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为跑到张家时, 张家正准备吃晚饭，一碟腌萝卜丝，一碗蒸豆豉, 加上一碟炒青菜, 就是晚上的菜式了。
张四听说田红霞跑了，马上跟田有为想到一块去，“她不见了, 你必须把彩礼还给我们！”
田有为哭丧着脸, 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下来, 他一边擦汗一边陪笑脸，“她人肯定没跑远, 我们既然定下亲, 就是一家人了, 等找回她, 一定让她好好给你道歉。”
他只字不提归还彩礼的事。
废话, 钱到手了还能吐出来？这可是一百块钱，能花上好几个月了！
张四心里有气, 也不招呼田有为坐下来吃饭, 自顾自地扒了两碗玉米饭, 才说，“走, 我们去找人。”
田有为没有吃饭肚子空空，心里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怎么做人女婿的，就这样放着未来岳父在一边不管，自己一个人吃饭？
但这件事的确是自己理亏，田有为只能捏着鼻子忍气吞声地说, “好。”
张四妈忧心忡忡地说，“你们可得小心点。”
她就说这桩婚事不靠谱，这不，田红霞看不上张四，居然跑了！
牛棚里，地上铺着青草，两头牛悠然自得地吃着草，尾巴甩来甩去。
张祥对着大板车说，“你真的要走？”
“嗯。”大板车后面有人应道。
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可以听出她刚刚哭了一场，说话还带着鼻音。
“太阳快要下山了，你真要走的话，饿着肚子是走不了多远的，我回家给你拿点在路上吃的东西。”张祥说。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早早辍学出来赚工分，眉眼间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
“谢谢你。”站在大板车后面的人说。
张祥收拾一下背篓镰刀，“你在这里不要跑，等我回来。”
张祥离开以后，田红霞这才从大板车后边走出来，她人长得瘦小单薄，所以能藏在那里。
还没等她喘口气，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还有田有为骂骂咧咧的声音，“死丫头，被我找到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田红霞不由得身子一激灵，马上躲到大板车后面，紧紧地贴着泥砖墙，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被他们发现。
张四到牛棚门口探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这里没人，只有牛和牛粪，走吧。”
“她肯定跑到她外婆家了，我们去她外婆家！”田有为非常笃定地说。
他虽然肚子饿得呱呱叫，但更舍不得那一百块钱，拉着张四就走。
田红霞此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打湿了，头发也一络一络的。
她才刚松了一口气，又开始为将要去哪里而烦恼，看来不能去外婆和姑姑那边了，他们肯定会找过去的。
那她又该去哪里呢？
张祥刚回到家，张祥妈正在灶台炒菜，见他回来了便开口说，“我听说那个跟你一起读书的田红霞，不想跟张四结婚，今天从家里跑了。”
张祥从水缸舀了一勺水洗脸，“这不是正常的事吗，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张四，换你你也不愿意吧！”
“怎么今天吃了□□了，说话这么冲？”张祥妈觉得不能惯他这种坏脾气，“天井那里有木薯和猪菜，你快去剁了喂猪。”
张祥很无奈，“妈，我现在有事，待会儿回来再干行不行？”
他就怕田红霞等不及，再说牛棚不是什么偏僻地方，田有为很有可能找到那里去。
“当然不行，你不做，难道还要靠你爸和弟弟妹妹们做吗？”张祥妈来气了，堵在门口，叉着腰说，“你不切完，就别想出去！”
屋子不大，充斥着张祥妈中气十足的声音。
张祥没办法，只能照做。
苏家吃饭的时候，徐翠洁也说起这件事，“田有为真狠心，居然把女儿嫁给张四，也不管她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们夫妻一门心思扑在还没出世的那个儿子身上，几个女儿给口粥吃就行，如今还能卖上个价钱，当然要尽早卖掉。”苏婆子鄙夷地说。
徐翠洁说，“可惜梁水生这两天到县城去了，村里没人敢管这些事……”
小苏英在一边吃饭，听到这里好奇地问，“原来还能卖人的吗？”
苏鑫在一边吓唬他，“当然，还要被卖到很远的地方，天天吃番薯，连粥都吃不上。”
小苏英目瞪口呆，紧紧地捧着饭碗。
“你别吓他了，”陈嘉嘉忍俊不禁，“当然不能，可是有些人恃着自己是父母长辈，就把孩子的婚事拿来换钱，也不管她嫁过去以后过得好不好，这就相当于是卖人了。”
小苏英松了一口气，虽然听不懂陈嘉嘉这一串话的意思，但听懂了人是不能卖的。
二哥就会吓唬他。
