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楼是一位鲛人所开,据说鲛人族中还有一位金丹真人坐镇,所以这酒楼开得毫不遮掩,也不担心有修士敢对鲛人起觊觎之心。
柜台后面设了阵法引来一汪泉水,雪肤乌发的鲛人老板娘边泡泉水边处理杂事,时不时晃动鲛尾溅出一串水珠。
陈修洁走进酒楼,目光毫不例外地被老板娘漂亮的鲛尾所吸引,蹲在肩头的虎哥儿直勾勾盯着老板娘,吸溜一声,口水都流出来了。
在场都是修行者,哪个不耳聪目灵,众修有的不爱管闲事,有的则停下说笑声,饶有兴趣地看过来。
虎哥儿总算灵智不低,被众修目光盯得发怵,尤其是老板娘那格外核善的眼神,这猫儿见势不妙,脑袋朝下,精准钻进了陈修洁的袖子里。
陈修洁合拢袖子,朝老板娘歉意一礼:“爱宠无知,冒犯了道友,还请道友勿怪。”
老板娘肌肤如雪,眉目如画,是极为清艳的容貌,她勾了勾红唇,语声略显低哑,听得人骨头发软。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想吃我的小家伙呢。”真是胆大包天。
她歪头盯着陈修洁的袖口,像是能透过陈修洁的遮掩看到里面的小猫一样。
陈修洁再次致歉,本就是虎哥儿不对,胆子养肥了,又在灵船上馋得很了,这才失态。
老板娘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但受了陈修洁两次礼,挥手便算应了,又将手一招,喊来一个小二,吩咐道:“给这位道友去楼上开一个包间,你跟着伺候。”
陈修洁目光一凝,这小二看着顶多十**岁,练气三层修为,容貌平平,看着也没有多少小二的机灵,赫然正是邓回假扮的散修乔奇。
他边向老板娘道谢,边认真地打量老板娘,只是越看眼中困惑越多。
老板娘生得好看是好看,只是陈修洁多活了两辈子,颇有红颜枯骨的觉悟,并不在意这个,他看的是老板娘的修为,筑基中期,气息纯正,再别的,他就看不出来了。
老板娘似乎知道他在困惑什么,很是得意地甩了下尾巴,漂亮的鲛尾在水珠形成的帘幕中更增光彩,勾得酒楼中坐着的几名女修目不转睛。
陈修洁只好先按下疑惑,随邓回扮做的小二上楼,他这一走了不得,底下众修颇是不平,酸道:“修为高就是了不起啊,惹了老板娘还能被请去二楼。”
也就是如今这修行界太平,他们才敢酸一酸,不过也止步于口头上一两句了,不敢多言。
老板娘更不在意,她轻轻晃动着鲛尾,水面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很是悠闲自在。
与此同时,陈修洁登上了二楼,二楼是一个个包间,有着或清雅或霸气的名字,和人间酒楼的经营模式相差仿佛。
邓回扮做的小二请陈修洁选择包间,陈修洁随意推开了一扇唤做染墨居的名字,包间内灵气比起一楼显然更胜一筹,自然,想也知道价格也更美丽一些。
陈修洁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坐下,袖口轻轻一抖,一套布阵法器就从中飞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布下一个阵法,等邓回反应过来,阵法已经成型,隔音隔灵气波动一气呵成,可见准备充分。
这也是由邓回的修为决定的,邓回有着筑基期的修为,虽是初期,但筑基后一切大不相同,杀伤力大大提高,陈修洁不敢小觑。
那面容普通气度平平的小二脸色大变,显出几分阴冷可怖来,厉声质问:“你是谁?!”
但他显然没准备听到回答,在质问的一瞬间,邓回就抛出了身上唯一一件法器,是一件锥形法器,锋利的尖端寒光泠泠——之前的质问只是转移注意而已。
他并不能看透陈修洁的修为,因而并不知道这一击在陈修洁看来破洞百出,无论是他粗陋的法器还是他缓慢的速度。
这是一个和平的修行界,也是一个不公平的修行界,好处早被宗脉瓜分,散修能得到的只有宗脉不在意的。
陈修洁是得益者,他还没有完整地认识这个世界,但邓回不同,他清楚地知道这一事实,认出陈修洁的宗脉身份后,他更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锥形法器撞进一个网兜,陈修洁神识扫过,试探着斩下,竟直接掐断了它和主人的联系,邓回脸色霎时转白。
他仍在挣扎,在陈修洁动手前喊道:“你是正道修士,总该让我死个明明白白吧!为何杀我?!”
