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萧徇生辰这天。
林琛雪一大早便起了床,将准备了许久的药枕拿出来。
萧徇这般显赫的身份地位,生日这天来庆贺的人肯定特别多,府中也肯定是张灯结彩了。
萧徇的衣着,不说别的,定是穿红裙了。
其实林琛雪的心里藏着事。
她很喜欢萧徇穿红裙,也许是那日在云光殿晚宴中那惊鸿一瞥,萧徇原本就是白皙的皮肤,穿上红裙便衬得皮肤愈发的白,在配上墨发上的金色钗环,就像是话本中下凡的仙女。
生日嘛,都要图个吉利,萧徇定是穿红衣。
林琛雪自己认为,生日是件特别重要的事,所以也格外重视萧徇的生日。
谁知林琛雪来到墨香阁处,却发现墨香阁分外冷清,连红灯笼都没挂。
“……”
林琛雪微微一怔,只见萧徇穿一件颜色暗沉的鸦青色圆领大袖,下面绣着仙鹤的马面裙,墨黑的长发素的只有一根玉簪做点缀,坐在轮椅上,被立春推着出门。
林琛雪愣了愣:“娘子,你要去何处?”
萧徇面无表情:“要去个地方,七郎随我来吧。”
林琛雪有些疑惑,今日是萧徇的生辰啊,萧徇不在府中庆祝,还要去哪里?难道要去别的地方庆祝?
虽然有这些疑惑,林琛雪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从立春手中接过萧徇的轮椅。
萧府门前,早就停好了一辆高大的马车,林琛雪将萧徇抱上马车,刚在座上安顿好,车夫就挥动马鞭,马车开始缓缓行驶。
萧徇淡淡靠在马车中,侧头望向窗外,似乎在想事情。
马车越走越远,林琛雪将窗口帘子掀起一角,很快发现了奇怪之处。
这似乎也不是去京城宅邸的路。
周围人烟稀少,马车倒像是要出城。
林琛雪愣住了。
难道今日不是萧徇的生辰?
马车一路向西,出了城门,经过路边高低不齐的农舍,随后来到一座苍翠的青山脚下。
林琛雪掀开门帘,只觉得山中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一条青石板的小路上,落满了松针,阳光明媚,天空很蓝。
今日是寒露没错。林琛雪微微蹙眉。
难道萧徇要来西山庆祝生日?
林琛雪这么大年龄,觉得生日是很重要的东西,萧徇不可能不庆祝。
而且,老太太不都说了吗,萧徇最重视自己生日的,每次府中,定然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来到山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恍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林琛雪抱着萧徇下了马车,萧徇轻轻的捏了捏林琛雪的肩膀:“放我下来吧。
林琛雪愣了愣,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姐姐,要上山?”
萧徇嗯了一声,扶着林琛雪,仰头看着不远处略微有些陡峭的青石台阶:“平日来的时候,都是不走路的
,如今既能走,那便走上去吧。”
林琛雪这才明白,为什么萧徇要在马车中放着那样一个大箱子,急忙反身回到马车上,将箱子搬出来。
箱中是一套衣物。
萧徇抬起手,不紧不慢的系上斗笠,手中又拿着竹杖,脚踩谢公屐。
林琛雪看着她,不由得呆住了。
这套衣服穿在萧徇身上,并不觉得如何土气。
萧徇本就是非常清瘦的类型,气质淡雅,无论是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能衬得她超凡脱俗,漂亮非常。
萧徇扶着林琛雪,缓步上山。
青山苍翠,云雾缭绕,萧徇一步一步,走的满头是汗,白皙的脸也泛起红色。
林琛雪暗暗打量着她的神色,愈发觉得她不像是来庆祝生日的。
林琛雪的疑惑很快就解除了,因为萧徇在一块平整的土地上停了下来。
这块平地大概是在半山腰上,后面便是低矮的悬崖,站在边缘往下看去,能看到清澈的溪流从岩石上奔腾而去,放眼望去是缭绕的仙气,苍翠的森林。
立着几块墓碑。
萧徇忍着腿部疼痛,在坟墓面前停下,跪了下来,默然无言。
林琛雪背囊拿下来,发现里面早已准备好了香火和纸钱。
萧徇燃了香,严肃一拜。
墓碑上写着,梁国公萧誉之墓。
林琛雪的心咯噔一声,看着女人庄严跪拜,忽然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悲凉。
难怪今日萧徇不庆生,难怪她在问立春和孟秋萧徇生日时,她们两人的神色如此奇怪。
原来今日是梁国公的祭日。
当年萧家军大败于南齐,萧誉的孩子们全部战死,他也被宦官斩首于朱吾。
若她是萧徇,肯定也希望自己不要出身将门世家吧,若是归隐山林,也比功成名就要好。
萧徇在坟边跪了许久,才蹒跚站了起来,她的心情阴沉,周身被仇恨所笼罩。
萧徇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但是此时此刻,在这种情况之下,萧徇不由得又让自己陷入这种情绪当中。
她要做的事很艰难,若是成功,可能会被天下人辱骂。
但她不得不去做。
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萧家死去的亡魂。
林琛雪在旁边看着萧徇,莫名觉得心脏涌起一阵抽痛,红着眼道:“娘子,不要难过。”
萧徇神色淡淡:“有什么可难过的?只不过忽然忆起年少时旧事罢了。”
难过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萧徇只信想要的东西就得自己争取,难过有什么用呢。
萧徇伸出手,想去搀扶林琛雪,但是却没有握到女孩的手,而是触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
萧徇回头,不由得微微一怔。
一块枕头,乱七八糟的被缝纫起来,被林琛雪递了过来。
林琛雪:“娘子,生日快乐。”
萧
