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被他弄得一愣,“出什么事儿了?”
“姑父啊,侄儿险些就要断子绝孙了!”
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儿愣是像个小奶娃娃似的,跪坐在地上抱着姑父的大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别提多凄惨了,却又莫名叫人觉得有些嫌弃又好笑。
不过听到他这话,林如海却是笑不出来了,心里陡然一惊,忙追问是怎么个说法。
贾琏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中缓缓道来。
却说他和王熙凤夫妻二人成亲十余年,膝下也就那么一个闺女养着,好不容易这回媳妇又揣上了孩子,他们两口子自是欣喜若狂。
加之王熙凤此次有孕不仅嗜酸如命,肚子渐渐大起来之后也是尖尖的,跟怀巧姐儿那时完全不同,就愈发觉得肚子里必定是个男孩儿,从此夫妻二人更加小心翼翼处处谨慎地护着肚子,只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出点什么岔子。
毫不夸张地说,往常风风火火的一个脂粉英雄,如今走在外头一片树叶子掉在头上都能叫她担心半天。
却也不知究竟是怎么的,如此小心翼翼反倒是更多了些七灾八难似的。
有时想出去溜达溜达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结果莫名脚下打滑。
有时是走在府里好好儿的,冷不丁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野猫直奔着人就来。
有时在自个儿屋子里休息得好好儿的,午睡也好半夜三更也罢,可能突然之间屋顶上就会一阵闹腾将人惊醒,打发人去一瞧,只说是看见野猫在屋顶上打架呢。
类似种种遭遇了不少,叫原本就紧张的王熙凤也变得愈发精神紧绷起来,一度是吃不好睡不好,总说觉着有人要害她的孩子,整天疑神疑鬼的弄得身子也不大爽利。
当时贾琏还说她是想多了,尤二姐死后他那院子里连个正经算得上小妾的都没了,顶多也不过就是类似平儿一般的丫头罢了,借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动这种心思啊。
除此之外又还有谁会想着要害王熙凤肚子里的孩子?实在是想不着什么人了。
故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最初时都是觉得王熙凤压力太大想得有些多罢了,毕竟遭遇的这些状况其实看着都挺寻常普通的,看不出什么疑点来。
不过之后有件事的发生却叫他们瞬间都慌了神。
那天夜里老太太的身子又不好了,大半夜着急忙慌地去找了太医,满府上下听着信儿的子孙们自然都得从床上爬起来赶紧去瞧瞧,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也不能例外。
谁知急匆匆走到半道儿上,突然一个人直勾勾地从后面一路狂奔着冲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当时就将王熙凤连带着平儿一同撞进了旁边的池塘里。
等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将两人给救了上来,王熙凤已经因为惊吓之余狠灌了几口水而晕死了过去,情急之下贾琏当时就直接将给老太太找的太医截在了半道儿上。
也幸亏是救治及时,勉强也算是有惊无险,只不过却也稍稍见了红,得卧床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安胎,倘若再有点什么刺激或意外这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等这一通混乱过后再想回过头去找方才撞人的那人时早就来不及了,别说什么人影,连根头发丝儿都没留下。
若说先前还能勉强安慰自己说都是想多了,那这回可就当真没法子再自欺欺人了。
纵然半夜漆黑一片,可当时却也有人手里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的,不至于叫后面的人连人影都看不清才导致稀里糊涂撞上了。
再者说三更半夜到底是天塌下来了还是地龙翻身了?以那力度来看,当时那人绝对是铆足了劲儿在狂奔的,简直就跟失心疯似的。
且当时贾琏和王熙凤并肩而行,平儿搀扶着王熙凤也跟在旁边,一排三人谁也不撞偏就直勾勾地撞上了王熙凤?连平儿都是因为搀扶着王熙凤故而才被带着掉了下去。
无论从哪方面来分析,这都绝不像是一场意外。
然而叫夫妻二人想破了脑袋却也想不明白究竟能是谁盯上了这个孩子。
一般来说这种事大多也就是发生在一家子的妻妾之间,可贾琏人虽说花花肠子一大堆,却架不住王熙凤严防死守雌威极盛,至少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
加之先前尤二姐极其腹中胎儿的死更是叫那些个丫头们吓破了胆,别说去害王熙凤的孩子了,连贾琏的身她们都轻易不敢靠近的。
既然不是妻妾之争,那总不能是邢夫人或者贾赦的小妾干的吧?这不是胡扯吗?贾琏这么大个儿子还杵在这儿呢,下手害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孙辈图个什么?有毛病不是?
