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字便已点出了前情。
事实上入宫第二日贾元春就来找过姑侄二人了。
三人说起来这亲戚的确亲近,尤其林黛玉同贾元春还是嫡亲的表姐妹呢,只是当年林黛玉初入贾家时贾元春便已经在宫里当了宫女,二人在此之前竟是从未见过一面。
真要细说起来,这亲近的也只有表层那份关系罢了,从感情上来说也不过就是陌生人,乍一见面委实难免陌生尴尬。
不过贾元春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说好听点那是知人情懂世故,说直白点实则已是学会了宫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一套。
上来便泪眼朦胧地拉了林言君和林黛玉的手,左一个小姑姑右一个好妹妹的,叫得可别提多亲热了,那模样不知情的还只当这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关系呢,言行举止无不透着股子亲昵劲儿。
而后便又拉着两人一叠声询问家中各人近况,许是真真说到心坎儿上的伤口去了,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都止不住,愣是拉着姑侄两人哭了老半天,回去时眼睛都红肿了。
事后林言君就忍不住跟自家侄女嘀咕呢,只道这位真不愧是老太太跟前教养长大的,冷眼瞧着竟果真得了几分老太太的真传,估摸着等上了年纪又是个喜欢搂着人搓揉抚摸一口一个"心肝肉"的主儿,这份炙热过火的亲热劲儿委实叫人招架不住。
更在预料之中的是,之后每天贾元春都会上承乾宫来找她们,每每来还都不空手,今儿带些精致的首饰小玩意儿,明儿带些瓜果点心……而后一坐便是半天。
倒也不曾多说其他招人烦的话题,不过就是闲话家常罢了,张口闭口不是老太太就是贾宝玉,亦或是家中三春姐妹等,摆明是打算通过这些共同熟悉亲近的人来快速拉近关系培养感情呢。
这一手按理是没有任何差错的,只奈何她久居深宫消息闭塞,压根儿就不知晓她亲娘对人家小姑娘究竟有多过分,亦不知晓她那宝贝弟弟的所作所为、不知就连老太太在林黛玉心里都不复从前了,更不知两个小姑娘对她早有防范之心,故而她如今的一言一行落在人家眼里都显得是那般别有用心。
注定不过是一场无用功罢了。
就这么寒暄应付了没两天的功夫,姑侄两人便都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便按着四爷交代的那般给管事嬷嬷交代了一声,后头贾元春再来果真就被拦在了外头。
却谁想才清净了一天,这人竟又来了。
"德妃娘娘无论是身份还是在皇上心里的地位都毕竟与那小贵人不同,且如今又是协理六宫的-个,委实不好轻易打脸。"
还有句话是范嬷嬷不敢说的——无论如何四阿哥也终究是德妃生出来的,玉牒都还在人家名下记着呢,皇贵妃娘娘身为养母着实不好落人话柄。
再者旁人或许不知,但她们这几个跟前最亲近的人却还是多少知道些皇贵妃娘娘的心思……一旦她当真挺不过去撒手走了,四阿哥必然会被送回到德妃膝下,为这皇贵妃如今也是轻易不敢再得罪德妃的。
明明是养母罢了,却竟是顾虑到养子的未来而不得不选择向养子的生母服软退让,你道可笑不可笑?
-抹讥笑一闪即逝,范嬷嬷又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两位姑娘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想来必定听过人心隔肚皮这句话。"
只点到为止,再不多说其他。
林言君了然点点头,便携着小侄女一道儿出门迎德妃去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皇贵妃恨不得有十一个时辰都在昏睡中度过,偶尔醒来也不过是吃个药喝口汤汤水水的续命,鲜少再能吃得下其他膳食了。
这会儿不出意外仍是在昏睡,德妃和贾元春也不过是在门口请了个安便罢了,而后一行人便坐在了院子里头吃茶磕牙。
就见德妃一脸嗔怪的笑意,"本宫还道难得来了两个如此可人疼的小姑娘可算是能热闹热闹了,日日宫里头备着点心零嘴儿等着,却谁想这都一连几日过去了竟是都等了个空,到头来竟还是只能亲自上门来瞧瞧你们,可真真是娇贵的主儿呢。"
似真似假半是嗔怪半是埋怨,乍一听起来满是亲昵的意味,可深层次仔细琢磨琢磨,又何尝没有点敲打的意思呢?