这并不是多高明的手段,一般只能拿来对付初出茅庐的新手,又或者是自傲自负之人。
陈修洁两者都不是,但他依旧停下了。
“在下灵空山慎如,见过邓回道友。”
邓回如遭雷击,苦笑道:“原来竟真的来了。”
苦笑过后,邓回不甘道:“为何我遭遇不公时你们不曾出现,我刚大仇得报,你们就冒了出来,我何错之有?不过有仇报仇罢了。”
陈修洁摇头:“道友若自认无错,为何要逃。”
邓回被噎了一下,默然片刻,“阁下可知我身遭遇?”
陈修洁没有从南阳真人给的符纸上看到太多内容,道:“愿闻其详。”
邓回陷入回忆,面露惨然:“我之命运,似乎从出生起便注定了,一生坎坷。”
……
邓回生在乱世末年,彼时广盛帝还没有平定天下,但离那个至尊之位也仅有一步之遥,只要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最后的赢家是谁。
在那个时候,谁有从龙之功将一步登天,谁站错了队属于清洗之列,一样一目了然。
邓家不幸属于后者。
距离尘埃落定已经不远,邓家人不愿坐以待毙,一边四处托关系求情,一边把嫡亲后辈偷偷送走。
邓回尚且年幼,被父母交给了他的奶娘,奶娘喂养他长大,邓回父母以为她会好好照顾邓回,但奶娘没有做到,她把年幼的邓回遗弃在了一对无子夫妻门外,还在邓回衣服里藏了百两银票。
或者说留更为准确。
百两是一笔巨款,但对邓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邓回父母让奶娘带走的金票和银票至少价值万两,且他们本意是让奶娘抚养邓回长大。
财帛动人心,且邓家获罪后,邓回属逃犯,奶娘心生胆怯情有可原,邓回其实并不怪她。
邓回在养父养母家长到十岁,养父养母待他极好,视他如亲子不说,还尽可能将家中最好的一切都先给他。
只是这样美好的一家,在某一日被灭了门。
邓回极为侥幸地逃过一劫——杀手错将来他家玩耍的邻居同龄孩子错认成了他,邓回侥幸逃脱,之后的日子里他过得很辛苦,有家不能回,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乞丐,最后在一个死人身上搜出修行功法,就这样踏入修行一途。
磕磕绊绊十几年,邓回小有所成,他想起养父母,难以忘怀他们的死亡,只是赵国不小,邓回于很多年后才终于查明真相。
原来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奶娘,奶娘之所以会拿着他的银子走人,不只是因为她畏惧邓回逃犯的身份,还因为她也有一个孩子,一个和邓回差不多大的孩子,母为子强,奶娘为了自己的孩子,放弃了小主子。
奶娘带着自己的孩子和小主子的金银嫁了人,这样安稳地生活了几年后,一个人找上了奶娘,那人拿着邓家人的信物,要把自家师姐兼恩人的弟弟接走。
当年被送走的不止邓回一人,邓家的小辈,无论男女都被邓家长辈尝试着送走,有的成功了,有的没有。
邓回成功是因为年纪小,不惹人注意;邓回姐姐成功是因为她是女子,不被人在意。她比邓回幸运得多,不仅托付的人靠谱,还直接撞了仙缘,被带到仙门。
但她又是不幸的,入门没有几年,她就死了,修行界很和平,但不代表毫无危险,她被嫉妒的同门推下山崖,与她一起被推下去的还有一个师弟,师弟年纪小,总让她想起自己的弟弟,危机关头,她下意识护住了师弟,师弟轻伤,而她重伤,垂死之际,她请求师弟能够找到她的弟弟。
这本是邓回的仙缘,但这仙缘被奶娘按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她谎称自己当年带着小主子无依无靠,便嫁给了现在的丈夫,斗胆将小主子当做了自己的儿子。
师弟本是想给师姐的弟弟一场富贵,但在发觉师姐的弟弟有资质后就改了主意,他将师姐的弟弟带上山,引他拜入仙门。
偌大机缘临头,奶娘为自己儿子着想,狠下心肠铲除后患,这才有邓回养父养母的惨死。
多年后知道一切真相的邓回在奶娘的哭求中杀掉了她的丈夫、她后来生的子女、她的孙子孙女,最后,他摘掉了奶娘的头颅。
只是没等他去找冒名顶替他的奶娘儿子报仇,邓回被友人提醒,告诫他最好躲避一段时日,以免灵空山中人当真找上门。
……
邓回问道:“我幼年被奶娘遗弃,她拿走爹娘为我准备的金银,十岁时,她让儿子顶替了我姐姐用命为我留下的机缘,她雇佣杀手杀了我的养父养母,阁下觉得我杀了她应不应该。”
他抬起头,伪装出来的平凡面容因仇恨而变得醒目。
陈修洁沉思起来,所以邓回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修行界想要测试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难,但陈修洁觉得不必如此麻烦。
“你的奶娘的确和你有仇,你杀了她,天经地义。”邓回因他的回答而笑起来。
“但是,”他对上邓回充斥着仇恨的眼睛:“你奶娘一家就没有无辜的人吗?那些年幼的孩童呢?他们也是罪人吗?还有那些奴仆,又何其无辜。”
被邓回杀死的人是五十七人,整整五十七人,其中年纪最幼的是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孩。
他难道也有罪吗?
