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花蕊满脸担心地上前来,看看她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正房,压低了声音问道:“嬷嬷可还好?”
张嬷嬷的脸色仍旧阴沉似水,不过眼神却微微回暖了些许,尤其是瞟见院子里其他那些对她视而不见或默默远离的奴才,一时更觉人情冷暖。
做奴才最重要的就是会看脸色看风向,宫里的奴才尤其深谙此道,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那一个个比谁都机敏着呢。
这不,才见她被皇贵妃娘娘责罚,立马就判断出来她失势了,往常围在跟前奉承的人瞬间作鸟兽散,真真是玩的好一手看人下菜碟儿。
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过去我从不曾如何关照你,却未想如今竟也只有你还挂念着我一些。”
花蕊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垂下头来瓮声说道:“嬷嬷如何不曾关照过我呢?当初我还不过是个洒扫丫头罢了,干的净是那粗活儿累活儿,还时常被上头的宫女太监欺负,有两回嬷嬷刚好瞧见就帮我训斥了他们一顿,后面便鲜少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了,就连我升为二等宫女也都是嬷嬷提拔上来的……”
“对于嬷嬷来说或许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根本都未曾放在心上,可对我来说嬷嬷却如同救命恩人一般,真真切切救我于水火啊。”
张嬷嬷闻言不禁眉头紧锁,下意识翻了翻记忆,却是半天也没能翻出来什么,对于花蕊所说之事并无丝毫印象。
不过听到后面这句话她也就没再多想什么,毕竟她平日里忙得很,碰见了说一嘴就抛到脑后去也正常得很,谁没事儿能记着个什么洒扫宫女啊。
当然了,话是不能这样说出来的。
于是张嬷嬷就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仿佛当真想起来什么似的,拉着花蕊的手拍了拍,“难为你是个记恩的,宫里可不常见。”
花蕊愈发红了脸,顺势搀扶着她就往房间送去,边好奇地小声问道:“嬷嬷前脚才被责罚,后脚就交了权,难道……福晋就是那个告状的人?”
张嬷嬷不语,只脸色更沉了几分。
“还真是?”顿时仿佛受到什么巨大冲击似的,花蕊一脸不敢置信,“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啊?福晋平日里待人和善从不为难奴才,前两日有个小姐妹打扫屋子时不慎碰碎了一只古董花瓶福晋都未曾责罚……怎么会背地里偷摸告嬷嬷的黑状呢?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中间挑拨离间啊?”
张嬷嬷这会儿已经坚信就是林言君干的了。
看一件事必然得看其最终受益者,甭管有这个那个理由,结果就是林言君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样大的好处,不是她干的又还能是谁?除了她自己又还能有谁闲的没事来掺和别人的家事?
是以听见花蕊的话她非但没动摇,反而愈发觉得这位福晋简直是心机深沉太会伪装了,当即忍不住冷笑,“在宫里呆了这么久怎的还这样天真无邪?宫里上上下下哪个又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只看见了她想叫人看见的表象,就还信以为真了?可长点儿心罢,迟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这……”
翌日一早,林言君照例前去给皇贵妃请安。
不等皇贵妃开口询问张嬷嬷是否规矩了,林言君就率先问道:“皇额娘怎么突然想起来这档子事儿了?昨儿张嬷嬷突然顶着一张肿脸来交权还叫我愣了一愣,可是有什么人跟皇额娘说了什么?”
范嬷嬷和云萱二人顿时相互对视一眼,仔仔细细瞧了瞧她的神色,明显流露出狐疑不解,就连皇贵妃也显然被问得懵了一下。
回过神来立马就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当即严厉的目光扫向云萱,“你那些闲话是打哪儿听来的?”