自家大房找不着怀疑目标,夫妻俩这目光自然而然就往外放了放。
头一个怀疑目标就是王夫人。
“先前那批金银的去处,我那好姑妈显然早已经认定了就是咱们夫妻二人干的……她那人向来嗜钱如命,那金子银子说是她的命根子都一点儿不带夸张的,谁敢从她手里掏银子那简直就是在戳她的眼珠子扯她的命根子,她能善罢甘休才有鬼了,是人是鬼她都敢抖擞起来跟对方大战三百回合不可。”
王熙凤冷着脸面带讥讽,咬牙切齿道:“你想想那是多大一笔数目的银钱,她能那么容易就认栽了吗?若非我跟她是同一脉的同一个老祖宗,她指不定在背后连我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个遍呢!”
“倒也不至于对一个无辜胎儿下毒手吧?”贾琏仍有些迟疑不敢相信,“怎么说你们也都是同姓王的嫡亲姑侄,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也有王家的血脉呢,从你们那边的关系来论还得叫她一声姑姥姥,她真能下得去手?”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未看清她?最是个面慈心狠之人。为了她自个儿她什么事干不出来?就说薛姨妈跟她还是亲姐妹呢,她不也照样拿着人家当猴儿耍?最后人家醒悟了颠儿了,她竟还能拿薛蟠的事出来威胁人家,你且瞧瞧她那像是有什么血肉亲情的人吗?”
“我王熙凤虽也是心狠之人,可我对至亲之人却也好歹还有那么一份情谊在,若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拿了五千两出来救迎春是不是?甚至大老爷拿捏着我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要搁旁人我有百八十种法子收拾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偏谁叫他是你亲老子。”
“是是是,奶奶的心总归还是热的。”贾琏不免心虚,只连连点头附和着好一顿夸。
王熙凤也懒得搭理他,接着说道:“但我那好姑妈跟我可还不一样,叫我说呢,她那人不仅心是黑的,连血都是冷的,什么骨肉亲情在她眼里都比不上那点子利益来得实在。”
话到此处,她这粉面不禁又一次露出了煞气,“想当初我才进府时跟她多亲近啊,处处信着她依赖她,是以当时她将那门子买卖介绍给我时我才不带丝毫怀疑的,还满心感激她的好呢,却谁想到头来才发现竟是将那要命的刀子悬在了我的头上!”
“府里多年来早就被她给掏空了,她自个儿懒得再费那个劲吃力不讨好,这才痛快地将管家权交到了我手里,又怕我没顶不住府里的亏空无处生钱,于是介绍了那样一门子‘好’买卖给我,顺带还将她自个儿给摘了出去……若非林家姑姑提醒了那么一嘴,只怕我当真得等到刀子落在脖子上那天才能发现,却原来那些属于她的个屎盆子都被扣在了我的头上!”
“你说说,这人究竟该有多心狠啊?我是她的亲侄女她都敢如此坑我,坑得那是干脆利落毫不留情,更何况我肚子里这么个骨肉呢?要说她出于想报复我来害这个孩子,那我绝对是一百个一千个信,她就是那么一个蛇蝎毒妇!”
听罢这番话,贾琏对王夫人的怀疑也愈发深了许多。
的确,从目前种种来看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王夫人,其他人……他还真想不出能有谁了。
谁想他这才表示了认同,王熙凤自个儿倒是又迟疑起来。
手抚着肚子轻柔地来回抚摸,一双锐利的凤眼微微一眯,“其实我这心里还有个怀疑对象……”
“谁?”
“老太太。”
贾琏当即惊得一蹦三尺高,“你疯了不成?老太太……”许是觉着自个儿声音太大了些,下意识往门口瞥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太太怎么可能?这可是她的嫡亲曾孙子!是头一个宝贝曾孙!”
