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空气清新,各司官员在城主府中走动,陈修洁也在书房中批阅各处送来的公文。
忽而,他眉目微动,放下手中毛笔,将案上公文合起,行至对面屏风后的小案一侧,提起上面的茶壶斟满两杯。
他将其中一杯放至对面,那本来空置的蒲团上便出现一捧流云似的衣摆。
陈修洁抬起头,端正一礼:“赵真人。”
那衣摆往上,便是赵真人严肃的面孔,他抬手还了一礼,板着脸饮了口茶水,脸色顿时更加肃然,抬头问道:“宗门是少了武胜城主俸禄吗?”
他爱好不多,对茶水也不算挑剔,但用过夜的茶水来招待他就有些过分了。
陈修洁也饮了口茶,神色倒是从容:“真人来得急,在下怠慢了。”
赵真人望着他冷哼一声,不再提茶的事情,袖着手道:“我近来有感,修为将有突破,最迟半年内就需返回宗门闭关。”
这是个意外消息。
陈修洁道:“真人此时来寻我,想已有打算?”
赵真人望他片刻,嗤笑出声:“你倒是镇定。”
陈修洁神色平静:“真人才是兴安镇守。”
赵真人冷然道:“道理简单,懂得却不多,师长派他们下来历练,却没几个懂其中深意的,一个个不是漠不管事,就是争权夺利,本真人才说要走,就开始关心起下一任镇守来了,真是白瞎了宗门苦心。”
宗门需要的是与宗门意志相同的修士,不理俗世超然于外的修士不是宗门想要的,沉迷于争权夺利的修士也不是宗门需要的,能在俗世与修行中寻找到平衡的才是万海宗这艘巨轮未来的掌舵人。
陈修洁挑眉:“真人已经去了其他城主处?”
赵真人也不隐瞒:“镇守回宗述职,自然也需对治下城主有一番评价。”
万海宗每隔几十年也会有巡察巡防各地,对各地城主下评语,但巡察的分量又怎么能和镇守比。
陈修洁只点点头,没有太放在心上,权力云云于他而言诱惑不大。
赵真人细观他神色,也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剧烈的情绪起伏,于是目光更为和缓,道起自家布置来:“一月后的战场上,我将杀死北鸿海妖王,将战事告一段落。”
他慢慢道:“百年,也够了。”
兴安郡的战争从来不是妖兽们挑起的,真正需要这场战争的是万海宗,安逸的环境培养不出真正的强者。
陈修洁沉凝了眉目,也慢慢道:“我明白了。”
*
在赵真人离开后,陈修洁开始进行武胜城应对战事的安排,武胜城是前线要地,重中之重。
在他的意志下,这座城池开始加速运转起来,出入城主府的官吏脚步匆匆,于是众人皆知,又有一场大型战役即将到来。
后勤司的主事赶来拜见,蹙眉道:“城主,庆南城送来的丹药有异。”
伏案的城主闻言抬首,宁静的面容给人风雨欲来的危机感,他轻声问:“是什么?”
主事往门外呼唤一声,一名丹师走了进来,他寿元不多,修为不高,似乎也没有筑过颜,面容上已经显露出岁月风霜,身上却似乎满浸了灵植的清新气息。
丹师恭敬道:“那些丹药有七成以上都被污染了浊气,只是用特殊手法掩盖了过去,修士如果是在完好状态服用那些丹药,并无什么大害,但修士若是有伤在身,服用那些丹药后浊气入体,不仅伤口难以复原,如果不能及时拔除,日后于修行也有大碍。”
陈修洁道:“庆南城吗?我知晓了。”
主事觉得城主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他不敢细想,只问:“敢问城主,缺少的丹药该怎么办?”
万海宗家大业大,不代表武胜城一样,虽说作为常年处在战争一线的城池,武胜城的确繁华,但一些灵值不适合在武胜城的土壤上生长,只能靠后方供给,一座城的丹药有问题,便意味着前线丹药出现一个大缺口。
陈修洁问道:“丹师可足够?若是灵植足够,可能赶上大战?”
眼睛先亮起来的是那老丹师,他抢着答道:“城主放心!只要灵植管够,我等定竭尽全力保证前线丹药不缺!”