合着我堂堂妃位娘娘请都请不动你们,还只能亲自前来一趟,可不是好大的威风?
林言君忙低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说道∶"原还当德妃娘娘不过是句客气话罢了,奴婢姑侄二人又哪里当真好意思舔着脸上门去叨扰呢,回头再耽误了娘娘的正事……如今看来却竟是奴婢想金了,还请德妃娘娘原谅则个,日后得空必定时常前去给娘娘请安。"
见她这样乖觉,德妃心里头也就满意了,还只道这人看着性子绵软是个好拿捏的,却又哪里知晓人家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再过不几日她就该重新卧床不起了,谁还能请得动她?
那头贾元春还在帮着打边鼓说情呢,德妃也就顺势揭过了这茬儿,口中嗔道∶"亏得本宫平日里那般照顾你,如今却竟是帮着旁人对付本宫来了,果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本宫却是万万比不得了。"
依旧是那般似真似假的姿态,叫人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看清她的真实意思。
"娘娘恕罪。"贾元春忙起来福了福,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又隐隐约约透出些许忐忑,叫人瞧在眼里莫名竟有些心酸。
然而林言君和林黛玉两人却是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只低垂着头并不吭声,甚至都不看贾元春。
余光瞟见这样一副情景,贾元春就不由得抿了抿唇,顿感索然无味。
真真是媚眼儿抛个瞎子看呢。
"行了行了,本宫不过随口叨叨两句罢了,你这又是行礼又是请罪的,倒是闹得本官像是那刻薄之人一般,回头再叫两个小姑娘误会了去不敢来找本宫可如何是好?坐下说话罢。"
贾元春忙应声重新坐了下来,从始至终那笑脸就不曾掉下来过,摆足了卑微的姿态。
林言君和林黛玉二人却仍是木愣愣的不为所动,愣是将"榆木疙瘩"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叫人自个儿都觉着没趣了。
一碗茶下肚,德妃便站起身来说道∶"行了,难得忙里偷会儿闲,本宫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贾贵人晚些再回倒也不碍事,知晓你惦记家中亲人,就留下多聊聊罢。"
"谢娘娘体恤,恭送娘娘。"
"恭送德妃娘娘。"
一时间又变成了她们三个人话家常。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德妃摆明是特意送贾元春过来的,估摸着方才暗暗敲打那一顿也就是为了方便贾元春与她们联络感情罢了。
还有那出双簧。
目的是什么不难看出来,不过就是想促使她们对贾元春这个亲戚产生好感,同时贾元春那般弱势的一个姿态也着实很容易叫人心疼,这一来一去的感情上可不就拉近了些。
真正叫人费解的是……德妃为何要如此帮扶贾元春?这个女人究竟在寻思些什么?
这一时半会儿的林言君是当真想不明白,可偏越是想不通才越是紧张忐忑呢。
同为后官嫔妃哪个脑子坏掉了会无端去帮扶其他人?指定是有所图谋呢,只不知究竟这份图谋是在贾元春身上还是…
正当林言君胡乱瞎琢磨之际,贾元春却又说起了那颗心肝宝贝凤凰蛋。
"当年我进宫时宝玉才那么点大……."说着还伸手大致比划了一下,满脸温柔的笑意,"那般小小的一个人儿却是聪明得很,教他一首诗竟只需教一遍就能背得出来,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却也不知他究竟读书读得如何,想来应是差不多能够尝试开始科举之路了罢。"
科举?贾宝玉?