王熙凤却显得异常冷静,看向他连着几个疑问甩了出来,“那天究竟是因着什么咱们才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去的?老太太虽说身子不大好,但近来可没有发生什么事是能突然刺激到她的,好端端的怎么就又突然犯病了闹得非得大半夜喊太医的地步?又究竟是怎么的,偏好巧不巧那人就刚刚好在那儿等着我呢?”
“你不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巧了吗?除了老太太自个儿,还有谁能算到那天晚上她要病了要叫太医?怎么偏就赶上了?难不成是天上的神仙掐指一算?我看是天大的笑话还差不多。”
这番分析听在谁的耳朵里都不免会生起些许狐疑,可贾琏迟疑了一瞬之后却还是连连摇头表示不可能,坚决不可能。
“老太太没有理由害她的亲曾孙。”
王熙凤又笑了,“那件事我那好姑妈都猜着了,你当老太太比她蠢不成?几次三番我那好姑妈对着咱们发难,可都是老太太将人给压下去的,你猜她究竟知不知晓?又究竟恨不恨咱们?”
“再者还有先前算计林家姑父那件事,偌大一个府里说来说去其实拢共也就这么点子人,二房首先就毫无疑问被排除了,剩下还有谁能给林家姑父当那个奸细?你觉得老太太当真是琢磨不透猜不着吗?之所以隐忍不发也不过就是有些什么顾忌罢了,可时不时话里话外却也没少敲打我恐吓我。”
“这样两件事搁在那儿,在老太太眼里咱们就跟那吃里扒外的畜生也没什么区别了,尤其是林家姑父那件事,那可是直接导致老太太的算计失败不说,还彻底断绝了林家和贾家的亲戚情分,甚至至亲外头都还流传着咱们家老太太的‘丰功伟绩’呢,都成那全京城唾弃的对象了,你说老太太她心里究竟恨不恨?”
怎么能不恨?
易地而处,谁处在老太太那个位子上能不恨?
算计不成其实倒也还罢了,关键是被林家抓住机会彻底断绝情分这一点实在是叫人无法原谅。
贾琏陷入了沉默,脸色阴沉沉的,可思来想去他却还是不愿相信这个猜测。
“老太太若是真恨咱们,有什么也大可冲着咱们来,如何就到要对自己嫡亲的曾孙子下毒手的地步了?这太荒谬了,绝不可能!”
王熙凤见他坚决否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到底是贾家的儿孙,死活就是不肯相信自家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个什么狠人呢。
要论了解,那还得是女人最了解女人。
想当年老国公身边可是也有不少小妾的,却为何膝下只有三个子女,还无一例外都是嫡出?难不成那些个年轻的小姑娘都不能生?
这也未免太可笑了,其中究竟是个什么隐情稍微动点脑子想想都能猜得出来。
还有后面算计林家姑父的事,人家瓜尔佳氏的小姑娘招谁惹谁了?年纪轻轻被皇上指给一个比自个儿父亲还大的男人做续弦本就够委屈了,这还没进门就盯上了人家的肚子不肯叫人生出孩子来,是个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再说那袭人,最初袭人可是在老太太跟前的人,是老太太瞧着她好才将她给了宝玉。
说是宝玉的大丫头,其实拿的月钱都是比着府里的姨娘来的,这其中的含义压根儿就无需多说,本就是打着日后将袭人开脸放在宝玉房里的主意呢。
不过宝玉年少懵懂开了窍,跟袭人先有了那档子事儿以致珠胎暗结,可老太太却是毫不念旧情,更不念那腹中宝玉的血脉,说打就直接一碗药灌了下去。
按说老太太这样的处置方法虽说残酷了些,可也的确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选择,只不过那样效用凶猛的药物一看便知是那等虎狼之药,一碗灌下去再加上后面那样的磋磨折腾,袭人将来只怕是做不成母亲了。
这些姑且勉强算是外八路的人倒也还罢了,可如今住在府里的史湘云呢?那可是老太太的内侄孙女,同样出自一个祖宗的至亲。
如今宝玉是个什么样的名声谁人不知呢?外头随处打听打听,谁听着这位贾家宝二爷不摇头?那一档一档的桃色事件都传遍了。
正经人家的姑娘看着他都得远远地绕路走,生怕沾着一星半点儿被坏了名声,偏老太太却将云丫头给接了过来,让她整天和宝玉坐卧一处肆意嬉戏打闹。
府里私底下不少人都在说这位史大姑娘只怕就是未来的宝二奶奶了……若当真是如此倒也还好,可要叫她说呢,老太太这会儿还没下定决心要将云丫头和宝玉凑一对儿呢,真要说那也就是在骑驴找马。
若将来宝玉的婚事实在艰难,那顺理成章的就叫云丫头嫁过来算了,倘若找着了更好的,云丫头便也只有被舍弃的份儿。
这才是老太太心里头真正的打算呢。
说起来的确是一片苦心为了宝玉,可对于史湘云来说又是何等残忍?
