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墨香阁。
萧徇坐在桌前,凤目微阖,抬手缓缓捏着眉心。
林琛雪站在她身旁,背最近新学的古文。
今日背的是,隔岸观火。
林琛雪背得磕磕巴巴,但也勉强背完,然后得到了一只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小猪。
林琛雪不知不觉间,已经集齐了五枚木雕。
萧徇送她的木雕做工精致,林琛雪觉得自己的收集癖都被激发起来了,只想快点把剩下几枚木雕全部收集起来。
而且,萧徇还答应过自己,若是收集完所有木雕,可以满足自己的一个条件。
林琛雪摆弄着木雕,忽然状似不经意道:“我在外面听了许多林将军在北境的所作所为,觉得好生奇怪。”
萧徇抬眸,静静的看着她。
她的目光犹如实质,林琛雪的头皮不由得有些发麻,继续说道:“林将军到了北境,先是向犬戎和北狄送礼,他是要傻到什么程度,才会大肆宣扬,他要归顺胡人的言论?”
林琛雪将这个问题抛给萧徇,萧徇支着下巴,倒是顺着她的话,陷入沉沉思考。
萧徇:“这确实很像十分常见的反间计。”
林琛雪见萧徇轻易便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欣喜,假装毫不在意的说道:“胡人铁骑,无人可破。须得用计谋,才有机会获胜。若这真是林将军的计策,那可真是冤枉好人了。”
萧徇沉默。
林琛雪见她没有再接话,有些失落,低头把玩着木雕。
反正,她只要把这个想法,告诉萧徇就行了。
萧徇既无害阿爷之心,自然会好好思考她的话。
林琛雪正走神,忽然看见萧徇拿起一封奏折,递了过来。
林琛雪盯着那封奏折,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林琛雪还假装不明白萧徇的意思:“娘子这是何意?”
萧徇微笑着反问:“七郎,不是一直想看看吗?”
林琛雪刹那间红了脸,没想到萧徇连这也知道。
林琛雪在萧徇带着鼓励意味的注视下,将奏折缓缓展开。
她的手紧张的有些发抖,目光扫过题本上的文字,发现自己会认得字多了些。
这么多字,她竟大概全能认得。
林琛雪垂眸道:“石州贼寇引兵过河,骚扰城内,百姓深以为害。”
这封奏折的大概意思,是石州宣威将军刘穆川,想让朝廷给他拨银二十万两,他想用这些银子鼓舞士气。
杀贼一人,赏二十两。
杀贼一首领,赏一百两。
如今大楚面临很多难题。
林琛雪听阿爷说,大楚中原地区时常出现贼寇,屡禁不止。
北方还有犬戎、北狄等部落,时常骚扰。
如今北方胡人已经与大楚议和,歼灭贼寇就成了大楚的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萧徇闭着眼
,淡淡道:“准。”
林琛雪愣了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徇:“七郎帮我批示罢。”
林琛雪大脑“嗡”的一声,随即便有些激动,急忙应了声好。
她拿着朱笔在奏折下方,写下几个字。
因为手有些发抖,晕开一小片淡淡的墨迹。
萧徇轻声道:“浮躁。”
林琛雪:“……”
林琛雪将批阅好的奏折缓缓合上,还想再拿另外一封本,萧徇却睁开眼,说道:“我来吧。”
……
林琛雪站在原地,有些不甘心、且失落的看着萧徇批完剩余的奏折。
萧徇随后扶着桌,慢慢站起来:“走吧,和我出门。”
林琛雪微微一怔。
她简直是没想到,萧徇会愿意带着她一起出门。
以前萧徇从来不带自己去任何地方。
林琛雪不由得十分高兴。
萧徇肯带她出门了,这是否意味着,她又赢取了萧徇的一点信任?
已经是深秋,天气寒冷。
林琛雪跪在马车柔软的地毯上,看着萧徇穿盘花四合如意云肩,里面一件深绿色梅花纹蜀锦交领襦裙,白皙如葱根般的指尖握着鎏金小手炉,也静静的盯着她。
两双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对上。
萧徇:“这么高兴?”