都不是蠢人,这下子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只怕是中了别人的套呢。
云萱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脸煞白道:“奴婢是去内务府的路上听见的……”
素来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八卦,宫里当然也不会例外,明面上不敢议论主子们如何如何,可私底下一些相熟的宫女太监却也没少磕牙,人性如此也不是想管就能管得住的,只要别是真撞在了枪口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而近来宫中要说有什么新鲜事那自然能数得上“新媳妇”,尤其三福晋四福晋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进门,怎么也躲不过要被放在一起比较比较,从家世外貌到嫁妆乃至方方面面的比较。
这一论起来,自然而然就论到了“孝顺”二字上,尤其对比着四福晋每天从早到晚地陪着皇贵妃说笑解闷儿,而三福晋去不过晨昏定省才出现一下……这就更叫人有闲话好说了啊。
“当时有个小丫头就夸四福晋是真正的孝顺娘娘,像亲闺女似的贴心,然后就有旁人反驳说三福晋那是太忙了,不似四福晋万事不管清闲得很……”
在宫里呆的时间长了,往往随便一句话都能抑制不住的多深想几分,偏这话题还这般敏感的涉及到了自家,云萱可不就想得多了吗。
皇贵妃气得满脸铁青,甩手就将茶盏挥了出去,落在地板上一声脆响瞬间四分五裂。
“娘娘息怒!”
奴才们顿时齐刷刷跪了一地。
“息怒?本宫不被活生生气死都算是福大命大了!”皇贵妃怒极,看着云萱的眼神里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你自幼跟随本宫,在宫里也呆了将近二十个年头,如今竟还能被人用如此浅显的手段耍得团团转……莫不是脑子都被狗吃了!”
也正是因为云萱是打小在她身边伺候的绝对心腹,故而当话从云萱的嘴里说出来时她才未曾有丝毫狐疑,结果呢?这丫头竟是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
云萱早已是自责悔恨不已,这会儿听见主子如此失望的语气更是心慌意乱,红着双眼连连磕头认错请求责罚。
发过脾气之后,皇贵妃却也陷入了为难纠结。
若是别的什么人倒也罢了,闯下这样一个大祸她必定不会再留在身边,至少绝不会留着近身伺候,可云萱和范嬷嬷却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这么多年都尽心尽力忠心耿耿,要叫她舍弃其中一个,那无异于是自断一臂,且自幼的情分也并非说舍就能舍得下的。
可倘若就这么轻轻揭过……
正在这时,林言君却出言相劝,“云萱跟在皇额娘身边这么多年,必然绝非那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这回之所以着了别人的道儿,说到底也不过是中了‘关心则乱’这四个字的陷阱,也算是情有可原,皇额娘不如暂且饶她一回也罢,想来经此一事之后她也会更加谨慎许多,不会轻易再犯糊涂了。”
不愿皇贵妃为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是觉得还远不到那个地步。
说穿了,无论是云萱还是范嬷嬷亦或是其他什么人,跟她又有什么多深的交情和了解呢?对她会抱有一些不信任、揣测其实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个人都会有私心,这是人之常情。
是以在听到别人议论时,云萱会立即联想到更深层的一些东西,毕竟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新媳妇进门总是难免争权夺利。
或许皇贵妃因为情感偏颇不会将她往一些不好的地方去想,但身为皇贵妃的心腹却不敢不多想……万一她当真是以行动在悄无声息地告状,意图让皇贵妃看出她目前的处境和所求,偏皇贵妃又不曾注意到从而使她未曾如愿,那她会不会心生埋怨?甚至会不会私心里认为皇贵妃是有意为之?毕竟张嬷嬷可是佟家旗下的奴才。
所以她才说无外乎“关心则乱”罢了。
云萱是太过在意皇贵妃从而乱了方寸,而皇贵妃又何尝不是因为太关心她才怒而责罚了张嬷嬷?
这点权利无论她想不想要,张嬷嬷都理应主动上交,这才是一个做奴才的本分,可偏张嬷嬷却佯装不知企图糊弄了事,可不正是仗着自个儿是皇贵妃娘娘的人、是奶大了四爷的奶嬷嬷才敢如此吗?