陈修洁以为,不必去细究邓回每一句话的真假,他是有罪的,这就够了。
邓回被问得面容扭曲:“徐家的金银得自于我,他们生在徐家,由我的金银养大,我当乞丐之时,为一文钱苦苦求人,他们养尊处优,呼奴唤婢,难道无罪?他们若无罪,我的养父母又何其无辜?!我家中还有几个奴仆,邻居家的孩子更因我而死于非命,他们难道就不无辜?!”
他声音尖利充满愤怒不平:“我无错!错的是你们!徐流抢了我姐姐给我留的机缘,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吴氏杀了我的养父养母!你们又为什么不管?!我自己报了仇,你们倒是找来了!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哪门子的正义!”
陈修洁等他说完,才道:“如果你只寻奶娘报仇,不牵连无辜,灵空山不会来找你,如果你要找顶替你的那名修士,只要你找上灵空山,灵空山会为你主持公道。”
灵空山并不管私人仇怨,也不是因为凡人弱小就偏向凡人。灵空山在大多时候担任的是判官和最后的行刑者的角色,判官需公平公正,行刑者需果决凌厉。
他若有所悟,邓回却咬牙道:“我不信。”
他的仙途走得极艰难,磕磕碰碰,一步三跌,无数次羡慕高高在上顺风顺水的宗脉修士,到最后发现自己本来是有机会成为宗门修士的,只是这个机缘被人夺走了。
那一瞬间,邓回的道心崩塌了。
他未必不知幼儿无辜,未必不知奴仆可怜,但在激愤之下,他依旧动了手,以杀戮来释放他的愤怒和不甘。
陈修洁不可怜他,也不需要他相信,他动了手,灵力刺穿邓回的心脏,弥留之际,邓回道:“帮我……报……”
最后一个仇字几近无声。
邓回死后,尸身上的伪装因失去灵力维持而散去,渐渐露出他真实的模样,但在术法散去之前,连陈修洁都没能看出邓回的真实样貌。
由此可见,他的机缘并不小。
何况在宗门弟子名额被人顶替后,邓回不仅死里逃生,还得到散修机缘,可见他也算是有气运之人,如果秉持正道,不曾被仇恨蒙心,未尝不可正大光明的讨回公道。
顶替他名额的徐流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宗脉弟子贵精不贵多,如果此事挑明,徐流绝不会再被宗门接纳,而被徐流顶替名额多年的邓回会得到宗门补偿。
陈修洁收敛好邓回的尸骨,又收回散布房间四处的法器,将包间恢复原样,走下楼后,老板娘问也未问,只告知了他二楼包间的价格。
回到笛生居,陈修洁去见掌柜,将灵船上相遇的吴流形貌展示给他看,“还请掌柜帮我找到此人。”
顶替邓回名额的修士本名徐流,生母吴氏,又是在此时来到的海上坊。
不管是不是巧合,总归先查一查再说。
掌柜一口应下:“我这就吩咐下去。”
也不必他亲自动手,一道符书传出去,自会有人去办。
见陈修洁面有疲色,掌柜便知此行另有波折,直言道:“我比公子多活了些年岁,公子要是有什么困惑,不如说出来让我听听。”
公子这个称呼是二人掰扯后定下的,掌柜起初在通讯中喊陈修洁少主,这个称呼差点没把他送走。
太羞耻了。
陈修洁回了道符书,严词拒绝了这个称呼,掌柜退后一步,喊他公子。
陈修洁谢过掌柜好意,道他并无困惑,邓回虽是一念之差,却死有余辜,他只是想念起自己最初生长的世界,那里人人平等,性命无价。
掌柜哦一声,叹道:“本来还想卖个关子呢。”
他取出一张符纸,递给陈修洁,那符纸之上是南阳真人的气息,记录的是邓回的生平。
