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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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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月天中, 多风月之事。

这是海内十洲最豪奢的销金窟,是这人世间最风流的销魂地。既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又是笙歌管弦无尽夜, 一边是偎红倚翠,浅斟低唱, 一边是舞低杨柳楼新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行在此地, 只觉春光满眼, 女人的笑颜与重重花影交相辉映, 脂粉香气与莺声燕语满溢于此,无论行到哪里, 都是满楼红袖招。美人与名花无处不在, 在灯影幢幢中越发显得靡艳不堪,像是开到盛极,一夜之后就要零落成泥。

正是繁花似锦,红颜如梦。

这里的一切都美得热闹, 美得堕落, 美得让人几乎感到窒息。与此地无处不在的浮艳香气一样,美得无着无落,无依无靠,像是一阵风来,就要散去了。

而在这浮华光景之中,最为别致也最为绮丽的,还当属那停在风月天的清河中的画舫。

人们都叫它——不负春。

谁也不知道不负春的老板是谁, 谁也不知道不负春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人们只知道,每每入了夜,那画舫便会悄然停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夜晚的清河越发的黑, 黑到足以倒映出两岸连绵不绝的灯火,五颜六色的光影,反倒辉煌得有如龙宫梦境。

不负春有风月天里最美的姑娘,也有最好的酒,最妙的歌,最出众的舞。人人都向往不负春,人人都谈论不负春,但只有很少的人,能踏上不负春。

不负春不欢迎任何不受邀请的客人。但若是你持了舫主所赠的花笺,便会在这里受到最好的招待。

至于要请谁,会请谁,则全看不负春主人的心情。

她邀请男人,也邀请女子,既欢迎稚童,也欢迎老者,接待过大能,也接待过乞丐。

谁也不明白那位不负春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凡是踏上过不负春的人,都说,那是他们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梦。

只是那枚携着暗香,像是用美人红泪染就的花笺,从不会两次发给同一个人。

而今夜,不负春将迎来没有花笺的客人。

但只有这几位客人,才是不负春的主人随时都会欢迎的人。

第一位客人踏上画舫的时候,水精帘后,女子正哼唱着她此番从江南学来的小调。

“丝纶阁下静文章,钟鼓楼中刻漏长——”

晚风迷离,吹皱清河上的艳影,也拂动层层珠帘,隐隐露出其后女子纤美的身形。一只雪白的脚踏在盘金红锦的衾被上,越发显得如美玉雕成,白与红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以情.色的错觉。

珠帘的清光投在她身后的十二扇画屏之上,黛染碧凝的山水画卷,参差有致,将千峰翠色,万顷波光都收入其中。千万里的风光水色,都汇聚在了这十二扇屏风之中,随着水精帘动,光华流转,那屏风上的也是金银明灭,华彩万方。

而这本该金碧辉煌的室内,此刻却只点了一盏烛灯。

烛火幽幽之中,那女子手中,正捧着一张雪白的人皮。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身世,才养得出这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相,合着乌云一般的青丝,柔柔地垂在她的手中。

而那女子正在为这身人皮描眉画目。客人来时,她正用手指沾着胭脂,细细涂在那双失却血色的唇上。

“这是你新得的?哪里弄来的?”

天魔抱着双臂,斜倚在门边,有些好奇又有些无聊似的看着。虽然他喜欢玩些结婚娶妻的过家家,却怎么也无法理解阴魔的爱好。

“新得的,是这里新进的姑娘,我觉得她白得很好看,就收下了。”阴魔稍稍转过脸来,桃花般的眼眸里含着微微笑意,“怎么样,好看吗?”

“是很白,不过还是没有你好看。”天魔挠了挠头,诚实地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你都这么好看了,为什么还要收集这些女人?”

“你这样的男人是不会懂的。”阴魔又转回脸去,笑吟吟道,“女人谁会嫌好看的衣服太多呢?”

