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婆子拉着陆小宝来到陆金龙家时, 只能看到桌子上摆着的蒜苗炒肉。
这么一大盘，满满的都是肉，炸得又香又脆, 再放入大蒜苗一起炒，激发出肉和蒜苗的香气, 光是想象就能猜到其中的滋味。
陆小宝眼都直了。
陆婆子也下意识舔舔嘴巴。
“妈, 你怎么来了？”陆金龙刚好端着一盘丝瓜炒虾米过来, 看到陆婆子后心里咯噔一声。
今天岳母和大舅子夫妻来家里做客，摆明了就是要为美玉讨个公道，这会儿母亲也来了, 两拨人马还不得闹起来？
陆金龙开始头痛了。
陆婆子哼了一声, “怎么，你家我不能来吗？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 我们两老是轮流到你家和银龙家吃饭的, 现在不记得了吗？”
陆金龙不好说这个月他们应该去陆银龙家吃饭，只能放下菜说一句, “妈，你坐。”
陆婆子刚才满眼只能看到蒜苗炒肉, 现在终于留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
原来亲家母来了，还有大舅子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姑娘。
这姑娘可真好看，白得发亮的皮肤, 五官又漂亮，估计就是苏竟新娶的城里老婆了。
果然一副好样貌，可惜就摊上一个不好的出身, 要不也不会嫁给苏竟了。
也不知道这俩人谁比较倒霉。
她牵着陆小宝的手进屋子里，找了张折叠椅子坐下来，“原来亲家母来了, 可真是稀客，这姑娘是谁啊？”
徐翠洁笑着说，“这是我大儿媳陈嘉嘉，你叫她嘉嘉就行。”
陆婆子挑眉又问，“那大宝呢，怎么不见大宝？”
“还在北竹村，过两天再送他过来。”徐翠洁说。
陆婆子冷笑道，“大宝姓陆，在北竹村那里这么久，我差点以为他要改姓苏了。”
徐翠洁没想到陆婆子刚坐下来就阴阳怪气，顿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在灶台炒菜的苏美玉听了，气得锅铲一扔就要去客厅，陆金龙连忙紧紧抱住她，小声急促地说，“你别去，去了就是你直接和妈吵架，万一在村里传开了不好听。”
苏美玉去掰他的手，“你怕她，我可不怕。”
陆金龙讪讪地说，“这不是怕她，而是觉得没必要吵架。”
他要面子，觉得这样吵架太丢人了。
“不吵，她还以为我怕她，”苏美玉怒了，“你以为我想吵架，我不想过安静日子，但凡你站在我这边，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更令她失望的是陆金龙昨天才保证一定站在她这边，结果今天一对上陆婆子马上退缩了。
难道他们家就一定要任陆婆子宰割，当陆银龙家的钱袋子？
陆金龙非常心虚，放开手给她整整衣角，“我跟你一起去吧，大不了有什么事我顶着。”
他难得说出一句有骨气的话，这会儿连苏美玉也难得高看他几分。
他们没到客厅，就听到陈嘉嘉的声音，“大宝跟着我们姓苏也不错，这么懂事的孩子没人疼没人爱，我们看可心疼了。”
这回就连苏美玉也有些懵，她跟陈嘉嘉交往不多，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见上一面，一直以为弟媳脾气好话不多，真没想到怼起人确是这么——
怎么听怎么痛快！
陆金龙傻眼，没想到这么快就掐起来了，再一看，岳母和大舅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显然非常支持陈嘉嘉对上陆婆子。
陆婆子知道论吵架，徐翠洁绝不是她对手，至于苏竟，她就更不放在眼里了，只要她往地上一躺衣领一敞，苏竟绝对不敢动手。
他敢动手，她就喊苏竟欺负人了。
反正她年纪大了，也不在乎什么面子。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陈嘉嘉，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那张嘴能毒死人，一开口就把陆婆子气得翻白眼。
陆婆子说，“这话说的，大宝是我亲孙子，我不疼他谁疼他？”见苏美玉出来了，又说，“趁亲家母也在这里，我就想请大家评评理，银龙是金龙的弟弟，现在银龙要建新房子，金龙是不是应该帮忙？”
苏美玉往围裙上擦了擦手，站得直直的，“妈，银龙还欠我们家一百块呢。”
“不过一百块嘛，下次连着建房子的钱一起还就是了。”陆婆子说。
“我们种田的，得存很久才能存一百块，”苏美玉忍着气说，“况且银龙连一百块都没办法还，我们怎么放心借钱给他建房子。”
陆金龙在一旁连连点头。
徐翠洁也说，“美玉说得对，银龙的房子还能住人，现在手头紧，可以先住着，等到有钱的时候再建新房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无奈陆婆子不是讲道理的人。