林言君和林黛玉不禁面面相觑,具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林黛玉还难免有些惋惜,这几日从贾元春口中所回忆的过去隐约能够看得出来,幼年时的宝玉是当真聪慧伶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若能好好教许也能顺利科举出仕做出一番成就来。
却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竟是越长大越……如今十四岁的人了竟还整日混在内帷姐姐长妹妹短,更视读书科举为洪水猛兽般避之唯恐不及,真真是毁得彻底啊。
如此想着,林黛玉脸上的表情也不禁愈发怪异不好看了,落在贾元春的眼里就难免心头一咯噔。
"你们这样的表情……可是宝玉他怎么了?"见姑侄二人谁都不说话,贾元春愈发急得不行,拉着林黛玉的手哽咽道∶"宝玉虽是我的弟弟,却打出生起就在我跟前长着,要说入宫这些年我心里头最记挂的是谁,除了老太太便也就是宝玉了,每每想起他我这颗心便揪得慌啊。
"好妹妹你快如实与我说说,可是宝玉如今有何不妥之处?无论是好是歹总叫我心里有个数才是,否则反倒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不得安宁,可叫我怎么活呢?"
这话说得叫人心酸,看那模样也着实是肺腑之言了。
林黛玉就往姑姑那边瞧了瞧,见她微微点头这才开了口。
并未隐瞒什么,也不曾添油加醋搬弄是非,不过是将自己这几年的接触了解都——如实道来罢飞。
说者语气平静,然而听者却如晴天霹雳。
等听完关于贾宝玉的一切,贾元春早已是泣不成声,很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能勉强说得出话来。
"早知老太太和母亲都十分宠溺宝玉,却无论如何我也不曾想到竟是到了如此地步,素来便有句古话说得好——惯子如杀子啊!老太太和母亲如何就不懂这个道理呢?"话到此处又一次忍不住哭出声来。
"如今是疼得他如珠如宝,半点苦头不肯叫他吃,却竟是不曾想过以后他该何去何从吗?难道真就一辈子窝在家里混吃等死不成?况且.……老太太许是想着堂堂荣国府摆在那儿,总能保他一辈子享福不尽,却怎的又忘了荣国府如今的正经主人是大房呢?"
如今二房之所以还能住在荣国府不过是因着老太太还在,又偏宠二房故而才一直如此不清不楚的住着荣禧堂,说句大不孝的话,待将来老太太百年之后这家是必分不可的啊,到那时二房又是什么?父亲在一个五品员外郎的位子上混了多年未能往上一步,再指望又还能指望到什么?
"到那时宝玉又还算得个什么?如今他是将福都享受完了,后头大半辈子就该到还债的时候了啊!老太..涂啊!"
这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可惜了。
林言君不禁摇摇头,倘若贾元春不曾早早进宫的话,有她教着贾宝玉劝着老太太和王夫人,或许贾宝玉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或许贾宝玉的性格并不适合官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人于诗词方面还的确有几分灵性,若能正经好好学好好钻研,也没准儿能成为一个受人追捧的才子呢?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一技之长,总不似如今这般竟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点心",还是个长歪了的废物点心。
也就多亏他皮囊好,本性风流倒也不下流,否则那可真就设法儿看了,早晚在外头被人套麻袋打死不可。
原还寄希望于弟弟身上的贾元春冷不丁被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给劈了个晕头转向,再是没心思去琢磨别的事儿了,坐了没多会儿功夫就起身离去,一路走还一路止不住地抹眼泪,只哭得脸上妆都花汰“
"老太太和母亲怎的如此糊涂呢?她们怎么就不想想,将来若是她们都不在了,又还有谁能此宠着溺着宝玉?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真要是疼他爱他,合该想方设法叫他自个儿能立得起来才是啊,如此将来不管如何他好歹能有照顾好自个儿的能力,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却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还指着我能看顾他一辈子吗?亦或是琢磨着等我熬出头了好叫他倚着份裙带关系往上爬?这还真当我在宫里是个人物了不成?"