“哦!”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天魔,是以他虽然其实没有听太懂,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像小狗一样蹲坐在地上,托着下巴看阴魔在那摆弄那张画皮。他什么都看不懂,只觉得她每一个动作都美不胜收。

而那边,阴魔一边为自己的画皮点绛唇,一边又好心情地哼着先前的小调,当她唱到“俏伶伶、伶俐红娘婢。口轻轻、轻口换红妆”那一句时,她像是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天魔巴巴的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你想到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阴魔抬起手来,用雪白的手背稍稍掩住红唇,这才垂下眼来,对着天魔绽开了一抹甜蜜的笑。

“见着了一对年轻的有情人,我自然开心。”

阴魔一边笑一边说,那笑容里几乎有些少女的情态了。

“看别人谈情说爱有什么可开心的啊?”天魔十分不解,只好又挠了挠自己的头。

作为一条龙,还是一条大半时间不是吃就是睡的龙,他活得实在过于单纯,以至于大多数时候,他都搞不懂自己这些同伴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最后的真龙歪了歪脑袋,不着边际的想着如果让烦恼魔知道了可能会给他一法杖的蠢事。

“能见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这世间顶好的好事了。”阴魔笑着说,“不过,能看着一个人无望的爱着另一个人,你不觉得,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啊?”天魔张了张嘴,诚恳道,“我没听懂。”

“是这样的。”阴魔对着他倒也很有耐心,细细解释道,“我呢,方才见着了一对少年少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中一个默默的爱着另一个,然而另一个,却绝不可能爱他。我觉得这件事实在是有趣,便忍不住笑出来了。”

“为啥啊,有啥理由不成啊,就算那女的另有所爱,真的喜欢她的话把她抢过来不就好了吗?”天魔十分不能理解这怎么会是个问题,“总不会他那么倒霉,喜欢的那个女的是个尼姑、啊不,尼姑也能抢,他该不会是看上了一个修无情道的吧?”

阴魔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一双少年少女,尤其是云梦泽看着白飞鸿的眼神……她掩着唇,吃吃的笑。

“没错,就是那个‘该不会’——居然有人爱上了无情道中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天魔大惊失色:“谁啊这么没脑子?”

他这样耿直的反应又把阴魔逗笑了,她歪倒在软枕之中,笑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不是,我搞不懂啊。”天魔抓了抓脑袋,满脸都写着困惑,“虽然我是无所谓,但你们人修不是最受不了这个吗?你们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有回应的吧。这样下去岂不是会很糟糕吗?”

阴魔撑着软枕,稍稍坐直身子,乌发如流泉一般滑过她的肩头,她眯起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是啊,蠢得可怜。”她轻声道,“连我看着都不忍心了——所以我帮了他一把,从后面推了一下。”

“……”

天魔微妙的沉默了一下。

虽然他真的很喜欢阴魔,但就算是他也看得出来,阴魔可不是什么好女人。

“我已经开始可怜那个倒霉鬼了。”他喃喃,“到底谁这么惨,不仅看上了一个修无情道的,还要被你帮上一把。”

就算是用龙的脑子去想,阴魔的“推了一把”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就直接把人推进地狱了!

但天魔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这个陌生人的怜悯只在他那硕大的脑子里停留了不消一刻,便像是流过鹅卵石的水一样,哗啦啦的消失了。他想到自己此番的来意,兴冲冲地凑到床边,推开斜掩的画屏,小狗一样将脑袋搁在阴魔的腿上,眼巴巴地把她望着。

“对了对了,你说大悲和尚和死魔这回会来吗?”

天魔歪着自己的脑袋,说出了他这一次会来不负春的原因。

“我有大事要宣布!这次还特意用了陛下留下的传音符,告诉大悲和尚和死魔一定要来。大悲和尚倒是答应了,可是那丫头不知道把传音符丢到哪里了,完全没有理我!你说她会不会不来啊?”

阴魔歪靠着软枕,抬手点了点天魔的额头,就像怜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亲昵,又带着些许抱怨似的叹了口气。

“你呀……”她叹完气又笑了,“你要是自己去找她,她还可能理一理你。你用尊上的传音符去联系她,她怎么可能会搭理你?”