陆婆子眼睛一瞪，像只蛤｜蟆一样，“你们住青砖房，哪能理解我们这些住泥砖房的人？你就说这钱借不借吧？”
“不借，我们也没钱。”苏美玉坚定地说。
陆婆子拍了一下桌子，上面的菜抖三抖，“我不管，明天我就要拿到钱！”
陈嘉嘉跟苏竟说，“把菜拿回锅里盖上盖子。”
苏竟马上站起来，把蒜苗炒肉和丝瓜炒虾米都拿走了。
陆小宝急了，难道他吃不到肉了，连忙扯着陆婆子衣服说，“阿婆，我想吃肉……”
陆婆子指着陈嘉嘉，“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把肉收起来不让我们吃？”
陈嘉嘉无奈地说，“你别多想，我收起来只是怕你越说越激动，口水乱飞，这菜还怎么吃？”
“我没有！”陆婆子当然不能承认。
听到这里，陆金龙身上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对陆婆子有阴影了。
看到大家脸上微妙的神色，陆婆子气得跑出门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天啊，还有天理吗！这不孝子连口肉都不肯给他爸妈吃，真是不孝啊！”
陆金龙气死了，“妈，我的亲妈！我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就说我不给你吃肉呢！”
真是神仙打架小贵遭殃，他莫名其妙地背了一口锅。
陆婆子哭天抢地，眼里没有一滴眼泪，“你就任那个成分不好的臭丫头端走菜，还说不是给我吃肉？”
周围的邻居看了，从屋里出来指指点点的。
大家都知道陆婆子什么德性，对这幕见怪不怪了。
陈嘉嘉到灶头盛了小半碗的蒜苗炒肉，蹲在陆婆子身边凄凄切切地说，“伯母你别说了，这肉不是在这里吗，我已经端过来了，你快吃吧！”
苏竟跟在她身边，就怕陆婆子动手她要吃亏。
陆婆子一看，这么点菜，肉少蒜苗多，马上不干，“你这是打发乞丐呢？”
陈嘉嘉哭着小声说，“我真第一次见到有人说自己是乞丐的，”又大哭起来，“我哪能这么做呢，你误会我了！”
“拿走！”陆婆子终于知道了，苏家这个新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怪不得徐翠洁带她过来。
陆小宝一听急了，马上抢过陈嘉嘉手上的碗跑了，“不行，我要吃肉！”
有肉不吃才是蠢蛋。
“等一下，我们不吃他家的东西！”陆婆子一肚子气，爬起来就去追陆小宝。
陆小宝不知道一向疼他的阿婆为什么这回不给他吃肉，他捧着碗跑着，一不小心捧不稳，掉在地上，咣啷摔成两半，里面的菜撒得一地都是。
他来不及哭，陆婆子追了上来，她人老眼花，没留神就踩在碗上，如果她穿的是淮阳人经常穿的木屐还好，偏偏今天穿了一对解放鞋，脚上立刻鲜血淋漓。
陆婆子马上嚎了起来。
这下没一个月，她别想下地走路，也别想到陆金龙家找茬了。
陆银龙老婆觉得亏死了，明明只有十来天就轮到陆金龙家负责两老伙食，偏偏这个时候陆婆子脚伤了，只能在自己家吃了。
陆雪莲听说陆婆子伤了脚，连忙准备红糖和桂圆干来看望。
陆婆子当着她的面，结结实实不带重样地将陈嘉嘉和苏美玉骂了一遍，骂完以后大口喝水。
这几天坐着不能动可憋死她了。
陆雪莲捂着额头半天说不出话，不知道说她聪明还是该说她蠢，这分明是被陆银龙当枪使了！
陆银龙想建房子怎么不自己想办法？
看着陆婆子显然对陈嘉嘉余怒未消，陆雪莲便安慰她说，“你别生气了，她这种出身的人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迟早有一天苏家也会被她连累。”
陆雪莲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家庭成分不好的人下乡插队，不都老老实实地在农村里干活吗，从来没听说到有例外的。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陈嘉嘉居然回城了，而且还买一送一，连苏竟也一起打包到县城棉纺厂当工人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这个陈嘉嘉居然有这么大能量！”
回城名单一公布，整个北竹村都沸腾了。
知青回城是常见的事，但没有见过自己回城以后还能提携丈夫一起吃上国家粮的。
不少人带着羡慕的口吻说起苏竟，“你说他什么运气，不能上大学，这会儿又能到城里当工人，真是祖坟冒烟了！”
之前说苏竟想不开才娶陈嘉嘉的老农也一改口风，“苏竟这孩子看人准，我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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