徇瞳孔微微一缩,不太确定她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林琛雪赧然道:“我说,生日快乐。”
萧徇微微一怔,耳根刹那间泛起羞赧的红,表面不动声色,却定眼看着林琛雪。
女孩唇红齿白,头上系着斗笠,肩膀上披着爬山的簑衣,脚踩谢公屐,漂亮的过分。
萧徇盯着林琛雪,那双漆黑的凤眸如同古井,深不可测。
林琛雪的心跳骤然加快,不由得有些紧张,难为情的背出自己不知从何处看来的诗:“欲知福寿都多少,阁皂清江可比肩。”
萧徇都快要忘记自己生日是哪天了。
也许是因为萧家军全军覆没的这一天,正是她的生日,所以她年年在这一日望向西山,却记不起自己的生日。
记得每年生日时,萧府是那么热闹,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的梁国公,也乐呵呵的,将她抱在膝盖上。
那个时候她已经和父亲走遍山川,读了很多书,深入寻常百姓家探访,踌躇满志。
宾客们奉承,若她是男子,前途不可限量。
梁国公总会横眉,说是女儿就很好。
宾客们言笑晏晏,上前说着吉利话,逗得她开怀大笑,又被父亲带抱着骑上高头大马,出城游玩。
可是如今,一切都恍若隔世。
只剩下这样一个女孩,说着不太恰当的诗句,递过来一个粗糙的枕头。
-
等待纸钱烧尽之后,林琛雪便和萧徇一起下山。
萧徇腿脚不好,下山时被林琛雪抱着。
林琛雪走得很快,在日头偏西时,两人来到一家酒楼。
萧徇喜欢清静,林琛雪已经订好了包房,说是包房,其实是用四面屏风隔断的小空间。
因为二楼的大包房听说今日来了贵客,已经坐满了人。
这家客栈的饭菜很好吃,客人很多,屏风外分外吵闹。
龙井虾仁和西湖醋鱼是这里的极品,林琛雪熟练的验了毒,才给萧徇吃。
萧徇笑着看她,声音温柔:“你是从何处听到我生辰的?”
林琛雪吃了一口醋鱼:“是老太太和我说的。”
萧徇微微感慨,现在老太太这幅模样,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听她说话了,林琛雪竟然如此有心,还能听她说话。
也对,这么单纯的女孩,无论是对谁都是很有耐心的。
萧徇摩挲着柔软的枕头,抿唇笑着问道:“这枕头有何功效?”
林琛雪道:“这枕头是我自己做的,娘子睡眠不好,用此物。也许会好睡些。”
萧徇这才注意到,佛头青色的枕头下方,还绣着两颗雪白的粽子糖。
粽子糖绣的十分粗糙,看得出刺绣者的绣功并不怎么样。
萧徇将枕头凑到鼻尖闻了闻:“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药材?”
“翻医书。”
林琛雪不好意思说,这是她在书肆翻了三日医书才记下的药材
。
她学问本来就不好,一看到医书上那密密麻麻的字就头大。
萧徇对她,也算是很好。
林琛雪总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报答她。
林琛雪扭捏半晌,说道:“我还做了一个花瓣枕,是在枕头里填充着菊花花瓣,对失眠也用很好的疗效。”
萧徇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微微弯唇。
“七郎生日是何时?”
林琛雪:“在冬天。”
林琛雪出生在腊月的冬至时节,因为腊月的别称又叫嘉平,父亲希望自己的心胸与朗朗乾坤般宏大,所以给她起了表字,叫嘉乾。
林琛雪留了心,谨慎的组织着谎话:“我以前是流民,大约是什么时候生的,记不太清了,约莫是立冬吧。”
萧徇笑了笑,忽然伸手,握住了林琛雪的手。
女子的掌心冰凉,却很柔软,紧紧的握着她。
林琛雪微微一怔,抬眸对上萧徇那双漆黑的凤眸,动了动唇,刚想说话。
屏风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吵闹声。
“老子先占了这个位置,你这杂种狗脸真大,这个位置明明就是我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男人的声音粗犷,若是咆哮起来就震耳欲聋,分外恐怖。
“狗屁!是老子先定了这位置!”
林琛雪微微一怔,扒着屏风往外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胖男人坐在地上,怒气冲冲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青袍的男子,看他的衣服配饰,估计也是非富即贵。
青袍男子恶狠狠的瞪着胖男人:“你让不让!”
林琛雪眨了眨眼,看见青袍男子身后还站着一个漂亮的二八佳人,便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大抵是男人带着美人来客栈吃东西,明明订好的桌子被另一个富家子弟占了,又不愿意在美人面前丢了脸面,才会发生这种争吵。
胖男人脸上全是横肉,眼睛鼻子挤在一团,丑陋无比,他抬头看着青袍男子:“爷给了店家钱才拿到这靠窗的位置,凭什么你说让就让?若是别人,爷说不定就让了,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带着个婊,鬼才要让你!”
“哐当——”
青袍男人大怒,抬起一脚将桌子掀翻,上面的碗筷破碎满地。
胖男人怒气腾腾的站了起来,朝着青袍男人扑过来:“你怎么就动手了?杂种——”
胖男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全身上下都是肉,又不会武功,根本站不稳,青袍男子轻蔑的看他一眼,忽然伸出手猛地将他一推:“狗日的,还敢和老子打架。”
他显然学过武功,手上有劲力,推的胖男人踉跄飞了出去,狠狠摔倒在地上,头磕碰到桌角,一时间血流如注。
胖男人当即昏迷了过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