“……你说的对啊!”天魔啪的一拍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就给忘了!死魔最讨厌陛下,怎么可能留着陛下的传音符!以前我们聚会,都是我和烦恼魔亲自去叫她的来着!”

“你看,你也知道吧。”阴魔用另一只手撑起脸颊,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脸,“而且你还打算叫她来我的不负春,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赔我?”

“……”

天魔被掐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猛地低下头,音调里难得有了点歉疚。

“对不住,我忘了!”他大声道歉,“我居然忘了她除了陛下以外最讨厌的就是你——要是你们两个真的打起来,我一定帮你拦住她!”

“阿弥陀佛。”

帘外传来一道笑语,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不负春的和尚,出现在画舫之上。

烦恼魔大悲和尚双手合十,颂了一句佛号。

“居然能让敖焱说出这样的话,看来阁下确实把他教得不错。”

他看着阴魔,面上仍挂着素日那种神佛般的微笑。

“确实,不枉我在他身上下了一番功夫。”

阴魔也笑,迎上天魔困惑的目光,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笑吟吟地凑过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亲吻。

“我们在夸你呢,阿焱。”

“唔……”

虽然龙的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但是被阴魔这么一亲,天魔本来就不怎么好使的脑子顿时晕晕乎乎,更加搞不清东南西北,他傻笑着凑过去,想要回亲一下阴魔,却被女人噙着微微的笑推开了。

“好了好了,大和尚还看着呢。”她的指尖暧昧地擦过他的手背,“以后再说,嗯?”

看着这样的笑,天魔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傻愣愣地从她身边退开,站到了大悲和尚身旁。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有什么事去找死魔了吗?”

离了阴魔那靡艳迷离的香气,天魔的脑子终于恢复了运转,他看着烦恼魔,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你有帮我给死魔带话吗?”他又探头往大悲和尚身后看,“她会来吗?”

“话,我自然是为她带到了,只不过……”

烦恼魔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天魔凑过来,一叠声地问着“她说什么”,方才挂着一如往常的笑,给出了死魔的答复。

“她说,没兴趣,不来。”

“啥——!”

天魔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满脸都写着“为什么”。他不死心地朝着大悲和尚身后来回张望,在确认了他身后真的一个魔都没有,连点死魔的魔息都没有,方才死了心,萎靡不振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像一只无端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一样颓了下去。

阴魔笑了一声,不再看那个整个人陷在椅子里面嘀嘀咕咕的傻龙,自动屏蔽了他的念叨,像是“为什么啊”“不应该”“陛下又不在她为什么不来这可是我的邀请”……转而看向烦恼魔,眼神中藏着一丝隐秘的探询。

“你去尸骨林了?”她笑得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不会去那儿,毕竟,那里除了‘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我们,沾了她的死气,想要祛除也是一件麻烦事。”

“阿弥陀佛。”烦恼魔又念了一遍佛号,“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她那么小一个孩子,独自居住在尸骨林,贫僧实在放不下心。尊上还在之时……不,尊上还未是尊上之时,我便偶尔会去看她。”

“哦?”阴魔微微拖长了尾音,“我还以为大悲和尚你是讨厌所有人的,没想到,她却是例外吗?”

“赤子何辜。”大悲和尚正色道,“她在这人世,与婴孩无异。连母乳都未曾吸吮过的婴儿,自然也不存在所谓人的罪孽。死魔乃是啜饮着死而活下来的生灵,不曾沾染过一分人世的丑恶,她是‘死’本身,不存在所谓的‘善恶’,亦不存在‘是非’。便是要对世人论罪,也不应当论到她的头上才是。”

“说得倒是好听,不愧是曾经能与雪山寺佛子讲禅论道的大法师。”阴魔展开自己的红绡扇,掩住半张脸,“只是,你并不是去照顾她的吧?毕竟,如你所说,她是‘死’本身,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影响到‘死’,你若是去照顾她,与往深渊里扔金子也没有任何区别——我所认识的大悲和尚,可不会做这种事。”