不小的一个姑娘了,整天跟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花花公子同进同出坐卧一处,哪个正经人家还敢聘娶她?外头去打听打听那名声就知晓了,她还听着有那猥琐之人编排什么史家姑娘早已不是什么处子之身了,指定跟宝二爷有了一腿。
这样的后果老太太果真预料不到吗?恐怕并非如此。
再有林黛玉这个亲外孙女,平日里说的是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该算计的时候又手软心软了吗?人家堂堂一品大员的嫡女,亲姑姑还是未来的皇子妃,嫁去哪家高门权贵不能过快活日子,非得嫁宝玉?
这一桩桩一件件,老太太哪里就无辜了?
外头的人说的其实一点儿也没错,他们家这位老太太也是个面慈心狠的主儿啊,跟她家那位好姑妈其实极其相似。
越想,王熙凤就越觉得老太太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不过还有点迟疑的是,她所认为的那些理由真要拿出来说仿佛又有些过于牵强了。
夫妻二人里里外外扒拉了好几遍,最终也还是没能有个确切的说法,只愈发提心吊胆地护着这个孩子,恨不得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王熙凤自个儿也知晓这样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利于养胎,可她却也实在没法子,躲在阴暗处的那条毒蛇一天不曾揪出来,她又怎能高枕无忧呢?
谁想正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却突然发生了一个神转折。
许是年纪太大了近来又诸事繁杂导致精神压力太大的缘故,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起,老太太竟有了个说梦话的毛病。
当然了,老太太接连被刺激得是嘴巴愈发歪得厉害,口齿含糊得很,磕磕巴巴一句话往往需要人仔细听着分辨才能弄明白,故而这梦话其实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平日里守夜的丫头大多直接就忽略掉了。
结果那天晚上鸳鸯……并非先前那个鸳鸯,而是后来从底下选上来的一个丫头顶替的这个名字,老太太跟前的丫头素来只换人不换名。
那新来的鸳鸯年纪小好奇心重,夜里守着床边闲着慌,刚好又碰见老太太梦里说胡话,便侧耳细听了一番,谁想这不听还不打紧,一听之下当时小脸儿就吓白了。
就听老太太一直反反复复念叨着什么宝玉什么袭爵,又说什么大房无男丁……话是说得颠三倒四的,也含糊得很,可机敏的小丫头却还是仔细分辨出来了,又联想到近日来恨不得闹得府里天翻地覆的“琏二奶奶落水”事件,当时人就懵住了。
“幸亏我家奶奶心眼儿多,早早地将那丫头给收买了,原是为的在老太太跟前能探听些消息,真要再遇上什么类似上回算计姑父那样的事儿也好早有准备,谁曾想却竟是意外收获了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呢?”
思及此,贾琏仍不禁悲从中来,哭道:“我是千算万算怎么也不曾算到,原来不是什么二太太更不是旁的什么人,而是我的亲祖母啊!我的亲祖母想叫我断子绝孙啊!”
林如海也被这消息给狠狠震惊住了,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反应。
就听贾琏接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天抢地,“早就知晓她偏疼宝玉,侄儿我虽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可到底也年长宝玉那么多岁数,也就不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了,却是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偏心偏到了这个份儿上。”
“荣国府原就是属于咱们大房的,这些年来因着她的缘故一直叫二房住着荣禧堂,咱们大房反倒是憋屈地缩在一角……这倒也罢了,全当是哄老太太高兴也不值当什么,可如今她竟是得寸进尺,连这爵位都想拿给二房,甚至为此不惜叫我断子绝孙……这得是多狠的心肠啊?谁家能有这样的祖母?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顿了顿,就着衣裳擤了把鼻涕又接着抽噎道:“今儿是为了好叫宝玉顺理成章接手荣国府而算计我的儿子,他日会不会又想着我杵在中间太碍事了,索性早早地将我也送去归西好叫她的宝贝凤凰蛋早日继承荣国府呢?我是不愿将我那亲祖母想得这样阴狠,可事实摆在眼前,叫我如何还能自欺欺人啊?”
