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枝这一生, 说苦不算苦，说甜也没有多甜。
活到六七十，再回头, 许多事情都忘记，尚且有记忆的, 大多和某一个固定的坐标有关系。
比如乡, 比如。
患上阿尔茨海默病以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她已开始记不得很多事情。
下雨天的时候，悲伤的情绪依旧会笼罩她, 可是她却不记得自己的眼泪是为了什么而落下。
小西放学的时候, 她总会出门去接她, 可是走到十字路口时, 抬头望着四周, 脑子的方位感全都消失了。
甚至, 当她最宝贝的孙女坐在她的面前, 她都会面露疑惑, 发出询问。
“小西呢？我的小西呢？”
她会护着付小西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像个有点小气的小孩子，不让那个她眼中的陌生碰。
夜深静的时候，柳眉枝自己一个坐在窗边, 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会忍不住心中酸楚。
拿出她的小本子，找到她的笔，慢悠悠，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清楚。
那些她忘记的，被提醒的，全都记在本子上。
柳眉枝变得越来越像个老小孩, 洗脸的时候水太烫了会闹脾气，吃饭不合心也会挑食，出门了，都要带着她的牌子，或者穿上付云佳给她买的老年专用运动鞋。
上面有gps的定位，如果走丢了，属可以立刻发现。
出门的时候，柳眉枝跟楼下卖水果的吵起来了，当时还要照顾付小西的付云佳只好让小西待在医院，又来找柳眉枝。
朝着自己女儿跟别道歉讲道理的子，柳眉枝心不是滋味。
“得病了就不要出来乱跑，你这个当女儿的你要自己好啊。”
这句话落在柳眉枝的耳朵，也刻在她的心上。
回以后，柳眉枝像个干了坏事的小朋友，跟在付云佳的后，蹑手蹑脚，走两步就像个企鹅。
“云佳，你生气了吗？”
付云佳把女儿安顿好，又来照顾这个老女儿。
“阿眉，我没有生气呀。”
她蹲下来，替柳眉枝脱下她的运动鞋，又把拖鞋找出来，放在她的面前。
“穿这个。别光脚，会着凉。”
柳眉枝乖乖点了点头。
“云佳，我要不要以后不出门了吧。”
“可是阿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一直让柳眉枝乱跑这不是个办法，本来是请了护工阿姨照顾，可是今天，柳眉枝把护工阿姨都给甩开了。有的时候付云佳都会想，这啊，不管发生了什么，骨子的东西都是很变化的。
“下次乖乖让张阿姨陪着你，好吗？”
柳眉枝点了点头。
但是她心有了另外的算。
她着这个，又着刚刚照顾完她的女儿，又要去照顾她的孙女。
累赘感胸口涌起。
于是，后来有一天，柳眉枝自己也不能忍受这的生活，选择了一个离开。
这是她的结局，或者说，另外的结局。
在一切都被改变的那个世界，柳眉枝的病症被制止于微末。
所有的轨迹都朝着另外的方向进行着。
那个刚刚搬的日子，她在广场舞的公园，遇到了一个老爷爷。
他的名字叫顾知行。
知行合一的知行。
很温柔，而且很体贴，虽然年迈了，但是得出来以前长得很帅。
付云佳和付小西的颜控基因都是有迹可循的。
柳云溪就是“罪魁祸首”。
当初眼瞎了上老王，也是因为他颇有几分模狗的学者气质。
哪知道表子不错，子糟透了，烂到爆，就像是一团黑心棉花。
有了老王的前车之鉴，柳眉枝就很谨慎了。
虽然对方上去对她也有几分，每天都约她出去跳舞，极有耐心地教导她这个舞蹈白痴做动，也她分享那些过去的事情。
是个很好的伙伴和搭档。
这的对于刚来到陌生城市的柳眉枝来说，已算是难得。
但她的谨慎让她迟迟没有迈出下一步。
顾知行约她下午一起去他们非官方老年文工团一起玩的时候，她犹豫了。
孙女付小西当时才屁点大，一个小萝卜头，抱着奶瓶坐在她的边，着她拿着遥控器上上下下换了好几个频道，无奈地摇了摇头，“外婆，你紧张什么呀？”
柳眉枝才不承认呢。
“紧张？我不紧张啊。”
付小西哎呀一声，戳破老一点也不严实的伪装。
“外婆，这都是我第三次到你换到这个频道了。”
“你怎么了呀？”
付小西贼兮兮地了柳眉枝一眼：“外婆，是不是顾爷爷找你出去玩啊。”
哦豁。
付小西一句话一下就戳中了柳眉枝的内心。
她那张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都露出了慌乱。
付小西先发制：“外婆！不可以骗小孩子哦！”
孩子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柳眉枝点了点头。
付小西趁机发问：“那你不想出去玩吗？”
“也不是。”
“那你就出去玩呀。”
“也不是很想。”
付小西要是没有读心术，早就被搞晕了。
“外婆，你如果觉得今天去了你会高兴，你就去呀。”付小西晃了晃自己的奶瓶，“反正每次心蕊叫我出去玩，我都会出去。”
付小西嘬了一口牛奶，“我现在才知道哦，今天能出去玩就是最好的！”
“万一明天心蕊搬了呢？”