奴大欺主。
皇贵妃不知道还罢了,既是知道了那就必定要亲自出手将张嬷嬷的气焰打压下去。
一则身为主子对这等恃宠生娇的奴才绝对是零容忍,二则好端端的婆媳关系说什么也绝不能叫这种恶奴破事给坏了,三则亦有杀鸡儆猴之意。
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怕她受了欺负又出于种种缘由束手束脚罢了,于是索性摆明态度替她撑腰。
却不想,旁人算的正是这份心。
皇贵妃偏头看了看她,又拍拍她的手,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云萱的身上,神情淡漠,“早在初进宫那时本宫就告诫过你们,在宫里一着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必须时刻将‘谨言慎行’四个字刻在心中……今日你一时大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固然是旁人有心算无心,却也未尝不是你太过自以为是以己度人之过。”
“看在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伺候本宫、又有四福晋为你求情的份儿上,本宫姑且饶你这一回,倘若下回再如此愚蠢冒失,本宫便也只好忍痛将你送出宫去了。”
云萱当即狠狠松了一口气,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恭恭敬敬对着皇贵妃磕了个头,又对着林言君磕头道谢,“是奴婢小人之心想岔了,这才引发一场事端,谢四福晋宽宏大量不与奴婢计较。”
林言君淡笑着摆摆手,并不在意她的感激和愧疚,一如不在意她先前的无端揣测那般。
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何须在意太多。
“张嬷嬷是个什么态度?”皇贵妃思忖道:“她是本宫家里挑出来的奴才,这些年尽心尽力伺候胤禛也算是有份功劳,故而本宫才想着再给她一次机会,若她能诚心反省也好帮衬你一些,可如今……既是有人在背后蓄意捣鬼,本宫倒是担心她被人利用了去再生出点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如索性将她打发了也罢。”
林言君没急着吭声,眼睛状似无意扫了扫屋内的宫人。皇贵妃立即会意,挥手将人全遣退了,这才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背后人如此挑拨离间必然是要用张嬷嬷的,既是如此又何不将计就计呢?素来只有千日做贼又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张嬷嬷此人虽小心思不少,却是早已被捧得飘起来了,心性实在算不得沉稳,成不了什么大事,况且又是个摆在了明面上的人物,倒是省事得多。”
眼下背后那只黑手还不知她们这边已经察觉到了真相,那就不会轻易放弃张嬷嬷这颗棋子,只要留着张嬷嬷静心等待接下来的计划,那就大可以顺藤摸瓜抓到幕后捣鬼之人。
这样一来虽说是有些风险,可盯着一个明面上的棋子却远比时刻提心吊胆防着阴暗角落里钻出来一条毒蛇好太多了。
若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条路自然也是皇贵妃的不二选择,可如今落在林言君的身上,却叫她犹豫不决了。
皱着眉几番挣扎之下,终究还是一咬牙点了头,“你既是有了主意本宫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全当是给你练练手也好,只不过……还是千万不能大意了,别因着搁在明面上反倒是降低了警惕之心。”
林言君自是连声应承。
“若是可以,本宫倒想将你们一辈子护在自己的身边,可这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份妄想罢了,终究你们还是要学会自个儿立起来面对风雨,索性趁着如今本宫还能看护着些,你们想扑腾就试着扑腾去罢,如此将来哪天本宫走了……也能走得安心些。”
“皇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林言君顿时皱眉,不满道:“有我在呢,皇额娘可别想着能早早地回到天庭享福去了,不仅我和四爷要烦恼皇额娘一辈子,便是将来的儿孙可都还指着皇额娘帮忙带带呢,我可没那耐心养孩子,还想能跟四爷多点二人世界潇洒快活呢。”
一番话说得皇贵妃是止不住的眉开眼笑,心里头那点郁气也都消散了。
提起孙子孙女便不由自主的心生期待,不过她却不曾表现出来,只点点小姑娘的脑门儿嗔道:“什么二人世界潇洒快活?愈发不知羞了。”
不论缘由如何,如今那点管家权既是到了手里便也没有再推出去的道理,故而林言君也不能再多陪着清闲了,又坐了没多久就起身离去。
闲下来一个人坐着,皇贵妃这脑子里不免就复盘起了整件事,将有可能的嫌疑人一个一个列出来,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方才林言君说的那番话,一时怔怔出了神。
仔细想来,自己的家人跟张嬷嬷又何其相似?皆是被捧得太高以至于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净干那不知所谓的蠢事。
张嬷嬷在她们的眼里就如那跳梁小丑一般,令人不屑一顾,那佟家呢?在堂堂帝王的眼里看来又该是何等浅显愚蠢?会不会也像是她们对待张嬷嬷那般,只不过是在静待时机好一巴掌狠狠拍死?
思及此,皇贵妃不禁打了个寒颤,扬声道:“来人!”
范嬷嬷忙不迭推门而入,“娘娘有何吩咐?”