烦恼魔再度挂上了平日的微笑,静静地听着阴魔说下去。

“你只不过是去看看,她是否长成‘人’了。”阴魔一边说,一边笑,“‘赤子何辜’——你说得没错,每个字都是你的本心。只不过,能够被你原谅的,也只有‘赤子’罢了。”

红绡扇上,唯有一双眼睛深深地弯了起来。

“若是你发现了她开始成长,开始沾染人世的丑恶,变成一个女人——不,变成一个大人,不再是纯粹的死——你就要杀了她罢。不管用什么方法,就算是拼上你的性命,也一定会杀了她。像我们这种一开始就无可救药的生灵倒也罢了,你唯独无法忍受的,就是纯洁无垢的‘死’,也堕落为与我们一样的存在吧。”

“善哉,善哉。”烦恼魔合起双手,深深向阴魔一颔首,“时隔多年,仍然能聆听巫真大人的妙音,实在是贫僧的幸运。您的风采与睿智,依然一如当年。”

“不敢当。”阴魔巫真倚靠着软枕,眯起眼来,“只是一点浅薄之见罢了。毕竟,大悲和尚你居然能够忍受‘死’拥有人的形貌,原本就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这样想来,你唯一能够原谅她的理由,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稚子无辜。”大悲和尚含笑回答,面上带着神佛一般的悲悯。

“在她还维持着赤子的无知无垢之时,无论她做什么,你都会原谅她。反之,若是她不再是‘赤子’——”

阴魔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在大悲和尚的眼中读到了她的未尽之语。

——那他就会杀了她。

“说来,你这次尸骨林之行,可有什么收获?”阴魔微微的笑,“她改变了吗?”

“没有。”烦恼魔面上带着慈祥的笑,语气温和,倒像是一个老人在说自己的老来女一样,“她还什么都不懂,看到我来,还问我有没有花。”

“花?”

阴魔放下红绡扇,面上多了一丝兴味。

“你说,她问你有没有花?”

“是啊。”

烦恼魔回忆着这一次与死魔的会面,年青的女子站在荒芜的大地之上,无数的尸骨环绕着她。尸骨林中,寸草不生,甚至没有河流经过。只有干涸的,龟裂的大地。听不到鸟的啼鸣,也不会有虫的私语。

这里没有任何生灵,只有死的寂静。

而死魔就在寂静的死中,对他说,她想要不会凋谢的花。

“她想要就算自己碰了也不会死掉的花。”烦恼魔的语气像是在谈论自家让人苦恼的孩子,“真是孩子气,对吧?”

“孩子气……你是这么想的?”

阴魔稍稍挑起眉来,但在迎上烦恼魔的视线之时,她又笑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摇了摇头。

“你说的对。”她忍着笑说,“这真是一个……非常孩子气的愿望。”

然而,在烦恼魔移开视线之后,阴魔用红绡扇掩住脸,无声的大笑。

——才怪。

她一边笑,一边想,男人就是不懂女人。

太蠢了。

简直愚蠢得无可救药。

她笑着想。

一个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对外界感兴趣过,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的女孩子,突然想要花,还是自己触碰了也不会凋谢的花——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将那个讯号只当作“孩子气”与“天真”来理解的男人,才是真正天真得让人想笑。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毫无疑问,死魔已经开始“长大”了。

婴儿才不会想要什么“不会凋谢的花”。

只有女人才会想要。

死魔,正在渐渐变成女人。

多么好笑,好笑到她无论如何都会忍耐住不要笑出来,不要让烦恼魔发现。

阴魔怀着一种近乎怜爱的心情,带着微微的笑,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她要守望这场蜕变。

正所谓——破茧成蝶。

婴孩也好,稚子也罢,终将长大成人。

她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就算是烦恼魔也不行。

于是,阴魔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噙着近乎爱怜的微笑,提起了另一件事,将烦恼魔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引开了。

“对了。”她若无其事地看向天魔,“你还没有说,你特意把我们聚集在一起,是为了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有趣的主意吗?”

