘，你好好的。”
“儿臣方才做噩梦了，梦见您一身血的躺在床上，吓死儿臣了。”
他哭的嗷嗷叫，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一点没有往常的精致可爱。
苏妩却觉得暖心极了，想要起身给他擦眼泪，抬了抬手，却抬不动。
康熙也有些感动，拿着锦帕在他脸上胡乱擦拭着，一边笑骂：“哭的丑样子。”
“哇~”
被惊醒的双胞胎也跟着哭起来。
听到这声音，胤礽瞪圆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过来，低声道：“什么声音？”
他本就圆溜溜的双眼，这下子瞪的跟猫似得。
“什么声音？”
他顺着哭声寻过去，一脸懵的看着两个小襁褓。
“这是哈玩意儿？？”
“这哈？”
他一激动，跟着奴才学的东北话都飚出来了。
顶着鼻涕泡，他哭了又哭，这才呆呆的又跑到皇额娘跟前，看着她干瘪的肚子，一脸懵逼。
“这怎么两个？”他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了。
小家伙自己戏多的要命，站在原地蹦了蹦，突然又紧张兮兮的冲回床榻前，小小声的问：“皇额娘，您疼不疼啊？”
“嘶。”听见疼字，苏妩的脸，登时扭曲了。
何止是疼，简直比生孩子要疼多了。
明明喝了回奶的苦药汁子，怎么还这么疼，简直要了人命了。
“皇额娘，您没事吧？”看见她疼的冷汗都出来了，胤礽嗷的一声哭的好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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