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从姬府回来后便径直回了宫复命。
今日早朝比皇帝想象的还要热闹。
但当然也有他不曾想到的事情。
如他所料, 昨日姬桁惊世骇俗的直接当场审卷,此事一传出去就掀起了掀然大波,众人议论不休, 大抵在家没议论出什么结果,今日早朝从头到尾都在讨论姬桁。
从有人参姬桁越权判卷开始。
虽然姬桁是主考官,但科考之后的批卷却并非只有姬桁一人,还有礼部的众位大人们,姬桁此举明摆着是选自己所选之人。
毕竟这次人中,好巧不巧有一人姓蔺名臣,说的不好听点,还算是姬桁的大舅子。
不管蔺臣文采如何, 如今确实是参姬桁的好缘由。
有人提到了蔺臣,蔺臣的准岳父自然坐不住了,昨晚便料到今日会有这么一战,读书人的嘴皮子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楚大人指责适才参姬桁的那人未曾看过蔺臣的文章便信口开河,伤了万千学子的心不说, 更是置卫将军于不义。
如今的朝堂大抵分为三派, 以姬桁为首的北衙派, 以宫相为首的南衙派, 还有左右不站队的其余大臣们。
前者斗了这么多年,每次朝堂上的争吵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只是今日, 倒是比往日更加热闹。
因为之前许多不曾参与两派争斗的大臣, 今日居然也发了话。
这种场合,像宫相和姬桁, 以及陆云灏这种身份自然不会亲自开口,都是下边的人论个高低, 但好巧不巧的姬桁今日告了假,便显得宫相那边气势更盛了起来。
陆云灏也有些焦急,但想起昨日与父亲谈论的话,又缓缓放下心来。
父亲说此事不用想的太坏。
不论其他,姬桁此举首先得了寒门学子的拥护,所以朝堂之上那些自寒门出身的官员们,自会站在姬桁这一边。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要等最后的名额出来。
也就是看姬桁到底选出了哪些人。
外人不知道姬桁那日选出的前三十到底有谁,但看今日几位站出来替姬桁说话的,之前与姬桁并未交集的官员,其实也不算难猜。
有人从姬桁手里得了利,自然就会拥护姬桁。
所以即使现在姬桁看似弱势,但这个情境并非长久,等七日后,再做分晓也不迟。
于是乎朝堂之上,市井之中都为姬桁吵破了脑袋,朝臣们争论不休,而平民百姓以及此次参考的学生们,更是津津乐道。
尤其是学生还为此,在平康坊的一座酒肆里大行讨论姬桁“当场阅卷”的行为。
朝臣们各有立场,学生们倒是说的真心实意,尤其是参与过本次科考又全程目睹姬桁阅卷的。
有人说姬桁枉顾朝法,一手遮天,连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都敢改,也有人立马反驳,科考不过几十年,如今既不完善自然有改进的空间,将军此举便是一大进步。
赞同后者的居然还占了绝大多数。
咒骂姬桁的那些人说不过,便指责这些人与姬桁是一丘之貂,却被有人讽刺道,
“这位公子瞧着眼熟,可是文章写得太差没被选上所以恼羞成怒?”