付小西的理念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能玩的时候就好好玩，抓紧一切机会玩。
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呀。
柳眉枝伸手点了点付小西的眉心：“小鬼头，那是你和心蕊。”
“啊？”
付小西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
“你和顾爷爷难道不也是朋友吗？”
“我们不一。”
“哪不一？”
柳眉枝一下就噎住了。
“我说付小西，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呀？”
柳眉枝佯装生气。
付小西哼哼唧唧一声，就像是那种闹脾气的小奶狗。
“外婆，我说这么多问题，只是因为你想去呀。”
年真麻烦呀。
付小西拿过外婆手的遥控器，给自己换到了汪汪队立大功。
哎，还是一阿奇吧。
耳边想起了熟悉的“阿布戳阿布戳”的歌曲，付小西高兴地坐在沙发上晃着小脚丫。
在到汪汪队出门去救大恐龙的时候，付小西边的沙发一下轻了起来。刚刚被坐下去的凹陷又弹了上来。
柳眉枝起了。
付云佳回的时候，在坐在沙发上一直暗戳戳偷笑的付小西，忍不住好奇地问：“小西，你到底怎么了？笑什么呢？”
“嘿嘿。”付小西揉了揉自己的小脸蛋，“没什么。”
“外婆呢？”
付云佳走进屋子，左右了，都没见柳眉枝的影。
付小西朝着付云佳挤眉弄眼，把自己妈妈骗到自己边以后，她才悄悄地对着付云佳说：“妈妈，外婆去约会了。”
“约会？！”
付云佳惊讶。
“和谁？顾爷爷吗？”
本来还想给妈妈炫耀一番的付小西傻眼了。
“妈妈，你怎么知道呀！”
付云佳一把将女儿抱起来，拿自己的脸蛋蹭着付小西的脸蛋，“小西，妈妈可不是笨蛋呀。”
噢～
付小西了这话，懂了。
原来，这个只有一个笨蛋。
那就是外婆呀。
柳眉枝其实也不笨，她只是被上一次的事情整怕了。
到现在这么久，也没肯让顾知行多待一会。
防跟防狼一。
柳眉枝自己觉得这也不对，但是忍不住跟调查罪犯一般，把顾知行的事情都问了个清楚。就这，顾知行也不生气，总是笑着。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但绝对不是没有原则，也没有锋芒的那种。他只是在柳眉枝面前傻乐，她说什么，他都愿去做。
顾知行琢磨着差不多了，在一天吃完饭送柳眉枝回的路上，忽然开口问了：“眉枝，你愿和我在一起吗？”
柳眉枝一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向周围的。
河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散步的，还有来夜跑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知行挑这。
她给出一个官方说法。
“你让我考虑一下。”
一向好脾气的顾知行现在却有点不退让了，“考虑多久呢？”
柳眉枝头一回见他这，眉头一皱：“再考虑个两三年吧。”
一这话，顾知行都笑了。
不是生气，只是真的觉得有点好笑。
“眉枝，我们都这个年纪了。”
“话说直白一点，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两三年。”
永远不知道明天和外哪个先来，更况是活到了他们这个年纪。
“我挺喜欢你的。”顾知行说，“我想牵着你的走路。”
柳眉枝真是头大呀。
“顾知行，我得病了，虽然没犯病，好点了，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再犯。”
“其实我们这挺好的，你觉得呢？”
她不想为谁的拖累。
顾知行哈哈一笑：“眉枝，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你的女儿跟我说了很多事情。”
“还有你的孙女。”
“什么？”柳眉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叫什么事情？风水轮流转吗？
“我知道你的犹豫，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你的胆怯。”
“但是我们时间不多了，我可以，如果你真的想。”
“我只是想赌一把，如果你也愿现在和我在一起的话，眉枝，我会好好对你的。”
这把年纪了，说出的话早就不会像年轻那腻歪和动了。动不动就要一辈子，就要死要活的。但这些话，柳眉枝着窝心。
找个伴吧。
这大概是许多老年步入黄昏恋的原因。
而柳眉枝不一。
她在在这一刻，选择牵起顾知行的手，是因为她也觉得，时间不多了。
留给她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活一天，多体验一天，多记一天。
生就是这的短暂。
所以，这一刻幸福最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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