“去打听打听家里近来的情况,本宫这心里……始终是惴惴难安……”话到最后,较之担忧更多的竟是无力。
其实纵是知道了家里的情况又能如何呢?该劝的劝得嘴皮子都干了,谁又真听进去几句。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皇贵妃隐隐觉得心口有些作痛,甚至眼前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发黑。
下意识就摸了摸贴身佩戴的那张符纸,一时陷入了沉默。
彼时,回到阿哥所的林言君已马不停蹄着手忙活起来。
正如张嬷嬷自个儿心里所预料的那般,阿哥所里哪个奴才都比不上自个儿的陪嫁能更叫她信任,如今权利拿到手,自然是二话不说直接将姜嬷嬷推了出来。
原本张嬷嬷还想着,自己好歹在阿哥所经营多年,便是一朝失势也不至于真就屁用没有了,便是权利交到福晋的手里,想要彻底掌控却也绝非易事。
她不好明着做点什么跟福晋较劲,可暗地里使点绊子制造点麻烦好歹勉强算是出口恶气吧?更甚至闹出点什么事端也好叫皇贵妃娘娘和四阿哥看看这位年轻的福晋是如何蠢笨无能……
却谁想,皇贵妃那几个大嘴巴子的威力太大,以最粗暴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叫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态度,狠狠起到一个震慑作用。
便是张嬷嬷有心想折腾,旁人也不敢跟着她屁股后面闹腾啊。
年轻的福晋或许好欺负,可皇贵妃却是掌管着宫权的那个人,实打实将他们都拿捏在手心里头呢,犯得着为了一个嬷嬷去冒险吗?疯了不是。
因此,掌权之人更迭的过程虽不能说处处都顺顺利利罢,却也真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处,姜嬷嬷在林言君的支持下极其快速的就在阿哥所站稳了脚跟。
说不上是彻底取代了张嬷嬷的地位,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为此,张嬷嬷的脸色是日渐阴沉,几乎整天都缩在自个儿的屋子里闭门不出。
“嬷嬷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花蕊急得团团转,又似是有些怒其不争。
张嬷嬷却紧抿唇,脸色十分难看,“不看着又能如何?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跟她去掰手腕不成?”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的经营付之一炬她自是万分不甘。
这才哪儿到哪儿,她人还没走呢茶就已经凉了,真等那个姜嬷嬷彻底取代了她的位子,这阿哥所还能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明明四阿哥是被她奶大的,也算是半个娘吧?凭什么要被他人强压一头?就凭那是福晋的陪嫁嬷嬷?呸!
张嬷嬷心中十分不屑,自认高人一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结局,更何况她的心里还有一份隐藏的担心,那就是会不会哪天就被福晋直接给打发走了。
在宫里作为四阿哥的奶嬷嬷、亦是心腹之人,首先物质待遇自是不必多说的,可算是享福极了,多年来攒下的家当给家里添了大片良田,如今都早已是一方富户了,叫她离去她怎能舍得?
可就像她说的,那位是主子,她只是个奴才,哪天若是人家真要打发她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就如同今日被取代一般,再多的不甘怨愤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罢了!
正在她满心绝望之时,却听花蕊冷笑一声,“嬷嬷或许不能跟她掰一掰手腕,可有人却未必不能!”
“谁?”张嬷嬷顿时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
就见花蕊眼睛一瞟瞧了瞧门口,而后凑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那位之所以如此霸道强横是因着什么?皇贵妃娘娘的撑腰维护固然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可究其根本却还是逃不过‘专宠’二字。”
“咱们四阿哥的身边太干净了,除了她这么个女主人之外其他连个一较锋芒的人都没有,仅凭这份独一无二就能叫她省多少心力?嬷嬷再瞧瞧隔壁的三福晋……难不成荣妃娘娘不给亲儿媳妇撑腰?并非如此,可为何三福晋却还是被弄得焦头烂额?正是因为三阿哥身边有宠妾啊!”
张嬷嬷先是一愣,不禁拧眉细想,还当真是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做奴才的是不能跟嫡福晋掰手腕,可宠妾能啊。
“若是四阿哥身边有个得宠的侍妾,且看福晋还能否如此横行霸道说一不二……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再是清楚不过‘见风使舵’四个字……只要福晋不再是四阿哥身边的唯一,那这底下的人就绝不可能做到齐心协力,届时可不就是天大的好机会吗?”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