林如海瞧着那皱巴巴的衣服上的黏液,不禁有些嫌弃地缩了缩腿脚。
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的贾琏压根儿就不曾发觉,接着哽咽道:“姑父您是不知晓,自打知晓这事儿后侄儿是整天整夜寝食难安啊,就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刀子呢,随时能落下来要了咱们父子的小命儿……我媳妇挺着大肚子呢也是跟着一天天的如坐针毡,整个人都焦虑暴躁得不像样,再这样下去可就别等人家来害咱们了,咱们早晚都能将自己折磨死。”
“我这思来想去觉得这么着也实在不是个事儿,好歹日子还得过下去啊……老太太到底是我的亲祖母,是荣国府的老祖宗,咱们做小辈的招惹不起,更别想着报复什么了……既是惹不起那还能躲不起吗?我就想着……实在不行我就带着我媳妇搬出去住罢……”
“怎么?老太太不同意?”林如海问道。
贾琏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道:“还没敢提,怕老太太察觉到什么,到时候就更加难办了……侄儿愚钝,父亲也是个没什么主意的糊涂人,将咱们一家几口绑在一块儿那脑子也比不上姑父一个的,是以侄儿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求姑父帮忙出个主意,救咱们父子一命罢。”
“行了,你先起来罢,堂堂七尺男儿这般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去将你的脸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说着便叫小厮进来带着他下去了。
贾琏倒也乖得跟那小猫崽子似的,姑父说什么就听什么,二话不说顺着小厮的搀扶就爬了起来,谁想跪坐在地上太久,这双腿麻了一时之间没站得稳,结果整个人又“啪叽”一下栽下去摔了个五体投地。
那眼眶红肿又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的混合物,再加上这般狼狈姿势……真真是没眼看。
林如海无语地捂了眼,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半晌,忽而发出一声叹息。
老太太的狠毒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与他记忆中发妻嘴里所念叨的那位慈爱的老太太简直判若两人。
也不知发妻若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切究竟是会作何感想,想来也难免会感到惊愕痛苦失望吧?
“侄儿丢丑了……”重新变得整洁的贾琏又回到了书房里,低垂着头显得有些丧气,脸上还带着些许不自在的红。
“坐罢。”林如海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淡淡说道:“你的担忧是人之常情,可你父亲是荣国府袭爵之人,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要想搬出去也不是没可能,除非你放弃继承荣国府。”
这一点贾琏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他才这般为难纠结呢。
一方面怕继续留在府里早晚有一天自己和儿子的小命不保,一方面又不甘心放弃荣国府的继承权。
犹豫片刻,贾琏一咬牙恨恨道:“这荣国府本就是属于咱们大房的,我若是放弃一走了之,岂不刚好如了老太太的愿?她为了她的宝贝凤凰蛋那样算计我们,叫我怎能甘心将荣国府拱手相让?”
“说到底还是鱼与熊掌意欲兼得。”林如海一语道破了他的那点儿小心思,捧起茶碗呷了一口,接着说道:“既然你不能搬出去,那何不将二房给分出去?按理来说老国公走了之后你父亲继承了荣国府,这个家其实就可以分了,只不过老太太还活着,她坚持咬死不肯分便分不得罢了。”
“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又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说句难听的话,老太太如今人都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了,说话亦是口齿含糊半天哼哧不清一句话的,倘若再受个什么刺激……估摸着这情况恐怕就该更严重了。”
贾琏目光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
林如海则仍旧是一脸淡然自若,仿佛只是随口一句无心之言罢了,接着说道:“只要老太太不反对,作为荣国府的当家人,你父亲便有十足的资格将二房分出去另过,至于老太太……按理作为长子长孙奉养老太太的确是理所应当,只是老太太素来偏疼宝玉这个乖孙,想必也是十分不舍与其分开的……”
“老太太都到这把岁数了,何必还为着那点规矩为了自己颜面上好看不被人指摘而强行逆了老太太的意愿呢?礼法规矩是死的,什么都比不上老人家自身的意愿来得重要。”
贾琏顿时就悟了。
老太太人都到这个地步了,先前太医也不止一次叮嘱千万不能叫她再受什么刺激,否则恐怕人就该真彻底瘫了……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不如索性就狠狠刺激一下叫她彻底躺在床上不能言不能动也罢。
到时候什么不都还是他们大房说了算?