虽然对天魔的脑子不抱有任何期待,也对于一个结婚过家家游戏玩了一万年的蠢货的“有趣主意”没有一点指望,但阴魔也必须承认,在收到天魔的通讯之后,她最大的感受,就是“好奇”。

她真的很好奇,在雪盈川死后,天魔是怎么想到再把四魔聚集在一起这个主意的。、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要这么做。

阴魔承认,天魔确实让她意外了。

然而她所没想到的是,天魔让她意外的地方,不止于此。

“对哦!”天魔一下子坐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差点忘了!”

烦恼魔依然保持着好脾气的笑:“忘了什么?”

“是这样的——”

作为这场会面提议的发起人,天魔清了清嗓子,严肃了脸色,就准备开口。

“我有要事要同大家商量,咳咳,我——”

然而就在此时,阴魔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巫真!”

天魔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一个箭步冲到阴魔身边,像只咬了自己尾巴的大狗一样,手足无措地绕着阴魔团团转,却不知道应该先扶她一把,还是先给她渡一道灵力过去,最后只能僵在那里,看她伏在床边,一口接一口的呕血。

“让我看看。”大悲和尚走过来,只看了一眼便露出了然的神情,“是法术反噬。莫不是你的化身之术被人破了吗,阴魔?”

“你能不能别在那说风凉话了!”天魔青着脸,狠狠瞪着烦恼魔,“你不是会那劳什子回春术吗!倒是给她治啊!”

“敖施主,是回春诀。”大悲和尚竖起单手,道了一声抱歉,“可惜的是,贫僧已经弃绝医修之道,也起誓不再救任何人了。回春诀更是早已生疏了——请恕贫僧无能为力。”

“说什么无能为力!你就是不想救人罢了!”天魔伸手去拽大悲和尚的袈裟,“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救她!”

“咳咳、不、不必了。”

阴魔又呕了一口血,面色却不再像先前那样难看了,她抬起手来,轻轻抵住自己的心口。

“不必难为大和尚,待我缓过来,这些小伤,我自己就能治。”

“巫真——你还好吗?”

见阴魔开了口,天魔忙扑过来,笨手笨脚地扶起她来,他从来没有照顾过人,此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道是轻了还是重了。阴魔微微蹙眉,到底还是抬手推开了他,自己摸到了隐几,歪歪地靠了上去。

“无妨。”她微微垂下眼来,“只是如大悲和尚所说,我的化身之术被人破了,现在只是反噬罢了。”

阴魔抬起手来,拭去唇边的血,面上却还是笑着的。

“真不赖。居然一次杀光了我留在那座城中的所有化身。”

“你留了几个?”天魔下意识问道。

“十二个。”

“大手笔啊。”

他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感慨阴魔,还是在感慨那个一夕之间便杀光了这十二个化身的人。

“这般手笔……”烦恼魔沉吟。“难道是昆仑墟掌门出关了?”

“不,是那个空桑陆家的少主人——陆迟明。”阴魔运转起心法,“明明还这么年轻,当真是……后生可畏。”

“不愧是白帝后裔。”烦恼魔感叹。

“是啊。”阴魔挚着红绡扇,微微地笑,“三千年一遇的天生剑骨,又是继承了白帝血脉的神裔,除此之外,还在剑修一道上有着连剑阁阁主都望尘莫及的天赋……还真是让人憎恨的好运,你说是吧?”

“善哉,善哉。”烦恼魔数着念珠,微微阖眼,“出家人不出恶语,巫真大人,您着相了。”

阴魔轻笑一声,不想再对牛弹琴,她单手掩着胸口,压下那里翻腾的血气,而后稍稍移开了视线,看向天魔,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

“对了,你还没说,你到底是为什么把我们都叫来的。”

阴魔倒也不全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是她也的确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

但即使是阴魔,也没有想到,天魔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咳咳!”