“好,稍后我会命人将灵植送去,”陈修洁又将目光落到主事身上,“吕主事,出了这等事,难保其他城送来的物资没有问题,此番的物资都需仔细些。”
吕主事哪有不应的道理,郑重应下,携丹师离去。
陈修洁摆下阵盘,进了一趟仙人别府,收割了一波长势极好的灵植们,又给其他灵植下了场灵雨、除草、捉虫,动作娴熟,行云流水,在外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当了百多年的灵植夫。
估计了下数量,陈修洁取了两个储物法器,里面装满了年份充足的灵植,将要离开之际,他又拿起一个储物法器。
反正这些灵植除了给正在学习炼丹的王文珠练手外别无他用,只是数量过多,需要寻个不会引起怀疑的借口,到时候这些都是要记录备案的。
等离开仙人别府,陈修洁往门外唤了一声,护卫统领走了进来。
陈修洁将储物法器交给他:“任统领,将这些带到后勤司交给吕主事。”
任统领恭敬接过,退出门去。
陈修洁着人将徐宣云请来,徐宣云就在城主府中,片刻即至。
他将事情大略一讲,看向徐宣云道:“我想请师兄领人往庆南城一行,将犯事氏族尽数拿下,若有反抗者,尽可杀之。”
徐宣云眼中凶光毕露:“浊气?看来背后另有鬼祟之辈,城主,可要查清吗?”
陈修洁摇头道:“我们没有那个时间,师兄只需将犯事氏族都拿下就够了,别的事情交予庆南城主,武胜这边战事少不得师兄。”
“庆南城主?”徐宣云轻蔑摇头:“城主这个侄孙可清高的很,也不知他懂不懂怎么查。”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陈修洁淡淡道。
庆南城主是兆霖真人一脉的修士,论辈分算是陈修洁的侄孙,只是自从他到任后只送来一次拜礼,别的礼数一概没有,不管是真的清高不懂礼还是看不起陈修洁,徐宣云看他都不会顺眼。
他当即就要启程,陈修洁忙把人叫住:“师兄且慢。”
他拿出一张盖有赵真人印章的空白文书,提笔书就,递过去语重心长道:“师兄,我们不是过去打脸的。”
庆南和武胜两城重要性上虽有区别,但两城城主却无高下之分,他派人前去处置庆南城中氏族有越矩之嫌,勉强扯一句战时从急也说得过去,但有镇守谕令就不一样了,名正且言顺。
徐宣云大失所望,悻悻接过。
陈修洁又问道:“这次前往庆南,不知师兄打算带何人一起?”
徐宣云在陈修洁突破元婴后就彻底将自己视作他的下属,闻言立即道:“请城主示下?”
陈修洁这时道:“这次大战不同以往,你我也难以腾出手去关照底下修士,此次庆南一行,便当是给他们增加一些经验。”
徐宣云知道自家这位城主并不喜欢精心呵护那一套,真看重谁,就会委以重任,往极限去磨练。
当初从长明岛上离开时,道君给了他两百人,百年过去,金丹修士的数量翻了一倍不止,要说这其中没有陈修洁的功劳,徐宣云是不信的。
徐宣云想了下,道:“那我多带些人手,全当是战前演练。”
陈修洁颔首。
徐宣云行了一礼,离开去准备了,过有大半个时辰,吕统领禀告道:“徐真人带走了二十五位金丹真人,三百筑基修士。”
徐宣云很有分寸,带走的大多是原属于陈修洁麾下的力量,只从守备司抽走了一小部分人,实则若让守备司的修士自己来选,他们也是很愿意跟去的,毕竟这也算一份功劳。
陈修洁又请来倪霞、朱岷两人,请他们二人在暗中护佑,若有人阻挠,比如某位城主,请他们务必出手拦下。
两人都是领命。
等离开书房,倪霞与朱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焦灼,与兢兢业业不惜牺牲自己闭关时间来为陈修洁做事的徐宣云不同,他们两个就没那么勤恳了,错过了初时的投效阶段,如今人家似乎已经用不到他们了。
二人在心中一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先紧着陈修洁布置的任务。
*
半月之后,徐宣云率众折返,给陈修洁汇报处理结果。
涉事氏族仅五家,一家为首,其余四家都是那家的姻亲,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多的有浊气的丹药,是为首那家把丹药给换了。
徐宣云笑吟吟道:“周明礼那小子还想拦我,等知道事情始末,慌得立马回去给师长传信去了。”
他又冷笑一声:“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找谁都没用。”
要不是他们这边发现的及时,战场上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兴安郡的战场虽是为了磨砺出英才而设的,每年都有人牺牲,但死于内患却是不值得的。
在万海宗内,修士的命还没那么轻贱。
陈修洁已不关注这些,与徐宣云言说几句,便让他下去休息。
王崇悯几人也依次前来拜见,陈修洁一一指点片刻,也让他们回去歇着。
武胜城中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很快就到了赵真人定下的开战时辰,无数道遁光往离武胜城最近的海域而去。
遁光离去不久,倪霞与朱岷二人便出现在城门口,他们被留下了守城,声音传遍城中:“自今日起,城门关闭,只进不出,直至城主大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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