林琛雪真诚的说道:“能和姐姐一起出门,我自然高兴。”
萧徇笑而不语。
马车在春满楼前停下,早有身穿锦衣的小厮上前道万福。
萧徇要去的地方是春满楼二层,林琛雪带着她来到楼梯口,萧徇垂着眸,纤细的手臂抬起,搭住林琛雪的肩膀。
清幽的药香弥漫在鼻尖,女人低垂着头,全身心的依赖着她的模样,让林琛雪忍不住的恍神。
林琛雪就像是对待一件脆弱的瓷器,小心翼翼的将萧徇抱了起来,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萧徇长睫低垂,眼底阴影如扇。
林琛雪压低声音道:“姐姐,你若是不舒服,要和我说。”
萧徇:“嗯。”
林琛雪带着萧徇上了二楼,出来迎接她们的,居然是春满楼的花魁娘子。
阎袖招。
青楼向来引领着京城的审美潮流,阎袖招今日穿着一件轻薄的丝绸罩衣,轻薄的里面裹胸似乎都若隐若现。
她懒散的倚靠着窗栏,一双妩媚的狐狸眼顾盼神飞。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林琛雪微微一怔。
阎袖招笑的风情万种:“怎么,看我看的痴了,你不考虑一下你主子的感受?”
阎袖招到底是青楼中的人,气质和普通女子截然不同,看人的眼神火辣辣的。
林琛雪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子。
“已是深秋,穿这样的衣服,就不怕冷?”萧徇淡淡看她一眼,在案前坐下来:“七郎,不要乱看。”
林琛雪一愣,急忙收回目光。
阎袖招笑了笑:“萧娘子空有天姿国色,却畏寒不能穿这衣服,岂不可惜。”
阎花魁的闺房,是春满楼最上等的套房,只有贵客才能走进。
林琛雪透过窗户,能看到楼底的舞台上,几个女扮男装的小倌人在唱戏。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1)
什么后.庭花……
林琛雪忽然就触动了往事,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萧徇淡淡的看她一眼。
阎袖招:“郎君不知道么,女子是前院花,男人是后院花,若是行人间极乐之事,各有各的好处。”
林琛雪愣了愣,依然是没有听懂
阎袖招健谈,就荤一句素一句的,和林琛雪聊着天:“若是郎君想听,我可以唱给郎君听。”
林琛雪动了动唇,刚想说话,忽然萧徇不咸不淡的说道:“好了,别问了。”
萧徇正襟危坐,一双凤目掀起,淡淡看着阎袖招:“换个别的吧。”
阎袖招笑了笑:“这又有什么要紧,萧五娘说换,就换罢。”
她随后拍了拍手,扬声道:“别唱了,换别的。”
台上女扮男装的倌人,便不再唱了,纷纷下台。
重新上来的,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却开始唱其它的。
“五呀摸,摸到姊姊双手边,姊姊的双手白如笋,呦呦呦——”(2)
这是时新小调,唱的又酥又媚软,林琛雪觉得新鲜至极,正欲仔细听下去,双耳忽然被人捂住了,耳朵上传来的触感冰凉,让林琛雪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徇:“袖招,我家年龄小,让台上换些清新脱俗的调子。”
阎袖招笑骂:“在青楼里谈高雅,萧娘子是我见过的第一人。行吧,怕了你。”
多亏春满楼的姑娘们多才多艺,什么都会唱,阎袖招一叫,又开始唱:“四更鼓儿忙,二人么上牙床,大莲的那个舌头尖儿……”
林琛雪觉得调子好听。
阎袖招:“这是青楼最近流传的时新小调,郎君觉得如何呢?”
林琛雪:“好听。”
“只是不知这说的是……”
台上姑娘的声音软哝,林琛雪只听了个大概,具体内容却不清楚。
阎袖招刚想解释,萧徇却皱了眉头:“你是故意的?”
阎袖招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的萧五娘,行吧,我就不教坏你的小面首了,七公子,你家主子对你管的这般严,我还真是心疼你。”
林琛雪:“……”
阎袖招看着萧徇,调侃道:“我们青楼的姑娘,总不能在台上给你表演礼记吧。”
萧徇忽然间有些后悔,带林琛雪来青楼的决定。
刚好有个二八少女进来添酒,阎袖招挥了挥手:“青梅,你给郎君唱曲。”
青梅抿唇一笑:“郎君,请随奴
婢来。”
萧徇的目光落在林琛雪的身上。
青梅原本出生在青楼,自然比普通女孩懂得调戏男人,林琛雪长得好看,她拿着琵琶,对林琛雪嬉笑怒骂,收放自如。
萧徇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淡淡的郁结,喉咙一痒,剧烈咳嗽起来。
阎袖招被她吓到:“怎么回事,你还好吧?”
萧徇咳得脸色苍白,低声道:“七郎,过来。”
林琛雪原本在和青梅说话,听到萧徇这声叫,立马连话也不说了,急忙走过来。
林琛雪快步来到萧徇身边,跪下来,熟练的握住萧徇的手,两人掌心向贴,食指交握,林琛雪发现萧徇的温度很低,微微皱眉,在小手炉中添了些炭。
萧徇唇角微弯。
阎袖招服了,这女人都一把年纪了吧,怎么有些时候行为举止。还像个小孩似的。
萧徇咳嗽几声:“今日来春满楼,是等一个人的。”
林琛雪愣了愣,不由得问道:“等谁?”