邓回没有说谎,他的故事基本属实,幼年被奶娘抛弃,十岁机缘被夺,养父养母被杀,先为乞丐,后为散修,多年坎坷,心中积蓄颇多不甘,在知道真相后道心崩塌,于奶娘吴氏面前虐杀其亲眷,尤其是那个不满一岁的婴孩被他亲手摔死。
之所以迟一步才将详情告知陈修洁,这又是一次小小的考验,看他会如何处理。
掌柜慢悠悠喝着茶,没有驻过颜的老脸上左边写着“老奸”,右边写着“巨滑”,眼中闪烁着智慧。
他道:“真人将符书传到我手上,有让我教导公子的意思,前因后果我都知晓了,本以为公子一向心善,会心慈手软,心有郁结,不想是我小觑了公子。”
陈修洁失笑,“是我小觑了掌柜才是。”掌柜直到拿出符纸的前一刻可都没露出一点破绽来。
掌柜这是一笑,“我这里有个问题想问公子。”
陈修洁知道这既是考校也是教导,点头道:“掌柜请问。”
“公子以为邓回罪在何处?”
陈修洁肃然回道:“冤有头债有主,徐家五十七口人,罪在吴氏,其丈夫疑为帮凶,后来所生子女或有罪过,然绝不致死,婴孩奴仆更是无辜之辈!”
掌柜又问:“我观邓回十岁之时,有杀手前来灭门,本有灭门之仇,邓回还报回去,其行有错?”
陈修洁目光坚定而明亮:“吴氏忘恩,乃无耻丑陋之辈,我若与其有相同之举,岂非也是无耻丑陋之辈,我自行我道,不当为仇恨所扰。”
掌柜面露欣然,目光中的温和更显真切,这道理不难懂,只是少有人愿意坚持,尤其是修士,当年真人不知处理了多少滥杀之辈。
他微微笑道:“愿公子谨记在心。”
陈修洁回以坚定目光。
……
掌柜在笛生居中给陈修洁安排了屋子,他本想事情了结后去逛一逛海上坊,只是有一个存疑的吴流在,便暂且打消了这念头。
回去住处,陈修洁摆出打坐的姿势,却并未入定,而是借此让自己静下心来思索事情。
他思索的依旧是邓回之事。
此事由人心引起,恐惧,贪婪,仇恨,不甘,酿成了一出惨剧。
而身为灵空山嫡脉传人,他承载着灵空山的职责,既是判官,也是侩子手,为前者当明察秋毫,为后者当有决断。
陈修洁更在意的是,他自己应当以身作则。
圣人。
他想到这个词,顿觉压力山大。
……
笛生居不愧是海上坊的地头蛇,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找到了吴流的住处,并发现他也有寻人的举动。
掌柜将消息递给陈修洁,问他打算怎么做。
陈修洁第一个反应是直接找上门去,只是话到嘴边他停顿了片刻,在心底过了一遍这个念头,思考一遍后果,这才开口。
“直接找上门吗?”掌柜赞同,“公子修为在他之上,想来他在公子面前也说了谎。”
陈修洁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掌柜的话刚说完,他的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不就成了以势压人了?
他隐约知道自己似乎走入了误区,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掌柜瞧出不对,面有带狐疑:“公子这是怎么了?”
陈修洁带着些许茫然看向掌柜道:“掌柜觉得世间可有圣人?”
掌柜“咦”一声,到底阅历更广,上下看了他几眼,随后抬手发了道符书让人继续看着吴流,让人上茶,请了陈修洁坐下,奇道:“公子怎么想起了这些?”
自然,他是公子,掌柜没打算刨根问底,提一句后便道:“公子口中的圣人是什么样的?”
