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墨香阁。
萧徇与林琛雪相对而坐。
林琛雪认真的看着萧徇,看女人将桌上的木盒打开。
木盒中是几块雪白的干雕梅。
红色的梅子被晾成干,雕刻成各种形状,再淋上雪白的糖,格外能引起人的食欲。
昨日,石州传来好消息。
一直猖獗的农民义军江成和宋武,已经被宣威将军刘穆川包围至大石山一带。
大石山深山老林,野兽横行。
他们被包围在其中,不出七日,便能投降。
刘穆川是萧徇的亲信,他特地写信告知萧徇石州那边的情况,让娘子安心。
顺便,寄来了石州的特产——干雕梅。
林琛雪吃着酸甜的梅子,开心的说道:“刘穆川将军,真是个大英雄。”
少女的脸上满是崇敬。
萧徇笑了笑,慢慢咀嚼着梅子,表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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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觅总算是拿到萧徇的字迹,当晚便按照公孙柯之前的指示,将其交到了裴恒手中。
裴恒曾被太子所救,对太子绝对忠心,拿到信件之后,便匆忙开始准备。
太子知道,这是他扳倒萧徇的一次重要机会,对此事格外重视。
他按照公孙柯的建议,密切监督此事,让几位老先生仿写其中字迹,另外伪造了一封与胡人勾结的信件。
这日,公孙柯穿一袭暗花衣禅意纱朝服,来到东宫,顺口问道:“太子将那事准备的如何?”
公孙柯位高权重,平日也有许多公事需要处理,自然不可能万事都亲力亲为,尤其是这种肮脏的勾当,他向来不屑于亲手做。
但是这件事十分重要,交给太子最倚重的裴恒处理,他记挂着此事,故此来问一问。
太子忙着和怀中的鞑坦美女亲嘴,分出一份神回应道:“已经准备好了。”
金阳殿琴弦声不断,余音缭绕。
明明是严冬,走进大殿,却温暖如春。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安乐乡。
公孙柯看着四周千娇百媚的鞑坦美女,以及那位脸颊因为服用春/药而涨得通红的太子,心里不由得一沉。
他公孙氏,世代忠于大楚,但他如今看着太子,却是觉得,他是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再想想那位现任皇后所出的六皇子秦宴澈,如今已经被封了善王,却是彬彬有礼,聪敏好学。
这点迟疑只在公孙柯心中闪过了一瞬。
他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
善王再如何贤明,毕竟是萧氏所出,若是他将来荣登大宝,必然不会放过公孙氏。
自己只用尽心竭力,为太子办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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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最近是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北境的胡人,似乎是从第一次冲突之中,尝到了甜头,在后面与大楚军队的几次交手中,简
直是战无不胜。
大楚军队虽然士气充足,但除了最开始的几场战役胜出,到后来,却是越来越打不过凶猛的胡人。
熊清原被废为庶人后,太子着急的又向皇帝推荐了几人,分别有骁骑将军陈广之、骠骑将军宋昀,以及柳州总督王万。
皇帝因为熊清原的事,已经对太子十分不满。
但出于种种考虑,他不希望萧徇掌握北军,所以还是选了太子推荐过来的王万。
王万是个保守派,率军来到长留镇,便派人加固城池,守城不出。
胡人已经侵占了北境十多座城池,只剩下长留镇了,突破长留镇,便是山门关,胡人一旦入关,后果不堪设想。
胡人见王万守城不出,便一齐在城墙脚下拉尿。
胡人首领甚至哈哈大笑:“这城墙根的杂草,就是皇帝老儿的狗头!这城墙下的狗尾巴就是王万的头,多亏了俺们的尿做滋润,他才能茁壮生长!”
胡人们还聚集在城墙脚下,嘲讽皇帝有花柳病,因为他爱去芦苇巷子里和娈童睡觉。
皇帝听到这些事,龙颜大怒,将前来报信的太监抽臭骂一顿:“告诉王万,立马出城,打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皇帝声嘶力竭的说完这些话,就晕倒了过去。
皇帝这一昏就是三日,原本正在修炼的阴阳大补丹也不炼了。
前些日子服用神医左徽的灵丹妙药,他觉得身体一下子大好。
可是现在,皇帝就像是在一夜之间就垮了般,面容愈发枯槁不说,身上的那些脓疱又卷土重来,恐怖非常。
这日皇帝的精神稍微好了些,便让高耽唤几个美人来取乐。
他是情场老手,在床帐中一顿胡天胡地,暧昧的声响弥漫在整个龙啸宫中,不少宫女都悄悄羞红了脸。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逐渐逼近。
“皇上!”大太监高耽快步走了进来,心惊胆战的在御榻前跪下:“金鳞卫刘彪求见!”