吃完饭回到房间，苏竟对陈嘉嘉说，“我怀疑之前躲在牛棚里的人是田红霞。”
陈嘉嘉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想起田红霞那双划满伤口的手，心情难以平静，“那……我们要不要到牛棚去？”
“走吧，”苏竟说，“不过我们现在过去，她可能早就离开了。”
陈嘉嘉用布袋装了两个番石榴，还有牛耳饼和鲍鱼酥，“去看看再说。”
苏竟将布袋提在手里，两人直接出门去了。
夕阳西下，阳光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们刚走到巷口，武装部的赵主任刚好骑着自行车过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赵主任心里疑惑，这么晚了，他们行色匆匆，还带着一袋东西要去哪里呢？
虽然北竹村地理位置比较偏远，不像其他地方靠海，时常有走|私的船只出没，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苏竟不知道赵主任已经高度发散思维，知道的话大概也要哭笑不得，“我们去一趟牛棚。”
赵主任抬抬眼镜，“我也想参观你们生产队的牛棚。”
陈嘉嘉知道赵主任这回是冲着她来北竹村的，与其费口舌拒绝，不如直接答应。
刚好能派上用场！
他们走过歪脖子老树，又走过谷场，一路上，赵主任一直找机会和陈嘉嘉攀谈，把苏竟晾在一边。
陈嘉嘉只想快点到牛棚，一边要赶路，一边还要答赵主任的问话，身心俱疲。
苏竟不好插话，默默地提着布袋跟着。
终于到了牛棚，赵主任停下脚步，打量里面的环境。
里面只有两头正在吃草的牛，还有一些农具，一辆竖起来靠在墙上的大板车。
等一下，大板车后面有人！
刚才通过和陈嘉嘉的交谈，赵主任已经打消了对她的疑虑，甚至还自嘲，革委会都查不出什么问题，难道他还比革委会能干？
可现在，他的心七上八下，苏竟和陈嘉嘉带他到这里，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到这里，赵主任不由得后退一步。
陈嘉嘉没想到田红霞还在牛棚，对着大板车那里喊，“红霞，你出来吧，我是陈知青。”
她唤了几声，赵主任便看到，大板车后面走出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上灰扑扑的，嘴巴已经有些脱皮，穿着偏大的粗布衣服，膝盖手肘的地方打满补丁，一双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田红霞在牛棚里等了很久，没有等来张祥，肚子饿得受不了，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陈嘉嘉从苏竟手里拿过布袋，掏出一只番石榴递过去，“我们不是捉你回去的，你别怕，先吃个番石榴吧。”
她出来得匆忙，没有带水壶，只能让田红霞先吃个水果。
“谢谢。”田红霞接过以后马上啃起来，闻到番石榴的香味，肚子马上叫了。
番石榴又香又多汁，没几口就吃完了。
她又递过去一张牛耳饼，“慢慢吃。”
田红霞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赵主任更加疑惑了，“这是怎么回事？”
苏竟温柔地看着陈嘉嘉安慰田红霞，“这是我们村的田红霞，她爸田有为要把她嫁给张四，她不肯，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她几岁了？”赵主任怎么看眼前这姑娘才小学毕业的样子，能结婚吗？
“十四岁。”苏竟说。
陈嘉嘉扶着田红霞坐下来，“田有为强行把她嫁给一个泼皮无赖，难道她就只能嫁过去吗，田有为这么做和旧时那些封建家长有什么区别？”
是时候让赵主任发挥一下作用了。
赵主任皱着眉头，“你们生产队队长呢？”
“上县城开会去了。”苏竟说。
赵主任说，“带我到田有为家，我今天就帮妇女主任来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一听到要回去，田红霞僵住了，陈嘉嘉安慰说，“别怕，赵主任是武装部的，如果他不能帮你解决，世界上就没有能帮你解决问题的人了。”
赵主任瞟了她一眼，心道这陈知青心眼挺多，还会使激将法了。
张四和田有为到田红霞外婆家也没有找到人，天色又晚，只能回到北竹村分别回家。
田有为忙了几个小时，没吃过一粒米，肚子快要饿瘪了，走到家的时候发现，怎么家门口这么多人，都是看来看他笑话的吗？
特别二女儿还对门里边喊“爸爸回来了”，门外边的小年轻们挤眉弄眼“这下你可要倒霉了”，田有为就更生气了，“你说谁倒霉？敢惹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他挤开众人，还没进门，就看到屋子里他老婆坐在椅子上愁容满面，田红霞坐在另一边，身旁还站了苏竟、陈知青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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