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盛帝来得很快,群臣山呼万岁,陈修洁找机会看了几眼广盛帝的脸色,大殿被明珠和烛火照得通明,广盛帝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寿数只剩下两三年的样子。
在剧情之中,广盛帝会在广盛二十三三月传位给无忧公主,又三月后,太上皇崩。
不过此刻的广盛帝与将军们言笑晏晏,逐一点名表示看重,瞧着精神抖擞,看不出任何不妥来。
与一位将军说完话,广盛帝忽然对左右道:“朕听人说平远侯家的小子似乎也去了边关?”
闻言,平远侯和黎澄几乎是同时起身,前者面带惶恐:“陛下恕罪,小儿不懂事,让陛下看笑话了。”
后者停顿了一下,恭敬道:“臣要恭喜陛下了,得一良将,王世子勇武非凡,于万人阵中取敌军主将首级,不愧是陛下亲封的世子,陛下英明。”
陈修洁的表现早摆在广盛帝案头,王朝英杰辈出,他自是欢喜,露出欣然笑意:“王瓒何在?”
陈修洁立刻出列走到中央跪下,朗声道:“臣王瓒参见陛下!”
广盛帝目光垂落,打量这英武的青年,以年纪论,他尚未弱冠,但数月边关历练,面容上的青涩稚嫩都被成熟坚毅取代。
“好一个小将!”广盛帝不吝夸赞,见到这小将,他似乎想起了自己和一众老友们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意气风发啊。
他随口向平远侯问道:“爱卿,你家这孩子可说亲事了?”
平远侯极少关注嫡长子,下意识回忆了一会儿才道:“回陛下,不曾。”
但那一瞬间的停顿还是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广盛帝想了想道:“那便不急,回头朕给他说个好亲事。”
平远侯欣喜若狂,父亲去后平远侯府的地位下降了不少,没想到今日他又看到了崛起的机会,还是在这个他一向忽视的嫡长子身上,不由向儿子投去满意的目光,因儿子离家出走之举而生出的愤怒不悦也彻底消散。
陈修洁也跟着谢恩,但在看到广盛帝说完这句话后瞥了一眼下首的无忧公主时,他的心里有了不好预感。
不会吧?
没等他多想,广盛帝的目光落到别处,这时忽有侍卫匆匆入殿,在广盛帝耳边说了什么,群臣便见陛下脸色大变,从龙椅上霍然起身,走下几个台阶,道:“快请。”
说是请,实则已是亲迎,广盛帝走下台阶,急匆匆向外走去,群臣见此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跟了上去。
只见殿门外站着的是仙风道骨的一老一少,老者白发童颜,一望便知年岁不小,偏偏半点没有垂暮之态;少者唇红齿白,玉雪可爱,灵气天成,好似神仙座前仙童。
更重要的是这二人看似是站着,实则离地至少还有半掌高,分明是脚不沾尘,乃神仙中人。
广盛帝呼吸一紧,眼中再无半分怀疑,竟是纡尊拜下:“见过仙师!仙师驾临我赵国,实乃我赵国之幸!”
见陛下如此做,身后群臣有的不明就里,却也是跟着陛下深深下拜。
自心真人把手一抬,众人不自觉直起腰身,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又淡漠,端的是世外之姿。
“不必多礼,吾不需凡礼。”
广盛帝眼中露出不愧是世外仙人的惊叹,不敢再行礼,却也低眉垂目,姿态谦恭:“请仙师入内一叙。”
自心真人轻轻摇头,道:“吾来此,为的是吾徒儿。”
广盛帝瞬间读透自心真人话里的意思,不入殿只是微末小事,他激动起来:“仙师是说您弟子在此?!”
是谁这么幸运?!会不会是他的儿子女儿?!
自心真人朝人群中的陈修洁展颜一笑,十分和蔼:“徒儿,还不快快来为师这里。”
他只将手一招,陈修洁便身不由己地动了起来,前方众人不由自主为他让出道路。
他落在自心真人身旁,满脸茫然,逼真的姿态惹得另一侧的连云偷偷给了他一个白眼。
广盛帝心中升出巨大的失望,转瞬却又欢喜起来,好在王瓒是他朝中臣子。
他柔和声音对陈修洁道:“这是仙师大人,仙师要收你为徒,王瓒,还不快快应下?”
陈修洁面露犹豫,广盛帝和身后少许知道内情的人恨不得替他应下,正待再出言劝说,却见自心真人抬手一按,又转头对陈修洁笑道:“好孩子,吾号自心,乃灵空山修士,恩师南阳真人,吾座下只一个弟子,欲收你为徒承继道统,你可愿意?”
这可谓十分有诚意的收徒了,广盛帝都生出了嫉妒。
陈修洁犹犹豫豫,似乎心有顾忌,自心真人投去鼓励目光,他终于开口道:“仙师,拜您为师后是否要离家?”
“这是自然,”自心真人善解人意道:“可是舍不得亲族?吾观你父子缘浅薄,只与母亲情谊深厚,若是实在不舍,吾允你接母亲同往山门。”
这话颇为通情达理,就是对某人来说并不动听,迎着左右诧异又辛灾乐祸的目光,平远侯气怒交加,偏偏此等场合丝毫不敢发作。
陈修洁却是摇头,“母亲是否愿意同往山门,当问过母亲意见,只是弟子与母亲久别,求仙师允弟子与母亲相聚些时日。”
自心真人不说允或不允,只笑道:“已口称弟子,为何还唤仙师?”