金鳞卫是皇帝亲卫,只有他们拥有在宫中骑马的权力。
但只有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他们才被容许在宫廷内骑马。
皇帝这几日,都被胡人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只要一闭上眼,年少时躲在昏暗地窖中担惊受怕的情形,就会出现在脑海中。
他的神经极度敏感,几乎是立马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又出什么事了?快让他进来!”
高耽应了一声,急忙走了出去。
重新进来时,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飞鱼服,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男人冷着脸,冲皇帝单膝跪下:“皇上,奴才发现,朝廷中有人与胡虏暗中勾结!”
他话音未落,仿佛一石惊起千层浪。
皇帝立马挺直了身子,目眦欲裂的问道:“怎么会?朝廷中怎么会有人?”
刘彪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今日奴才们在京城外拦下一个邮差,我看那邮差鬼鬼祟祟
,不走官道,却要往山中小道跑,似乎要去往北境,就将他拦了下来,谁知从他身上搜出来这样一封信!”
那是一封皱巴巴的信件,信上火漆早已损毁。
皇帝大怒:“把信件拿过来!”
高耽额头上冒起冷汗,接过刘彪手中的信件递给皇帝。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知胡人,京城如今内部空虚,若在七日内攻破长留镇,入关则大事可图。
这封信并未落款,只是从其上飘逸的字迹中,可以看出写信人的书法底蕴浑厚。
皇帝的瞳孔骤然紧缩。
京城如今,确实是内部空虚,几乎所有的兵力,都被拿来对付中原贼匪和北境胡人了。
若是胡人真的拿到了这封信,那他还有命吗!
难不成,大楚几百年的江山,就要在他这里,拱手送人了么!
皇帝的冷汗早已将后背都浸湿:“到底是谁?”
皇帝几乎要捏皱了手中的信件,全身都剧烈颤抖:“是谁要背叛朕?”
这封信并未落款,一时间皇帝将朝廷中所有可能的人都想了一遍,半点头绪都没有。
高耽早就知道,这是太子,给萧徇设下的一个局。
皇上如今是这般惧怕胡人,若是他知道萧徇妄图通敌叛国,必然不会轻饶她。
高耽心里恨萧徇入骨,恨萧徇害死了自己的亲侄儿,恨不得生啖其血。
高耽低垂眼眸,和皇帝说道:“皇上,如今知道京城内部空虚的,朝廷上下,不过几人。只需让金鳞卫进入各家书房,搜索其字迹便好。”
皇帝脸色沉沉:“那便让金鳞卫搜索!”
他猛地将手中茶盏摔出去,骂道:“朕倒要看看,天子脚下,还有谁无法无天了!”
-
转眼间便是三日过去。
皇帝将这件事严密封锁起来,半点风声都不透露。
他听从高耽的建议,只是派出一小股金鳞卫暗中侦查,进入朝廷中某些权贵家中的书房里,取走他们的书信。
不知状况的大臣,不由得惶恐万分。
他们只道凶神恶煞的金鳞卫闯入自家府邸,却没有搜他们的家财,而是来到书房,取走他们的私人函件。
林琛雪偶然间得到了风声,在萧徇批阅奏折时,低声禀报:“皇上派出金鳞卫搜查朝中所有权贵的府邸。”
萧徇神色淡淡的浏览着手中奏折,不紧不慢的问道:“李义最近恢复的如何?”
林琛雪嗔道:“娘子前些日子将他一顿好打,他现在还下不得床。”
萧徇:“我也不想这般,只是家有家规,若是不惩罚他,以后便难以服众。”
林琛雪:“但娘子还是允了李义与杜姑娘的婚事,娘子美意,李义定会感恩戴德。”
萧徇笑了笑:“但愿如此。”
圣心难测,皇帝在金鳞卫的密信中,看到了什么内容,以及他想干什么,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
这日,皇帝破天荒举行了午朝。
这可十分罕见,要知道自皇帝登基以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上过朝了。
大臣们感动的热泪盈眶,早早的穿上了朝服,迈着端庄的步伐来到金龙殿广场前。
今日是难得的大太阳,皇上还未驾到,大臣们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
忽然,有人看到什么,原本喧哗的金龙殿,安静了一瞬。
萧徇今日身穿一袭鸦青色牡丹蜀锦袍,坐在轮椅上,被林琛雪推着慢慢而来。
阳光下萧徇那双凤目狭长,带着三分温和的笑意,因为动作慢,才更显威严,珠钗环佩撞击声清脆悦耳,略施薄粉,便已是倾国倾城。
当年先皇赐给萧徇在上朝时坐下的权力,诸大臣都是知道的。
早有小太监殷勤的走过来,给萧娘子递茶。
萧徇在一众羡艳的目光中,旁若无人的喝起茶。
公孙柯今日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前些日子,皇上让金鳞卫挨家挨户的搜查大臣们的私人函件。
他便已经知道,那封用萧徇的字迹伪造出来的“通敌叛国”文书,已经被金鳞卫截获了。
这朝廷上谁人不知,皇上最惧胡人,最恨臣子通敌叛国。
今日皇帝破天荒举行午朝,只怕也是想在群臣的面前,杀鸡儆猴吧。
公孙柯和太子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来到萧徇身边,冲着女人行拱手礼:“转眼间又是好几年,记得老夫第一次见到娘子时,娘子还是个小姑娘。”
萧徇微笑:“公孙先生是我的前辈。”
公孙柯意味深长的看着萧徇:“娘子如今正是花信年华,小儿平日里,对娘子甚为仰慕,老夫有与娘子结为姻亲之意,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萧徇笑了笑,语气温和又有礼:“我尝听闻公孙家的六郎性格温润如玉,又是世间难得的才子,心中也很是喜欢。”
“只是不知,公孙六郎是否愿意入赘我萧府?”
