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派女官来传这个消息的时候,林幼霞偷瞄了眼坐在身边默然不语的齐半灵,不由有些急了:“再有不到一月便要大婚了,可陛下御驾亲征不在大都,那大婚岂不是要推迟了?”
那女官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笑得极为客气:“二月廿三的婚期是钦天监算的日子,内阁上报,陛下亲自批的,哪里有随意推迟的道理。今儿奴婢过来,就是和齐府商议,能否让平王代出征在外的陛下迎亲。”
林幼霞怔了怔。
这平王,才十七八岁,尚未及冠,是先帝爷的十一皇子,也是为数不多还在世的陛下的手足。
林幼霞年少时,曾听闻邻家少爷重病,便由他的兄弟代为迎亲“冲喜”。
这新妇由兄弟代为迎娶也并非首开先例,可陛下并未患病,只是出征在外,居然由其弟来迎娶阿娆。
这……合适吗?
可就算宫里派了女官来“商议”,也不算给她们留回绝的余地。
林幼霞没了主张,想问齐半灵的意思,却见齐半灵已经笑着开口了:“姑姑客气了。陛下御驾北征以振军心,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婚事既不能推迟,那也辛苦平王相代了。”
那女官眸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来,朝着齐半灵屈膝一礼:“齐二姑娘聪慧通达,实乃六宫之福。”
齐半灵莞尔:“姑姑过奖了。”
说着,她朝身侧的倚绿使了个眼色。
倚绿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想上前递给这个女官。
这女官却后退一步推辞道:“姑娘,奴婢前来传话乃是奉命行事。无功不受禄,奴婢不敢受姑娘的赏。”
她既这么说了,齐半灵也不强求,就遣人送这位女官出去了。
那女官出了赵国公府,直接上了马车直奔宫内。她从侧门入宫,垂首穿梭过数条宫内长街,最终停留在一座富丽奢华的宫殿前。
这座宫殿黄瓦红墙,三人高的宫门上,挂着“瑶华宫”的匾额。
瑶华宫正是宜妃的寝宫,处处透着精致。不同于有些宫殿表面浮华,实则暗处有些掉漆生锈的也无人修补;刚过了年,瑶华宫角角落落都被重新上过漆,宫苑内的白玉扶栏被擦得涔涔发亮,阳光一照,泛着温暖的光泽来。
瑶华宫正殿前载着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是越王专程命人从封地马不停蹄移来的。
现下春寒料峭,这两株桂花却依旧苍翠欲滴。
宜妃最爱在秋季桂花开放的时候,在院内搭个棚子赏桂花。嗅着秋日里着袭人心脾的桂花香,躺在绿阴如盖,翠影斑驳的树下,极是悠闲。
这女官现在却无心赏景,而是蹙紧眉头走到桂花树下,从树后提着一个小宫女的耳朵,把她拽了出来。
从后头跟上来两个小宫女,都是惶然失措的模样。
那被揪住耳朵的小宫女疼得眼泛泪花,连连告饶:“青绵姑姑,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躲懒了。”
青绵依旧紧蹙眉心,低声斥她:“小声点,你们非得惊动娘娘才舒服是不是?”
小宫女们连忙小声嗫喏着说不敢,青绵才放开手,冷冷一笑:“能来瑶华宫伺候是你们的福气,尚仪局调/教出来的新人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来呢。若再被我瞧见有下次,我就当你们不想要这福气,自有的是人要替你们的差。”
她又指着刚刚被她揪住耳朵的小宫女:“你不是头一回了,也别留了,趁我没改主意把你送去浣衣局前,赶紧滚。”
那小宫女不敢张口反驳,其他几个更不敢替她求情,眼睁睁看着她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青绵解决了几个躲懒的小宫女,才整了整衣服,掀了帘子进入正殿。
守在正殿里的小宫女一见青绵便迎了上来,悄声说道:“青绵姑姑,娘娘正在东配殿里歇息呢。”
青绵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道:“你们先退下吧。”
正殿里的小宫女们听了,便屈膝行了礼,一起退到了殿外。
待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下了,青绵才放轻脚步走到东配殿外,缓缓推门而入。
宜妃秦如月已经起了,正穿着粉红的轻纱薄衫,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
她才刚十八,身形颇为丰腴,面若桃花,眉梢眼角也透着由内散发的妩媚,如玉般白皙剔透的手指捏着眉笔仔细描摹着。
待描完了,她对着铜镜看了又看,嘴角不满地抿起。
这时,她才注意到身后的青绵,唇角又勾起:“回来了?那个新后如何?”