陈修洁立刻跪下,恭敬三叩首:“弟子拜见师父!”
“好!”
自心真人抚掌放声大笑。
……
仙师现身夜宴收平远侯世子为徒的消息传得比陈修洁的马儿还快,等他得广盛帝允许提前离席回府,郑氏已在门外等他。
陈修洁翻身下马,不等他行礼,郑氏飞扑过来,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语声哽咽:“我儿!”
陈修洁心中微叹,只怕没有哪个母亲愿意与自己子女分别吧。
他心中有愧,但他到底不是原本的王瓒,无法一直陪伴在郑氏身边。
等郑氏情绪稍稍平复,陈修洁搀着她进府,一边低低劝慰道:“儿子问过师父了,少则五六载,多则十数载,儿子便可下山,师门不禁弟子回家的。”
五六载难道就不久吗?!
郑氏却不曾说出口,只艰涩道:“拜得仙长为师,这是好事。”
她并不愿意因为自己而阻了儿子的大好前程,一路走到自己院子里,郑氏终于调整好心情,一些话能说出口了:“我儿不可久留,免使仙长不快。”
这是唯有亲生母亲才能说出口的话。
郑氏说着便要让嬷嬷去给儿子收拾行囊,“母亲过得好好的,没有需要你挂心的地方,你跟仙长去了仙山,莫要思念母亲,也不要想着快些学成下山,一心一意跟着仙长学法才是正经。”
她又絮絮叮嘱了许多事情,见儿子伏在身前认真听着,眼眶一热,险些有泪珠滚落下来,她抬了抬下巴,把泪水逼回去,执着儿子的手问道:“瓒儿,你可都记住了?”
陈修洁认真点头:“母亲,孩儿都记住了。”
闻这一语,郑氏终于忍不住落泪。
虽明知不大可能,陈修洁依旧问道:“母亲,师父说允许孩儿带您同往仙山,您可想随孩儿同去?”
郑氏温柔地望着儿子,轻轻摇头:“瓒儿,仙凡有别,再者,母亲也为人子女啊。”
父母年岁渐高,她不知还能尽孝几载,怎敢轻离,劳父母挂心。
陈修洁沉吟一下,道:“仙山之中应该有调养凡人身体的灵药,孩儿会为您和外公外婆寻来。”
“好孩子,”郑氏如幼时一般夸赞他,却是摇头:“以你自家修行为主,生老病死,乃人一生必经之事,无需强求。”
说到此,郑氏顿了一顿,犹豫道:“瓒儿,你对你父可是有怨?”方才都不曾听他提起生父。
陈修洁毫不避讳地点头,因他知道郑氏对平远侯早无情谊,更无好感。
郑氏忧心道:“你为人子,如此有伤名声……”为子不孝,易招非议。
陈修洁一笑,道:“今夜在殿外,师父曾言我父子缘浅薄。”
这句话可以解读出很多含义,在他已是板上钉钉的仙人弟子后,这句话解读出来最多的意思就是平远侯与他父子情分浅薄,为何会如此?总不能是仙人弟子不孝,那就只能是平远侯为父不慈,而且,这本就是事实真相,一查便知。
在封建时代,父与子的确是前者占据优势,但也偶有例外,比如此时。
陈修洁请自心真人演这一出戏,真正想说的不过就是这一句话,有此一言在,平远侯的心情必然大起大落,日后他能沾到陈修洁光的程度大大消减。
与郑氏这个情谊深厚的生母相比,更是大大不如,他会万分后悔自己为何不认真对待嫡长子,至于从未提及的老夫人,她更是几乎半点光都沾不到。
郑氏越风光,陈修洁越得意,这二人便会越后悔,悔不当初。
此时的郑氏自然想不到这会是儿子的手笔,她只是冷冷道:“仙长慧眼如炬,不曾冤枉了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有丫鬟来通禀道:“侯爷来了。”
从许多年前开始,平远侯再想进正院便需人先通禀了,郑氏要是不允,平远侯便进不来。
郑氏自然不想见他,她与儿子相处的时间一刻比一刻少,哪里还有闲情去应付他。
“不见!”她斩钉截铁道。
陈修洁担心平远侯不甘,补充一句:“就说我正和母亲说话。”潜台词没空见他。
正院外,平远侯的确想硬闯,整个侯府都是他的,他早对连他都不能随意进出的正院不爽了,此刻迫切想与儿子培养感情,让他莫要对他这个父亲心存芥蒂,当下不顾丫鬟阻拦便想往院中去。
丫鬟见状连忙道:“世子说他正和夫人说话!”
平远侯顿时僵住,脸上青白交加,又气又怒,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儿子的话他不得不顾忌三分。
“哼!”平远侯甩袖离去,他到底不敢硬闯,恶了郑氏事小,恶了这个和家里越发不亲近的仙人儿子事大。
房中,母子二人并未被平远侯影响到,陈修洁伏在母亲膝上,试探着问起和离之事。
他再三思量,还是觉得郑氏和离了最好,这样二人分开,更方便他对郑氏好,也能让人更直观的比较父母在他心里的区别。
他有此想法,不止是为郑氏考虑,也是为了原身,原身对父亲和祖母心存恨意,但起源却是对父爱的渴望,在此情况下,他不可能下狠手报复平远侯。
让郑氏和平远侯和离,让广盛帝和赵国众人知道他只在意母亲,对父亲几乎毫无眷恋,如此一来,广盛帝加恩的对象只有郑氏一个,赵国众人羡慕讨好的对象也只有郑氏一个。
留给平远侯的,只有悔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