萧徇的话音未落,陪侍在旁的林琛雪心中便咯噔一声。
萧徇是什么意思?
怎么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她怎么还喜欢美少年!还想着让美少年入赘!
林琛雪目光乱飘,严密的观察着萧徇的神色。这点异样的情绪,她自己也没发现。
萧徇看在眼中,淡淡的笑意蔓上双眸。
公孙柯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
这妖女还真是伶牙俐齿,难怪当年能将齐王迷的神魂颠倒!
反正她也活不过几日,公孙柯自然也不会在朝廷上与她撕破脸皮,反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若是入赘别人的府邸,六郎才高气傲,只怕不会轻易同意。但若是入赘娘子府邸,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呢!”
萧徇笑而不语,和公孙柯两人一来一回,似乎言谈甚欢。
公孙柯:“听说娘子前日才出版了几首诗,其中表达的意
境颇为豁达,京城郎君甚至都将其抄写在扇上,争相传颂。”
原来京城权贵有许多爱作诗的,写了诗之后,便前往京中书肆发表。
写的特别好的诗,则会被张贴在书肆大门口,供人背诵。
萧徇:“不过是病体残躯,在府中苟且偷生,吟诗为乐罢了。”
公孙柯踌躇满志:“我倒是想送娘子一首诗。”
萧徇稍稍坐正了身子,表情认真:“公孙先生请说来。”
公孙柯直视着萧徇的眼睛,再也按捺不住唇角的笑意,心情颇好的吟哦道:“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1)
周围的大臣们从一开始就竖着耳朵,听这两位了不得的人物聊天。
看到两人就像是朋友一般言谈甚欢,心中还颇为诧异。
公孙柯冷不防念出这种诗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瞬间咯噔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公孙柯向来看不惯女人干政,他对萧徇的不喜,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
看到公孙柯嘲讽的如此漂亮,其它嫉恨萧徇的大臣,不由得笑起来。
公孙柯说完,原本想留在原地,好好的欣赏一番萧徇被气得脸色发白的模样,谁知萧徇垂着眸,慢条斯理用盖子扫着茶叶,似乎根本没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公孙柯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悠长的声音:“圣旨到——”
一时间,所有的大臣都跪了下来。
萧徇从轮椅前站起,蹒跚而跪。
传旨太监梁乘迈着小碎步走上丹墀,随后走进金龙殿慢悠悠道:“皇上今儿忽然身体不适,就不早朝了,派奴才来传旨。”
公孙柯有些吃惊,但随后便淡然下来。
皇上已将近四年没有上朝,若是能突然上朝,倒是奇怪。
公孙柯幽深的目光,落到传旨太监手中的黄绫卷轴上,不由得微微一笑。
通敌叛国者,车裂,诛九族。
今日,就是萧贼的忌日。
而此时此刻,跪在他身旁的萧徇皱眉,似乎根本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
是啊,因为最近皇帝生病,什么人都不见,就算是皇后,也见不到皇帝的面。
萧贼的消息再灵通,也不会知道皇帝想干什么。
梁乘抖开圣旨,幽幽看了萧徇一眼,又看了眼公孙柯。
公孙柯低低的埋着头,感觉手臂都在颤抖。
无尽的狂喜涌上心头,让他的脸都涨成红色。
他要在萧贼脸上欣赏到恐惧,他要……
梁乘尖细的声音,冷不防从头顶响起:“皇上圣旨,大学士公孙柯,通敌叛国!收入天牢,凌迟处死!钦此。”!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