天魔一下子精神起来,他站起身来,用力清了清嗓子,带着郑重中难掩兴奋的神情,看看烦恼魔又看看阴魔,在确认了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之后,他挺起胸膛,带着骄傲的神情说了下去。

“魔域不能一日无君!陛下惨死在正道之手,我心中也颇感悲痛!但正因如此,我们要知、知——”他卡壳了,似乎想不起那个词到底是什么了,不得不从衣袖里摸出小抄来偷看了一眼,“对了!是痛定思痛!我们要痛定思痛!拯救魔域存亡于危难之中!为了这个光荣而伟大的目的——呕!我回去就把那个给我写这东西的人给杀了!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烦恼魔:“……”

阴魔:“……”

很好,他们可以想象,这头龙大约是路边随便找了个凡人代笔,但是他又没把事情说清楚,以至于那个凡人还以为他是哪个正道门派的修士,或者是哪个将门侯府的贵公子,想要发表一番拯救宗门或者王朝存亡于危难之中的讲演,才给他写了这个稿子吧。

稿子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读它的人。

与此同时,不管是烦恼魔还是阴魔,心中都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但无论是谁,都希望这个预感不会成真——或者说,希望天魔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

天魔一把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碎丢在地上,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就直说了吧。”他把头抬得更高,“我想做魔尊,你们觉得怎么样?”

漫长的寂静之后。

烦恼魔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阿弥陀佛。”

阴魔则笑得花枝乱颤:“不愧是真龙之身,当真志向远大。”

天魔那可怜的脑子,自然将这两人的反应当成是赞同。他顿时把尾巴翘得更高了,满脸都是得意的笑。

“对吧!我也觉得我做魔尊最合适不过了!”

看着这条傻龙趾高气昂的样子,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魔尊,烦恼魔实在看不下去,出于某种同僚的情义,或者某种生为出家之人最后的慈悲,他还是决定提醒一下天魔。

他淡淡问道:“只不过,死魔会同意吗?”

天魔一脸莫名:“她为什么不同意?我怎么看都比雪盈川好多了吧!而且我俩关系那么好,她当然会支持我做魔尊!”

烦恼魔微妙的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味“关系那么好”这几个字。

阴魔笑得更厉害了,她不得不用手掩住自己的心口,才没有笑到挣开伤口,再一次咳出血来。

“不过,你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吧?”她笑微微地看向天魔,“女人很讨厌不尊重她们意见的男人。你也不想被死魔讨厌吧?”

“是这样吗?”

天魔茫然地张大了眼睛,一会儿抬起头,一会儿又低下头。好像听懂了阴魔的话,又好像一点没懂。

过了一会儿,他做出恍然大悟状,猛地一拍手,发出响亮的一声“啪”!

“好,那我就去问问她的意见,这样总行了吧!等着,我马上就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的!”

天魔说罢,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眨眼间便化作了龙身,伴随着一声龙啸,直冲天际。

阴魔:“……”

烦恼魔:“……”

二人默默无言,目送着那道背影消失。待到魔修的视力也追不上那兴冲冲飞走的黑龙之后,阴魔方才收回了目光。

“大和尚还真是坏心眼。”她用红绡扇掩住红唇,轻笑着望向烦恼魔,“居然劝他去找死魔,简直是劝他自己找死呢。”

“不敢当,不敢当。”大悲和尚也慈悲地笑着,看向阴魔,“我只是想让他听一听死魔的意见,毕竟我们之中,也只有死魔会明确的拒绝他了。”

当然,会用什么方式拒绝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魔,你不该叫傻龙,你该叫傻狗。

本章别名:《龙没有脑子》

——

之前不是有人问,烦恼魔为什么不杀死魔吗?

因为他看死魔就是看婴儿,还是刚出生的婴儿,赤子不算人【。】

他还挺逻辑自洽的。

至于雪盈川,雪盈川是他的好同志,只要你杀人我们就是好同志。

总体来说四魔都不是好东西。他们都疯,不过都疯得很逻辑自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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