青绵屈膝一礼,随后回忆着在赵国公府观察到的齐半灵,斟酌着答道:“奴婢说了要请平王代陛下迎亲时,她没露半分不满,答复也滴水不漏,似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宜妃轻笑一声,满眼都是不屑:“迎春宴那日本宫给她下的套都能轻松化解,本宫估摸着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可再聪明又能如何,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个残废。陛下连与她的大婚都不上心,一句都没交代,直接带兵朝北地去了……想来,看在她那个短命鬼大哥的份上娶她做皇后,已是仁至义尽了。”
描完眉,她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忽的心里一阵烦躁,狠狠把眉笔摔在妆台上:“不画了,画得再美又有何用!有那两个贱妇在宫里,本宫不过就是个挡箭牌!”
青绵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门窗是否关严了,才小声道:“娘娘慎言,仔细隔墙有耳。”
宜妃却丝毫不放心上,轻描淡写道:“有谁胆敢偷听,处置了便是,有何可怕的。”
青绵小步上前,走到宜妃的妆台边,把眉笔收进妆匣,随后小声问道:“娘娘,顺嫔和豫嫔,您觉得是哪个?”
就算青绵没讲明,宜妃秦如月也知道她的意思。
自三年前入宫以来,陛下一月只有三四日入后宫,绝大多数日子都是来她的瑶华宫。
众人皆说陛下勤政不近女色。
可事实上,陛下就连难得来她宫里,也从没碰过她。这件事只有陛下和她,以及一直近身伺候她,替她整理床褥的青绵三人知道。
这也是宜妃最为愤恨的事儿。
她不蠢,陛下在外抬举她,可一入瑶华宫,竟厌恶到碰也不碰她。很显然,她秦如月是被陛下当做谁的挡箭牌了。
她仔细回忆着宫里另外两个女人:“顺嫔是魏太后的亲侄女,本宫入宫后不久被魏太后强塞进来的,相貌还过得去,可人却是个蠢的,一张嘴叭叭的整日不知在说什么,怎么看都不是她……”
青绵面露犹疑,就听见宜妃接着说道,“可这豫嫔更不像了,只会苦着张脸。要是梨花带雨还能引人怜惜,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本宫是个男人也不喜欢她……”
这么一想,宜妃更糊涂了,“陛下到底是为了谁这么一番算计?不是那两个贱妇,还能是个男人不成……”
她这么一说,和青绵的脸色同时一变。
青绵煞白着脸不敢胡说,宜妃没那么多顾忌,拽着青绵的衣袖,压低声音惊道:“青绵,你说陛下该不会是断袖吧?”
青绵惊出一声冷汗,只觉得屋子过于闷热,汗水从脖颈处流下,浸湿了内衫:“怎、怎么会!”
宜妃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结论有理,掰着指头给青绵说:“你想想,其一,这三年来,不光是本宫,另两个贱妇肚子也没有消息。若陛下当真宠爱她们,怎会如此!”
她又掰了一个指头接着说道,“其二,陛下登基后,每月宿在后宫的日子不过五六日,其中大半还是宿在本宫这儿,其余时间都在自己宫里批折子。谁能知道陛下私下里如何呢!”
“其三……”她攥紧拳头,冷笑道,“本宫就在想,陛下对那齐折晖是不是太好了点。都是个死人了,还给他建国公府,把他的梅花林移到新府,立他妹妹做皇后,还接进宫里……”
说不定,禁苑那片儿,也和哪个奸夫有关……
最后一句,宜妃没说出口,而是暗自琢磨着,打算择日悄悄遣人去查。
青绵已经被宜妃这一条条吓得面白如雪了,回头找了个披风给她披上,小声叮嘱:“娘娘,奴婢常听宫里的老人说,这深宫里,知道的少才能活得久。不管娘娘现下如何想的,赶紧忘了才是正理儿。”
宜妃想开了,便轻巧一笑:“本宫自然知道,你是本宫心腹,本宫也只说给你一个人听。本宫不过是……不甘心……”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艰难。
当年南中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姑娘,一朝入宫,竟要受这般不可告人的屈辱。
起初的她愁得彻夜难寐,后来从皇帝手中得到了后宫金印,六宫开支进项全权由她管理,大权独揽的感觉让她兴奋不已,可也放大了她耻辱的感觉。
因此,瑶华宫的宫人,除了青绵,个个都是她的怀疑对象。只要她察觉到有宫女动过陛下走后的被褥,她就会让人把那宫女拉进柴房活活打死才作罢。
她的瑶华宫也追逐奢靡,打造出繁花似锦的假象,掩盖她不可告人的阴私。
思绪慢慢飘远,宜妃眼神渐凉,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来:“幸好,不止本宫一个。这深宫里,马上又要多一个倒霉皇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娆:陛下对哥哥真好
宜妃:陛下是断袖?
读者:皇帝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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