楼下的戏仍然在唱着,却有一人戴着斗笠,从后门走了进来,在小厮们带领下上了二楼。
“吱嘎——”
包房的门被推开,林琛雪微微一怔,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走进来。
女子来到案几前坐下,取下斗笠,露出略显严肃的脸。
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身体被青莲纹镶嵌袍裹得严严实实,穿的是最为正式的交领。
谢挽青根本不敢往四周看一眼,只是看着萧徇,似乎同样正经的萧娘子,能给她安全感。
谢挽青恨恨的问道:“萧娘子为何与我在此处见面?”
萧徇把玩着手中精致的青瓷压手杯,漫不经心的说道:“平日在家中闷得惯了,偶尔出来出来享乐,也是极好的。”
阎袖招懒懒的倚靠在美人榻上,掩着唇打了个哈切,吓得谢挽青全身一哆嗦,就好像这些青楼女子,是什么洪水猛兽。
萧徇正襟危坐,温声问道:“不知谢姑娘找我有何事?”
萧徇毕竟是位高权重,面无表情说话时,自然地带着一股威严来。
谢挽青从没有和这种人打过交道,不由得抿唇,用眼角的余光斜了一眼,角落里的阎袖招。
萧徇笑了笑:“袖招是我的心腹,谢姑娘不必担心。”
谢挽青心下稍定,将昨日父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挽青:“父亲一心为国,却被人陷害,卧病在床。我恐陷害父亲的,是朝中位高权重之人,昨夜之事只是小惩,若是父亲仍然执意不拿银子,恐怕会有更猛烈的报复,他年事已高,哪里受得起!”
房间的人都沉默的听着,谢挽青说到激动处,跪了下来,朝着萧徇磕下两个响头:“请娘子为我阿爷讨个公道。”
萧徇:“太子身份虽然尊贵,但想要使唤司礼监的张文,还是很难,他在宫中一定有人,而且身份和地位还不低。”
谢挽青垂着眸,眉头紧紧蹙起。
她虽然通晓治河之道,但却对朝中之事不太了解。
萧徇不咸不淡的说道:“张文是司礼监太监,是高耽的干儿子,这件事,应该是高耽授意罢。”
她话音落下,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水面,房间陷入一阵安静。
高公公在皇上做宋王时,就一直跟在皇帝身边,对皇帝可以说是忠心耿耿。
若这件事他也有插手,那就根本不可能给父亲报仇了。
林琛雪听到此处,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对皇上身边这位大太监,简直是没有任何好感可言。
倒不是高公公惹了她。
而是因为,高公公的侄子高之淮,上次将祖母推倒,林琛雪始终对他怀恨在心。
谢挽青:“可是,太子又为何会和高耽有关系??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萧徇原本就是十分温柔的眉眼,眼中始终荡漾的淡淡微笑,说话轻声细语,慢慢打消掉谢挽青的疑虑:“谢姑娘不知道,高公公在入宫前,和妹妹相依为命,他最疼妹妹,而他妹妹有一子,名叫高之淮,如今应二十多岁了,在东宫做太子翊卫。”
没想到太子,竟然和皇上身边的高公公,有这层关系。
谢挽青的心怦怦直跳,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萧徇:“谢姑娘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
谢挽青低声道:“嗯。”
萧徇在朝中的名声不太好,但谢挽青却知道,她是朝中唯一能和太子抗衡的人。
父亲昨夜受到了那样的欺辱,谢挽青越想越气,连续几天问了几位父亲的朋友,可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极有可能和太子有关,没有人敢出面帮忙。
谢挽青拿不准,又觉得张文不可能有这个胆子诈传圣旨。
若这件事拖下去,阿爷这次,就只能吃哑巴亏。
吃哑巴亏还好,就怕那些人,后面对父亲施以更猛烈的报复。
谢挽青这才找到萧娘子。
她本来以为萧徇会提条件,甚至刁难她。
毕竟父亲是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藐视权贵,从不结党营私,只喜欢闷头干事。
萧娘子曾经亲自登门拜访,想要拉拢父亲,都被父亲给赶了出来。
萧徇笑了笑,说道:“谢大人是大楚肱骨之臣,我对他十分尊敬,只恨平日没有结交的机会,谢姑娘既来找我,我岂有不帮之理?但我有一个条件。”
谢挽青没想到萧徇会答应的如此爽快,不由得愣了愣,急忙道:“娘子请讲。若是小女子能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萧徇凤眸抬起,眸光微闪:“日后无论何时,谢姑娘都能为我所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