说到这儿贾元春愈发伤心起来。
当年初封贵人时她也着实是风光了一段时日,好歹她容貌身段都不差,皇上也贪个新鲜,可那段日子却也是异常短暂,到如今她能两三个月捞一回侍寝就算是不错了。
-入宫门深似海,这日子真真就如同是在深海底一般暗无天日,没有丝毫盼头啊。
如今她自个儿都仿佛岁岁年年日日夜夜活在冰窟窿里一般煎熬着,又谈何看顾家里看顾宝玉?她倒是想,可却真真是有心无力啊。
抱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走路,边也忍不住叹息,"可惜咱们在宫里处处不便,若能早知情况竟是如此,也好及时劝劝家里……不过贵人也不必如此伤心劳神,如今虽说是晚了些,可宝玉也不过才十四岁罢了,加之他打小就聪慧伶俐,使使劲儿狠狠逼一逼也未尝不能弥补挽救。"
"你说得对,凭着宝玉的聪慧,再凭着家里的关系去寻一位好先生来用心教导,也并非当真就没那机会了,纵是十几二十年后才高中,那时宝玉也不过才三十多岁罢了,瞧瞧历来那些个状元探花哪个不是中年人?"
贾元春当即打定了主意,可转念又一个问题摆在了眼前,"我如今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小贵人,想传句话给家里无疑是天方夜谭,这可如何是好呢?"
"那不是有现成的信使吗。"
眼睛瞧的赫然正是承乾宫那个方向。
"她们?她们倒是有机会能出宫去,只却也不知该等到几时呢。"也没准儿就再出不去了。
两个丫头具是人间绝色,哪个男人看着不心动?姑侄又如何?皇太极和顺治帝的后宫里不都出现过姑侄共事一夫吗?满人有些时候真就是一点儿也不讲究。
当然了,这话贾元春是万万不敢胡咧咧的,暗自嘀咕嘀咕也就罢了,搁眼前对她来说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想法子督促家里叫宝玉上进。
真真是愁死个人了。
然而此时的贾元春却如何也绝不会想到,更大的晴天霹
霹雳很快就要落下了。
却说那贾宝玉一张嘴胡咧咧得倒是痛快,也不知究竟是天真单纯过了头还是以为在家里在自个儿房里就绝对安全了,竟是什么犯忌讳的话也都敢说,却不知他前脚才说完的话后脚立马就一字不差传到了康熙的面前。
倒并非是闲得慌家家户户都安插了钉子,真正值得他如此费心一遭的也不过就属那些权臣及叔伯兄弟这些个王爷罢了,荣国府…….爵的那是个酒囊饭袋,剩下一个愣是在五品的位子上钉死了几十年来竟连个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这种没落勋贵还值当他费心盯着?笑话。
钉子有倒的确是有,不过却也是前不久才临时安排的,另有打算罢了,未曾想这意外收获倒是一个接着一个。
看完贾宝玉所说的那些话康熙当场就气笑了,又看到关于贾政那点不可说的小秘密,一时更是无语至极。
"贾代善若是泉下有知这棺材盖儿怕是都压不住了,好歹是一世功勋之臣,谁想这底下的后代子孙竟是一个赛一个离谱,这都是什么糟心玩意儿?"
康熙一脸轻蔑地将手里的密报撇了出去,冷笑道∶"传旨,贾宝玉口出狂言辱及皇室,念荣国公于社稷有功故免其死罪,只终身不得科举出仕,贾政教子无方实属无能之辈,于朝中也不过是尸位素餐之徒,革职令其回家种地也罢。"
天子一言九鼎,既是说了叫他回家种地那就绝非一句戏言,这是真要叫贾政在家里头当农夫亲自种地啊。
那般自视甚高的一个人,如今却被妻儿连累至此。
不仅男性尊严没了,前途也毁了,甚至想混吃等死都不成了,地能不能种得好且不提,这大粪却是不得不挑的。
这位爷真就是蔫儿坏蔫儿坏的,估摸着也是烦死贾政自恃清高的姿态了,逮着机会故意折腾人呢。
李德全暗笑不已,忙不迭拔腿就办差去了。
本就糟心事不断的荣国府这回可真是天翻地覆了。
贾政当场就厥了过去,紧随其后老太太、王夫人也跟着晕死了过去,倒是贾宝玉自个儿跟个没事人一般,甚至隐约仿佛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这是乐呵什么呢?被你老子打傻了不成?"贾琏没忍住捣鼓了他一下,他这个碍不着的人都跟着要着急上火了,这位当事人可倒好,竟还能笑得出来?
