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修真界的du00正道宗门大多已经抵达了昆仑墟,正当一众修士聚集在长留之山,商议如何应对这个稀世魔头。云梦泽也在病榻之上睁开眼来。
博山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弥漫在房间里的安神香,令人感到困倦。像是为了对抗这份困倦一般,他将还缠着纱布的手掌抵上了腹部的伤口。
锐痛深入脏腑,驱散了萦绕着颅脑的乏意,在刚结好痂的伤口破裂之前,他停下了动作。
片刻之后,云梦泽支着床沿坐了起来,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只香炉,良久,他端起桌边的茶盏,将冷茶尽数倾倒在香炉之中。
烟变了色,如同垂死的蛇一样奋力挣扎片刻之后,颓然散去了。火熄了,灰冷了。
他赤着脚站在那里,凝视着烟灰俱冷的博山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闻人歌端着药从屋外走进来,见云梦泽站在那儿不说话,自己倒是先愣了一下。
“你怎么下榻了?”他快走两步到云梦泽身边,“你伤还没好透,快点躺回去休息。”
“香是常晏晏调的吗?”云梦泽忽然问。
“当然是她。怎么,不喜欢这个香?”闻人歌顺手搁下药盏,打开香炉拨弄了一下香灰,“里面的确有两味药放得太重了,对龙族可能有些药效过猛,也难怪你会觉得不舒服……居然犯了这种疏漏,回头得让她把药经再抄三遍。”
疏漏……
云梦泽一言未发地坐回去,解开身上的绷带,手法娴熟地为自己换起药来。他素来是个寡言的性子,就连给自己换药的时候也带着一股莫名的狠劲。就算身体因为痛楚本能地绷紧,他面上也照旧是一派阴郁的沉默,连呼吸都不肯乱。草草换过药,便拿起绷带去裹缠自己的伤处,仿佛那是旁人的身体一样。
真是疏漏就好了。
他想。
“你这是做什么?”
闻人歌回过头来,见云梦泽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面色顿时便沉了下来。这位医修抬手止住云梦泽的动作,将方才卷上少年身躯的纱布又撤了下来,重新蘸了灵药,处理着他身上没有被药涂到的伤口。
“我也知道你心急。”他擦着擦着便叹了口气,“但是再怎么急,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此番你伤到了根骨经络,我们就连药都不敢给你用太重的,可你倒好,随手包扎一下就想往外冲,倒是白费了我们一番苦心。”
云梦泽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是低下头来。绷紧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下来,任由闻人歌处理他的伤口。
“对不住。”他轻声道。
“飞鸿很担心你,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闻人歌换完药,拿起绷带重新替云梦泽裹上。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见他遭此横祸,闻人歌也不是不心痛的,难得放缓了语调,劝诫了两句。
“便是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她想想。你想想,如果是飞鸿遇到这样的事,她还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你能看得下去吗?”
云梦泽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抬起眼来,看向闻人歌,许久未曾言语。
眼前的这个人说&...#30340;时候,本的是最衷心的劝告,完全是出自委婉的好意。
然而闻人歌并不知道,云梦泽真的看过那样的白飞鸿。
失去了一切之后,日复一日坐在湖水边,只是静默地发呆的白飞鸿。
而那时的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远远地站着,日复一日地看着她的背影。
“我知你复仇心切,任何人在你这样的景况,都难免忧心如焚。但你也要想想你自己,想想身边的人。”
闻人歌包好了他的伤口,将药盏端了过来,汤匙在药盏里搅了搅,片刻之后,方才搁下了手。
“我现在说什么都像是空话,恐怕你也听不进去。”
他将药递了过去,又是一声叹息。
“只不过……就当是看在我这把老骨头的份上,药总是要好好吃的。”
云梦泽接过闻人歌递来的药汤,望着药盏上散开的热雾,那雾气似乎也漫到了他的眼底,让人辨不清他的思绪。
良久,闻人歌才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问,我还有多久才能好起来?
“少则一个月,多则数年。”
闻人歌闭了闭眼,给出了一个云梦泽绝对不想听到的答案。
“也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赶不上这次诛魔大会了。”
闻人歌闻言沉默下来。而这沉默便成了最好的回答。
云梦泽笑了笑,将药汤一饮而尽,便抓住床边的银枪站起身来,意欲向外走去。
“你伤势未愈,需要好好养伤,不可妄动!”闻人歌面色微沉,抬手就要拦他。
“闻人师叔。”云梦泽低声道,“我明白师姐的意思。”
闻人歌阻拦他的手一顿。
“师叔你终究是六峰之主,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你应当在长留之山,之所以留下来看顾我,多半是师姐的请托。”
不想他被人袭击也好,怕他自己轻举妄动也罢,白飞鸿一定是因为担心他,才会特意拜托闻人歌留下来看顾云梦泽。
这份好意,云梦泽不是完全感觉不到。
只是……
“师姐曾经同我说过,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去做。”
握着银枪的手慢慢收紧了。云梦泽目视着窗外,眼中无声无息地泛起猩红来。
“我爹我娘,连同空桑上下一千七百三十五条人命,我都要向陆迟明讨回来。”
他说:“我既然活了下来,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替他们讨还这笔血债——这是我的责任。”
无论曾经有过多少挣扎与怨恨,他终究是空桑的二公子,是受了诸多子民的供奉,受了诸多子弟的保护,方能顺利成长到这个年纪。无论他曾经有过怎样的想法,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他也是事实。
既然受了他人的恩惠,就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来。
他们既然被杀害了,他就必须为他们讨回公道。
更何况……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大哥……陆迟明他到底想做什么。”
云梦泽仰起头来,几乎要为那个荒诞的猜想而发笑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提...了几次,却还是提不起来。
一开始是被悲愤与绝望冲昏了头,但是冷静下来想想,答案近得好像他一睁眼就能看得到。
因为大哥完全不会撒谎。
不如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云梦泽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谎话。
只要稍微回想一下他的话语,就全部都能想明白了。
所以……
云梦泽握紧了自己的银枪,无声地咬紧了牙关。
所以他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一个人。
“他自去证他的大道。”他终于笑了出来,那是无比凄惨的笑声,“为什么要杀我的爹娘?”