二房多年来鸠占鹊巢的行为早就叫他们大房满心怨愤了,抓住这个机会将二房踢出去岂不美哉?也省得王夫人整天用那种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们夫妻俩。
纵然这回的事是老太太所为不关王夫人什么事,但谁知道她哪天会不会突然窜出来咬他们一口?说他是做贼心虚也好,总之他是当真如芒在背的。
而老太太视宝玉为命根子这件事也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是个人都知晓,趁机将老太太和二房一起撵出去在外人看来却也算是合情合理。
退一步来说,就算真有人觉得这样干不对,觉得他们大房不孝什么的,那又有什么关系?老太太都成那样了也不能自个儿跳起来去哭诉告状,全凭旁人一张嘴胡乱猜测罢了,能少块肉还是怎么着?
反正他老子是个混不吝的,那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一些呢,旁人说道几句算什么?便是怼着脊梁骨戳都不在意的。
越想贾琏这颗心便越是蠢蠢欲动,那脸上激动的神情都快遮掩不住了,一时又心生懊恼。
他怎么就想着要自个儿搬出去呢?明明荣国府是属于他的啊,凭什么他要被迫带着妻儿避开出去?合该将那些个碍眼的人都踢出去才对嘛!
果真是蠢死的。
“多谢姑父指点!侄儿父子两个的小命全靠姑父挽救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得了得了。”林如海抬手打断了他的彩虹屁,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嘴,“虽说你们大房将二房分出去这件事按理来说无可厚非,但老太太的去留的确还是会存在些非议……世人皆不喜那等凉薄无情之人,当今圣上尤其注重孝道,是以分家之时你们还是要心里有数。”
“别一双眼睛总盯着那点子黄白之物挪不开,该舍时就狠狠心多舍一些,不是便宜二房便宜老太太,而是为你们自个儿留一条后路,以免将来叫人拿捏住话柄又是一条罪过。”
贾琏先是皱了皱眉,表情显而易见的有些不情愿,可转念一想……如今他也是要有儿子的人了,纵是不为了他自个儿,也全当是为儿子积福罢了,总归能分的财产也就是明面上那点东西,实则他们夫妻两个手里却还有那么一批金锭银锭捏着呢,叫儿子闺女吃香喝辣一辈子也不愁。
于是他便点点头听话地应了,又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未来得及恭喜姑父,这点薄礼还请姑父切莫嫌弃,待将来我那小表弟出生之时侄儿再带着媳妇携厚礼前来祝贺。”
林如海含笑颔首,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愉悦起来。
眼看夜色已深,贾琏也并未再多逗留,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便起身告辞离去。
想也能预见,不久的将来这荣国府只怕又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故了。
这样的事林如海原是不想叫家里的两个小姑娘知晓的,可想了想,他也总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两个小姑娘,还是得叫她们自己知道知道“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才好。
将来是嫁了人也好,还是等他百年之后也罢,只有她们自个儿真正能立得起来了他才能放心啊。
于是乎,翌日林如海便毫无保留地将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林黛玉的惊愕就不说了,就连林言君都险些被惊掉了下巴呢。
谁能想到呢?对外人心狠也就罢了,连对着自家的骨肉血脉都能这样狠辣……
这贾宝玉还真是贾母的心尖肉啊,为了他可真真是什么都能算计什么人都能下毒手。
她也就想不明白了,究竟这是着了什么魔才叫贾母如此偏心?难不成是贾宝玉给贾母下了什么蛊?