却谁想贾宝玉只一脸轻松地说道∶"我本就不愿做那国贼禄蠹,偏老爷总逼我读书上进,如今圣上既是亲自开口不叫我科举了自是再好不过,往后他也不必再逼我了。"
It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看着他那一脸天真的模样一时竟都无言以对。
那头大房一家子又是火急火燎地请太医又要照看老太太和二房那两口子,忙得是脚打后脑勺,三春也紧守着老太太跟前不敢离开半步,倒是没人注意到不知何时薛家母女悄然失去了踪影。
"这下可如何是好?原还指着宝玉有朝一日能够开窍,借着家里和他舅舅的关系做个官也不难,却谁想……如今圣上这金口一开就注定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白身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万一圣上心里头记着这笔账将来牵累到孩子身上又该如何是好?寻常那些犯了事的不都常见说叫人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吗?"
这会儿连亲姐姐都顾不上了,足以见得薛姨妈心里头有多焦虑多着急,本就不是什么有主意的人,眼下猝不及防被打了一闷棍便更是六神无主。
薛宝钗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咬牙道∶"还能如何是好?咱们在荣国府住得也够久了,终归不过是亲戚,没道理年复一年赖在人家家里才是,晚点哥哥回来千万记得吩咐他一声,叫他赶紧的将咱们家在京城的院子收拾出来。
"要搬出去?"薛姨妈愣了愣,心里知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觉得如此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一面心里头却又有些为难,"才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就迫不及待搬出去,叫我怎么能开得了口跟你姨妈说啊?非得撕破了脸皮不可。再者说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也定是个巨大打击,将来可该如何寻摸好人家呢?"
"母亲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怎么就打击到我的名声了?又并非定下的事临门反悔,终归有些东西也不过就是私底下的商议罢了。"薛宝钗已是拿定了主意,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坚定起来,"母亲固然不愿与姨妈闹翻脸,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我这个亲闺女毁了后半辈子吗?"
"母亲或许并不知情,先前姨妈也不过是表面上满意我罢了,实则却还是嫌弃我商户女的出身,她与老太太私底下早已商量好了,意欲聘娶林妹妹做宝二奶奶,而后糊弄我去做宝玉的二房。"
"什么?"薛姨妈愕然,回过神来后顿时气得脸上都冒烟了,恨不得当场要撸起袖子去扯她那好姐姐的头发似的,"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一回又一回的她从我手里拿走了多少银子?我为什么能那般痛快给她她还能不知道吗?合着闹半天人家竟是画了个大饼在哄咱们呢!这可真真是我的好姐姐啊!"
说着就哭出声来。
"母亲快小声些,别叫人听了去又该节外生枝了。我且与你直说也无妨,如今宝玉落得这般地步,她们必定更加迫切想要将那位给宝玉定下来的,只是林姑父和那位小姑姑都不是傻子,定然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松口,若最后实在无法她们估计还是想要退而求其次再盯上我。"
薛宝钗微微垂下眼帘,声音略带些许苦涩道∶"我与她是不同的,她背后有人能够死命护着她保她一世安然享乐,我却…….万一真走到那一步,我们薛家拿什么去跟荣国府硬顶呢?纵是荣国府如今也没什么权势在手里,可人家一旦使点龌龊手段咱们却也束手无策啊,是以我才这样急着要离开。"
"并非是我生性凉薄见着人家落难就迫不及待撇清关系,而是这个时机才是最好的。眼下她们的眼珠子还盯在那位身上,心里头总是存着妄想的,趁现在咱们脱离出去并不会很难,若是等到那边绝了希望,那才真真是再插翅难飞了啊。"
"越早离去才越好,趁着她们跟那边拉扯的这段时间我也好另寻出路,尽快想法子将自个儿的未来去处决定下来才是,如此一来等她们再回过头来时也就无可奈何了。"
如此这般一通详细的解释下来薛姨妈才总算是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我儿果真是聪慧异常,不像你哥哥…….说着又落下泪来,"都怨我不曾教好你哥哥,才叫你—个小姑娘家硬生生打起—切….."
