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 赵卓煜坐在案前,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椅背,而案上放着的正是墨逸辰给他的信, 这封信件并不像白日里在大殿之上的奏折那般冠冕堂皇,信里言辞诚恳, 直接承认了他出兵东临的真实目的,手刃赫连斜。
当然, 墨逸辰也在信里同他保证,此次出战,他定会帮夏祁打到让东临畏惧, 有敲山震虎之意,至少此战过后, 可还夏祁数几十年边境安稳。
其实,赵卓煜也明白, 这几年间边境摩擦不断, 东临时不时过来挑衅一番,边境不稳不说, 民间更是人心惶惶。
就像墨逸辰在信中所说,先皇在位期间,对外敌侵犯的对策一直只是严防死守,过于保守了些,俨然给人一种夏祁气弱的固有印象,这样长此下去, 实属不利。
而这些年,东临更是屡次侵犯夏祁,虽未让其得逞,但在天下人眼里, 夏祁一直在防守,恐有惧怕东临之嫌,所以,不如借此机会,让其他各国也瞧瞧,夏祁的实力,让他们在打夏祁注意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
这些道理,赵卓煜自然明白,不然这三年,他又怎么默许墨逸辰数次在西北扩兵的举动。
其实,当年温阮命丧西北的消息传来之后,赵卓煜也曾想过不管不顾,可是,当他坐上皇位之日起,他便有了太多顾虑,夏祁朝的黎明百姓全压在了他的肩上,担子太重了,他也因此失去了不管不顾的资格。
“皇上,温宁侯府的侯爷带着温世子在外求见。”赵卓煜贴身侍奉的太监,进来回禀道。
赵卓煜一怔,叹了口气,道:“让他们进来吧。”
此时他们前来,所为何事,赵卓煜心里也大概有了数。
温启淮、温浩然父子走进养心殿后,对着赵卓煜便行了跪拜大礼,“微臣,参见皇上!”
“舅舅,浩然,你们不必多礼,平身吧。”赵卓煜道。
温家父子却未着急起身,而是又行了一礼后,温启淮说道:“皇上,微臣恳请您,同意出兵东临。”
他们身为当今皇上的外家,在朝堂之上不好当众出言,恐有逼迫赵卓煜之意,只能私下里过来恳求。
赵卓煜顿了一下,忙起身扶起了温启淮,许久,才说道:“舅舅不必如此,朕准了就是。”
西北军营外的山坡上,墨逸辰和温浩杰两人席地而坐,两人脚下各放着一个酒壶。
今日,京都府传来圣旨,已准了墨逸辰提出的对东临开战的请旨,墨逸辰和温浩杰虽一直都在边关,但他们却也知道这张圣旨背后,有多少人的筹谋和努力。
当年,墨逸辰和温浩杰闯进东临军营,意欲斩杀赫连斜,只是当时被他侥幸逃脱,后来,赫连斜带兵反扑,两军兵戎相见,虽后来墨逸辰领兵大败东临大军,本想乘胜追击,但当时京都府又恰逢安王造反逼宫,先皇身故,这一系列的变故,最终导致了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对东临用兵,无法手刃赫连斜。
所以,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时机成熟,而这一等,就是三年。
“浩杰,待此次战事结束后,你便回京都成亲吧,永宁郡主等你够久了。”墨逸辰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道:“你很幸运,以后,要好好珍惜。”
三年前大败东临后,温浩杰带着温阮的遗物回了一趟京都府,那时,墨逸辰以为他应该是不会回来了,谁知几个月后温浩杰却回来了,而且,这一呆又是三年。
这期间,墨逸辰也劝过他,让他回去吧,毕竟,永宁郡主已经等了他这么多年,他也该回去迎娶人家,给人家一个交代才是。
可是,温浩杰却说,他和永宁郡主已经决定了,等到替温阮报仇后,他们再成婚也不迟。
墨逸辰劝说几次无果后,倒也不再逼他了,因为他知道,小丫头的离开,成了他们每个人心里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特别是温浩杰,他心里所承受的比其他人都要重,毕竟,小丫头是为了救他才会来的西北。
听到墨逸辰的话,温浩杰一怔,转头看了他一眼后,道:“嗯,到时候咱们一起回,柔姨,她很挂念你。”
这两年,墨逸辰虽没明说,但温浩杰旁眼看着,也大概知道他对温阮并非什么兄妹之情,而是切切实实的男女之情,但既然他不说,温浩杰便也没问,只希望他能趁早走出来。
听到温浩杰的话,墨逸辰沉默片刻,仰头又灌了一口烈酒,心道,他啊,大概是回不去了。
墨逸辰黝黑的眸子闪了闪,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你自己回吧,这里,需要我。”
圣旨到边关第二日,墨逸辰便领兵出征东临,因着这些年的暗中布置,里应外合,一口作气竟攻了东临三座边关城池,直逼东临雁门关,东临满堂文武震撼不已,显然未曾料到夏祁竟有如此实力。
一时之间,东临全朝上下惶惶不安,生怕夏祁大军攻破雁门关这最后一道边关防线后,直接踏足他们中原地区,届时,怕是真的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
只是,就在众人以为墨逸辰会趁热打铁,一举攻下雁门关时,数十万西北军将士却在雁门关外扎营安寨了,举旗要求谈判,更是主动提出了谈判要求,这一波操作也是令其他褚国颇为不解,纷纷好奇这谈判要求究竟是何物。
而当墨逸辰的谈判要求被送到东临朝堂上时,东临的文武百官俨然却吵成了一锅粥,众说纷纭,各持己见,因为这谈判要求第一条就是,点名要赫连斜去夏祁朝做质子!