简直不可思议。
胡乱瞎寻思之际,林言君不免又联想到了贾琏早逝的兄长贾瑚。
那是贾赦的嫡长子,据说打小聪慧机灵人也乖巧好学,与不学无术的贾琏是截然不同的,只不过小小年纪就莫名夭折了,随后贾赦的嫡妻受不住刺激也一病不起,早早随着长子撒手而去。
后世对于贾瑚的早夭一直就有很多猜测,有人说是王夫人干的,有人说是贾母干的,还有人说是她们婆媳两个联手干的……甚至还有人说,贾琏之所以长歪了也是她们蓄意为之,理由嘛大抵都是一样,为了争夺荣国府的继承权。
对这些说法原本林言君也就是听听就罢了,全当是个乐子看得还挺有滋有味儿,只不过有了如今这样一桩事摆在眼前,她对这种显得有些荒谬的猜测倒不免开始抱怀疑态度了。
大家族里的这些人和事,有时候真就不能以常理来推测。
利益至上、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词在这些人的身上简直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贾家这些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了一个荣国府互相算计甚至狠心下毒手,到头来争抢的却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荣国府的衰亡是注定的,不是眼下也会是不久的将来。
今日你争我抢谁也不饶谁,明明是至亲之人却闹了个你死我活互相仇视,将来却一个也跑不掉被清算的命运。
分出去的二房跑不掉,看着仿佛是守住了荣国府的胜利者大房也跑不掉。
覆巢之下无完卵。
权势富贵到头来终究也不过是一片说散就散的过眼云烟罢了。
林言君不免有些唏嘘,从中看到一些赤果果丑陋无比的真相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人活一世,什么权利也好泼天富贵也罢,都比不上身边的亲人来得重要。
情之一字才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无论是亲情爱情或是友情,都是最值得人珍而重之的东西。
思及此,林言君决定回头就跟四爷讨一副“情”字来,日后就随着她出嫁带上,裱起来一辈子悬挂在卧室里不摘下来了。
既是时刻警醒她自己,也是给四爷的一记警钟,以免将来他们谁不小心迷失在权势之中不可自拔。
在家里住了小半个月,林言君便又再次收拾包裹回到了宫里。
而就在她回宫的前两天,那荣国府的大战终于还是爆发了。
说来也是好笑,老太太为了贾宝玉整天算计这算计那,就连人都躺在床上了还不消停,说一句殚精竭虑也真是不为过了。
可她的宝贝凤凰蛋呢?
整天仍是天真懵懂无忧无虑的跟一堆俏丫头扎堆儿玩闹,身边还时刻跟着个打不得撵不得的戏子蒋玉菡……原本就有些首尾的两个人,整天腻歪在一处能不出点什么事儿吗?
不声不响的都不知有过几回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只是先前他们自个儿偷偷摸摸的做得隐蔽,加之身边的人也有意帮忙打掩护这才压了下去,可这回却被有心的贾琏王熙凤两口子给抓了个正着。
当时就直接给捅了出来,叫人直接抓了个现行不说还给传了出去,让原本就花名在外的贾宝玉更添了一笔谈资。
得知消息的老太太哪里受得住这刺激啊?当即就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没缓得上来,晕死了过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连番刺激下,半身不遂的老太太算是彻底瘫了。
果真什么都比不上贾宝玉这个命根子有用。
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见状可算是松了口气,而后没多久就快刀斩乱麻,不容分说的坚决分家。
无论贾家其他族人怎么劝也好,还是王夫人怎么闹腾得上蹿下跳也罢,总之在没有老太太的阻拦之下这个家还是成功分了。
这中间又是闹得怎样的一地鸡毛不提也罢,反正等林言君听到消息时,二房两口子已经拖家带口灰溜溜地被撵出去了。
当然了,在外人看来他们可是一点也都不可怜,毕竟那后头一辆辆马车可都是满满当当的家当,还有那么多丫头婆子小厮跟着呢,浩浩荡荡的很是威风,叫谁瞧着都不会觉得说大房亏待了他们。
这里头的怨恨苦水也就只有他们自个儿知晓了。
毕竟脱离了荣国府他们二房可就成一介平民了,勉强也就算个小有家产的富户罢了,较之过去简直有如云泥之别。!
听说和异性朋友讨论本书情节的,很容易发展成恋人哦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