这话一出,之前的讽刺便少了一大半。
姬桁那日一举一动都当着所有人的面,所有学子都心服口服,若是还有不服的,那大抵只有本以为借着家世能绝对中举的那些公子哥,却被姬桁狠狠打了脸。
他想咒骂姬桁护着这些卑贱平民,可那日所选之人有一大部分却也同他一样,是权贵之子。
此次骂战也只能以此告终。
外边为了姬桁吵破了脑袋,但姬桁却难得清闲。
虽说皇帝不许他再管科考之后的事情,但礼部本就是他的势力所在,他不亲自出面实则也没有太大干系。
今日一大早,礼部便派了人将最后所定的名额送了过来。
姬桁看了一眼,只是将上边几人的位置换了换,此事便了,只等七日后放榜。
期间府上来的人更多了,送来的礼也更多,陆云灏来过一次,看过姬桁最后所定的名额后,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句。
“玉宸,可真有你的。”
说罢大笑了起来。
他之前与父亲猜了个大概,今日特意跑来同姬桁确认。
确认完后骤然放心。
并非大家所以预料的,姬桁大肆启用寒门子弟,二十名额,寒门子弟不过四五,权贵嫡子也不过四五,剩余几人皆是官宦人家的庶子。
大齐有令,一品子,正七品上,二品子,正七品下,大概如此规定,但若是手握大权,给家中嫡子寻个六品以上的京官也并非不可。
只要是权贵嫡子,朝堂之上定会给他一个位置。
所以官宦嫡子实则根本不需要走科考这条路。
许多官宦人家将长子嫡子送来科考,并非是为了科考后的七品的那个位置,而是为了名声罢了。
嫡子天生尊贵,而庶子是万万享受不到此等照顾的。
若非权势滔天,庶子若想凭着们荫便在朝堂之上寻个一席之地,难上加难。
而姬桁此次科考,给了庶族一条生路。
庶子身份比不上嫡子,可却也是家门血肉,朝堂之上,多一人便多一份势力,说句难听的,对于朝堂的这些家主而言,大儿子没有考上小儿子考上了,当爹的难道还会不高兴?
更不说大儿子就算不去科考,也能寻个如意的好官职。
举个例子,便如姬桁此次所点的状元。
张家的庶次子。
张家之前为了唯一的嫡长子不知来姬府跑了多少趟,姬桁一概不收,此次前三十更是没有张家长子的名字。
但姬桁给张家的庶次子点了状元。
张家的夫人也许会因此记恨姬桁,但张相只会念着姬桁的恩。
姬桁此举走的危险,却也走的厉害,等放榜之后姬桁绝对不会如现在这般被动。
“玉宸,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这么一出”,陆云灏感叹,“你与之前真的变了不少。”
姬桁说自己是皇帝的一把刀。
但这次,陆云灏觉得,刀依旧是刀,可刀好像在杀人的时候,却也开始懂得不伤到自己了。
为什么?
想来想去,除了灵鹫以外,陆云灏想不出其他原因。
但陆云灏却总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就算姬桁如今看重灵鹫,但灵鹫到底只是个侍妾而已,也许会对姬桁有所影响,但影响如此之深,着实不大可能。
但陆云灏又想不出其他来。
陆云灏想不出来就直接问了,姬桁淡淡瞧了他一眼,道,
“不想让人担心罢了。”
不想让人担心?
让谁担心?
这回都不用姬桁再解释,陆云灏之前还觉得不敢相信,姬桁这话一说再不怀疑,“啧”了一声感叹道,
“玉宸啊,你对小嫂子可是动了真感情啊。”
陆云灏感叹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姬桁手中的笔却顿住了。
半晌后,才淡淡道,
“不至于。”
陆云灏一愣,什么不至于,姬桁如今的状态明摆着很喜欢灵鹫,怎的又说不至于。
姬桁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蹙着眉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道,
“喜欢是喜欢,喜欢一张画是喜欢,喜欢一个人也是喜欢,喜欢两三天是喜欢,喜欢两三年同样是喜欢。”
喜欢不等于动了真感情。
更何况,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感情。
就像他那可笑的爹娘一般?说着海枯石烂的誓言,说着真感情,最后结局又是什么。
在很小的时候,父母也会疼爱他给他想要的所有东西,可最后没有一个人要他。
很早之前萧泽同他与萧烨说这辈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难过去了福来了,却也再无法同享。
他从来不信真感情。
无论是爱情,亲情,亦或者是友情。
情感这种东西,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尽数消失,也会随着人的变化,随之改变。
最后尽数变成恨。
感情,大抵是有的。
可真感情是什么,姬桁不知道,也没见过,更不会相信。
所以灵鹫对他的喜欢,可以做到哪种地步,又能坚持多久,姬桁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而最重要的,他是一对凉薄父母所生的凉薄儿子,忘了是多久以前,他的父亲曾对他说,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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