这几年里,谁不知道墨逸辰同赫连斜之间的恩怨,让赫连斜去夏祁朝做质子,怕是还没到京都府便被墨逸辰给宰了吧,还焉能有命当什么质子。此举,明显夏祁朝是点名要赫连斜的命!
再说了,只有弱国才会朝强国送去质子,夏祁与东临之间一直势均力敌,这突然让东临服弱,他们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只是,如今兵临城下,也由不得他们接不接受了。
这些年来,东临一直热衷于拓展周边领土,频频挑起与周边国家的战争,也仗着大国的身份强行收并了一些小国或游牧民族,但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就是,国库亏空,民不聊生,而且这些新征服的小国和游牧民族也并不安分,这就导致了东临要分散兵力去镇压或威慑他们。
而夏祁却不同,这些年他们休养生息,国库充盈,西北军这两年更是扩张迅速,军心稳固,他们此般来势汹汹,一出手便是东临的三座城池,显然在士气已经赢了,若是他们再继续攻打下去,不排除大军直逼东临洛城的可能。
若届时他们想要谈判,怕也是没有机会的了,这也是东临满朝文武担忧之处。
所以,现在东临朝堂上有着两种声音,一是,拼死一战,不能损了东临的国威,二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暂时同意夏祁谈判的要求,待来日他们缓过来,再一雪前耻也不迟。
当然,第一种声音,俨然是以赫连斜为首,也就是东临三皇子那一派。
三年前,赫连斜被墨逸辰砍掉了一只手,成了残缺之人,也就意味着与皇位失之交臂了。但他转身带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势力,投到了东临三皇子一派,也算是给他自己寻到了庇护之所。
是夜,东临洛城的端王府内,赫连决听着下首之人的汇报,若有所思。
“王爷,今日朝堂之上,看三皇子一派的意思,怕是想让您前去雁门关御敌,而皇上似乎也有此意。”端王府一幕僚神色肃然道。
赫连决嘴角溢出一丝讥笑,“这种烫手山芋,他们倒是第一个想起了我。”
雁门关一旦失守,守城将领必将难辞其咎,此时三皇子一派极力举荐他过去,果真是其心可诛,还提什么他的外家安国侯府当年镇守雁门关多年,深受当地军民爱戴,而此时若是由他前往,当地军民定将士气大涨,有利于抵抗敌军。
而他的好父皇竟也明显信了这般鬼话,当年他忌惮他外祖家功高震主,以莫须有的罪名削了他外祖和舅舅的职位,然后对边疆大小官员重新洗牌,已然瓦解了安国侯府的势力,现在竟然又想起安国侯府的好处来了,真真是人话鬼话全被他们说了。
当年若不是他们处处紧逼,她的母后又怎会连绵病榻,最后撒手人寰,而他仅有六岁的妹妹,那个从小就很黏着他的妹妹,却也因被宫人疏忽照顾,丧命于一场高烧之中。
如若他妹妹能平安长大,如今也应像温阮这般大了,如若母后还活着的话,妹妹定也是像温阮那般,被他们无忧无虑宠大的吧,赫连决想。
只是,这世间哪有什么如果,他的母后、妹妹,却早早地就离他而去了。
垂目盯着地面许久,赫连决突然冷笑一声,道:“告诉钦天监,说时机已到,可以行动。”
顿了一下,赫连决又补充道:“无了大师那里,也派人说一声。”
这一次,他要拿回他和母后应得的一切,还有母后和妹妹的仇,也是时候要报了。当年要不是赫连斜的母妃从中作梗,这一切也许久不会发生,冤有头债有主,赫连斜母子该还债了。
次日一早,东临的钦天监便急匆匆进了宫,相国寺无了高僧身边的小僧弥,也一早带着无了大师的亲笔书信,赶到了皇宫。
待钦天监夜观天象的预测公文,和无聊大师的国运预测在东临朝堂公布后,大殿上一片哗然,众大臣惶恐不已,因为这两份预测表明:东临有灾星降世,此次怕有灭国之灾。
至于灾星是谁,首当其冲的人员便是赫连斜,若不是他招惹上了墨逸辰这座杀神,东临又怎么被逼到这个地步。
此时,朝堂上主张送赫连斜去夏祁做质子的声音又多了许多,但钦天监和无了大师却表示,这是治标不治本,东临国运将走下行的趋势仍不会被扭转。