薛宝钗却只低头抿唇未曾言语。
要说心里头一点儿不怨一点儿都没有委屈那绝对是糊湖弄人的鬼话,尤其对比着林黛玉那边,就愈发不是个滋味儿了。
但凡父亲还在世,但凡兄长能有人家姑姑一半的聪明清醒也好,她又何至于沦落至此?明明都是年岁相仿的小姑娘,偏她却只能为着自个儿为着家里殚精竭虑,一天天算计这算计那……谁又当真愿意活成这副鬼样子呢?
母女二人算是达成了共识,却没想到左等右等她们家那个败家子却又是一夜未归,直到次日中午方才晃晃悠悠地溜达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和脂粉味儿,不必问都知晓他这一夜是干什么去了。
薛姨妈本就心里难受不痛快呢,这下子就被戳在了肺管子上,意是抓起鸡手掸子冲上去就是—顿打,边打还边哭喊着,"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混账东西?家里都快翻天了你竟还在外头快活,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我打死你这混账!"
王夫人是溺爱儿子,薛姨妈却也一点儿都不曾差到哪儿去,否则薛蟠也不能被纵成这般德行。
从小到大别说是打了,便是骂几句都鲜少,冷不丁—顿鸡毛掸子落在身上人都被打懵了。
好在薛蟠这人虽不是个东西,但对着母亲和妹妹还是极好的,宿醉未醒也不曾还手反抗,只狼狈地抱头鼠窜罢了。
没一会儿许是打累了也许是心疼了,薛姨妈便扔掉了手里的鸡毛掸子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鸣鸣咽咽地哭,只哭得薛蟠头皮发麻。
这还不如再打他一顿呢。
"妹妹,究竟是出什么事儿了?"
薛宝钗淡定地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
且不说这边薛家母子三人是如何商议,却说老太太的心思还果真是被薛宝钗给说中了。
一夜过去该哭也哭完了,该气也气完了,这脑子便又活络起来开始盘算为宝贝凤凰蛋的将来打算了。
"扬州那边可曾有回信?"
鸳鸯轻轻摇头,"这才几日的功夫啊,咱们的信都还未曾到人家手里呢。老太太莫急,我打发人不错眼地盯着,回信一到我就立刻给您拿来。"
"才过了这么几日?"贾母显然有些发懵,掰掰手指头一算,果真。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了,一桩接着一桩没个消停,真真是知晓了何为度日如年。"回想起家里这一连串的糟心事,贾母又不禁红了双眼。
一片寂静中也不知是哪个碎嘴的小丫头就嘟囔了一句,"那位林家姑奶奶该不是扫把星转世吧?先前咱们家一切都好好的,自打她踏进咱家大门那一日起便是一件接着一件糟心事来了……纵然不是扫把星转世,只怕也是与咱们家相克呢。"
听闻这话的老太太一时间也就愣了愣,虽说觉得有些芳谬,可细细想来还真就是没说错什么.,
难不成当真与贾家相克?
"若当真如此,那玉儿…."还能不能嫁给宝玉呢?
鸳鸯最是懂她的心思,当即就笑道∶"老太太这就多虑了,林姑娘先前在咱们家可是住了好几年呢,何曾见出过什么岔子啊?反倒那会儿是最高兴的时候才是,无论是宝玉还是老太太那都是整日笑声不断呢。"
"于说担心那位与咱们家相克……,总归她如今人在宫里了,—时半会儿估摸着也出不来,纵是哪天出来了咱们别叫她再住进府里就是,隔着远远儿的总不会再碍着什么。"
贾母听着连连点头,还是不放心地说道∶"这还不成,打发人去寻个高人家来做场法事去去晦气,多少银钱都好,只一点,仔细些挑人,这可事关咱们家的气运,不能胡来。"
可巧,这话音才将将落地呢,外头便来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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