——又为什么要杀了她,杀了我?
他绝不原谅。
无论有什么理由,他都绝对不会原谅他。
他对陆迟明的理由没有任何兴趣,他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
听着那惨不忍闻的、断断续续的笑声,闻人歌沉默良久,忽然开了口。
“飞鸿是我的女儿。”他看着云梦泽,慢慢说了下去,“可你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对我来说,和自家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云梦泽的笑声停住了,他转过脸,有些诧异地看过来。
闻人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年长的男子总是要宽容一些的,他看着云梦泽,面上又掠过了一丝叹息。
“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要去诛魔大会,我也拦不住你。”他放下手,背手朝门外走去,“不周之山有一样秘药,据传能够起死人,肉白骨。虽然这只是谣传罢了。”
闻人歌再度叹息一声。
“那是能在极短时间内治好一切伤病的万能药,虽不能令亡者死而复生,对于生者来说却是无所不能的灵药。”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服下这药,却会于寿命有损。虽能图一时之快,却于长久有碍……我原本不想给你用的。”
云梦泽怔忡良久,忽然醒过神来,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礼。
“多谢师叔!”
“总不好看着你这样的年轻人去送死。”闻人歌摆了摆手,神色更加怅然,“只是这灵药也只剩下一瓶了,用完便也没有了。你今后……好自为之罢。”
闻人歌说罢,便离开了这间病房。
云梦泽握着银枪,伫立在原地,久久未曾言语。
而另一边,闻人歌也行到了不周之山的主峰附近。
既然是秘宝,自然会被好好封存起来。闻人歌记得,那瓶灵药因为只余下了最后一瓶,被好好的收在了历代峰主的内库之中。
只要进得自己的洞府,便能找到那瓶灵药。
然而,闻人歌却在这时,窥见了一抹鬼祟的身影。
“……”
如今正是众多宗门齐聚昆仑墟之时,虽然按理说所有人都应当聚集在长留之山等着商议大计。然而昆仑墟毕竟占据了白帝遗泽,秘宝众多,也不能排除其他门派的趁机前来浑水摸鱼的可能。
闻人歌掐了一个隐匿诀,无声无息地缀在那道黑影之后,跟着对方进了不周之山的主峰。
是来偷窃秘籍、法器、还是灵石草药?
闻人歌猜测着,然而不知为何,越是往后走,...他越是觉得那道身影莫名眼熟。
他曾经见过这个人。
直觉模模糊糊地告诫于他。
然而最为令他震惊的是,对方并未前往珍藏秘宝的峰主内库,也未前往明面上的药房。
对方目标明确地前往了不周之山的禁地。
……那是唯有六峰之主方才知晓的禁地。
不如说,之所以设立六峰之主,就是为了守护这七处禁地。
极少有人知道,昆仑墟的护山大阵是以天上七星为对照,而设立下七个枢纽的。
为了守卫这七个大阵中枢,方才在掌门之外,另外设置了六峰之主。
那个黑影,想要破坏昆仑墟的护山大阵!
闻人歌不假思索,一手捏住了传音符,另一手便扣上了腰侧的利剑。
然而,他的身体却忽然不能动了。
不知何时,无形的蛛丝牢牢地困住了他的四肢,让他无法动弹,亦无法开口说话。
死一样的寂静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连被人跟上了都一无所觉,看来你的心动摇得还真厉害,向那个小丫头求爱失败,就这么让你挫败吗?”
闻人歌的心骤然坠了下去。
他认得这个声音。
四魔之一的阴魔,巫真。
女人笑盈盈地说了下去:“好险好险,若不是我事先布好了网,恐怕你此番就要折戟于此了。怎么,妖皇陛下,不回过头来,见一见你的老熟人吗?”
那道身影一顿。
须臾,他缓缓回过身来,漆黑的兜帽之下,露出了一张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脸。
“殷……风烈……”
闻人歌挣动几乎被完全麻痹的咽喉,方才艰难地挤出了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你全都看到了吗?”
殷风烈看着闻人歌,良久,方才没有什么神情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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