“完美无缺之人。”陈修洁脱口而出。
“非也,”掌柜笑道:“那是完人,十全十美是完人,十全九美便已属罕有,称一声圣人也无妨,公子在人间待过多久?那是个好地方,公子不妨多去走走看看,去翻翻他们的史书,莫说十全九美,八全八美都找不出几个,人之所以还是人,本就是因为不完美。”
这话如雷贯耳,陈修洁瞬间惊醒,他一直自认是普通人,怎么忽然拿出圣人的标准来约束自己。
第一世他平凡庸碌,第二世他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若以圣人标准来看他,那实在是做得差劲极了,该羞惭自裁才对。
而这一世他又做得有多好,如果真要当圣人,首先便不该离开生母身边,而该侍奉左右,亲力亲为,奉养其终老才是。
本就是普通人,何必妄求圣人完人。
掌柜见他神色若有所思,一会儿恍然大悟,一会儿羞愧难当,一会儿自恼,一会儿欢喜,不由道:“我看公子似乎需要闭关一段时日,吴流那里不如我先调查,若有结果,请自心真人前来处理。”
陈修洁却是摇头:“师父远在中原,过来还需时日,有始当有终,吴流那里仍旧我来处理。”
他既拒绝,掌柜也不强求,目送他离去,眼中露出深深的羡慕。
有的人活了一辈子还没活明白,而有的人年纪轻轻便已明了本心,迈出了关键一步,这怎能不让他羡慕。
而被羡慕着的陈修洁走出笛生居,深觉自己昨日是庸人自扰,很想回到昨晚将愚蠢的自己早点敲醒。
好在唯一目睹他犯蠢行为的是掌柜,掌柜年长他许多,又有指点之恩,当尊为长辈,长辈跟前犯蠢,无伤大雅。
只是陈修洁想起曾听闻的一句偈语——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
人当时常自省。
……
吴流自称散修,居住在多数散修初来海上坊时常居的散人居,散人居住宿价格便宜,住宿条件相对完善,堪称物美价廉的典范,据说是海上霸主东来居给散修们的福利。
陈修洁找到散人居的管事,请他发一道符书给吴流,管事问道:“不知我该如何说明道友身份?”
陈修洁道:“便称同船道友。”他没有进一步点明身份,以免吴流生疑。
那管事点头,发出符书,一刻之后,有回书至,管事看了一眼,道:“吴道友出门去了,说是在东街的醉姑坊等道友。”
陈修洁谢过管事,往东街醉姑坊而去。
醉姑坊是个酒坊,老板自称醉姑,时不时便听到有客人扯着嗓子喊:“醉姑!再给我来一坛百年陈酿!”
站在柜台后的醉姑风情万种地翻了个白眼,头也不抬:“先拿酒钱来!没钱就没酒!”
然而那闹着要喝百年陈酿的客人早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醉姑等了半天,恼道:“一群醉鬼!”
陈修洁走入酒坊中,只觉光凭酒香就先将他醉倒了一半,若不是他连忙运转灵气,怕是要先出个丑不可。
不过他是好了,袖子里的猫儿却是真醉了,扒着他的袖口两眼一合险些栽倒。
醉姑眼尖,觉得好笑:“客人还带了只小狸奴来喝酒?不如把小狸奴赠给妾身,妾身送客人几坛子好酒如何?”
那不就是拿猫儿换酒喝,陈修洁闻出此间都是好酒,只是正事要紧,便抬手指了下酒坊中少有的几个清醒客人之一:“在下是来寻人的。”
吴流也注意到了他,向他招手,待他走近,便露出意想不到的惊喜表情:“不想来寻我的是道友。”
陈修洁并未落座,目光扫了一遍吴流桌子上东倒西歪的酒坛,又仔细看了看吴流,在他到来之前吴流应当是醒过酒的,只是依旧能看出些端倪。
——他曾结结实实醉过一场的。
修士想喝醉并不容易,凡间再烈的酒入喉也挡不住灵气运转一遍,唯有不动灵气,才能醉上一场。
酒坊之中不是好酒之人就是失意之辈。
吴流当属后者。
只是酒醒过后,他仍是那个让陈修洁第一印象是世故的修士。
他见陈修洁不坐,便立刻起身道:“看我挑的什么地方,陈道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结账,咱们找家茶楼详谈。”
他的笑容过于夸张,只让陈修洁想到强颜欢笑四个字。
等两人走出酒坊,依吴流所说找了家茶楼,陈修洁要了一个包间。
茶楼在海上坊最多的用处不是喝茶,而是谈交易,落座之后,陈修洁将包间里的隔音禁制打开,除此之外并未多做什么布置。
他开陈布公,眼神明亮而清澈,让观者自惭形秽:“吴道友,你本名可是徐流?”:,,.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