而就在东临满朝文武陷入一片阴霾之中时,钦天监却突然发现了一丝转机,说是众皇子中将会出现一位大才之人,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让夏祁大军退出东临国土,便可扭住东临气运,而此位皇子若登东宫之位,可保东临百年气运。
此预测一出,东临皇上当堂宣布,若是众皇子中有人能做到,便即刻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当然由此预测在前,若失败了,那这位皇子怕是也终生无缘于皇位了,所以,这种时候,谁要站出来,那就是枪打出头鸟!
再说了,不费一兵一卒逼退敌军,怎么可能啊,即便是他们同意交出赫连斜,夏祁朝可是还有其他的条件啊,首先这被攻破的三座城池怕是就很难要回来吧。
毫不疑问,各派之间相互推诿,甚至在三皇子的牵头下,最后莫名连成一派,一致推举端王赫连决去试上一试,因为他是中宫嫡子,正统出身,理应是第一合适人选。
赫连决百般推辞,表示自己不行,但奈何,最终只能无奈应下,表示自己为了东临百姓,愿意一试。
此话一出,隔日便在东临民间传遍了,更有茶楼说书先生,把此中厉害关系逐一拆开了分析,东临百姓纷纷感叹,端王仁厚,爱民如子。
而当日,赫连决便匆匆赶到雁门关,第二日便带人几个贴身随从,赶往夏祁大军中,与墨逸辰当面谈判。
墨逸辰也没料到,此次与他谈判之人竟是东临端王,赫连决,但他只是顿了一下,便也没太在意,谁过来都无所谓,只要交出赫连斜便可。
谈判桌上,墨逸辰一身冷然端坐在谈判桌前,赫连斜坐在对面,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墨将军,久仰大名。”赫连斜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墨逸辰微微颔首,直入主题,“交出赫连斜,否则,你们没有谈判的资格。”
赫连决似是料到墨逸辰反应,也没恼,只是笑了笑,说道:“哦?是吗,那墨将军不妨先看一样东西,再决定谈不谈判。”
话落,赫连决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递到墨逸辰面前。
待看清面前的玉佩时,墨逸辰脸色徒然一骇,质问道:“你从哪里拿来的?”
这玉佩是他送给温阮的十四岁生辰礼物,小丫头很是喜欢,一直随身带着,他记得那天她去雪凌山时也是随身佩戴的,后来,他还寻了许久都未找到。
“自然是,在她的主人身上。”赫连决一脸泰然之色,“而至于,她的主人到底能不能与墨将军相见,这全在您,一念之间。”
墨逸辰一把抓住赫连决的衣领,目光如利剑,“我要如何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赫连决轻轻一笑,反问道:“那墨将军,你希望是真的吗?”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玄武从外面进来,脸色慎重,在墨逸辰耳边低语道:“主子,影一有事禀告。”
墨逸辰眉头微皱,这三年来,影一他们一直盘桓在东临与夏祁两国之间,一开始是为了寻找温阮,而近一年,几人则是一直守在东临洛城,伺机刺杀赫连斜。
两军对战,影一却在这种时候赶过来,可见所要禀报之事,定是非同寻常才是。
“带我去他。”墨逸辰顺势松开赫连决,说道。
玄武领命后,很快带着墨逸辰来到了旁边的营帐,影一看见墨逸辰后,拱手抱拳行了一礼。
“墨世子,我们在洛城发现了小姐同我们特有的联系暗号,我们猜测,小姐可能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安排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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